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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琴毒

  是日,太液池周圍被佈置得煥然一新,柳葉青青,涼風習習。平日這裡寂靜得很,這天還是早晨,就已然熱鬧非凡——順著池邊的樹蔭下放著茵墊,其上是兩排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矮几,幾十位形態各異的少女端坐其中,有說有笑,衣著鮮艷。有的人十分緊張,有的卻故意做著輕鬆之態,眼神卻都落在了最前方的婁太后——孝昭帝陪在她的身邊,這番舉動背後的含義卻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

  場上熱鬧地表演著歌舞,但沒有幾個人的心思真正放在表演上。婁太后心情大好地指著兩個少女側頭對孝昭帝說:「這個是陳國公的孫女,那個是政議大夫的三妹……」

  孝昭帝漫不經心地隨便掃了兩眼,唯唯諾諾著,也不回答婁太后的話。婁太后知道兒子的心思,微微一笑,這時歌舞剛好演到了尾聲,是該說正經話的時候了。她笑著站起身,看著一行少女說:「這舞跳得雖然不錯,可畢竟是宮裡的,哀家天天看,夜夜聽,早就煩了。聽說在座的姑娘們都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能不能也讓我這個老婆子開開眼界?」

  此言一出,正是這場宴會的重大戲開始。少女們立時安靜下來,只是人人互看了看,誰都不願做這第一人。便在此時,一個長相頗為大方的少女站了起來,「臣女是江尚書之女江采蘋,平時愛好丹青,願為太后獻上一畫。」

  婁太后凝目看去,「哦,哀家記得你,你母親就是安陽郡主吧?」

  江采蘋一臉的受寵若驚,「是。娘親經常對臣女提及往事,常說太后您當年善用雙筆同時潑墨揮毫,實是女中豪傑。」

  這番話馬屁拍得極好,婁太后十分得意,揚聲說道:「哀家老了,比不上你們。來人啊,拿紙筆過來,我要看看這姑娘能畫什麼。」

  旁邊的內監們豈不明白太后的用心,很快就將紙筆們一併送上,江采蘋面露得色,接過紙筆後一揮而就,顯是十分嫻熟,沒多久內監們就送上前去,江采蘋得意地說:「太后娘娘、皇上請看。」

  太后身邊兩個宮女將畫漸漸展開,只見畫中畫著一位觀音,面容栩栩如生,赫然是婁太后的樣子,這江采蘋畫工不錯,為人也是極為用心,可惜這一番苦心卻拍在了馬蹄上,自己還渾然不覺,依然侃侃而談,「臣女入宮前曾得一夢,夢中太后化身觀音,普度世間,所以今日臣女將夢中所憶盡量繪出,請太后和皇上不吝點評。」

  這話聽在婁太后耳裡更加扎耳,她悶哼一聲,孝昭帝卻興致勃勃地誇了一句,「江小姐真是一筆好丹青。」

  婁尚侍卻看出婁太后十分不滿,悄悄對身邊的臘梅恥笑道:「唉,又來一個自作聰明的,這馬屁真是拍到馬腿上了。」果然她聽到婁太后強撐著說:「是不錯,收起來吧。」

  婁尚侍連忙起身說道:「江小姐的畫技果然高超,不知這位小姐,又有什麼絕技?」她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一位少女,那少女乍然看婁尚侍提到了自己,羞得一張臉通紅,卻不知婁尚侍只是為了給婁太后解圍,也算是緩和了場面。

  婁尚侍一說,所有人都向這少女看來,她扭捏地站起身,吞吞吐吐地說:「臣女……臣女是上柱國將軍吳長風之女吳繡,平時只會彈兩曲古琴,只是今日來得匆忙,沒有把琴帶在身邊。」

  婁尚侍卻不以為意,說道:「不怕,我這裡有琴,還請吳小姐為太后獻曲迎春。」她一揮手,身後的臘梅就將她準備好的琴送上前來,一徑放到了吳繡的身邊。

  這吳繡雖然為人羞澀,眼光卻是很好,看到婁尚侍的琴,不禁眼前一亮,脫口而出,「這難道是師曠大師手制的鳳尾琴?」

  婁尚侍點頭對她表示認可,目光裡帶著欣意。孝昭帝聽了進去,笑著說:「吳小姐好眼光,此琴正是母后賜給婁尚侍的。」

  吳繡的臉更加紅了,低頭小聲說:「那臣女就獻醜為皇上和太后彈一曲《飛雪迎春》。」她也不多話,拿過琴就彈奏起來,聲音清脆悅耳,連孝昭帝都聽入迷了。

  婁太后看兒子專心致志地聽著,出言旁敲側擊,「演兒,吳小姐的琴藝,還真是不錯啊。」

  孝昭帝點了點頭,說道:「反撥的部分,有時甚至比觀音都強……」婁太后本來還正在高興著,聽到孝昭帝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時候還想著蕭觀音那個賤人,不禁面色一沉,不再說話。孝昭帝也沒感覺到,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幸好吳繡琴聲動人,也沒人看出來母子之間剛剛有了不快。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吳繡又出來給婁太后和孝昭帝行禮,婁太后十分滿意,笑著說:「快上來,讓哀家好好瞧瞧你這雙妙手。」

  吳繡剛剛邁開步,就覺得眼前發黑,好不容易走到婁太后前面,婁太后剛一碰到她的手面,忍不住驚呼道:「呀,怎麼這麼涼?」

  吳繡強撐笑顏,「臣女也不知道,臣女就是有些發暈……」說到這裡,兩眼一黑,暈倒在地。這變故讓周圍的幾個人都愣住了,臘梅最為機靈,連忙上前查看,只見吳小姐臉色發青,嘴唇發紫,一抹黑血從她嘴角漸漸流了出來,大驚失色,急得大聲說道:「有毒,有毒!吳小姐她中毒啦!」這一下人人自危,所有的人都亂成了一團。

  侍衛們先護送著太后皇上回了仁壽殿,宴席就這麼草草結束,待到人都下去了,婁太后才看著孝昭帝勃然大怒,「荒唐,荒唐!她害死了趙貴嬪還不夠,現在連上柱國將軍家的獨女也敢下手,如此奸妃,豈不是要毀掉我們北齊!」事情一發生,她就懷疑與蕭觀音脫不了關係,反正她心狠手辣,做出這樣的事誰都不會意外。

  孝昭帝看著她的臉色,辯解道:「母后,你冷靜一些,吳小姐雖然險遭不測,但無憑無據,您怎麼能一口斷定觀音就是兇手?」

  婁太后冷冷地說:「除了她還能有誰?」

  孝昭帝又說:「母后,這迎春宴上的飲食全是您仁壽殿的小廚房做的,吳小姐彈的古琴也是婁尚侍的。觀音她好好地待在含光殿裡,又怎麼能隔著那麼遠對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吳小姐下手?」

  這下婁太后也語塞了,只是不服氣地說:「那好好的,吳家小姐怎麼會出事?」

  孝昭帝看她語氣裡有了鬆動,連忙說:「朕也不知,不過上柱國將軍是國之重臣,吳小姐也是太后娘娘請來的貴客,婁尚侍,這件事你一定要讓司正司好好查清,否則,朕饒不了你!」他頗為嚴厲地看了婁尚侍一眼,畢竟琴是她的,真的追究起來,她也難逃干係。

  婁尚侍頓覺壓力,出了仁壽殿就趕緊去了司正司,吩咐著女官,「這件事,本座只給你三天,你要查不出來,自己就把假髻給摘了吧。」

  女官連忙說道:「大人請放心,屬下一定盡力!」

  婁尚侍哼了一聲,「盡力管什麼用?那可是上柱國將軍的獨女,到現在還昏著呢。要是你查不出來,只怕那位上國柱將軍會……」她眼神凌厲,女官只覺背上一陣寒意。

  就在這時,太醫已經趕去檢查吳繡的情況,看到她十指發黑,已經嚇了一跳,再認真檢查了一遍琴弦,只見抹了水銀的布上全是黑色,這下太醫不敢怠慢,趕緊趕去了司正司,看到婁尚侍正在這裡,連忙就做了匯報。

  婁尚侍越聽臉色越難看,帶著一行人匆匆回了仁壽殿,就和婁太后哭訴,「那琴弦上抹了劇毒!太后娘娘,這分明是衝著我來的啊!要是那天我沒把琴讓給吳小姐,現在躺在那兒不省人事的就是我了。」

  婁太后不聽則已,一聽更是大怒,「竟敢把手伸到哀家這來了!齊司正,你快給哀家好好地查!把那個狼心狗肺的黑手找出來,哀家要剝她的皮,抽她的筋!」

  司正女官一張身子嚇得都快貼到了地面上,連連說道:「下官已經查明,這張古琴之前一直放在尚侍大人的箱子裡,除了尚侍大人和臘梅之外,沒有別人碰過。不過……就在前幾天,這張琴曾經被送到司寶司去修過。」

  聞得此言,婁太后渾身一顫,恨聲道:「又是司寶司,她們到底要把宮裡禍害成什麼樣?」

  她指著婁尚侍對女官說:「你,去把青薔那兒和司寶司徹底查查,再審一審陪吳繡進宮的侍女。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妖魔鬼怪敢跟哀家叫板!」

  早上這一系列變故,陸貞一無所知,她本和司寶司的宮女們正在忙碌著,司正女官帶著人衝進司寶司後就開始四處翻動起箱櫃,女官站在正殿中央高聲道:「奉太后旨意,徹查司寶司!」一行內監宮女如狼似虎地亂翻亂走,司寶司的人都愣住了,半天陸貞才回過神,戰戰兢兢地上前問女官道:「司正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司正女官冷冷看了她一眼,「有人在尚侍大人的鳳尾琴上下了毒!現在出了人命案子,太后她大發雷霆,要本座徹查此事。」

  這話說得極重,陸貞立時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小心翼翼問道:「尚侍大人現在怎麼樣?」

  司正女官說道:「她沒事,不過上柱國將軍家的小姐陰差陽錯彈了她的琴,到現在還沒醒呢。」

  陸貞一愣,後院裡一個熟悉的聲音已經厲聲叫嚷起來,「住手!你們憑什麼亂翻我的房間?」

  一行人連忙往後院走去,果然沈嘉敏指著一個宮女的鼻子正在破口大罵,「滾出去,不許碰我的東西!」那宮女是跟著司正女官來搜查的,司正女官微微皺眉道:「沈司珍,太后有旨,徹查司寶司。就算是你的房間,我也要搜查。」

  嘉敏這才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你敢!我可是堂堂司珍,不是那些低賤的宮女!」

  司正女官被她一擠兌,面色就不大好看了,心想這沈嘉敏真是不識好歹,人家陸貞有長公主和皇上撐腰,對自己說話的時候都是客客氣氣的,她沈嘉敏也不過就是個舊國公的後代,還嫌給自己帶來的麻煩不夠多。她心裡不痛快,嘴上說話也就不痛不癢陰陽怪氣,「司珍又如何?我還是司正呢!你我同為六品女官,又何必在我面前擺架子!我不但要查你這裡的房間,就連你住的嘉福殿,陸貞住的青鏡殿,也一樣地查!」

  嘉敏聽到她最後一句話,卻吃驚道:「陸貞怎麼住在青鏡殿,她不是應該住在這邊的廂房裡嗎?」卻忽視了之前司正女官說的刻薄話。

  玲瓏本就受夠了她的氣,現在幸災樂禍地說:「陸大人奉皇上特旨,可以獨居青鏡殿,不用和別人住在一起。」她故意在「不用和別人住在一起」上加重語氣。陸貞卻沒有聽進去,腦子裡亂哄哄的,只因剛剛女官說到要去她的青鏡殿檢查,不禁十分擔心,糟了,還有那些烏頭!……還好當時我怕留著它們會害人,已經都埋起來了。想到這裡,心裡又放了下去,鎮定地對女官說:「請大人儘管派人前去查問,陸貞問心無愧,不怕麻煩。」

  司正女官等的就是她這句話,點了點頭,指著身邊的一個宮女對陸貞說:「那你帶人去青鏡殿看看吧。」那宮女陸貞認出是曾經抓過自己的人,不禁愣了一愣,不明白司正女官的意思。

  司正女官又在此時指了另一邊的一個宮女吩咐道:「你,去嘉福殿查一查。」

  沈嘉敏沒想到這女官真的敢去查自己的宮,氣得指著她說:「你……你等著,我要告訴長公主表姐,說你欺負我!」

  司正女官看著她,笑著說:「沈司珍恕罪,事關人命,得罪了。」她也不去看沈嘉敏的臉色,轉過頭和陸貞寒暄,「陸大人,聽說太后賜了你不少好茶,可否也讓本座嘗口鮮?」

  陸貞回過神來,吩咐道:「玲瓏,還不煮茶去!」

  司正女官在正殿上品著茶,搜查的宮女們一個接一個回來稟報,卻都是查無所獲,司正女官的面色也越來越難看,最後忍不住問道:「什麼也沒有?」

  宮女們都無奈地搖了搖頭,就在此時,一個宮女的聲音在殿外響起,「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毒藥了!」她興奮地快步走進殿內,手裡還提著一包東西,陸貞的臉色瞬時就蒼白了,那正是自己之前用來埋烏頭的手絹!

  那宮女得意地說:「啟稟大人,奴婢在青鏡殿找到中查到了這個!」

  司正女官接過她手裡的東西,打開看了看,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麼?」

  那宮女趕緊炫耀地回答:「奴婢在醫書上見過,這東西是烏頭,劇毒無比,能毒死好多人呢!」司正女官嚇得手一哆嗦,趕緊收起了放在手絹上的手,疑惑地說道:「快去查查,看看這手絹到底是誰的!」

  那宮女又討好地說:「我已經問過一圈了,青鏡殿沒人承認。」司正女官哼了一聲,「那就用刑,一定得審出來!」兩人的一番對話字字句句落在了陸貞的耳中。聽到用刑二字,她眼皮跳了一跳,再也坐不住了,咬了咬牙,站起了身,「不用審了,這張手絹是我的,烏頭也是我的。」

  這話聲音不大,卻震得在場的人瞠目結舌,嘉敏張大了嘴,順勢說了一句,「你……你居然是殺人兇手!」然後就暈倒在了地上,她的隨侍宮女月華撲上前哭天搶地,一番做作,司正女官冷冷看了她們幾眼,又對陸貞說:「陸大人,你必須要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貞想了想,此次事關重大,若是連累進去別人,也是有嘴說不清的,只能說道:「這些烏頭是我埋的,但我敢對天發誓,我絕沒有用它來害過人。」

  話說到這裡,司正女官沉思良久,也只能無奈地說:「此事事關重大,本座也不敢妄下定論。陸大人,你還隨我一起去趟尚侍大人那兒,親自解釋清楚吧。」

  內侍局婁尚侍得了消息,早就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了,這查來查去,竟然查到了她自己的人身上,真是晦氣!她看著跪在堂下的陸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陸貞啊陸貞,虧我平時還誇你聰明,你怎麼能做出如此蠢事來!」

  陸貞無辜地看著她,「大人,我真的沒有用烏頭害過人……」

  婁尚侍看她還沒明白,打斷她的話,「這根本不是你有沒有的問題!現在的麻煩,就是我們搜遍了全宮,就只在你那發現了見血封喉的毒藥!」

  陸貞苦苦辯解道:「尚侍大人!我與那位將軍小姐無冤無仇,又怎麼會想去害她?」

  婁尚侍本來在堂上走來走去,此時停住了腳步,看著陸貞說:「那你給我解釋清楚,你從哪兒找來的烏頭?你拿烏頭進宮來做什麼?為什麼又要把它埋在土裡?」

  陸貞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只是為了查驗它的毒性,後來,我怕留著它們會出什麼問題,這才特意埋了起來。」

  婁尚侍長歎了一口氣,「你這樣做,簡直就是欲蓋彌彰!再說,你一個深居內宮的女官,到底為什麼要去親自查驗烏頭的毒性!」

  她看向了陸貞,陸貞卻說不出話來。婁尚侍催著她,「你說啊!」

  陸貞內心一直掙扎,最後還是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恕下官不能據實以告!」

  婁尚侍氣得不輕,看著陸貞說:「好,好,好,你倒是個硬脾氣!」司正女官這時上前說:「大人,陸貞若是不招,按舊例,應當上刑。」陸貞不禁抖了一抖,看向了婁尚侍,婁尚侍想了半天,最終說:「好吧,交給你了!」

  司正女官既然得令,帶著陸貞就去了另外房間審問,「陸貞,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何在宮中私藏烏頭?」

  陸貞卻還是堅持說:「我不能說。」

  司正女官看著她,「那好,上夾棍。」兩旁的宮女聽到命令,麻利地取來夾棍套到了陸貞的手上,陸貞哀求地看著司正女官,「等一等,大人,我……我以後還要做瓷器,能不能不上手?」

  宮女們住了手,詢問般看向了司正女官,女官無奈地揮揮手說:「那就換腳吧。」宮女們立刻就將夾棍換到了她的腳上。女官一示意,站在兩邊的宮女將夾棍一拉,陸貞立時就是一陣慘叫。

  司正女官又問她:「陸貞,你招不招?」

  陸貞痛得滿眼都是淚水,淚眼模糊地看著司正女官,還是那句話,「我……我真的沒有給將軍小姐下毒……」司正女官只能又揮了揮手,如是幾次,房間裡不停地傳出陸貞的慘叫聲。

  婁尚侍在房間外來回地踱著步,耳邊傳來陸貞一陣又一陣的叫聲,不由得心煩意亂,實在聽不下去了,叫來了身邊的臘梅,「夠了!去把齊司正叫出來。」

  臘梅立刻就進了房間,沒一會兒,司正女官就一臉恭敬地跟著她走了出來,婁尚侍上前一步低聲問她:「怎麼樣?」

  司正女官偷偷看著她的臉色,無奈地搖頭說:「她還是一個字都不說。」

  婁尚侍也不意外,只是皺著眉問她:「你怎麼看?」

  司正女官早就想過怎麼回答,現在被婁尚侍一問,謹慎地說:「依下官看,陸貞的確沒有理由下毒,但,就算如此,也不能解釋她為什麼要在宮中私藏這麼多的烏頭。再說,即便她的確清白無辜,按宮規,私藏毒藥,也是大罪。」

  她這番話合情合理,婁尚侍仔細想來,若是自己護著她,也逃不了干係,歎了口氣,「算了,再審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把她給我關進暗牢去,讓她好好地想清楚,到底想死,還是想活!」

  關進暗牢,差不多就是死路一條。很快陸貞就被兩個宮女架著拖進了暗牢。迎面就是一股陰風,夾雜著濕氣,伸手不見五指。那兩個宮女開了牢門,將陸貞扔了進去,陸貞跌在了地上,只覺得觸手全是水,一身泥濘,她剛剛受了刑,不能行走,勉強找了處略微乾燥的地面爬過去,耳邊傳來那之前抓過自己的宮女的聲音,「陸貞,大人們要你在這兒好好想想,趕快招供!」

  陸貞仍是一言不發,那宮女冷笑地看著她,看她這麼不知好歹,也不再說話,拿著蠟燭走了出去。牢裡又陷入了一片黑暗,陸貞摸著自己紅腫的腳暗暗吸著氣,這次自己還能逃出去嗎?

  她鎖在角落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遠處隱隱傳來了開門的聲音,守門的宮女才進來道:「姑姑,您動作快點。」

  陸貞驚喜地坐直了身子,果然聽到了楊姑姑的回話聲,「好,我馬上就走。」沒多久,楊姑姑就拿著一支蠟燭走了進來,陸貞激動地看向了她,「姑姑,您怎麼來了!」燭光下映得她一張臉更加的蒼白,楊姑姑心痛不已地看著她,「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陸貞苦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楊姑姑又說:「我一聽到消息,就找了門路,這兒的宮女以前也是我教出來的。阿貞,情況緊急,你跟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根本不相信你想害死將軍家的小姐!」

  陸貞著急地解釋,「姑姑,我真的沒有害人。」楊姑姑問她:「那你為什麼要在房裡藏毒藥?」陸貞衝她比畫了個手勢,等她走近了才低聲說道:「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說是我爹很有可能就是死於那種毒藥,所以我才托人搞了些進宮,想自己驗一驗,看看到底是不是那麼回事……」

  楊姑姑恍然大悟道:「啊?那你招了就好了呀!私藏毒藥雖然也是大罪,但總比謀殺罪輕一等!」

  陸貞卻為難地說:「我不能說。」楊姑姑又不解了,「為什麼?」

  陸貞小聲說出了自己的顧慮,「牽連太大。我現在的身份,是已故防禦使陸襄的女兒,根本沒有理由去查驗什麼烏頭!要是我從實招了,不但我的身份會暴露,就連幫我做官籍的高湛也會暴露!還有,烏頭是杜司儀那邊的人幫我搞的,要是被上面知道了,連他們也會……」楊姑姑張大了嘴巴看向她,陸貞又說:「我思來想去,只能閉口不說了。畢竟,他們沒有我殺人的直接證據,最多判我一個私藏毒藥之罪。」

  楊姑姑見識比她深,憂心忡忡地說:「哎,你太天真了!這上柱國將軍官居一品,他家小姐要是有什麼好歹,宮裡必須得給出一個交代,到時候要是找不到真正的兇手,你肯定會……」

  陸貞知道她說的事情極有可能發生,只能慘白著臉說:「管不了那麼多了,不管怎麼樣,我也不能拖累其他人,本來,我就不該找什麼烏頭!」

  楊姑姑滿眼憐愛地看著她,將手裡提著的籃子裡的食物一樣一樣拿出來,歎了一口氣,「唉,算了,我去想辦法!這些吃的你先拿著,一定得熬住了,別死在裡頭!」

  陸貞看她準備走了,猶豫了片刻,叫住了她,「姑姑,你別告訴他,不然他會心裡不安的!」

  楊姑姑回頭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陸貞,「事情鬧得這麼大,你以為他會不知道嗎?」她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了盡頭。

  司寶司上下,此時已經亂成了一團,高湛被丹娘告知了陸貞的情況後,嘴上雖不好直接要人,但還是一路來了司寶司。玲瓏最先看到了他,愣了一愣,叫了一聲「殿下」。高湛認識她,知道她是陸貞身邊親近的人,拉著她到一旁小聲問道:「閒話少說,我是來問你,當時那張鳳尾琴,到底經過了幾個人的手?」

  玲瓏雖是慌張得不行,但還是強撐著鎮定答道:「我想想……琴是臘梅姑姑送來的,我拿過,陸大人拿過,然後我就直接送到了營造部,交給翠琅去描金漆、上弦油,可翠琅已經被司正司審過了,沒什麼問題。」

  高湛卻頗為細心,眉頭一挑看向了她,「什麼金漆,什麼弦油?快把剩下的拿出來給我看看!」

  玲瓏趕緊把他要的東西找了出來,高湛接過手就遞給了跟在他身邊的忠叔,吩咐道:「忠叔,你派人去司正司,悄悄地從琴上弄點金漆和琴弦出來,再查對一下,看看和這裡剩的是否一樣?要是琴上有毒,這裡沒毒,那就說明琴是從司寶司送出去之後才被下的毒。」

  玲瓏明白過來他的用意,說不定陸大人就此有救了,驚喜地看著他。高湛看忠叔走遠了,又對玲瓏說:「走,帶我去營造部看一看。」玲瓏自然是滿口地答應下來,引著高湛一路往營造部走,沒料到剛走到後院,嘉敏卻在這時走了出來,她一眼就看到了高湛的身影,不禁喜出望外,快步走上前去,拉著高湛的手大聲地說:「太子表哥,你來看我?」

  高湛還沒回過神,嘉敏就已經滾進了他的懷裡,眼淚滾滾而落,放聲大哭,「表哥,嚇死我了,她們……她們居然會殺人,我……我害怕啊!」

  高湛看身邊不少宮女都不懷好意地對他們兩人打量著,不覺一陣尷尬,用力推著她,「嘉敏,別這樣,快放開我。」

  嘉敏卻故意粘著他不放,口裡撒著嬌,「不,我不放!太子表哥,自打來了宮裡,我天天被下面的人欺侮,被太后責罵,現在還有人要搜查我的屋子!我,啊啊啊……」她一邊故作委屈一邊抹著眼淚,餘光還不忘記去看別人在看她們兩人,心中一陣得意,又把哭聲提高了幾分。

  高湛現在是站在原地也不是,走也不是。玲瓏看出他十分頭疼,出言幫他解圍,「殿下,要不然你們還是回沈司珍的房間慢慢說吧。」高湛聽她說得有理,站在這裡只會讓別人都看笑話,自己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也就答應了。

  一行人回了嘉敏的房間,高湛好言安慰了她幾句,玲瓏在這時倒了一杯茶遞給了他,他順勢就遞到了嘉敏的手裡,說道:「別哭了,來,喝點水。」

  嘉敏心裡一陣甜蜜,剛接了高湛給自己的茶,卻看到他有想離開的意思,立刻將茶丟在了小几上,拖著高湛的手說:「太子表哥,你別走,我害怕,你多陪陪我嘛!」

  高湛只覺得自己一個腦袋變得有兩個大,用力甩開她的手,可是嘉敏卻死死拉著他不放。高湛無奈地說:「嘉敏!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老是和我這樣牽著拉著的,會叫別人誤會的!」

  嘉敏心想,我要的就是別人誤會,最好誤會的人越多越好。嘴上卻說:「那又怎麼樣!你是我太子表哥!我才不怕別人胡說呢!」她看高湛一直沒有責怪自己,鬆開手大膽地一把從高湛的身後將他抱住了。

  高湛嚇得一哆嗦,連忙去推嘉敏抱著自己的雙臂,尷尬地說:「嘉敏,別胡鬧了,再這樣,我告訴你哥哥去!」他始終以為嘉敏是小孩子心性,所以才不知道這些忌諱。

  嘉敏被他硬生生地推開,心裡一涼,又聽他用這些話來搪塞自己,心裡豈不知他是為了那個陸貞,當下裡發著狠——你最愛的陸貞,很快就要死在牢裡了,這次我看你怎麼救她!但轉念一想,他為了那麼一個下賤的女人對自己這麼敷衍,不免更加傷心難過,嚎啕大哭,「你去啊,你去啊,我還要告訴我哥哥呢,說你欺負我,說你一點也不疼我!」

  她這麼一鬧,高湛也不好走了,在一旁痛苦地撐著頭,誰想長公主就在此時推門而入,看到這麼一出,問道:「好好的,怎麼哭成這樣!」

  嘉敏看長公主順利地被叫了過來,更是擠出了更多的眼淚,撲到了她的懷裡不依不饒,「公主表姐……」

  長公主一邊用手輕輕拍著嘉敏的後背,一邊好言好語安慰她,「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一點沒個女官樣子!」嘉敏這才漸漸止住了哭聲,高湛疑惑地問長公主,「皇姐,你怎麼來了?」

  長公主不滿地看著他,「芳華告訴我的,我要不來,還不知道你們會鬧成什麼樣子!」高湛只能說:「皇姐……」

  長公主卻不待他再說,又說:「好了,可憐嘉敏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自打跟我進了宮就一直沒平順過。阿湛,嘉敏她都已經被嚇暈過一回了,你就不能多順著她點?」

  高湛看她句句都是先入為主,又知她一向護著嘉敏,自己多說無益,沉默了些許,最終悶悶說道:「是我考慮不周。」

  長公主這才點了點頭,又拍著嘉敏說:「別耍小孩子脾氣了,來,我們送你回嘉福殿好好休息。這司寶司啊不乾淨,以後還是少來為妙。」她說完就扶著嘉敏往門外走,剛走到門邊,看高湛一點跟上來的意思都沒有,趕緊橫了他一眼,又使了個眼色。高湛只能跟在她們身後,一路看著長公主將嘉敏送進了房間,他借口自己一個男人不適合進閨房,只是站在庭院裡等長公主出來。沒過多久,長公主大約和嘉敏說完了體己話,慢慢走到了高湛身邊。高湛鬆了一口氣,求饒地問她:「皇姐,現在我總可以走了吧。」

  長公主氣定神閒地站在了原地,「那麼著急幹嗎?我有話要跟你說。」

  高湛腦子裡想著理由,「可是我還得……」

  長公主打斷了他,「你想去救那個陸貞?告訴你,我不准。」高湛沒想到長公主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吃驚地看向了她,長公主微微一笑,說道:「阿湛,你陪我走走。」她抬步往外走去,高湛不知道她想對自己說什麼,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和陸貞的事,只能硬著頭皮跟著一路走了出去。

  兩人往人跡罕至的地方走去,長公主這才緩緩開口,「自從上次鬧出漆盤那件事我就去查了,原來陸貞就是拿你玉珮送進宮的那個人。」

  高湛心裡忐忑不安,不知道長公主對自己這麼說到底用意何在。他默默地低著頭,也不接話。長公主看他一臉垂頭喪氣,又說:「我看得出來,你喜歡她。她救過你,所以我也不準備攔著……」

  這話倒是出乎高湛意料之外,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向長公主,長公主看他這般情態,心想這陸貞果然是個狐媚子。她當下心生不悅,卻也沒放在臉上,只是淡淡地說:「你這樣的人品歲數,有兩個紅顏知己、側妃姬妾也是正常的。你再怎麼寵她我都不管。只是,我告訴你,你的正妃只能是嘉敏。在娶她之前,我不許你跟別人不清不楚!」

  高湛看她話裡話外都拐到了嘉敏身上,以為她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辯解道:「皇姐,你不知道,我和阿貞早就已經……」

  長公主卻把話攔在前面說了個清清楚楚,「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告訴你,你是北齊的太子,你的正妃以後可能是母儀天下的皇后!陸貞不過是一個五品武官的孤女,有哪一點配得上你?阿湛,你以為我不知道嘉敏聰明有餘沉穩不足?可是,她畢竟是沈國公唯一的女兒!」

  高湛從未想過自己的長姐會這麼說,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長公主卻以為他會漸漸將自己的話聽進去,又給他分析道:「太后雖然寵我,但你才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我這個做姐姐的哪兒能不為你著想?當年你和觀音搞成那樣,太后就算對你再好也會有心結。與其娶其他女子,倒不如娶這個心無城府的沈嘉敏,也好讓太后少些提防。」說到這裡,她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打算全盤說出,「沈國公雖然不在京城已久,但他家三世國公,鎮守平州,不但武勳卓著,家中更是富可敵國,連你姐夫都要認一個『服』字,這樣的親事又有什麼不好?再說,嘉敏的哥哥嘉彥,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三品近衛將軍,這樣的大舅子,將來會幫你多少!」

  高湛說了一句,「皇姐,我向來只把嘉敏當妹妹看!」

  長公主卻不以為然,「我們皇家,又有幾個皇子公主能和深愛之人白頭到老?你當年和觀音還不是那樣!」一句話說得高湛又垂下了頭。她為了堅定高湛的心,又說:「我看過那個陸貞,知道她長得像誰。阿湛,如果沒出這件事,我不會管你們,你要收了她也好,把她當個金絲雀養在這兒也好,我都不會說什麼。可這一次,她殺的可是上柱國將軍的獨女!吳將軍手握重兵,你要淨顧著幫陸貞脫罪,把他給得罪了,又有什麼好處?」

  高湛急了,「皇姐,阿貞她絕對不會是兇手!」

  長公主卻冷冷地說:「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弟弟,你必須聽我的話!這件事,你一定得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