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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挺好看的

  高湛看著陸貞走遠,頓覺自己十分無力,他緩緩從青鏡殿走了出去,路過嘉福殿的時候,猶豫了會兒,還是走了進去。

  嘉福殿正是婁太后撥給嘉敏的暫時宮所,嘉敏看高湛來了,極為高興,「太子表哥,你是來看我的嗎?」

  高湛笑著說:「是啊,你還是第一次住在宮裡,感覺怎麼樣?」

  嘉敏開心的說:「什麼都好!這兒房子又大,鮮花又多,比我們平州國公府可要漂亮多啦。」其實什麼房子鮮花她完全不在意,只要和高湛住在一個皇宮裡,她做什麼都高興。

  高湛淡淡說:「你喜歡就好。」

  嘉敏轉了轉眼珠,「可這嘉福殿好大,公主表姐又回徐府去了,我在這兒一個人住著挺害怕,你經常來陪陪我好不好?」

  高湛說道:「又說傻話了,這兒有這麼多宮女內監,哪裡還少我一個?好了,你好好休息,明兒可是你正式走馬上任的好日子,可不能起晚了。」

  他起身欲走,嘉敏雖然不情願,也只好站起來,「那太子哥哥你慢走。」

  高湛走到門口,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對了,你們司寶司,還有一個女官叫陸貞。她已故的父親以前是我的手下,嘉敏你過去之後,也幫我關照一下。」

  嘉敏心裡微驚,但迅速笑道:「好呀,太子表哥的吩咐,我哪敢不從?」

  高湛這才放心,「那就拜託你了,我先走了。」他本是為陸貞求情,卻沒看到自己身後嘉敏流露出的陰毒眼神。

  第二日陸貞帶著司寶司上下迎接了沈司珍,嘉敏毫不客氣,「本座也沒有那麼多禮數,只是希望大家記住一點。我不管以前這司寶司有什麼規矩,反正從今天起,什麼事情都由我說了算!」

  眾人愕然看向她,她卻得意洋洋道:「尚儀大人已經頒了令,升了月華和芳華兩個人當一等宮女。從今往後,司寶司的宮女們就聽她們統領,什麼玲瓏琳琅的,從此就歇著吧。」

  幾個大宮女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陸貞連忙拉了拉她們,讓她們千萬不要和她計較。嘉敏卻以為大家都怕了她,「至於陸大人你嘛,本座發現這兒裡裡外外都又舊又髒,你就去管管庫房裡寶物的擦洗好了。」

  這就是明顯的針對了。嘉敏眼盯著陸貞,沒想到她緩緩應了下來,她看著陸貞進了庫房,這才覺得舒了一口氣——她就懷疑高湛和這陸貞有什麼關係,不然高湛怎會平白無故幫陸貞說話。果然讓她在司衣司的阿碧那裡問出來,既然這陸貞平日裡就喜歡勾搭高湛,和自己搶男人,那以後就在庫房一輩子擦東西吧!

  沒多久宮女們都來庫房向陸貞告狀,玲瓏先說:「大人,你不能放著不管啊,那個芳華,一上來就把你定下的規矩全改了,領了一大堆珠寶首飾出去,說要送給各宮的娘娘當禮物,可又不寫單據又不簽名字,這以後要查起賬來,我怎麼交得清楚啊。」

  琳琅也極無奈,「她們還去了營造部,硬拿了一盒子珍珠,說要給沈大人磨珍珠粉吃了安神。那可是比黃金還貴的珍珠啊,她們就那麼糟蹋!」

  陸貞歎了口氣,「那我又有什麼辦法?她是一司之主,再怎麼胡鬧,我們也只能忍著。只是這些事大家都要記下,簽名記認後寫成節略,每十天都要上交內侍局記一次檔,這樣以後出了什麼簍子,不用我們自己扛。」

  玲瓏看了看陸貞,「可是大人,難道你就甘心待在這裡,天天盯著她們擦東西?」

  陸貞卻說:「這樣不也挺好的嗎?沈大人說得對,咱們這兒的寶物,的確有好多都有些陳舊了,多擦一下也沒什麼不好。」

  就在這時,芳華推門走了進來,「你們怎麼都擠在這兒,還不快點幹活去?陸貞,呃,陸大人,我們小姐說了,聽說你有一雙巧手,所以庫房裡的東西都得你全部親自動手擦完,要不然就有你好看的。」她瞪了陸貞一眼,這才故意摔門而去。

  陸貞苦笑著看著眾人,「聽到沒有,大家還是快些去幹活吧。」

  她這一擦洗,一直到了深夜,在擦到的一件金器上,上面的花紋啟發了她,趕緊回了房間在泥板上將這花紋畫了下來。

  第二天陸貞仍是繼續擦洗,玲瓏卻沒精打采走到她身邊幫她擦起了銀器,陸貞奇道:「你幹嗎呢?」

  玲瓏憤憤地說:「那個月華已經把我管的賬都接了過去,反正我也沒事幹,索性來幫你擦擦東西好了。」陸貞笑了,玲瓏卻極為不理解,「大人,難道你就一點也不覺得委屈?沈司珍那麼胡鬧,你至少應當跟婁尚侍稟報一下啊。」

  陸貞卻和她分析,「跟上頭抱怨自己的上司,丟的是我們所有人的臉。再說,她本來就是太后娘娘親自冊封的女官,我們就算去跟尚侍大人告狀,只怕尚侍大人也無能為力吧。」玲瓏想她說得有理,點了點頭,只是臉色仍是不好看。

  陸貞又說:「再說,我這擦擦洗洗也沒什麼不好的。以前在青鏡院當宮女的時候,什麼髒活苦活沒幹過?這兩天,我倒是從這些東西裡找好多漂亮的花印子出來,以後做雕花瓷肯定都用得著。」

  這一下玲瓏也被她感染了,心情稍微好一點了。嘉敏陰著臉走進門,看兩人說得眉飛色舞,只覺得心裡不爽,「唷,你們聊得倒還真開心。」

  兩人站起來齊聲說:「請大人恕罪。」

  嘉敏走過來,指指架子上的錫壺,「這是你擦過的嗎,一點都不亮,要讓別人看到我們司寶司的銀器這麼暗,肯定臉都丟光了。」

  陸貞平靜地說:「大人,這不是銀器,而是南洋進貢來的錫壺,這種東西看起來像銀做的,但不管怎麼擦都是擦不亮的。」

  嘉敏語塞,隨手一指另外一隻暗沉的漆盤,「那這只漆盤呢,那麼厚的灰殼,虧你也看得下去,快把它擦乾淨了!」

  陸貞說道:「大人,這種灰殼也不能擦的。」

  跟著嘉敏身後的芳華插嘴,「你胡說,這東西用鹼水一洗就掉,我們國公府裡都這麼幹!」

  陸貞無奈地說:「不是不能擦,而是不可以擦!大人,這灰殼子不是髒的東西,有年頭的漆器上都會有這種包漿,一旦把它擦掉了,好好的瓷器也就廢了。」

  嘉敏卻說:「哼,我看你是想偷懶吧,當著我的面就敢說謊,你好大的膽子!」

  她轉頭吩咐玲瓏,「你!去給我打桶鹼水來,我要親眼盯著陸大人把它擦乾淨!」

  玲瓏只能無奈地走了出去,不久,便捧著一桶鹼水進來了。

  嘉敏高聲說:「放進去,給我好好地擦!」

  陸貞一咬牙,「大人,我不能這樣做!這只漆盤可是秦代留下來的古物,要是用鹼水一擦可就完了!」

  嘉敏冷笑道:「要是我非要你擦呢!」

  陸貞堅定地說:「下官恕不能從命!」

  嘉敏氣不過,劈手奪過那只漆盤,匡噹一聲丟在鹼水裡,「現在,你不擦也得擦!」

  她隨即一指架子上的漆器,「今天晚上你們倆不許睡,把這上面的漆器全都給我擦乾淨了!」

  陸貞看著浸泡在鹼水裡的漆器,無奈地閉上了眼睛——這些上好的漆器,只怕是要都毀了。

  這般過了幾日,這天臘梅卻急急忙忙來找陸貞和嘉敏一起去仁壽殿,說是太后發了脾氣,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兩人連忙趕了過去,一進屋就看到長公主陪在一旁,還在低聲安慰著婁太后。

  長公主看她們兩人進來了,連忙問道:「嘉敏,你好好告訴我,賜給鹹安王妃的古董漆盤怎麼會是破的?」

  嘉敏不解地睜大了眼睛,「漆盤?」

  一旁的婁尚侍也歎著氣,「聽說鹹安王妃收到漆盤之後,發現上面有好多金漆都已經掉落了。唉,她身邊的侍女也都是些不懂事的,張口就說咱們北齊吝嗇小氣,竟敢拿破盤子糊弄一國王妃。」陸貞聽到這裡也漸漸明白了,涉及兩國外交,難怪太后會動這麼大的怒。耳邊卻聽到嘉敏已經在說:「公主表姐,那根本不關我的事,我只是隨便列了張禮單,上面的東西,都是她們搞的!」

  長公主釋然地說:「母后,鹹安王妃口出狂言,咱們不用跟她一般見識。可嘉敏她初來乍到,哪能管到那麼細?這分明是下面人的過錯,要不,您還是讓她先起來吧。至於其他人,打上幾板子趕出去也就算了。」她從頭到尾都沒看陸貞一眼。一旁的婁尚侍心裡犯了嘀咕,長公主之前那般偏袒陸貞,今天卻為何這麼行事?

  陸貞也是心頭一震,目光複雜地看了長公主一眼。婁太后這時開口道:「陸貞,我原來還誇你聰明,沒想到一碰大事你也這麼糊塗!你從實招來,司寶司裡怎麼會有掉了漆的盤子!」

  長公主聞得此言,也是一驚,「呵,你就是陸貞?」她細細看向了陸貞,卻不想一旁的婁尚侍更加的震驚,滿腹狐疑地對兩個人都看了過來,她不認識陸貞?那她之前為何……

  陸貞只能鎮定地說:「沈司珍列在禮單上的漆盤是西漢古物,上古漆器從來都很難保存,受熱受涼,漆面都容易脫落。這幾天大雪繽紛,天寒地凍,南陳王妃是南方人,房間裡多半生了很熱的熏籠,漆面乍冷乍熱,有些許損毀也在情理之中。」

  婁太后卻沒有這麼好糊弄,「胡說!哀家這裡也有不少的漢代漆盤,這麼多年了還不是完完整整的!」

  陸貞看了一臉自己身旁面色蒼白的嘉敏,有點遲疑地說:「那是因為前些日子,我們把司寶司庫裡的漆器都用鹼水擦了一遍……」

  婁尚侍這下驚呆了,也顧不上去想她們兩人的關係,「你們瘋了嗎,怎麼能這麼幹!」

  婁太后卻反應極快,陸貞平時做事小心謹慎,從來沒出過差錯,這次出了這麼大的漏子。她看著嘉敏在堂下瑟瑟發抖,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口裡厲聲道:「不對。陸貞,你老實告訴哀家,這個昏招到底是誰出的?」

  陸貞看她已經洞察出來,無可奈何地說:「微臣……是奉沈司珍的命令……」

  婁太后大怒,「胡鬧,胡鬧,簡直是胡鬧!」這一下變故,讓長公主驚得站了起來,目光灼灼看向了堂下兩個人。

  嘉敏恨恨地看向了陸貞,又看長公主一直在示意自己,只能重重給太后磕了一個頭,「太后娘娘恕罪,嘉敏以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這場鬧劇這才匆匆地收場,婁尚侍一路將陸貞送出了仁壽殿的殿外,眼見周圍沒有他人,陸貞給婁尚侍深深施禮道:「多謝大人幫我說情。」

  婁尚侍回頭瞟了一眼才從太后屋裡走出來的嘉敏,哭得兩眼通紅。長公主跟在她身邊還在安慰她,她小聲對陸貞說:「好了,雖說是罰俸半年,可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不是你的過錯,也就是做個樣子罷了。倒是她,從今以後怕是沒臉再來仁壽殿了。」

  她看著陸貞,又說:「不過這倒是省了不少麻煩,太后這一頓教訓,估計也能讓她消停一段時間,你的司寶司以後也就能少點烏煙瘴氣了。」

  陸貞有點意外她會對自己說這番話,不禁看了她一眼,婁尚侍笑笑又說:「這段時間你那邊的事,我多少知道一點,你能忍,這很好。」她拍了拍陸貞的肩膀,這才轉身走開。

  陸貞回了司寶司,又趕緊忙著給嘉敏弄的亂攤子收拾殘局,嘉敏自從被太后訓斥了以後,老實了許多,只是每天躲在房間裡,大事小事又落回了陸貞的身上。這天,她先是吩咐了玲瓏一番,玲瓏急急忙忙出了門,卻剛好碰到了琳琅,琳琅看她一臉著急,取笑著她,「喲,忙什麼呢,看你都快飛起來了。」

  玲瓏指了指嘉敏的房間,低聲說道:「忙著把那位搞壞的庫房理好啊,老天保佑,陸大人現在又開始管事了,要不然還真沒法收拾。」

  琳琅心情也是極好,「話又說回來,那個小祖宗這些天怎麼這麼安靜,老關在屋裡不出來?」

  玲瓏對她耳語道:「被太后罵成那個樣子,總得消停點,唉,不說了,我先把事辦好。」她低頭走了幾步,不提神面前突然多了一個人,抬起頭來,卻嚇了一跳,那人面容清,神色間有一絲疲憊,卻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麼來了司寶司?她趕緊施禮道:「奴婢參見太子殿下!」

  高湛的目光愣愣投向了站在院子裡的陸貞。陸貞看到他,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玲瓏又問:「太子殿下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高湛只能收回了視線,咳了一咳,吞吞吐吐地說:「我進了你們正殿,可是那兒沒人……嗯,我其實是想來找你們……」

  他話還沒說完,嘉敏的房間門卻在這時打開了,她欣喜地朝著高湛跑了過去,一把親熱地拉起了他的手,滿臉愛慕地看向了他,「太子表哥,你是來看我的嗎?」

  高湛被她突然襲擊,有點不太適應,無可奈何地說:「嗯,那個……」目光仍是投向了陸貞。陸貞看到嘉敏和高湛手拉著手,心裡不是個滋味,又看院子裡的宮女們都流露出一臉心領神會的表情,交頭接耳起來,更是心中酸楚,冷冷地說:「都愣在這兒做什麼,還不趕快做自己的事去!」

  她說完一句,轉身就朝正殿走去,不想再看到身後兩人小兒女姿態。高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和嘉敏,這才有點明白,嘉敏卻又撒起嬌來,「太子表哥,你不知道,那天我被太后罵得有多慘……」她甩著高湛的手,高湛順勢就掙開了她,「嘉敏,我待會兒再來看你,現在我有點急事,得馬上去辦!」

  他追向了正殿,卻不知道自己身後的嘉敏眼底流出一絲怨恨的神情。他快步追進了正殿,放眼望去,滿屋子的宮女裡,卻找不到了陸貞,連忙抓住一旁的玲瓏問道:「你們陸大人呢?」

  玲瓏沒料到太子會抓住自己,慌忙答道:「大人,大人她剛剛急著出去,或許是回青鏡殿去了吧?」她才說完,高湛就放開了她又追了出去,玲瓏這才拍著自己的胸口,「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她心裡疑惑,不是說大人備受皇上喜愛嗎?怎麼今天太子這神情,像是兩人關係匪淺?

  高湛追出了殿外,心裡儘是後悔:難怪阿貞會不理我,原來她是吃醋了!我也真是笨,都想不到這一點。但如今他一想到這裡,又覺得心裡一陣甜蜜,她會吃我的醋,心裡還是有我的,唉,她總是這麼口硬心軟的……一會兒我要好好和她解釋解釋。

  但他一路追進了青鏡殿裡,卻怎麼也找不到陸貞的身影,倒是丹娘先看到了他,「殿下,您怎麼來了?」

  高湛停下了腳步,「阿貞她沒在這兒?」

  丹娘不明其意,搖了搖頭,「姐姐她一大早就去了司寶司,現在還沒回來呢。」

  高湛聽到她的回話,只覺得被人從頭到腳潑了一盆冷水,心裡空蕩蕩的,悵然若失地說:「哦,是這樣啊。」

  丹娘看他一臉失落,魂不守舍,試探性地問他:「要不,殿下您先在這稍坐一下,我叫人去請姐姐回來?」

  高湛想了想,搖了搖頭,「算了。」他正提步準備往外走,又不死心,看向了丹娘,「你能幫我把她的房間打開嗎?我想進去看一看。」等到走進陸貞的房間後,他又吩咐她,「你下去吧。」

  丹娘幫他關上了門,高湛這才緩緩查看著陸貞的房間——這裡他來了好多次,有時候是甜甜蜜蜜和陸貞說著話,有時候兩人又在激烈地吵著架,可是現在她卻見都不願見自己了。物是人非,他不禁一陣傷感。

  他慢慢走近了几案邊,只見几案上,擺著厚厚的幾本史書和批注。他心裡好奇,又看了看,伸手翻過書皮,只見上面寫著「昭明文選」四個字,不禁略微挑了挑眉。他又走到書桌旁,發現那裡擺著幾隻未完工的雕花瓷瓶泥坯,便也拿起來察看了一番。最後,他緩緩走到陸貞床邊,忽然眼前一亮,只見陸貞的枕邊竟然擺著一隻還未完工的荷包,那上面還紮著針線,一角繡著半朵白色的小花。

  高湛的唇邊微微露出一抹苦笑,他連忙取過那只荷包,撫摸著荷包上的白花,輕聲道:「阿貞,你又是何苦呢?」心中澎湃,「她心裡一直有我,我怎麼這麼糊塗?這次,她可真是氣壞了。」

  他心中激動,趕緊走到書桌邊,提筆在書案上寫了些什麼,又從懷中摸出一個錦袋,把寫好的字條裝在其中,再放在案上,這才戀戀不捨地轉身離開。

  陸貞在內侍局的工棚裡躲到了深夜,這才回了青鏡殿。她剛剛走進庭院,就看到丹娘趴在石桌上已經睡著了,連忙走過去推醒她,「怎麼不回屋睡?」

  丹娘這才驚醒,看著陸貞說:「啊,姐姐你可回來了。」

  陸貞心虛,掩飾著說:「嗯,今天在內府局用新瓷土做了一天的雕花,估計過兩天就試著入窯了,咦,你怎麼了?」她看出丹娘猶猶豫豫的,想對自己說什麼似的。

  丹娘遲疑著還是說出了口,「今天,他……來找過你。」

  陸貞不解地問,「誰來找過我?」

  丹娘看著她,「就是,嗯……太子殿下。」陸貞果然立刻不說話了,丹娘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他還進了你的房間,說要看一看,我也不敢攔……」

  她話音剛落,陸貞就衝進了自己的房間,丹娘看著她微微發抖的背影,搖了搖頭,心想,姐姐,你何苦這麼好強呢?

  陸貞一走進自己的房間,環顧了四周,目光就落在了書桌上的那只錦囊上,她拿起就發現了裡面那張字條,取出查看,上面赫然是高湛熟悉的字跡:

  「今日造訪,非為他故。聞君艱難,故此探望。情雖不再,猶有舊誼,若有急難,但請直言。鞍前馬後,亦慰心懷。

  另,余在隨州見有烏頭草,其湯如茶,亦有茶味,唯劇毒無比,料君之高堂多半為其所害。余當細訪之,若有所得,必當告君。高湛字。」

  念到「情雖不再,猶有舊誼」兩句時,她的淚水就落將下來,口中喃喃,你和我是舊誼,和她是好兄妹,你心裡可還有我這個舊人嗎?

  但目光很快掃到烏頭二字上後,心跳不禁加快,差點就要疾呼——爹爹當時的情狀,可不是讓這味藥害死的?他,還記得自己這事!陸貞心中一陣歡喜,又有些難過,將信貼在自己胸口良久,這才放到了蠟燭上。直看到信件燒成了灰燼,又呆呆看著灰燼半天。

  第二日,忙完了司寶司的工作,陸貞又去了靜心殿看杜司儀,太后賞了她好些美食,她帶過去給杜司儀嘗鮮。杜司儀接過陸貞幫她剝好的橘子,不冷不熱地說:「嗯,大冬天裡能吃上新鮮的橘子可真不容易,我都有十多年沒這個享受了。陸大人,我這可是托了你的福啊。」

  陸貞苦笑著說:「大人,您又取笑我了。」

  杜司儀卻說:「我哪兒敢取笑你?你陸大人要不是又遇到了麻煩,也不會突然有精神跑到靜心院來,怎麼,想通了?願意跟著我學了?」

  陸貞低下了頭,悶悶地說:「不是,我只是想不通,那沈司珍和我無冤無仇,我也不過只是秉公行事,怎麼就惹得她那麼不高興呢?這兩天,她倒是不折騰我們了,可卻老是和阿碧在一起。對了,據說阿碧還是她的遠房堂姐呢,兩個人有了這層關係,好得跟什麼似的。昨兒她還去找王尚儀,硬生生把阿碧提成了一等宮女,還說要調到我們司寶司來……大人您是知道,那阿碧早就恨死我了,要是讓她來了……」

  杜司儀看她一臉的苦惱,冷笑了一聲,「她想來就能來?也得等婁青薔同意才行啊。宮女在六司的轉調,可是婁青薔一人說了算,你只要遞個話過去,沈家那丫頭再折騰也沒用。」

  陸貞被她一提醒,立刻恍然大悟,「啊,我怎麼沒想到?」

  杜司儀氣呼呼地看著她,「就你那笨腦子?一提陰謀詭計,你就嚇得退避三舍,也不知你這白紙一張到底是怎麼混上女官的。」

  陸貞賠著笑,「我確實是笨,不過有大人您指點,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她這句馬屁拍得十分到位,杜司儀心情一下就大好了,「哼,看在你總能討我歡喜的分上,我就多說兩句,沈國公老來得女,平時寵得跟什麼似的,從沒叫她出過家門。現在居然放她跟長公主進宮,分明是奔著嫁太子來的,要不幹嗎不讓她住在沈家京城裡的宅子裡,硬要把她往嘉福殿裡送?這種人,也就是來宮裡混個過場,等先皇的孝期一過就可以嫁過門了。你呢,沒事就少招惹她,提前讓她過過太子妃的癮,也不是什麼大事……」

  陸貞這下愣住了,杜司儀的聲音不斷在腦海裡重複,分明是奔著嫁太子來的……她失魂落魄的,自己怎麼會沒有想到?他們可不是……那麼自己算什麼呢?

  杜司儀看她半天不說話,不耐煩地去喊她,「哎,哎,發什麼呆呢?」

  陸貞勉強定了定神,艱難地說:「那……要是太子殿下不想娶她呢?」

  杜司儀見事倒是極為通透,冷笑道:「呵,全北齊配得上做太子妃的名門閨秀本來就不多,婁太后那副德行,肯定捨不得讓太子娶別的世家女,倒是沈家這個傻丫頭,還好管教一點……」但她想了想又說:「不過也不好說,咱們這個太子,自從那件事過後,就再沒看上過哪家姑娘。沈家這丫頭費盡心機,也不一定能修成正果。」

  陸貞本來緊緊抓著她的手,聽到這裡又放鬆了一些。

  杜司儀看她這麼緊張,不滿地說:「我說太子的事,你幹嗎那麼緊張?」

  陸貞只能掩飾著說:「我只是沒想到,沈司珍還有那麼大的來頭。」

  杜司儀也不疑她,冷笑道:「哼,這算什麼!就是她爹,論輩分還要叫我一聲姐姐呢。」

  又談了一會兒後,陸貞向杜司儀告辭,被元壽一路送出了靜心院。走到半路時陸貞像是想起了什麼,頓在了原地,誠懇地看著他,「元壽公公,聽說你神通廣大,又和太醫院交好,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幫我找些烏頭來?」

  元壽疑惑地看著她,陸貞生怕他不答應,趕緊說:「啊,你別擔心,我不是想拿它害人,我只是好奇,想看一看。」元壽點了點頭,指了指月亮,又看向了陸貞,比了三根指頭。

  陸貞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三天之後給我?」

  元壽又點了點頭,陸貞這才放了心,一路回了青鏡殿,只是這一夜實在難以睡著,她拿起雕刀,順手拿起泥板又刻了起來,沒想到幾刀下去,又刻成了一隻老虎的圖案。

  這一次陸貞沒有把它毀掉,她只是看了看,喃喃自語,情雖不再,猶有舊……念了一回,又想了一回,白虎兒……不由得失了神。

  三日後,元壽果然來了青鏡殿,遞給了她一包東西,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就匆匆走了。陸貞等他走遠了,才將這包裹帶回了房間裡,只見這烏頭是幾塊黑色的根莖,她取出一些來,又湊到鼻子前聞了聞,果然帶著茶味,連顏色都是茶水的樣子。她心裡一驚,想起父親過世那日所喝的茶水,果然和這一模一樣。

  她又取了一些烏頭水,餵了一隻小鳥,沒有多久,小鳥就流血死在了地上。她心中通透,事實就擺在眼前,回想起父親臨死的情形,不禁淚水漣漣。

  陸貞將小鳥埋到了庭院裡,口中道:「小鳥兒,對不起,可是也謝謝你讓我知道了阿爹的死因……阿爹,女兒已經知道趙夫人用什麼法子害了你,你放心,女兒一定會拼盡全力,早日昇上六品,幫您報仇雪恨!」她想了想,這烏頭始終是害人的東西,不能留,回房間取過一張手帕,將烏頭包好,一併埋進了土裡。

  心中一陣沉重,她緩步從青鏡殿裡走了出來。如今時日白晝漸漸變長,宮道旁種的樹木也漸漸吐出了嬌嫩的新綠,再走幾步,只見處處迎春花開遍,倒是滿園的春光。

  陸貞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太液池旁邊,和高湛在這裡決絕的一幕好像還在昨天,都沒想過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可是自己卻還是這麼情不自禁。自嘲地搖了搖頭,卻看到楊姑姑在這裡招呼著宮女忙著什麼,她連忙走到楊姑姑身邊,問道:「姑姑,你們這是在忙什麼啊?」

  楊姑姑看她來了,停下手裡的活,對她說:「沒看到迎春花都開了嗎?過兩天就是三月三,太后說要辦一場迎春宴呢。」

  陸貞這下驚詫了,「怎麼我都沒聽說過?內侍局裡一點消息也沒有啊。」

  楊姑姑湊到她身邊悄聲說:「沒通過內侍局,太后說是私宴,讓仁壽宮的人搞搞就完了,那邊人手不夠,才拉上我們用勤院幫忙。」

  陸貞一時不解,「為什麼啊?」

  楊姑姑看了她一眼,話裡有所指,「這次太后娘娘的貴客全是外面的小姐淑女們,聽說光帖子就撒了近百張……」

  陸貞對太后和貴妃之間的心病也早有所聽聞,一下心知肚明了,說道:「哦,我懂了……」

  楊姑姑又指了指含光殿的方向,「太后擺明了就想甩開那一位,所以才不叫內侍局的人,要是再出一次上次趙麗嬪那樣的紕漏就……」

  陸貞一震,想起上次那事,連累得幾個人都死了,連忙說:「那姑姑你快去忙吧,千萬別再出什麼岔子了。」

  她這才回了司寶司的正殿,眼裡看到玲瓏正在低頭查看一張古琴,不禁有點好奇,出聲問道:「這是哪兒來的?」

  玲瓏看她回來了,回答道:「尚侍大人剛才打發人送來的,要我們補補金漆,說是迎春宴上要用。」

  陸貞一愣,「尚侍大人還會彈琴?」

  玲瓏說:「嗯,她也是鼓琴名手呢。」她看了看四下無人,湊到陸貞身邊小聲地說,「雖說咱們宮裡,琴彈得最好的是貴妃娘娘。可迎春宴上,太后是肯定不會讓她出風頭的。我覺著,太后八成是想讓尚侍大人先彈一曲,這樣子貴妃就不好再彈了。」

  陸貞頓覺頭痛,她最怕牽扯上這些事了,只能歎一口氣,秘密囑咐著,「那這樣的話,咱們更得小心點,你去營造部找兩個聰明點的宮女,好好地看看這原來的金漆是什麼配方,咱們照原樣補上去,省得到時候這金漆重了或是輕了,影響了琴音,又是我們的罪過。」

  玲瓏心裡大為佩服,「還是大人你想得周到。」她抱起琴準備要走,門口卻傳來嘉敏淡淡的聲音,「等等,你們在幹什麼呢?」

  陸貞回頭看她走了進來,「大人,這是婁尚侍大人的琴,送到咱們這來補補金漆。」

  嘉敏走近看了看,說道:「嗯,倒是一張好琴。快去吧。」

  陸貞沒想到嘉敏這次竟然沒找自己的麻煩,但終是不太放心,和玲瓏一起走出了正殿。兩人一直走到庭院裡,陸貞才悄悄地問:「怪了,今兒沈大人怎麼不找咱們麻煩了?」

  玲瓏一拍腦袋,「我知道!她一心一意想要做太子妃,結果那天太子殿下居然追著您跑了!她想討太子的歡心,自然得走你的門路……」

  陸貞瞪了她一眼,「玲瓏,你怎麼也開始胡說了?」

  玲瓏笑嘻嘻地看著她,「大人,你就別不好意思啦。我只用了兩個果子逗逗丹娘,她就一五一十地跟我招了!太子殿下和您……」

  陸貞覺得頭更痛了,「死丹娘,我就知道她是個嘴上不把門的!」

  玲瓏趕緊又說:「大人也別怪她,別忘了,太子殿下來找你那件事,我可是清清楚看在眼裡的。我也是詐了一回丹娘,她才露餡的……」

  兩人說著閒話,漸漸走遠了,看她們出了司寶司,嘉敏嘴角露出一抹嘲笑,這才找來了月華,細細吩咐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