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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入骨/她忽然一點恨他的力氣都沒有了(6)

  他這樣說著,顧婉凝的頭垂得更低,既不敢看著外婆,也不肯看虞浩霆。而外婆的目光落在虞浩霆身上,眼神卻有些游離:「四少言重了,我們這樣的寒門小戶,實在是不敢高攀,還是請您另覓佳配吧。」

  虞浩霆聞言一怔,他料到婉凝的外婆對自己沒有什麼好感,想著她所擔心的不過是婉凝的終身,所以先就剖白了一番,卻沒想到她竟這樣直接,躊躇道:「您若是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盡可對浩霆直言……」

  顧婉凝見狀微一咬唇,對虞浩霆道:「你到外面等我一會兒,好不好?」虞浩霆聽她這樣說,便對婉凝外婆點了點頭:「那您保重身體。」起身走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下婆孫二人,外婆在顧婉凝手上輕輕拍了兩下:「婉兒,他剛才……我一看見他就想起當年……也這樣跟我說,絕不會讓你母親受半點委屈。這世上的事情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她說著,雙眼一閉,一行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

  顧婉凝連忙握住她的手:「外婆,您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說到底,他不過也是一時的興致,過了這陣子就算了。」

  「傻孩子,我就是擔心你將來,他這樣的家世身份……婉兒,眼下他待你必然是千依百順的。」外婆搖頭道,「只是將來要是有了什麼變故,你千萬不要強求。」

  顧婉凝柔柔一笑:「您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想著早點離了他才好。您不是說過嗎,咱們一家人好歹總能過日子,將來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外婆深深地歎了口氣:「我也知道,你的性子不像疏影,你母親……她是太癡了……」她說到這裡,忽然壓低了聲音道:「婉兒,你的事情,他沒有疑心吧?」

  顧婉凝輕聲道:「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隔了這麼遠,而且我們在江寧也沒有什麼認識的人。」

  外婆點了點頭:「如今我什麼都不求,只求你和旭明都平平安安,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

  從青榆裡出來,虞浩霆也沒有再去別處,直接和顧婉凝回了棲霞官邸。兩人默然吃了晚飯,顧婉凝起身要走,虞浩霆忽然道:「你不問問我幾時走嗎?」

  顧婉凝停在他身後,淡然說了一句:「四少的公事不是我該問的。」也不等虞浩霆再說什麼,便出了餐廳。

  顧婉凝在樓前的草坪上慢慢踱著步子,芷卉挽著件薄絨斗篷跟在她身後。

  「你的性子不像疏影,你母親……她是太癡了……」

  外婆的話叫她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該慶幸。

  母親……怎麼會那樣傻?她在報上看到那人和陶淑儀結婚的消息,竟然還想著要當面去向他問個究竟。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好問的呢?她是想著他見了她,就會回心轉意嗎?或者,一定要他親口說了,她才能死心嗎?

  「你的性子不像疏影」。

  她怎麼敢像呢?

  這世上的女子總以為自己的情敵必是另一個更嬌更艷更嫵媚的女子。其實,真正碾碎了那些情誼的不過是權勢利益罷了,跌到這個漩渦裡來的,又豈止是她母親一個人?

  她想起昨日婚禮上的康雅婕,那樣的光彩奪目,眾人欽羨,說到底,也不過是一樁交易。即便是當年奪了她母親幸福的陶淑儀,不也是另一場交易嗎?

  那她自己呢?她卻是連和人做交易的資格都沒有。

  她忽然覺得,如果這些事她都不知道該多好,或許她也會像母親當年那樣,就這樣跟著他,信了他,把自己的一生都交在他手裡……就算最後不過是一場空夢,也總是夢過的。

  而她呢?

  她什麼都沒有。

  「婉凝,醒一醒,婉凝!」

  虞浩霆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拍著:「沒事,沒事的,寶貝是在做夢呢。」

  她知道這是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母親俯下身子把她摟在懷裡,她知道她是要走了,她知道她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她想跟她說,可喉嚨裡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媽媽!她分明是在叫,可母親像沒有聽見一樣,鬆開了她。

  她聽見槍聲,那件繡著白梅花的旗袍上洇開了一團一團的血霧,怎麼會?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那血濺在了她臉上,是溫熱的,不是母親,是他,他受傷了,他怎麼在這裡?他不能在這裡。虞浩霆,你不能在這裡!母親呢?溫熱的血浸透了一朵一朵的白梅花……虞浩霆,你不能在這裡……

  她霍然回頭,黑洞洞的槍口幾乎抵住了她的額頭,她看不見握槍的人,但她知道是誰。那槍從她眼前緩緩移開,指向她身後。

  誰?誰在她身後?媽媽……媽媽……你快走!不對,他不會朝媽媽開槍的,不會的。那是誰?他要殺誰?是他嗎?虞浩霆,你怎麼在這裡?你不能在這裡,你怎麼一個人?你走!衛朔呢?別開槍!她用手去扳那支槍,卻怎麼也扳不動。別開槍!虞浩霆,你走啊!然而,握槍的人突然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的面容漸漸清晰起來,唇角掠過一絲冷笑:

  「你騙我。」

  她知道她是在做夢,她攥住他的手臂,喘息不定地看著他,嘴唇也不住顫抖,她聽見值夜的丫頭在外頭問:「四少有什麼吩咐?」

  虞浩霆揚聲道:「去溫一杯牛乳過來。」

  她靠在他懷裡,他身上穿著件白色的立領襯衫,溫熱的氣息隔了衣裳燙著她的臉頰,他輕輕擁著她,等她靜了下來,才俯在她耳邊輕笑著問道:「你夢見什麼了?一直叫媽媽也就罷了,怎麼還叫衛朔?」

  顧婉凝一怔,驚疑地問道:「我還說什麼了?」

  虞浩霆寥落地一笑:「你叫我走。我這麼叫你害怕嗎?」

  顧婉凝默默咬著嘴唇不肯開口,虞浩霆輕輕撫著她的頭髮:「你不用怕,我明天就走,你好多天都不用看見我了。」

  顧婉凝詫異地望著他:「你明天就走?」

  虞浩霆低頭看了她一會兒,眼眸閃出一抹明亮的笑意:「怎麼了?捨不得我?」

  顧婉凝立刻垂了眼睫,從他懷裡向外一掙,虞浩霆卻攬緊了她:「婉凝,等我回來你再氣我,行嗎?我明天一走,真的好些日子都見不到你了。」他說著,低頭在她發間輕輕一吻,冷不防肩頭驟然一疼,竟是顧婉凝張口咬在了他肩上。虞浩霆卻渾然不覺一般,仍然擁著她柔聲說道:「我什麼都不怕,就怕你心裡沒有我。昨天晚上你出來看我,你不知道我心裡多高興……寶貝,等我回來你再氣我吧……」

  顧婉凝死死咬在他肩上,她跟自己說要恨他,他那樣逼她騙她折磨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一點恨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她不恨他又能怎樣呢?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他還嫌她陷得不夠深嗎?他一定要把她拽進萬劫不復的境地嗎?她慌亂地想著,驚覺鼻息間一股淡淡的腥甜,下意識地便鬆了口,方才聽見虞浩霆低不可聞地「嘶」了一口冷氣。

  她遽然坐直了身子,惶惑地看著他,正在這時,已經有丫頭端了牛乳進來,虞浩霆接過來試了一口,遞到她面前:「不燙的。」

  顧婉凝低頭握著杯子,匆忙喝了一口,等那丫頭帶上門出去,才微微抬了眼,去打量虞浩霆的肩膀,只見幾點血痕已從他襯衫上滲了出來。

  虞浩霆順著她的目光掃了一眼,笑道:「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費了這麼大的力氣給我留個記號,好叫我天天都念著你。」

  顧婉凝忽然想起了什麼,喃喃道:「那天……你也傷在這裡……」她說著,心裡氣惱,竟有幾顆淚珠滾了下來。

  虞浩霆皺眉笑道:「早就沒事了。」他心中一動,伸手托在了婉凝腮邊,「你這幾顆眼淚我可要好好留著,難得你為我哭一回。」

  顧婉凝面上一熱,別過臉去,虞浩霆躊躇了片刻,試探著問道:「婉凝,我在這兒陪著你好不好?」

  顧婉凝戒備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移開了目光:「這是四少的地方,您想怎麼樣用得著問別人嗎?」

  虞浩霆目光一顫,站了起來:「我明天一早就走了,我不在,你有什麼事就告訴致軒。我不會過來的,你睡吧。」

  他走出兩步,忽然又停了下來,回過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