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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 2

  商細蕊一身素色的留仙裙,也不知用了什麼技巧,使得廣袖飄然,無風自拂,讓人沒法兒形容,就好像是從九天之上踏雲而下的神女,袖子裙角里還藏著萬縷仙風,一點冰寒;他的骨骼肌膚則是由琉璃製成的,舞動起來,是個透明的閃爍的人,只有夢境裡才有的景色。

  杜七眼裡含著一層淚意,心裡浮出古書中述說飛燕之美的一個句子:他人莫可學也……

  自從程鳳台踏進戲園子那天起,戲園子就沒有像今天這麼安靜,大家都不敢喘大氣兒了,怕把趙飛燕給吹走了,驚碎了。身邊一位外鄉朋友凝著神,瞪著眼,半晌發出一聲輕歎,但是也難以做出評價。趙飛燕走過一個圓場,衣裙拂動得更厲害了,彷彿凌風駕雲,振袖欲飛。程鳳台無意識地抽動一下手指,像要伸手去撈住他,還只是這麼一想,台上皇帝發出一聲驚呼:「嚇!莫使其飛去也!」一旁的樂師與宮奴連忙上前拽住趙飛燕的裙裾,兩邊一用勁,又或者是不勝風力,那裙裾應聲而裂,露出裙子裡面,趙飛燕那雙半遮半掩細長的腿。皇帝撫掌驚歎,趙飛燕含羞退下,留仙裙的典故由此而出。

  底下的座兒,此時齊齊發出驚奇叫好的聲音,男人們興奮得在喊,女人們羞怯地在笑,想不到商細蕊會給他們這樣的甜頭,過一過眼癮,同時也都感受到了趙飛燕對皇帝的那一股強烈的誘惑力量——那一份不屬於人世間的美。

  商細蕊下了台,戲園子才像重新活過來了一般喧雜開來。幾個外鄉人說起商細蕊,十足十的興致盎然,迫不及待要與人熱烈探討一番,范漣一搭茬,他們就盯著范漣東問西問的。范漣笑著看向程鳳台,道:「我知道的都說完了,程二爺對商老闆知道的更多。」

  程鳳台不遑多讓,得意洋洋,洋洋得意地細數水雲樓種種,以及商細蕊的趣事。現在程鳳台知道這些戲子們,真比范漣知道得多了。說得興頭,好比是炫耀著一件傳家寶,怕人不夠愛他;外鄉人聽著,美人如美酒,未飲而微醺,忽然頭腦發熱,說出一句醉話:「今天看來,曹司令當年為了商老闆圍剿張大帥的事情是真的了!這麼個活寶貝,換了我,我也得去搶!曹司令有得好艷福!」幾個人心領神會哈哈大笑,說到這個話題,他們老臉都醉紅了。

  程鳳台一聽,心裡極其不是個滋味,就想一人給他們一個嘴巴子,忍了又忍,板起臉收起話,半天也不發聲,全由范漣在那幫著敷衍。

  平心而論,沅蘭演的趙合德丰韻又性感,嗓子又嬌媚,算是很好的了。然而有了商細蕊在前,她縱然百般造作,頂多只能迷惑住台上皇帝,台下的座兒還是昂著脖子等趙飛燕。商細蕊剛才露了大腿,後面一場重頭戲,就不用賣關子了,穿了那一身露胳膊露腿的戲裝上台來跳鼓上舞。他的服裝一曝光,底下又是一陣嘩然,感歎這份敢為天下先的勇氣。范漣也揚眉瞪眼,「喲」了一長聲。

  這一場因為胡琴吃勁,黎巧松的神情難得的凝重。商細蕊一躍上鼓,踩著胡琴踏出一串有節奏的鼓音,這很像是踢踏舞的意思,但是他既要揮舞長綢,腳下還要與胡琴合上拍子,比踢踏舞難度高得多了。短短五分鐘,商細蕊已經汗如雨下,座兒們也驚心動魄,他們的心跳和鼓點一樣響,一樣密,今天算是大開了眼界——居然有人能用舞步來擂鼓的!緩急輕重拿捏得剋扣分寸,沒有一擊踩亂踏錯,而且長綢還能舞得那麼好看,這得是多深的功夫!

  這一招兒別說是座兒了,就連程鳳台也是方才揭曉的謎底,水雲樓同樣有大批戲子沒見識過這出。周香芸今天只演一個趙飛燕的貼身宮女,此刻站在幕布後面看著商細蕊,哭得抽噎不止,眼淚沖刷下來,把妝都花了。梳頭師傅急得不得了,拿帕子給他捫著眼淚,央告他:「小祖宗!好哥兒!快別哭了!下一場你就得上台了!可來不及給上妝了!」周香芸只是哭。那天孫主任的堂會,商細蕊半路殺出來大鬧一場,把他連日來準備的大軸戲全給攪和了,底下的人談著商細蕊,說著商細蕊,沒有人再有心思看他。周香芸鬱悶了幾天,面上不敢怨一句,心裡暗暗地想,要是那天能夠平安唱下去,該有多美呀!可是現在,他看到商細蕊在台上,便是不用開口也能俘虜去了所有人的心,虧自個兒還一直被人誇獎做工好,跟商細蕊一比,他算什麼?他就是繞著月亮飛的一隻小螢蟲,什麼都算不上了!

  別人都不大知道周香芸瞅著商細蕊在哭什麼勁,楊寶梨與周香芸同科同命,他同樣很有點感觸,站到周香芸身邊搭著他肩膀,傷感道:「商郎可真不是吹的!」他搖頭歎了一長氣兒:「我啊,這輩子都到不了他那麼好囉!」說罷,既有點同情,又有點奚落地拍了拍周香芸的肩頭。

  後來的戲裡,趙飛燕招攬面首,窮極j□j,一雙水袖在幾個男人之間游離穿梭,身上每一根骨頭都是酥滑蜜甜的,把人給看迷了心。座兒們的表情迷瞪瞪的,看他和之前唱《歸風》穿留仙裙的趙飛燕又是兩個人。程鳳台坐在那裡攥著茶杯,也醉透了這一顆心。程鳳台是終而復始地被他驚艷著。

  范漣碰碰程鳳台的胳膊,眼睛依然盯牢著台上,湊過嘴去輕聲說:「你姐夫放跑了寶貝,艷福忒淺。我姐夫慧眼識珠,才叫這份好艷福!哦?」

  程鳳台搡開點兒他,十分不屑,臉上卻笑了。

  戲終,座兒們意猶未盡的,一個都沒有退場,淨在那兒鼓掌叫好,要商郎給他們說兩句。一群記者搶到台前去拍照片,另一群戲迷衝到台上去獻花,鬧得一團亂,把商細蕊的戲服裙子也給踩髒了。商細蕊當場怒得大手一揮,把一個發了癡的女學生推了走,他手指頭點一下,就夠姑娘家跌一跟頭了,女學生一趔趄,商細蕊連忙扶住她肩膀讓她站穩了。女學生順勢逮住他一條胳膊,摟在懷裡直哭,一股子如癡如狂,摟他到死的勢頭,沅蘭暗暗使勁拉了幾下,都沒能拉開她。

  商細蕊的手臂緊貼著女學生的胸脯子,推開雖然她有失風度,被她摟著也是渾身起寒毛,窘得臉皮通紅,幸好被妝蓋著,人們看不出他的羞澀。記者們巴不得這一幕,摟著還嫌輕了,能香一口嘴巴更好!對著他倆猛拍一氣兒。女學生彷彿受到了鼓舞,她太愛商細蕊了,愛得頭腦發昏,神志不清,做夢一樣在今天把她的神佛菩薩撈到懷裡,過了今天,可沒有下回了!當真踮起腳尖,撮著嘴來親了商細蕊!

  程鳳台又驚又氣又可笑。范漣已經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出來了。

  女學生既不夠身高,商細蕊反應又快,她只親到他一邊嘴角。眼前一隻相機「噗」地迸出刺目的白光,商細蕊受了很大的驚嚇,掙開女學生倒退兩步,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跑下後台。那女學生心猶不死,朝他背影哭喊了一聲商老闆,無限的癡怨,無限的哀絕,她已為商細蕊病入膏肓,今天偷到一吻,說不定要拿一生的相思來還。

  程鳳台問外鄉人拿了商細蕊的照片,笑道:「我去給商老闆簽名,諸位略等等。」一徑快步去了後台,臉上禁不住的笑意,兼帶一點恨恨的。商細蕊又美又有才能,是一隻裱了奶油綴著櫻桃的香餑餑,女孩子喜歡他再應當不過了;可是誰又能的知道商細蕊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想到商細蕊的真面目,程鳳台就覺著引人發笑。走到後台,記者和梨園同行們都到了,滿滿噹噹的全是人。同行們對這一齣戲自是讚不絕口,記者們也有問不完的問題。程鳳台見縫插針把照片按到化妝台上讓商細蕊簽名,旁人笑道:「喲!還簽照片!商老闆都成了電影明星了!」商細蕊彎下腰來,握著筆寫得很認真,他簽名簽得多,就數自己這三個字寫得還算過得去。程鳳台也彎下腰來裝作看他寫字,其實側著頭,帶著戲謔表情看著他,彷彿捉了活奸。商細蕊被他瞅得心虛,瞥他一眼,哼了一聲。程鳳台耳語道:「商老闆,大姑娘香不香?」商細蕊把照片一揚,低聲怒道:「呸!滾蛋!」程鳳台大笑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