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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斗琴宴意外橫生(2)

  錢江義心裡悔恨至極。他本以為這次是難得的大好機會,皇上喜琴愛才,又平易近人,待聽得一絲半點疑點,便會願意指令官員重查此案。他以為自己會出盡風頭,指點玄機,獲得眾人的支持、皇上的賞識,卻沒想到碰上個這麼大的硬釘子。

  陳情之前他也有猶豫,但面聖的機會也許這輩子只此一次,他甘願冒險。只是想不到,這次險冒過了頭。

  他跪在那兒,聽得刑部尚書丁盛一條條列舉師伯音犯案的證據,聽得皇上冷冷地宣佈散席。

  錢江義知道,他的前途算是完了。

  居沐兒默默無語地跟著龍二上了回府的馬車。她的手被龍二捏得生疼,可她一點都沒叫喚。龍二將她抱進懷裡,體貼地沒有在這個時候道「你看我早說過會這樣」之類的話。

  他只是靜靜抱著她,他知道他的沐兒是聰慧的,不必他多說,她什麼都明白。

  這一夜,眾人回府後各有不同反應。

  丁盛大發雷霆,在府裡掀翻了桌子。丁夫人和下人們噤若寒蟬,不敢相問,不敢作聲。

  雲青賢沉默寡言,丁妍香很是憂心,探問是否又被丁盛責難。雲青賢搖頭,寬慰她幾句,讓她早睡。

  錢江義回到家裡,拍開兩罈子酒狂飲。衝動誤事,但悔之晚矣。

  雅黎麗回到行館房內,對月彈琴,一夜未眠。

  這夜居沐兒也沒睡好。她窩在龍二懷裡,似夢非夢,整晚緊緊抱著龍二的胳膊沒有放手。

  龍二心裡擔心,第二日早早去鄰鎮拿了給居沐兒定制的手杖,又推掉了中午的應酬回家想陪她一起用午飯。可沒想回到家中,卻見居沐兒在和丫環、寶兒幾個玩「瞎子摸魚」。

  居沐兒盲眼,自然是她來做「瞎子」,寶兒和丫環們就是「魚」。大家圈了一個範圍奔走,不讓居沐兒抓到。

  寶兒玩得最是開心,她一路尖叫一路笑,引得居沐兒每次都能把她抓住。

  龍二走進院子的時候,正好居沐兒把寶兒抓到了。「哇,是條大魚。」她抱住寶兒,佯裝驚訝又激動的樣子。

  寶兒咯咯笑著扭動掙扎,看到龍二便大聲叫著:「二伯父。」龍二笑笑,把奔過來的寶兒接住舉起:「哇,真的是條大魚,好重。吩咐廚房,清蒸!」

  寶兒驚叫著要下地。丫環們哈哈大笑,很有眼力見兒地過來把寶兒牽走了,留下龍二夫婦兩人獨處。

  「心情好了?」龍二拉著居沐兒回屋裡,對她這麼快恢復如常有些意外。

  居沐兒又扮乖媳婦,給相公倒茶:「有相公就什麼都好。」

  「就會嘴甜哄爺。」

  「甜嗎?」居沐兒忽然嘟了嘴湊過來,粉嫩唇瓣讓龍二的心猛地狂跳幾下。

  龍二咳了幾聲,為了爺們兒的氣勢不能接她這招,要動也得是爺先動。晾著她,晾著她!

  龍二努力把持,終是定下心來沒迎上去。居沐兒笑笑,不急不惱,尋了把椅子就近坐下了。她這般若無其事地抽身,龍二又不高興了。

  爺不理她,她就應該哄著爺纏著爺,直到爺理她了才算好,哪有這麼快就走了的道理?

  龍二把居沐兒拉過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也不抱她,也不說話,只輕咳了兩聲。居沐兒很識時務地攬上他的頸脖,主動湊過去親親他的嘴角。龍二不確定她是不是想親他的嘴而因為看不到親歪了地方,但她的主動熱情讓他滿意,於是他「好心」地親了回去,讓她能親對地方。

  兩人溫存了好一會兒,居沐兒紅著臉,把頭靠在他的頸窩。

  龍二頓了頓,啞著聲音道:「你餓不餓?」

  居沐兒愣了一愣,沒明白他問這話的意思。

  龍二撫撫她的臉:「該用午膳了。」

  所以呢?居沐兒想了想,終於明白過來了。她紅著臉抱著龍二的頸脖,依了他的願悄聲答了:「不餓。」

  龍二大喜,將她抱起來往內室去:「那我們便晚一些再用飯。」

  床帳放下,羅裳輕解,廝磨輾轉,頂抵魂銷。

  小竹過來欲叫爺和夫人去用膳,剛要敲門,隔著門板卻聽得居沐兒的吟啼。小竹頓時滿臉通紅,嚇得轉頭就跑,生怕龍二聽得門口有人要責罰。

  最後這頓飯用得遲,院裡的丫環小僕全都小心等著,廚房的火也不敢滅。這是居沐兒後來聽說的,頓時把她的臉羞得通紅。

  龍二倒不羞,他心滿意足很是開懷。居沐兒並未糾結在那個什麼冤案裡讓他放下了心,吃飽了飯他便把手杖拿出來,送給了居沐兒。又手把手教了她怎麼用,最後輕輕戳了戳她的腦門子警告:「這手杖只是為了給你防身用,以防萬一,並不是讓你去行俠仗義做女俠的,明白嗎?」

  「明白。」

  「要是遇到什麼不對勁的事,或是感覺到危險,能跑就跑,別以為自己能打架,明白嗎?」

  「明白。」

  「有了手杖,去哪兒也還得帶著丫環護衛,不許自己單獨行動,明白嗎?」

  「明白。」

  龍二摸摸下巴,她真這麼乖?「你還明白什麼了?」

  「明白相公對我好。」居沐兒撲過來,把龍二抱住了。

  龍二輕咳了咳:「爺得出門。」

  「相公慢走。」但她仍抱住不放。

  龍二嘴角彎起,心裡得意:「別耽誤爺辦正事。」口氣真嚴肅。

  「相公要早點回來。」

  聽聽,這媳婦兒說話真讓人歡喜。龍二得意揚揚地走了。

  傍晚回府的時候,龍二照例叫了丫環來問居沐兒今日都做了哪些事。丫環答曰:「夫人彈了琴,還一直摸新手杖。」這讓龍二更是開懷。

  這般的好心情讓龍二在晚上居沐兒提出想再去見一見雅黎麗時,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西閔國琴使團過兩日便要離開蕭國,這是他們在京城待的倒數第二個晚上。

  雅黎麗對龍二夫婦的到訪很驚訝,但還是客客氣氣地把他們請了進來。居沐兒說難忘當日對琴之景,想來日後沒甚機會,所以冒昧而來,以琴相語。

  雅黎麗聽了,自然也客套一番。

  大家坐下,喝了幾盞茶。居沐兒道:「當日雅黎大人彈奏的那首情曲令我獲益匪淺,今日來,想回贈大人一曲。」

  雅黎麗應好,招人捧上了一台琴。

  居沐兒點頭謝過,琴上拂指,琴音流水一般淌了出來。

  龍二照舊是聽不懂,但這是他家沐兒彈的,他很給面子地覺得彈得真是好聽。不但琴音好聽,人的姿態也甚美。她本就是儒雅怡人,彈起琴來,更似仙人之姿,曼妙奪目。

  龍二一點沒覺得這是自己偏心偏好,反正他家沐兒就是越瞧越順眼地好看,誰都不如她能讓他歡喜。

  居沐兒認真彈琴,似沒留意身邊的龍二。龍二百忙中抽空看了看雅黎麗,卻見她的表情從起初的坦然自若變成驚訝動容,聽著聽著竟然挺直了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居沐兒。

  居沐兒彈的曲子很長,彈到一半,雅黎麗開始落淚,彈到了尾聲,雅黎麗已然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完了,又開始瘋魔了。

  龍二有些不自在。一個不喜歡琴的嚴肅爺們兒單獨坐在兩個愛琴的瘋魔女人中間,他有些吃不消了。

  居沐兒此時一曲彈畢,聽得雅黎麗的抽泣之聲,似是明白龍二的心思,她道:「相公若是悶了,不如到園子裡喝喝酒解解乏,我與雅黎大人再切磋切磋。」

  龍二皺眉頭,有些不樂意。可雅黎麗聞言已然喚人布酒菜好好招呼龍二爺。龍二想了想,還是出去了。

  屋子裡只剩得居沐兒與雅黎麗二人。

  一開始兩人均是無話,後是居沐兒問:「大人覺得我這曲子如何?」

  「曲折動人,極有深意。」

  居沐兒點點頭:「確實,這是一位琴界大師臨終所奏,玄妙至極。」

  「夫人怎麼會彈給我聽?」

  「你不想聽嗎?」

  「想。我心心唸唸,只盼有生之年能聽到此曲。天人永隔,臨終而不得見,錐心之痛,痛不欲生。遺言不知何處相尋,萬里奔來,便是為此。」

  居沐兒點點頭:「那大人也算不虛此行了。」

  「可夫人如何知道?」雅黎麗有些警惕。

  「大人在遊船上彈奏情曲,情深感人,我聽得出來,這裡面包含的情誼,無半分虛假。但後來錢先生抖出那番話,大人卻是不動聲色,我便猜想,大人定是有備而來。」

  雅黎麗深吸一口氣,再呼了出來,說話時聲音裡有著掩不住的淒楚:「我一直堅信他是冤死。他既說了要回來娶我,又怎會為了一本琴譜殺人?他是性子古怪,任性霸道,但絕不會做下這等事。他什麼好琴妙曲沒見過,更何況,那史大人是他的好友,他怎麼可能會對朋友下這樣的毒手?」

  居沐兒沒說話,靜靜聽著。

  雅黎麗又道:「當初聽得他被捕判死,我一下病倒了。他死後我萬念俱灰,只想與他同去。只是老天不收我,我病了一年竟然緩了過來,那時我猛然覺醒,這是上天要我留在這世上為師先生洗清冤屈。於是我開始各方打聽,甚至費盡了心思找了這個琴使的由頭來蕭國,為的就是探查線索,可我什麼有用的消息都沒找到。我早聽說師先生臨終彈琴,我想以他的性子,要被錯斬了怎還甘心給別人彈琴?所以他的琴曲之中,定有深意,只可惜,沒人知道。」

  「大人在遊船那日顯擺琴藝,又提到師先生,便是想試探在場眾琴師吧?」

  「沒錯,可是那天無人回應。」雅黎麗皺起眉頭,「沒想到你們蕭國人都這般沉得住氣。那個錢江義聽了我說的事,一點風聲沒露,卻在斗琴會上出什麼風頭。起初我聽得他說那些,還以為他運籌帷幄,結果不過是個冒失鬼,什麼門道都沒摸清也敢上犯天顏。你說得對,我不動聲色,確是心裡有所準備。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一年查不出,可以查兩年,兩年查不出,我便查三年。總之,我絕不能讓我心愛之人背著惡名死不瞑目。」

  雅黎麗說到這裡,盯著居沐兒看,又道:「你也是個沉得住氣的。你彈那曲子,我若是沒聽懂,你是不是與我便無後話?」

  「對。」居沐兒大方承認,「錢先生在斗琴會上說了師先生用五首曲子糅合的訴冤之意,我彈了出來,你若是聽不懂,那我與你多說也是無益。另外,若是錢先生說了那些,你當場質問發難,我也不會來這裡。沉不住氣,這申冤便是空想。」

  「難道夫人手上有翻案的證據。」

  「沒有。」

  「那夫人來此,是何用意?」

  「我沒有可翻案的證據,卻有可追查的線索。這線索,卻是當日大人在遊船上彈奏的琴曲給予我的提示。」

  「此話怎講?」

  「《緣》、《遠征》、《金榜題名》、《孔雀東南飛》、《望夫歸》,這五首曲子交雜拼接,此前所有人皆認為,這是在訴冤。」

  雅黎麗道:「確是訴冤。昨日聽到錢江義的分析,我只是疑惑,方才聽得夫人彈奏,我想師先生確是此意。」

  「確有此意,但不盡然。」居沐兒道,「此前我也從未想過有別種可能,直到我聽到了大人為師先生所作的情曲。」

  「那情曲怎麼了?」

  「那五首曲名,連在一起,不正是女子與相愛之人別離後盼他歸來的深情之意嗎?」

  雅黎麗一愣:「夫人是說,師先生想告訴我,他明白我對他的情意?」

  「不。若是師先生要訴情,定有更直接明瞭的曲子,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請夫人明示。」

  居沐兒道:「史尚書得了一本絕妙琴譜,請了師先生過來解。但最後史尚書被毒死,師先生被冤,琴譜不翼而飛。這裡面,琴譜看似關鍵。師先生臨終為何要用這五首曲子訴冤?我聽了你的琴曲,忽然明白了,師先生選這五首曲子,是想告訴我們那琴譜所載的曲意。」

  「一首情曲?」

  「一位女子在等待她愛的男子回來。」

  雅黎麗眉頭緊鎖:「為了一首情曲殺人?為何?」

  「不明所以,但可查究。只要能找到這曲子的源頭,也許便能探知一二。那曲子與大人所彈的曲風有些相似,也許都來自西閔國。」

  雅黎麗來回踱著步子,想了又想,道:「你說得對。不論是要訴情還是訴冤,師先生都有更簡單明瞭的曲子可選。選這五首,又用了這樣的方式,實在是捨簡取繁。他定是擔心那位真兇也在,他不想讓兇手知道他把消息傳遞了出來。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賭一把。」

  賭兇手聽不懂,安心離去,賭有琴師能明白,為他申冤。

  雅黎麗覺得眼眶發熱,她不敢去想師伯音臨終前的心情。他費盡心思,無助無望,臨死之前的最後一絲希望,那麼凶險和渺茫。

  「我一定會嚴查此事。只要有這個曲意的曲子我都會查出來。」雅黎麗抹去滑落臉頰的淚水,「只可惜,那琴譜我沒有見過,曲子也不知究竟是如何,但我不會放棄。夫人冒險相告,我不勝感激,若有朝一日師先生沉冤得雪……」

  「我知道。」她話未說完,居沐兒卻如是道。

  雅黎麗一愣。

  「我知道那首琴曲。」居沐兒拂琴揚指,琴音傾瀉而出,「我夢中都會想起這曲子。每時每刻,時時默誦,斷不敢忘。」她把琴譜記下來了,在她完全瞎掉之前。但華一白卻死了。她的眼睛再不能視物,心卻明鏡似的。

  有件事雅黎麗說得對,她說她沉得住氣。她確實是的。居沐兒雖然知道自己多疑,卻不打算改。沉得住氣的才能保命,多疑的才能保命。

  居沐兒將那首曲子彈了三遍。雅黎麗聽罷久久不語,而後歎了一句:「果然是絕妙之音,同是情曲,這人寫得比我的好。確是太好了。」

  「曲風與大人的相近,又必是琴技高超的女琴師,這該是條明顯的線索,大人回國後可查究下去。」

  雅黎麗也是這般想。此番探訪,沒有空手而歸,這讓她有些興奮。她走到居沐兒身前,握著她的手感謝,而後身一矮,竟是要跪。

  居沐兒嚇得將她扶起,兩人互相客套鼓勵了一番。

  雅黎麗忽問:「師先生與夫人未曾謀面,夫人為何願意助我?」

  居沐兒摸了摸她的手杖,輕聲道:「我也有心愛之人。」

  雅黎麗望向窗外,那個在外頭時不時看進來的龍二爺?

  「若我心愛之人遭遇禍事,我也定然痛不欲生。」

  居沐兒說完,站了起來:「待得太久了,我相公該不耐煩了。既是話已說明白,我就此告辭。」

  雅黎麗應了,忙與居沐兒又說了消息聯絡的方法,日後定要保持聯絡。居沐兒點頭,卻又道:「我還有一個猜測需要證實,不知大人能否相助?」

  雅黎麗忙一口應承。

  「我想請大人幫我到惜春堂找位姑娘傳個話。」

  雅黎麗附耳過去細聽,點頭答應。

  第二日,雅黎麗派人裝扮成尋歡客,去了一趟惜春堂。

  第三日,西閔國琴使起程離開蕭國。同一日,惜春堂出了件事:林悅瑤姑娘留書出走,說要離開京城,回鄉從良。她留下錢銀,要為己贖身。惜春堂報了官四處尋找,也沒有找到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