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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真兇

  他口銜幼狼,四足著地飛奔,但因腳上負傷,沿路留下血跡,竟成了眾人搜捕的最佳線索。

  他逃進狼狩山後,又跑了一陣,忽地停下。山裡闃靜無聲,寒意襲人,但他比常人更為敏銳的聽覺察覺已有大隊人馬趕到了狼狩山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負傷的腳,又回頭看著沿路滴落的血跡,心念一動,嘴一鬆,小狼落地,立即奔入林間,瞬間消失,他則往反方向跑,企圖引開追兵。

  但他腿上有傷,一時不察居然誤踏之前獵人未拆除的獵網,獵網瞬間拉起升高,他被困在獵網裡,吊在樹上,拚命掙扎卻掙脫不開,而馬峰程率領的馬家軍已尋著血跡正越追越近!

  不遠處忽傳來一聲響亮狼嚎!

  小狼逃了回去後,領頭狼得知大隊人類正要上山捉捕狼仔,登高一呼,狼狩山一處接著一處響起狼嚎,群狼一面嚎叫通風報信,一面迅速聚集,準備營救狼仔,並迎頭痛擊那些追捕的人類。

  馬峰程聽見狼嚎四起,只覺毛骨悚然,他一抬手,馬家軍立即停下,暫停前進。他思考著:這狼嚎聲並不尋常,狼群似乎正在集結,若貿然上山擒拿狼怪,是否會遭狼群攻擊?

  他略一思量,立即下令:『聽聞狼性畏火,若遭狼群攻擊,便以火攻,放火燒山!弓箭手準備!若情況危急,放箭射殺,毋需留情!今日務必要抓到狼怪!』

  被吊在高處的他見馬家軍燃起了火把,狼狩山上冒出點點火焰,驚起不少已經酣睡的蟲魚鳥獸。

  『備戰!』馬峰程一喊,弓箭手立即架弓,後方一排士兵手持火把,照明前路,部隊排列整齊,開始緩緩前進。

  他見到這一幕,知道敵人來勢洶洶,狼群極有可能不是對手,他得警告牠們!他雙手緊抓著獵網,再次劇烈掙扎,仍舊徒然,於是他仰天一聲長嚎,正接近的領頭狼一愣,回應了一聲,他又是一聲嚎叫,領頭狼沒有響應,似在遲疑,接著原本近在咫尺的狼嚎聲漸漸遠去,狼狩山上重回寂靜。

  馬家軍們面面相覷,不知到底怎麼回事?但狼群確確實實消失了,來無影去亦無蹤,宛如鬼魅。

  率隊的馬峰程望著一片漆黑的山野,若有所思。

  『副將?現下怎麼辦?』一名士兵問。

  馬峰程回過神來,道:『繼續搜山!捉捕狼怪!』

  眾人繼續前行,直來到狼仔被困的那棵樹下,待馬峰程看清被獵網困住的不過是個野性十足的少年,叱吒戰場多年、見多識廣如他也不禁微微驚詫。方才在高處發出嚎叫,令整座狼狩山狼群退去的,居然只是個普通的野孩子?他低下頭,就著火光,見到獵網下方的泥地上有著新鮮血跡,顯是狼仔受傷所留。他再仔細打量獵人布下的陷阱,心內不禁暗暗訝異:若不是這狼少年身上負傷,又誤入陷阱,即使他們踏遍整座狼狩山,也未必抓得到他。

  此少年想必與狼群淵源極深,原本狼群呼朋引伴,意圖群起圍攻,卻因這狼少年發出警告而折返,再者,他隻身潛入馬府,只為營救幼狼,保護同伴。人言常道白眼狼忘恩負義,但這與狼群為伍的少年,卻對狼群如此有情有義,應是受了狼群的潛移默化,只可惜……馬峰程暗自惋惜,這少年畢竟是殺了夏侯都尉的嫌犯,無法輕放。

  馬峰程手一揮,後方士兵迅速抬出一巨大囚籠,準備將狼仔捉回奎州城,查明案情真相。

  *

  他拚命在獵網裡掙扎,忽地眾多箭矢朝他射去,他痛苦嚎叫,滿身是血,掙扎更加劇烈,懸掛獵網的樹枝終於承受不住斷裂,他重重摔落在地,等在樹下的馬家軍立刻一擁而上,手起刀落……

  『狼仔!』

  摘星忽地驚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靠在門邊睡著了,渾身冷汗。

  她昨夜被關進房裡後,一直邊哭邊敲門,更幾度試圖撞門想要闖出去,累得筋疲力盡,跌坐在地,不知不覺昏睡過去,卻是一夜不得安眠,惡夢連連。

  摘星看著門外透亮的天色,揉了揉酸澀的雙眼,慢慢扶著房門站起,這時房門打開,是小鳳端著早膳過來了,她見到摘星疲憊憔悴的蒼白臉色,心疼問道:『主子,您還好嗎?』

  摘星緊張地問小鳳:『狼仔被捉到了嗎?』

  小鳳搖搖頭,道:『目前還沒有消息,但昨夜我聽老爺說,陛下已派人快馬傳令,命老爺務必抓到狼仔,而且……』小鳳看了一眼摘星,小聲道:『而且格殺勿論!』

  摘星只覺全身力氣一下子被抽走,站也站不穩,搖搖欲墜,小鳳見狀,趕緊放下早膳,過來扶著她。

  『主子!』

  『小鳳……是我害了他!』摘星懊悔不已。『我不該編造狼怪傳說,更不該帶他下山,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主子,您別怪自己,狼仔殺人,非您所能預料,也絕非您想見的。』小鳳安慰。

  摘星沮喪道:『他一定有隱情,否則他絕對不會亂傷人的……』她抬起頭,雙手緊握小鳳雙臂,激動道:『小鳳,妳一定要幫幫我!現下時間緊迫,我得找到狼仔,再說服爹,還他清白!』

  小鳳一聽,胸脯一挺,義氣道:『小鳳自小與主子一塊兒長大,主子向來照顧我,為了主子,小鳳受軍法處置也不怕!』

  摘星總算破涕為笑,道:『好小鳳!謝謝妳!』

  *

  在小鳳的協助下,她偷偷逃離馬府,趕往狼狩山。

  她一路上心亂如麻,就怕自己遲了些、晚了些,狼仔的命就不保!可她要怎麼幫助狼仔呢?此刻狀況渾沌不明,儘管她相信爹爹會秉公處理,但狼仔不善言語,要如何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況且,夏侯義死在馬府是事實,也的確有人目擊狼仔闖入馬府、搶走小狼……她需要時間來證明狼仔的清白,但此刻分秒必爭,她必須先想法子保住他的命。

  可該怎麼做才好呢……她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假扮狼怪這種裝神弄鬼之事,半是兒戲,她還應付得來,但眼下事關人命,加上爹爹與陛下緊迫盯人,饒是向來聰明伶俐如她,也慌了手腳,腦袋一團混亂。

  她正要出城,不遠處的喧囂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似乎隱隱聽見了有人在喊著『狼怪……』

  摘星一驚,難道狼仔已經被捉住了?

  她連忙尋聲而去,果真見到不遠處聚集著大群民眾,人頭湧動,她個子嬌小無法擠入人群,只好奮力爬上附近一處民宅的屋頂,居高臨下俯瞰。

  擒獲『狼怪』的馬家軍,在狼狩山上折騰了一晚,終於將『狼怪』押送下山,才入城沒多久,就有不少早起的百姓聞風而來。『抓到狼怪啦!大家快來看啊!』有人吆喝著,百姓越聚越多,獵戶們因封山,平日裡無事可做,也紛紛圍了過來,對著狼怪指指點點。

  摘星見狼仔被俘,心焦不已,但一時三刻卻又想不出什麼法子。

  只見囚籠裡的狼仔,四肢伏地,披頭散髮,滿臉髒污,讓人看不清面孔,但一雙如獸般的眼仍警戒倔強,冒著濃濃野性,膽子稍大點的人想靠近瞧個清楚,他忽地撲過去抓咬,喉嚨裡同時發出野獸般的威脅低吼,把那人嚇得落荒而逃。

  一個腿腳略瘸的年輕獵戶忽然朝他仍了一塊石子,嘴裡啐道:『總算逮到你了!該死的狼怪!去死吧!』

  原本就對狼怪深惡痛絕的圍觀百姓紛紛有樣學樣,撿起地上的石子朝囚籠扔去,其中一塊石子直直砸中狼仔的額頭,頓時血流如注。

  在屋頂上的摘星見到這一幕,恨不得立刻跳下去阻止!住手!你們通通都住手!不要這樣對狼仔!不要欺負他!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她雙手緊握成拳,按捺著衝動,不斷告訴自己:想想法子,快想想法子啊!馬摘星,妳向來不是鬼點子最多的嗎?快想法子啊!不然狼仔會被這群人打死的!

  『可惡的妖怪!搞得大家成天提心吊膽、人心惶惶!去死吧!別再斷了我兒子生路!』又是一塊石子朝狼仔扔去,他轉過頭,見丟石子的是之前曾送他包子的老婆婆,她站在那年輕獵戶旁,一臉憎惡。

  『妖怪!還我們平靜的生活!』

  又是一塊石子扔來,狼仔這次沒有轉頭,他認得這聲音,那是賣糖葫蘆的小販。

  『住手!快住手!各位稍安勿躁!』馬峰程試圖安撫激憤的百姓,但沒有人聽進去,失控的百姓們圍住囚籠,士兵不得不出面維護秩序。

  趴在囚籠裡的狼仔,遍體鱗傷,從披散的雜亂髮絲後,他不解地看著老婆婆,曾經是那麼和藹慈祥的人,為何現今如此厭惡他?甚至還丟石子傷害他、對他惡言相向?

  曾替摘星表演皮影戲的說書大叔也在圍觀行列,他見老婆婆又撿拾起塊石子,上前道:『他哪裡是狼怪?瞧這模樣、這身形,根本就只是個孩子啊。』

  老婆婆還未回話,她身旁的兒子立即大聲道:『他是像人又像狼的妖怪!多少獵戶就是遭到他的攻擊而差點喪命!我也是命大!不然我娘可要傷心死了!』

  『妖怪!殺人兇手!』百姓們紛紛叫喊。

  狼仔垂下頭,身子顫抖,他不明白人類為何如此仇視他,他忽覺人類是比狼更可怕的生物,昨日對他好,今日就拿石子扔他,對他咬牙切齒、謾罵詛咒,說他是妖怪、要他去死……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他只是保護了自己的同類,難道人類不會保護自己的同類嗎?

  忽地,一清脆銅鈴聲傳入他耳裡!

  是星兒的銅鈴聲!

  他立即抬頭朝銅鈴聲來源望去,果真見到摘星就站在不遠處的屋頂上,手握銅鈴,焦急地望著他。

  即使全世界都與他為敵,可星兒絕不會背棄他!

  他精神一振,雙手用力掙了幾下,繩結鬆脫,他雙手自由後起身奮力搖晃囚籠,整座牢車開始猛烈晃動,他更刻意露出犬齒,喉間發出狼般低狺,凶狠目光一一掃過圍觀人群,好些人被他野獸般凶狠目光所驚,紛紛退後,不敢再靠近。

  牢車旁的士兵們舉起長矛對準囚籠,他在籠裡如困獸般焦躁迅速來回走動,忽地伸手捉住一根長矛,使出蠻力往旁一掃,囚籠為硬木所製,木製欄杆被長矛猛力一掃,竟一整排應聲而斷!他立刻趁亂逃出,一時間尖駭叫聲四起,群眾逃的逃、躲的躲,一哄而散。

  在高處的摘星又驚又喜,她方才搖動銅鈴,本只是想讓狼仔知道她就在這裡,沒有拋下他,要他安心,沒想到狼仔居然靠一身蠻力脫逃成功!實在太厲害了!

  她知道狼仔會追隨她的銅鈴聲,立即爬下屋頂,一面輕搖銅鈴,一面往城外狼狩山的方向奔去。

  狼仔一定會追過來的!

  只要進了狼狩山,只要狼仔能躲得好好的,不要再出現,他就能活下去!

  狼仔脫逃,牢車旁的士兵雖曾奮力阻擋,但他動作實在迅速敏捷,士兵居然攔不住,讓他沿著一輛馬車一躍跳上了屋簷,轉身不見人影。

  『快追!快追!你們還在愣著做什麼?!』馬峰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人都已經抓到了,居然又給逃了?!這下他要怎麼向將軍交代?

  *

  他脫逃後用盡全力奔往狼狩山,銅鈴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是星兒在喚他!

  星兒,等一等,他馬上就到了!

  『星兒!』

  他的腳步紊亂急切又充滿期待,在女蘿湖旁的摘星轉過頭,見到他全身傷痕纍纍,血跡斑斑,她心疼得眼淚幾欲奪眶而出。

  『星兒!』儘管渾身是傷,他卻開心無比。

  即使所有的人類都討厭他也沒有關係,只要星兒喜歡他就行了。

  他不想再討好山下那些人類,他只想待在星兒身邊。

  只有星兒待他最好,永遠都不會欺騙他、背叛他。

  『狼仔!快逃!逃得遠遠的!』她焦急朝他喊。

  快要沒有時間了!馬家軍很快就會追上來的!

  但狼仔卻搖搖頭,眼神異常堅定,看著她,道:『星兒在,不走。』

  摘星一愣,隨即明白:狼仔居然為了她,不願輕易離去。

  狼仔天真,不懂算計,更不明人心險惡,她好不容易與狼仔培養起來的感情與信任,如今卻成了讓他身陷險境的牽絆!

  可追兵在即,他命在旦夕,不能不逃!

  情急之下,摘星腦海裡閃過一念頭:她必須要趕狼仔走!走得越遠越好!

  『你快走!我不要見到你!』她語氣一轉,同時後退。

  『星兒?』他感到疑惑,星兒怎地變了模樣?

  她故意狠心道:『你知不知道,全城的官兵都要抓你?你是不是殺了人?』

  他連忙用力搖頭。

  『那你身上這些傷是怎麼來的?』她冷冷地問。

  他低頭,見到自己滿身傷痕,以為她是見到自己受傷,心疼了、生氣了。

  他想解釋,卻不善言詞,搜索枯腸了半天,只道:『不痛……』

  她語氣凌厲,無半分疼惜:『我又不是在問你痛不痛!我是問你怎麼受傷的?你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所以被人懲罰了?』眼眶已經濕潤,她怎麼不心疼狼仔受傷?怎麼不難過狼仔被人誤解?可她不能說!

  他不知該從何解釋,只是拚命搖頭。

  他伸出手,指指摘星,又指指自己,吐出兩個字:『相信。』

  她當然相信他,但此刻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她無法證明他的無辜,也無力保他,只能狠下心趕他走!

  她見他仍不走,彎腰從地上拾起一塊石子,用力朝他扔去,他以為她在鬧脾氣,不躲也不讓,石子正中他的右眼上方。

  『你快滾!離開狼狩山!離開奎州城!越遠越好!』她喊著,聲音幾乎哽咽。

  『星兒在,不走。』他依然堅定搖頭。

  他是多麼信任她啊!可此刻她卻要殘忍摧毀他所有的信任!

  她逼自己繼續狠心絕情:『我後悔了!我後悔與你當朋友,後悔帶你下山,更後悔自己居然癡心妄想,想讓我爹見你!』一句句都是違心之言,一句句如同刀割,割在自己心頭上,也割在她與狼仔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上。

  狼仔看著她,不發一語,然後低頭,拉出一直戴在身上的狼牙項鏈。

  『星兒……相信……』

  她上前一把搶過狼牙項鏈,用力朝湖心扔去!

  『別自作多情了!跟你做朋友,只因為我太孤單,想找個玩伴罷了!但現在我膩了,你快滾吧!從我眼前消失!』她甚至雙手用力一推,將他狠狠推開。

  他忽感右眼視線模糊,伸手去摸,血液溫熱,腦海中頓時閃過城裡百姓對他怒砸石子、罵他妖怪的畫面。

  星兒也認為他是妖怪嗎?

  星兒為什麼也對他扔石子、痛罵他?

  他以為星兒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星兒不是說過,她信任他嗎?

  他想起了母狼的教誨:人類狡猾忘義,永遠都不要相信人類。

  她又拾起一塊石子,作勢要扔,他終於往後退了一步。

  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開始有了裂痕。

  狼的心防將再次築上,而被人背叛過的狼,是否還願意再相信人類?

  『你快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她扔出手上石子,這一次,他躲開了。

  她狠心背轉過身子,不願再見到他的臉,彷彿真的對他厭惡至極,其實是怕他見到自己終於流下的淚水。

  原來狠心傷害別人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她聽見身後傳來遲疑的腳步移動聲,但沒有回頭,終於,那腳步聲越離越遠,直至完全消失。

  一陣寒風吹來,她打了個顫,鼓起勇氣轉過頭,身後已空無一人。

  『狼仔?』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幾乎要被風聲蓋過。

  再沒有人響應她。

  *

  她悄悄溜回馬府,雙眼紅腫,疲憊地走到床前。

  她愣愣地在床沿坐了一會兒,從懷裡取出鳳眼銅鈴,輕輕搖了搖,鈴聲清脆悠揚,她閉上眼,眼前浮現娘親的面孔。

  她記得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也許才剛出生不久,就聽過這枚銅鈴的聲音。

  叮——叮……

  她還記得娘親雙手溫柔的撫摸,細細的低語,與憂心的眼神。

  叮——叮……

  畫面一轉,她看見狼狩山上的藍天白雲,種滿碧綠女蘿草的湖畔。

  狼仔朝她飛奔而來,神情歡快。

  摘星猛地緊握銅鈴,鈴聲帶起的陣陣餘波回音瞬間消失,屋裡一片死寂。

  『狼仔……以後就算我搖了鈴,你也不會願意再見我了吧?但沒關係,只要你離我遠遠的,只要你能平安就好……』她將銅鈴貼在臉頰上,輕聲呢喃。

  這是娘親留給她的遺物,她總是隨身攜著,但她想,將會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用到了。

  *

  捉到狼少年、卻又被其脫逃的消息傳到馬瑛耳裡,馬瑛勃然大怒,他本欲親自率兵前往狼狩山,但梁帝將至,他必須親自接駕,無法擅離,正自煩惱時,馬俊自告奮勇,願與副將馬峰程一同前往狼狩山追捕狼仔,馬俊一臉胸有成竹,言明已想出妙計,絕對能捉到兇手,馬瑛想讓獨子多些歷練,也就答應了。

  摘星在房裡休息了大半日,馬瑛命人前來叮囑,梁帝已到,她須一同迎接,且萬萬不能提及她與狼仔的關係,梁帝向來多疑,怕會臆測過多,降罪摘星,再者,因著夏侯義之死,馬府處境如今正是如履薄冰,馬瑛不得不小心應付。

  她在房間裡正打扮著,小鳳端著晚膳進房,小鳳臉色不怎麼好看,走著走著忽感一陣暈眩欲惡,手一滑,粥碗掉落地面,湯汁四濺。

  她見小鳳手撫胸口,一臉難受,忙問:『小鳳,怎麼了?有沒有傷到?』

  小鳳答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昨日府裡的晚膳用了藜蘆,陳大娘將用剩的藜蘆取汁灑在廚房角落,說是能驅趕蟲蠅,我是不知到底有沒有用,但聞了總是不舒服,覺得噁心想吐,且味道久久不散,我都不想靠近廚房了。』小鳳已快手快腳將碗盤收拾乾淨。『主子,我再去端新的晚膳給您。』

  『藜蘆?』摘星疑惑。

  馬府膳食幾乎沒有以藜蘆入食調味過,她不禁多了幾分聯想。

  是因為夏侯義特別要求,才以藜蘆入食嗎?當晚夏侯義又服用了丹蔘湯……她神情一凜,忽想到汪叔曾教過她的《十八反藥歌》: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蔞貝蘞及攻烏,藻戟遂芫俱戰草,諸參辛芍叛藜蘆。

  藜蘆與丹參雖皆能滋補養氣,卻是配伍禁忌,混合使用反會增強毒性……難道有人故意先以膳食毒害夏侯義,再藉機殺之,嫁禍狼仔?!

  『小鳳,去見陛下之前,我想先去一個地方!』摘星急道。

  她很快趕到夏侯義被殺害的房間,因事關重大,除夏侯義的屍首已經移走,馬瑛下令封鎖房間,保持原樣,且任何閒雜人等不得進入,以待日後查證。

  摘星走入房內張望,地上、牆上的血跡雖然已乾涸,看著仍是觸目驚心。牆上仍留著銳利爪痕,一柄帶血的劍躺在地上,應是當時夏侯義身上的佩劍,慌亂中砍傷了狼仔。

  摘星蹲下,眼神掃過房間四處角落,似在尋找什麼。

  雖然馬瑛下令封鎖房間,房間地板卻乾淨異常,顯然有人悄悄進入清理過。但,總有漏網之魚。

  她很快就找到了:在茶几角落,她發現一小塊碎裂的瓷片。

  摘星小心拾起,拿到鼻尖下一嗅,臉色凝重。

  『主子,您發現了什麼嗎?』小鳳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碎瓷片,道:『那是沒收拾乾淨的湯盅碎片吧?有什麼不對勁嗎?』小鳳忽『咦』了一聲,自言自語:『老爺不是說不准任何人進房嗎?是誰收拾這些碎片的?』

  摘星沈吟了一會兒,才道:『是丹蔘湯。』

  不可能剛好這麼巧,事發當晚,夏侯義同時服用了藜蘆與丹參,必是有人故意設計殺害!而那人的真實身份會是……

  摘星忽地站起身,腳跟一轉,快步離去。

  『主子?主子?您要去哪?』小鳳忙追上。

  『我知道誰是兇手了!我要在陛下面前,證明狼仔的無辜!』

  *

  馬府大廳內,氣氛肅穆,梁帝朱溫不發一語,朝躺在棺木內的夏侯義看了最後一眼,侍衛隨即蓋上棺木。

  梁帝出身武莽,即使已入中年,依舊體格魁梧,渾身散發精悍之氣,讓人不敢小覷。梁帝身邊隨侍太監張錦,以及陪同在側的馬瑛、馬府總管汪洋,大氣不敢喘,戰戰兢兢,只聽梁帝道:『一赤手空拳的野人,能無聲無息潛入馬府,且能擊斃朕之義弟,若非親眼所見,朕實難相信。』

  馬瑛回道:『還請陛下恕罪!是臣下疏失,才讓此等憾事發生。臣本已捉到兇手,不料兇手天生神力,居然徒手毀壞堅固囚籠,更在頃刻間逃離,臣已加派兵馬人手追緝,定將兇手再次速捕到案,查清真相。』

  梁帝素喜廣納四方人才,收為己用,聽馬瑛如此敘述,見獵心喜,問:『真有如此人物?天下之大,奇才難見!朕倒想親自會一會這奇特的少年!』言談間對義弟夏侯義之死,竟已不甚在意。

  這時門口忽閃入一青衫女孩,正是摘星。

  不須馬瑛引薦,她也知眼前這位身形魁梧、相貌威嚴的中年男子即是梁帝,她在朱溫面前跪下,恭敬道:『馬瑛之女,馬摘星叩見陛下,且有要事稟告!』

  『摘星,不得無禮,退下!』馬瑛訓斥女兒。

  但摘星不為所動,抬起頭直視梁帝,目光裡無一絲畏懼,大聲道:『陛下,此案有冤!狼仔實乃無辜,兇手另有其人!』

  『摘星,不得胡鬧!』馬瑛心內暗驚。

  摘星倔強轉過頭,對馬瑛道:『爹!女兒沒有戲言!兇手的確不是狼仔!』

  馬瑛待還要阻止,朱溫一揮手,他只能噤聲,只聽朱溫道:『朕就聽聽,你這女兒有什麼證據,能證明兇手另有其人?若她所言為真,朕絕不會讓真兇逍遙法外!但若只是小女兒家戲言,想要唬弄朕,也必重重責罰!』

  『摘星明白。』摘星朗聲回道,胸有成竹。

  看著女兒跪在梁帝面前,馬瑛心中驚疑不定,他知女兒機靈古怪、擅於觀察,有時的確能發現常人忽視的癥結,但此刻她面對的是一國之君,隨便犯個小錯,那可是欺君重罪!他欲出言阻止已太遲,只能提著一顆心,在旁看著摘星要如何替狼仔脫罪。

  『起來說話。』朱溫對摘星道。

  『謝陛下。』摘星依言起身,一字一句清晰道來:『陛下,都尉大人在遇刺之日,其晚膳使用了藜蘆入菜,而都尉大人用膳後,不久又服下了丹蔘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