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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卷二:六國卷第七章追殺
  「嚓!」
  極輕微的利刃穿透之聲!
  快得超越光,超越思想,超越一個人所能擁有的最迅捷的反應速度!
  正對著柴房下秦長歌的背脊!
  「通!」
  「嚓!」
  後一聲略微沉悶,帶著穿透血肉和骨骼的細微窒礙聲響。
  似是穿過什麼肉體,再釘住。
  濃稠的鮮血順著劍尖滴落,蔓延成小溪,無聲滴入地下草堆,順著那些光滑的經絡消失不見。
  秦長歌在黑暗中咬了咬唇角。
  蕭玦卻是極其寬慰的一笑。
  面不改色的將手掌一抽,生生從穿透他掌心的長劍上退了下去,肌肉在長劍上發出鋼鋒和血肉摩擦的滲人聲響,血如泉湧,他目光卻亮得駭人。
  刷的拔出被釘住的手掌,蕭玦立即想也不想回肘一擊,啪的一聲精鋼長劍斷為兩截,一截明光四射的劍鋒被擊飛,在黑暗半空中劃出流麗的白色弧線,嗡的一聲釘在房樑上,猶自微微顫動。
  一聲長笑振臂一展,隱藏在腰帶內的軟劍如游龍般夭矯而起,黑衣一閃,屋頂蓬的一聲炸開,木塊碎屑激射中,抬腿踹炸屋頂的蕭玦身姿如龍飛身而出,大喝:「偷襲的,站穩了!這輩子我要你再也不敢偷襲!」
  他抽掌斷劍拔劍三個姿勢一氣呵成,都在瞬間同時發生,秦長歌未及反應,這個素來勇武好鬥的傢伙已經躍上屋頂。
  無可奈何的歎一口氣,秦長歌暗恨那中年人狡黠,去而復返,輕功卓絕,無聲無息一劍便已捅下,殺手狠辣已極,要不是蕭玦機警,千鈞一髮間突然撞開他,以自己的手掌相代,現在自己後心被搠個窟窿那是肯定的了。
  蹤跡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了,長劍入肉帶上鮮血,證明房下有人且武功不低,對方如何肯放過?更糟糕的是,今夜似乎是兩方勢力對敵,中年人的一幫對上彩蠱那一幫,自己兩人無意間趟入渾水,更更糟糕的是,這兩方,好像都是自己的敵人,更更更糟糕的是,蘊華和那半面仙女半面鬼魅的女子,都見過蕭玦的容貌,一旦照面,後果不堪設想。
  秦長歌暗恨自己是去考試的,許多用得著的東西,比如面具火箭都沒帶,不過,好像還是有一兩樣?
  她跳下屋頂,抱了捆稻草,稻草上立時簌簌滴落鮮血,落於她衣襟,點點染染如新梅,她看著那梅花,出了一秒鐘的神。
  隨即便很清醒的把從懷裡掏出來的瓶子裡的粉末胡亂撒了撒,然後抬腿,忽的一下從屋頂的洞中冒出。
  屋脊上,中年人大袖飄飄,正無聲和蕭玦相鬥,夜色下身姿優美,他的武功看來極為博雜,浩瀚如海,更特別的是動作極其精準,好像一步也不會多跨,一寸也不會多移,每一出手都計算到妙到毫釐般精準,以至於他的動作,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在讀飽學大儒所做的中規中矩一首律詩。
  只是雖然神態輕鬆,控制精準,中年人內心也是不得不驚歎對手的悍勇的,受傷對他來說好像不是削弱,而是更進一層的激發,血氣,精神,在傷後調動至巔峰,而且這種激發也不像一些悍勇的人,沒有章法和分寸,亂來一氣很快就會衰竭,對方是那種越打發越有靈感,發揮得越好的人,實在難得。
  當然,無論如何受傷終究要損傷體力,他用不著和他多費力氣,只是剛才明明屋簷下是兩個人的呼吸聲,另外一個呢?跑了?這麼沒義氣?
  「這草無毒,你信還是不信?」突有人脆聲一喝,月光下一個青衣瘦小的影子突地一下從洞中竄了出來,正面對上撒手便是一蓬稻草,嘩啦啦黃光閃耀的鋪天蓋地灑下來,隱約還夾雜著淡青的粉末。
  幾乎毫不考慮的,流水一瀉千里般乍退數丈,中年人目光緩緩落於稻草上。
  秦長歌拉著蕭玦便跑。
  目光一掠屋瓦上的粉末,中年人一笑。
  「還真的是無毒啊……可惜誰也不敢信……你若說這是毒草,我倒未必理會,這樣說……夠狡猾……」
  他抬起眼,看著已成小點的兩個人,又是輕輕一笑,隨即,抬起手,夜空中隱約見冷光一閃,立時,遠處便有十幾道黑影,追蹤兩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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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嘶……你剛才為什麼摳我的傷口?痛死了……」
  「我不摳痛你摳軟你,你能被我拽走?」萬分瞭解蕭玦的秦長歌沒好氣。
  這個傢伙,是出了名的「不逃脫元帥」,你想要將他從戰中拉走,你還不如直接揍昏他先。
  所以秦長歌毫不憐香惜玉的在撒草之時立即惡狠狠摳上他傷口,趁蕭玦痛得一軟之際拖走他,省得還要費口舌。
  抬頭看看天色,不知道什麼時候月色隱去,蒼穹陰森,層層疊疊的烏雲覆蓋了半個天空,看來快要下雨。
  秦長歌正要擔憂的表示下對天氣的看法。
  轟隆!雷聲炸響!
  秦長歌的擔憂的言語還沒出口便湮沒在說來就來的雷雨中。
  幾乎沒給人反應的時間,豆大的雨點便劈頭蓋臉毫不容情的砸下來,先是點,然後是線,最後就變成了一幕幕從蒼穹直插而下的雨牆,狠狠地橫在前方的道路上。
  居然真的下雨了!
  白天明明天氣很好!剛才明明月色很好!
  秦長歌歎氣,同時也慶幸了一下剛才撒草的時候沒下雨,否則哪裡逃得出對方的視線。
  不過,大雨有大雨的好處,最起碼可以沖洗去逃跑的蹤跡。
  哧的撕破一截衣襟,三下兩下將蕭玦掌心的傷口裹好,通透傷極易感染,出了問題不是玩的。
  蕭玦毫不在意的抹一把雨水,環顧空寂的村莊,苦笑道:「人都殺完了吧?這村子四面不靠,最適合滅門了。」
  「村西,村東……村西劉二嬸子家住的兩女人……」秦長歌一面奔逃,一面看著那些分身來追的黑影,一拉蕭玦道:「躲到劉二嬸家去!」
  「好!」一向無所畏懼的皇帝陛下也立刻贊同,「打得最凶的地方,應該也就是最無法顧及的地方,就該去那裡!」
  「等下,」秦長歌一拉他,「剛才那中年男人沒來追我們,大約就是去找半面強人了,鑽空子鑽得不好,也等於自尋死路,先得把眼下這些人解決掉才能脫身……現在追來的那些人,你看你能對付幾個?」
  「裡面有幾個好手,如果我沒受傷,大約能解決一般然後逃走,現在很難說。」
  「嗯……前方有河,我有個辦法,但是要下河去……不行,你傷口不能泡水。」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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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人去了哪裡?」
  暴雨裡一個黑衣人狠狠抹一把雨水,水珠飛濺裡他厲聲道:「剛才還看見這附近好像有影子,現在人呢?」
  「怕不是過河了」,如傾雨聲裡所有人說話都好想扯著嗓子在罵人,「這河不寬,誰都跨得過!」
  天色暗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雨勢依舊那般急密,連天扯地的蓋下來,打得人幾乎睜不了眼,風捲著密雨一陣一陣往人身上撞,恨不得將人一撞一個跟頭。
  雨珠打得河水不斷濺起水泡,看上去好像很多人在裡面游泳一般。
  「這鬼天氣!」有人罵,「都說我們那裡雨水多氣候不好,我看比這裡還好得多!」
  「閉嘴!」黑衣人霍然回首,怒瞪開口的傢伙,「你想死嗎?」
  一片安靜,只餘隆隆不絕的雨聲,似天公之鼓,擂個不休。
  「一半人過河去搜,一半人繞河尋找!各人負責一塊地域,有發現不要動手,先發暗號!」黑衣人終於下了命令,手一揮,「主子不許留下活口。大家都別兒戲!」
  十幾人如飛鳥般四散而開,繼續冒雨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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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地上怎麼有截衣袖?」
  黑衣人甲負責河東一塊地域的搜索,大雨天裡干找人的活計是很費眼力的,他幾乎將每根草皮每塊石頭都檢查過了,連巴掌大的石頭也不忘記翻上一翻,那架勢像是找活人倒像是找老鼠。
  搜了許久,終於有收穫——河邊一截斜倚的枝條上,掛著一小截破布,像是人倉皇逃竄中被掛到衣服扯下來的。
  黑衣人甲興奮的撲過去。
  「哧!」
  腳下突然一滑,這樹枝下的河岸不知怎的是個斜坡,被雨水澆得黃泥又粘又滑,他沖得又快,一時控制不住地向河中滑去。
  感覺到靴子已經浸入冰冷的河水,大驚之下他伸手抓住樹枝,就待翻身而起。
  腳踝突然一緊。
  那感覺彷彿是被鋼鐵般=做的鐐銬突然銬緊,冰冷,堅硬,絕無突破的可能。
  那力量無可抗拒的將他往下拖,轉眼間他的下半身已經在水裡。
  黑衣人甲算個反應靈敏的,立即伸手入懷去掏火箭旗花。
  「哧!」
  水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掄了一圈,迅速而猛烈,不過一個雨點砸下的時間,那個動作已經結束。
  水面靜了靜,隨即泛起大片的紅,那紅得濃烈而妖艷,即使在這暴雨之中,河水之上,依舊不能洗去。
  黑衣人的上半身,倒在河岸邊,睜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蒼白茫然的望向沉沉夜空。
  下半身,永遠的留在了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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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什麼不先提醒我這劍這麼快!」對絕世利刃的效果預料不濟而殺人下手又太狠的秦長歌,被人體橫刀兩段突然湧出來的內臟給生生噁心到了,濕淋淋站在水裡不住乾嘔。
  「我用的東西怎麼會差?」蕭玦聲音很低,黑夜深濃,唯他眼睛灼亮如星光。
  「你累了?說話聲音這麼低?」秦長歌抬手去觸他的額頭,「不要緊吧?」
  一偏頭躲過她觸摸,蕭玦道:「你好像越來越笨了,我們是在被追殺啊,喊著對話請人來捉?」
  挑挑眉,秦長歌毫不生氣,「是啊,跟你在一起久了是會被傳染的啊……」
  ……
  兩人在暴雨下,濕冷的參雜了血水的河水裡,分成兩段的屍身旁,被追殺的緊急狀態中,看起來很不合時宜的,鬥嘴。
  固然是因為兩人都心志強大,更多是因為,刀山血海百煉戰場上走過來的來兩人,有著共同的戰鬥經驗和配合默契,他們都最為清楚的明白,越是緊張的情勢,越對自己不利,越要學會放鬆自己。
  過於繃緊的弦,會首先勒傷自己的手指。
  惡劣的自然環境本身就具有令人心慌意亂的可能,否則那個黑衣人如何會亂了方寸,將人手散開搜尋,從而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啪的打了個微弱的響指,秦長歌笑吟吟,「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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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堆亂石後,露出一隻慘白的手。
  雨點啪啪的打在那手上,手一動不動,毫無活氣。
  黑衣人乙搜尋了好久一無所獲正自焦躁,一眼看見那手,目光一亮。
  這也是個謹慎的,立即想到了「陷阱」二字,陰笑一聲,刷的射出一枚鐵鏢。
  鏢入肉,手一動不動,半晌,流出一點點淺淡的鮮血來。
  一看就知道除了屍體沒有什麼活人會這樣流血。
  黑衣人皺眉,咦,真的是個死人?
  先前那兩個人中有一個是受傷的,莫非死了?
  黑衣人飛身過去,半空中飛雁般的身姿一低,也不落足那屍體附近,而是俯身一抄,懸空將那屍身抄起,便待飛起。
  突覺不對。
  怎麼這麼輕?
  半空中鄂然回首,卻見手中拖著的只是半截人體,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同伴,現在正瞪著死魚般的眼睛冷冷的注視著他。
  豁喇一個驚雷!
  那眼睛似乎突然轉了過來,在一線慘白的蛇般飛竄的電光中,譏嘲的覷向他!
  就是那麼一怔神的瞬間。
  電光又一閃。
  這一次的電光,不從天上起,卻從地下生,貼地盤旋而起,其迅捷閃亮,絲毫不遜來自自然的無倫閃電。
  華光如帶,噬魂之帶!
  一劍自尾椎刺入,就手一挑,哧的一聲,生生剖開了他的背脊!
  「蓬!」黑衣人如死狗般重重栽下,激起泥漿四濺。
  電光一閃即消,石堆後,蕭玦面色有點蒼白的,冷冷地將他屍體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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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東岸、河西岸、石堆後、草叢旁。
  誘殺、埋伏、劍起、劍落。
  暴雨裡,鮮血靜默的流進河中,連個浪花都不起,便被無聲融入,雨夜潛伏好作案,殺人如麻草不聞聲。
  兩個以空心草管在河中潛伏的人,配合得極其精妙,很快的,將散開在河岸搜尋的黑衣人解決了個乾淨,除了那個一直站在原處等候消息的頭領模樣的黑衣人。
  從死屍中選了身形相近的兩人扒下衣服換穿,蕭玦低低笑道:「當真好久沒打架打得這麼爽快了,當皇帝當得都生銹了。」
  「也沒見過幾個皇帝像你這樣倒霉的,殺人還要親自殺,」秦長歌低頭觀察死屍,「深目鷹鉤,像是南閩人呢。」
  俯首看了看,蕭玦也皺眉,「怎麼回事?南閩人對上南閩人?還真是複雜。」
  說話間兩人換好衣服,蕭玦和秦長歌各拖了一具換上了他們衣服的屍首,像黑衣人頭領走去。
  黑衣人負手立於暴雨中,微微仰首,似乎在思量什麼,一眼看見兩人走來,面罩下雙眸喜色一閃,迎上去道:「找到了?殺了?——」
  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見走在前方的人突然橫掄起手中的屍首,不管不顧的砸過來!
  已屍為棒,橫砸而至!
  帶著血水,風聲,因動作狂猛而有力激起的大片大片鏡牆一般的雨水,一起狠狠地砸過來!
  黑衣人迎上前去時本是有幾分防備的,他是身經百戰的殺手出身,諸般殺戮潛伏暗殺改裝手段都不算陌生,只是兩人走來時都雙手托著死屍,明顯的沒有武器,而先前蕭玦和秦長歌逃跑時,看得出來一個受傷一個武功不高,怎麼想也不可能動得了他久經訓練的屬下。
  可惜他是沒看見蕭玦對戰中年人的彪悍武勇,不知道他戰神出身的烈性殺氣,這許多蕭玦雖然御臨萬方,但武功從無一日擱下,而且百戰沙場鍛煉出來的對敵經驗和絕殺手段,再加上這場暴雨對對方的削弱,使得每個殺招都是必死之招。
  像是現在——殺招!
  帶著圈套的殺招!
  屍棍橫掃,黑衣人卻應變奇疾,立即鷹隼般掠起,飛身後退!
  秦長歌卻在屍棍橫掃的那一刻便立即將手中屍體橫推於地,狠狠一腳向前蹬出去!
  屍身在雨水泥濘中滑得飛快,一滑就是數丈。
  停下來的時候,正是黑衣人倒飛力竭,落於地面的那刻!
  蕭玦和秦長歌的配合,妙到毫巔!秦長歌對黑衣人武功反應的計算,精準亦妙到毫巔!
  搶屍棍——逼飛黑衣人——蹬屍首——正落於他後退落下的距離範圍內!
  黑衣人一腳落下,「噗哧」一聲。
  踩破了什麼的聲音。
  他低頭,一眼便看見同伴的屍首腹部被自己踩破一個大洞,紅紅白白的好不瘮人!
  一般來說,再強悍的人,踩破了自己同伴的屍首肚子,那感覺都不太好。
  黑衣人卻比強悍還要強悍點,他一聲冷笑,立即抬腳一踢,毫不顧念的打算把屍體踢飛。
  然而卻沒有能踢掉。
  那肚子裡好像還有什麼東西,突然勾住了自己的腳。
  他一驚。
  立即就想再退。
  應變不為不快,然而還是來不及了。
  冷光橫閃,橫甩出屍首的蕭玦立刻怒龍般暴起,只是寒芒一抹,乍現又隱,漫天卻突然起了星芒無數,如雪花如飛絮,委婉、深沉、奇妙、凜然,輕盈無力而又殺氣銼鏘的,如流星橫越天際,如月光追及腳步般,沒入了他的胸口。
  喉口咯咯幾響,手指抓撓著胸口,黑衣人似是想說什麼想做什麼,都沒能來得及,只得頹然不甘的,緩緩後倒在橫流的雨水血水裡。
  他落地,蕭玦亦一個踉蹌。
  秦長歌立刻伸手挽住他,皺眉道:「你怎麼用了星芒劍法,這個極其耗費真力,你現在哪裡經得起?」
  「這傢伙武功高,夠冷酷,要不能一擊必殺咱們就……死定了……」蕭玦最後三個字說得低微得幾乎聽不見,秦長歌卻早已覺得不對勁,在暴雨中淋了這許久,他身子怎麼還這麼熱?伸手一模他額頭,面色一變,怒道:「你發燒了!」
  話音未落,蕭玦輕喘一聲,重重栽倒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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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逞能……逞能……叫你逞能……」秦長歌拚命扶著蕭玦,咕噥著去那被踩破肚皮的屍首中取了自己的鋼絲——剛才他布在屍首腹部,絆住了黑衣人首領的腳,才阻礙了對方一剎那使偷襲成功。
  他身上就兩件東西,先前撒的那粉末和現在的鋼絲,秦長歌一向狡猾,狡猾到他每次帶的防身用品幾乎都不同,這是他前前世的習慣——因為樹敵太多,為了防備,他的殺敵辦法永遠層出不窮,時時更新,永遠不給自己的敵人摸熟他的應對殺人防身技巧。
  而且他亦善於利用地理環境形勢等重重因素殺人,曾經前前世有人分析過睿懿皇后寥寥可數的幾次出手,認為他如果去做殺手,一樣會發射。
  秦長歌現在可沒空想怎麼殺人了,他努力的扶起蕭玦,用鋼絲綁好他,拼盡全身力氣往村子裡走。
  這四面曠野是沒法躲出去了,只有回到村裡,本想奔到劉二嬸子家,趁混戰事溜進去,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現在背著個傷痛之人,如何能冒險呢。
  先隨便找個房子歇著吧,再呆下去,過河搜索的那批人回來,自己兩個人這回可就真吃不了兜著走了。
  蕭玦會倒,也在意料之中……受傷流血,深水潛藏,一路暗殺,再加上最後不留餘力的奮力一擊,傷後的體力透支,不倒才奇怪。
  說實在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多虧多年練武不輟打熬的好筋骨。
  頂風冒雨,全身濕透的秦長歌深一腳淺一腳努力在暴雨中跋涉,不時偏頭用肌膚感應一下蕭玦的呼吸,他呼吸依舊是灼熱滾燙,觸及頸部的肌膚熱辣辣的,那種熱度,秦長歌真的很擔心會把他那在他看來本就不算絕頂智慧的大腦再燒得更笨一點。
  艱難的伸手試了試蕭玦的溫度,秦長歌無聲的歎了口氣,說不擔心是假的,這個年代沒有消炎藥,傷口感染得了敗血症的後果——連他也不敢想。
  眼光落在蕭玦受傷的手上,先前匆匆包紮的布條早已不知什麼時候掉落,傷口長期泡在水中,皮肉全部翻捲著,慘白滲人。
  想來,是很痛的吧?
  可是他剛才,連哼都沒有過。
  雖然從來沒把皇帝這個身份當回事,但秦長歌也知道,人一旦登上那個君臨天下的位置,是很容易被不同的地位視野角度變化而導致感覺逐漸改變的,居上位者多半如此——同患難時,一口水也恨不得與你一分兩半,富貴後,他會恨你怎麼當時不把水全給他喝?害他這個萬乘之尊要喝你口水——噁心——這麼侮辱朕——找個理由——宰了!
  地位的變化,利益的重新分配,形勢的轉向等等導致心態變化,明朗轉向陰鶩,善良轉向暴戾,謙恭轉向驕橫,平易轉向矜貴,倒子比比皆是,秦長歌很理解,也不以為奇。
  然而現在這個皇帝,天下最大帝國的主人,同樣的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一聲命令可令千萬人頭落地的主宰者,至今亦能為了心愛的女子奮起殺人,不顧己身,沒把自己貴重無倫的命看得比她更重,只是單純的想做個保護好身邊女子的男人。
  秦長歌仰首,暴雨如傾沖洗著她清麗顏容,她神情憂傷而目光深遠閃爍,如被雲鬢遮沒的星光。
  咬牙背著沉重的蕭玦,秦長歌不敢多在外面走路,直接躲進了村東的一座空房內。
  說空,也不過是因為主人被殺光了而已。
  這個村子,連同去村外搶金子的人,大約都已經被殺光了吧?
  寶玉衝去了濃厚的血腥氣,秦長歌用肩膀撞開門扉,一眼確定沒人,鬆了口氣,蹣跚地進了屋子內,找了張床,小心的將蕭玦放下。
  正要去找乾淨的布重新替蕭玦包紮傷口,耳中突然聽見一絲隱約的動靜。
  秦長歌霍然回首,
  「誰?!」
  卷二:六國卷第八章破陣
  一片沉寂。
  四面寂靜如死,雨聲被門板隔得遙遠,呼吸聲與灰塵同樣在狹小的空間漂浮。
  彷彿剛才只是錯聽。
  秦長歌聽了聽,自失的一笑,喃喃道:「大約聽錯了。」
  她若無其事的繼續俯身為蕭玦包紮。
  四周的空氣裡,有種安心的沉澱。
  包紮到一半,秦長歌突然鬆手,直腰而起飛身倒掠,刷的一下掠到板壁後,探手一抓,笑道:「躲啥,出來談談心!」
  一個黑影被她應聲抓出。
  目光一掠已經看清楚是誰,秦長歌立即將本已夾在指間的欲待用來殺人的鋼絲彈飛,皺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是你?」
  慘淡的光線,照出瑟瑟發抖亦是渾身濕透的少年,施家阿六。
  他神情悲憤,雙眼紅腫,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淚還是水,在秦長歌手底不住顫動,卻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因為某些不能接受的惡魔般的現實而不勝心寒。
  只是一瞥便知道他遭遇了什麼,秦長歌淡淡道:「哦,你回過家了?」
  這個去搶金子的少年,命大的既躲過了家中的滅門,也躲過了村外的災劫,不知怎的卻躲在了這裡。
  「他們……他們都死了……」少年嗚咽,「我不想去搶金子……我回來了……」
  上下看了他一眼,秦長歌算是明白了他的運氣,果然老天偶爾還是長眼睛的,這個不貪財的善良孩子,半路折回,躲過了兩次死劫,一念之間救了自己的命。
  「那好,來幫我給他收拾一下,去找點大蒜來,院牆下有馬齒莧,挖點來,在想辦法悄悄燒點熱水。」秦長歌毫不客氣的吩咐。
  恨恨摸一把淚水,少年嘶聲道:「我為什麼要幫你?是你!是你帶來災禍的!」
  回身負手看他,秦長歌毫無表情的道:「我沒時間和你解釋羅皂,我也從不浪費時間和蠢人打交道,我只告訴你,你選擇幫我,你還有活命的機會,或者報仇也是有可能的,否則,你今晚要想保命,比登天還難,你就等著去地下陪你爺爺他們吧。」
  她說完不再看他,只是專心探蕭玦腕脈。
  阿六怔怔看著眼前清瘦男子冷靜的側臉,他很瘦弱,而且看起來比他更狼狽,一身泥水,站在那裡水滴很快積成一灘,頭髮都全部粘在後背上,也沾著泥,他的同伴,受傷昏迷不醒,臉上浮現不正常的暈紅,已經不能自保——他的境遇,好像比他更糟糕,為什麼他就這麼霸氣冷靜,每句話都讓人不能違抗呢?
  這就是村子裡老人們說的強人吧?
  如果我像他這樣,是不是可以為爺爺爹娘報仇?
  全家八口人屍橫就地遍地鮮血的慘景立時浮現眼前,咬了咬牙,阿六一抹眼淚,默默去燒水了。
  秦長歌聲色不動,連看也沒回頭看一眼。
  天色越發的黑濃了,大約到了黎明前那股最黑暗的時辰,秦長歌看著窗外,計算著時間……中年人和蕭玦對戰時並未出全力,不知道他對上半面女子會是何等光景?他會在那裡耽擱多久?現在他們也該發現同伴被殺了,一定會加大搜索的力度,但是無論如何,一到天亮,他們一定會撤走,如今就看能不能熬過這最黑暗的一個時辰了。
  歎著氣,秦長歌在房子裡四處選了些物件,到門口和院子裡擺佈了——先弄幾個簡易陣法吧,擋的一時是一時。
  蕭玦又回到了好久未曾重來的噩夢中。
  鮮紅粘膩沉滯的海,每一步都似在泥沼中前行,步步嗟跌,而且較往日多了層灼熱,火爐般烘烤著他全身,他滿頭大汗的掙扎著,心口跳動似要崩裂而開,每一步都使勁全身力氣,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般拚命前行,這般厭惡而又急欲擺脫的,前行。
  前方黑天紅海,飛旋著細小的物體,閃爍著劃著詭異的軌跡,撞得他視野發昏,他惱怒的想要伸手撣去,那東西立即尖泣著飛遠。
  紅海……無邊無涯……什麼時候才能走到盡頭?
  海那頭,突然冉冉冒出一塊礁石,上有紅光萬朵,隱約有人微笑俯視,他愕然睜大眼,想要看清這以前從未出現的一幕,對方卻如雲遮霧罩,怎麼也瞧不清楚。
  那細小的東西又撞過來,他煩躁的一揮!
  好像碰到了什麼清涼滑潤的東西,觸感如玉如綢,熨貼舒爽瞬間直透心底,將他的灼熱煩躁莫名難受澆滅大半。
  他極其欣喜的一把抓住,往燥熱難耐的心口湊去……
  ……
  秦長歌愕然看著自己的手被蕭玦用力的抓在手裡,貼在他心口上。
  更糟糕的是她整個人現在也趴在他身上。
  剛才她去探他溫度,他一個病人也不知道哪來的巨大的力氣,突然抓住她,還狠狠一拽,她整個人立刻被帶了過來,通的撞上了他胸口。
  那聲響頗驚悚,這人居然還沒醒。
  他燒的糊塗了,整個人熱如火炭,似乎還在深陷在噩夢中,只是下意識的緊緊將她抓住,還用手臂掄圈了一抱,死死將秦長歌抱住。
  好似她是好大的一塊降溫的冰塊。
  兩個人都濕透了,此時肌膚相貼,隔著衣衫都能感覺彼此的細膩肌理,而呼吸近在耳畔,灼熱和清淺的,曖昧交纏在一起。
  暗室靜夜,風雨不休,這一刻的清涼與溫暖,彼此都暌違已久。
  安靜的空間裡,漾起三葉花和薄荷混合的清甜沁涼香氣,飄搖不休。
  蕭玦漸漸安靜下來,神情間露出一抹寧和的神氣。
  秦長歌目色變幻,趴在蕭玦身上,初初有些惱怒,隨即黯然,隨即無奈,最後淺淺的笑起來。
  算了,看在你今夜很辛苦,看在你什麼都不知道的份上,給你佔次便宜,免費做你的物理降溫毛巾吧……
  「哎呀」。開門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刻的靜謐與安寧。
  阿六怔怔的捧著一盆熱水呆在門口,愕然張大了嘴。
  兄弟……兩個男子……擁抱……曖昧的肌膚相貼……這是怎麼回事?
  秦長歌若無其事的從蕭玦身上掙開,刷的一下扔了一套剛才找到的布衣在床上,淡淡道:「去給他擦身,換下濕衣,再用冷水沾濕了布巾給他壓在額頭——你剛才水怎麼燒的?可有煙冒出煙囪?」
  「……沒……沒……」阿六已經不會說話了——世上竟然有這麼彪悍的人——做任何事他都這麼有理這麼無所謂的?
  吃吃道:「我找了乾柴,支了鍋燒的,沒用灶,門也關著,現在還下著雨,看不見煙氣的。」
  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這少年算粗中有細了,秦長歌點頭,漫步出門,道:「動作快點。」
  唔……動作不快,萬一敵人來了你還沒給他換好衣服,堂堂西梁皇帝怕就要雨中裸奔了……
  裸奔……某人奸笑……嗯,很值得遐想啊……
  風雨如晦,黑影出沒。
  中年人負手立於院中,遍身濕透而深情不改,看樣子也是戴了面具。
  劉二嬸子家小院子裡,遍地屍首,鮮血連同雨水橫流了整個院子,一大半都是身著黑衣的中年人手下,屍首們死狀都很狼藉,看來是半面強人親自創造。
  「主子……那個女子……」
  一個黑衣人小心翼翼的躬身請示,眼光向泥水裡孤零零的女子覷了覷。
  「你想殺了她?」中年人語聲和煦宛若春風,面具雖然死板板沒什麼表情,但那眼色居然是慈憫柔和,深闊如海的,「是嗎?」
  黑衣人接觸到這樣的目光,反倒微微一顫,立時掩了,深深俯首:「一切全憑公子吩咐……」
  「嗯……」中年人點了點頭,神情很讚賞的拍了拍他的肩。
  黑衣人正要抬頭表忠心,忽覺一道柔勁不動聲色的逼向自己心脈,臉上暮然變色,尚未來得及說話,眼前一黑。
  一聲嘶吼,他七竅噴血,倒在雨地裡。
  中年人微笑跨過他的屍體,輕輕道:「說過不要那樣稱呼我,怎麼又忘記了呢?」
  ……
  神情連一絲變化也無,彷彿剛才死在他手底的不是人命而是稻草,他披一身流瀉的雨水,以一種博大而慈和的神態感覺,俯首看著一地泥濘裡仰首看著他的女子,蘊華。
  「你要殺了我嗎?」被自己的半面主子丟下的蘊華並無畏懼,昂首看他,和前世秦長歌一模一樣的絕世容顏,即使在這大雨澆頭極其狼狽的時刻,仍然絕艷得像朵不分時刻都璀璨綻放的奇葩。
  而美好的出奇的曲線,因濕身而分外誘人,這女子的身姿曲線,不是那種彷彿能夠噴薄而出的妖嬈,而是微微帶點處子般青澀停頓,卻停頓得恰到好處,越發引人遐思。
  天知道這個歷經無數男人的女子,是怎麼保持住那種媚而清,妖而純的感覺的。
  「你可知道殺了我會有什麼後果?」蘊華有意無意挺了挺胸,有恃無恐的冷笑:「你會死,你周圍的人都會死,而且死得奇形古怪,慘不堪言,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過。」
  「彩蠱教三大聖,教仙教神教姑的手段,我清楚得很,」中年人語聲寧靜如常,氣質雍容如聖,對著眼前女子原始而韻味深藏的誘惑無動於衷,「但還是多謝你提醒我。」
  「你知道——」蘊華瞪大了眼睛,想到他剛才的逼令手下使計圍殺教姑的手段,想到那些黑衣人看來似乎隱隱有些熟悉的身法和出手,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倒抽一口冷氣,疾聲道:「那天趙王府外,有人攔截我上殿,是你出手助我脫圍的!」
  「你很聰明,」中年人並不否認,微微笑,「是的,咱們這是第二次見面了。」
  「那你現在怎會——」蘊華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一會是敵一會是友的人的古怪行為給搞糊塗了,這個男子……戴了面具……熟悉彩蠱……手段高超……會是誰呢?
  聽他的語聲,明明白白的西梁人,可剛才說話的黑衣人,那口音……
  她驀然想到一個可能,頓時打了個寒顫,那感覺好比夾了雪和冰雹的雨水當頭澆下,從心底升起的寒意幾乎讓她瞬間凍僵,那個猜想太可怕,她幾乎立刻便明白了彩蠱根本在對方眼裡不算什麼,明白了教姑為什麼不欲纏戰直接放棄了自己,明白了教姑從血海裡殺出時最後回眸裡的古怪含義,明白了自己的命,當真危在頃刻。
  「別殺我!」蘊華絕望的一聲呼喊,撲倒在中年人腳下。
  「別殺我——」她抱著一線微弱的希望,支著肘努力地抬起頭來,清艷,面龐上淚水橫流,「我有個秘密——我告訴你,你留我的命!」
  「他們來了!」
  給蕭玦換好衣服,又餵了熱水的阿六,一直緊張的扒在窗戶上看著窗外,突然驚慌的轉身撲向秦長歌。
  黑暗中打坐的秦長歌睜開眼,目光疲憊,卻如星子明亮。
  「嗯,」她神色不動,向窗外看了一眼,隱約間可見道道黑影掠過,聽風聲,似乎已經已經將這小院子包圍。
  抓了塊布,揉了揉鼻子,秦長歌眼淚汪汪的又打了個噴嚏——感冒了。
  這時辰,來不及換衣擦身,也不方便換,秦長歌在火堆旁簡單的烤了烤衣服,取了些還帶著火星的焦炭放好,趕緊就將火滅了,不感冒才怪呢。
  好在這個世界沒有豬流感,真幸運。
  剛才和阿六繞院子一周,也布了一圖陣法,有個壯勞力使用,省力多了,那些石塊木頭,她奔波一夜,還真搬不動。
  只可惜……如果沒猜錯的話,是攔不住那中年人的。
  他是誰?秦長歌靜靜思量,南閩對南閩,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露出一絲冷笑,秦長歌一副「人性本惡,果不其然。」的表情。
  「你去門口守著,」秦長歌指揮阿六,「按我剛才教你的步法,見第一個人進來,斷了什麼東西,你就撤掉左手第三步那塊柴禾,他要是還能前進,你退六步,撤掉右手第一步那裡的石頭。」
  阿六很聽話,哦了一聲便往外走,一邊還喃喃背著秦長歌現教的步法,走了幾步覺得不對勁,愕然回身問:「那你呢?」
  「我是壓軸戲,」秦長歌毫不臉紅的笑吟吟的答:「你見過壓軸戲提前上場的嗎?」
  陣法多少還是有點用的。
  暴雨中黑影騰起,不留死角的包圍了整個小院,當先的黑衣人手一揮,立即便有數條人影撲過院牆。
  進去以後卻毫無動靜,連呼喝對敵之聲也無,好像幾個人就這樣消失在院牆下,黑衣人首領皺了皺眉——剛才死在河岸上的那八具屍首他看過了,對方十分狡詐凶殘,殺人手法層出不窮,絕非易與,自己過來時已經揣了十二分的小心——老邱載在對方手下丟了性命,現在雙首領只剩了一個,如果能在公子趕來之前解決掉這兩人,將來自己再升一步不是沒可能的。
  想到這裡他目中精芒一閃,衣袖一拂飛身而起,蒼鷹一掠,掠上院牆。
  尚未落足便覺得眼前一花,滔天洪水沖面而來,激流洶湧冷光瘆人,令人暈眩而站立不住,他定了定神,閉上眼,就剛才那一眼看到的景象,伸指彈出一抹寒光。
  卡擦一聲,院子中一棵樹斷裂,倒下的時候不知道壓到了什麼東西,洪水忽的一退,剛才進院的五個人顯出身形,正在院牆下方存之地打轉,見陣法忽去,都在面面相覷。
  「蠢材!」黑衣人暗罵一句,抬步便起,眼角忽然覷到不遠處黑影一閃,隨即一聲輕響,地面突然開始抖動,隨即,熊熊烈火撲面而來,妖焰狂捲,熱浪駭人!
  「木生火,五行連環陣!」黑衣人心中一驚,對方好厲害的手法,竟然料敵機先,算準了他破第一陣的最佳方法就是隔空斷樹,正好利用倒下的樹,再加上點小挪移,以木生火,連綿不盡,而且這火因陣而生,要以為它是虛幻的毫不防備,那一定會吃大虧!
  他將目光投向黑越越的小院——此人天智神行,幾乎不讓公子,他是誰?
  風雨打疏窗,夜深雨千行。
  秦長歌負手窗前,冷冷看著樹在自己意料之中緩緩倒下,看著黑衣男子傻兮兮的奔上院牆。
  一抹冷笑綻在唇邊,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秦長歌霍然回身,見蕭玦正以手支額,努力爬起身來。
  秦長歌上前,試了試他溫度,還是有熱度,怕是有炎症了,看來那裡找來澆在他傷口上的大蒜和馬齒莧搗的汁,並沒能起到完全殺菌的作用,不禁暗恨自己,怎麼就沒有帶金瘡藥的習慣呢?
  再怒瞪他一眼,你怎麼就沒隨身帶藥箱的習慣呢?
  蕭玦燒的迷迷糊糊,只覺得乾渴,潛意識裡又掛念長歌安危,硬是逼著自己醒來,結果一醒來就遇見一對大白眼,一時倒是轉不過彎來,愕然道:「你——」
  話剛出口便覺得嗓子痛的好像被砂紙在磨,每說一個字都像要冒血,聲音也沙啞的無法辨別,立即住了口,卻又怕秦長歌看出來,若無其事的朝她笑了笑。
  秦長歌哪裡看不出他的感受,卻也只平靜的衝他笑了笑,端過床邊的水,道:「來,喝水,一喝,什麼病都沒了。」
  蕭玦失笑,很想說你這什麼口氣,把我當成溶兒了?溶兒也沒這麼好騙吧?然而心底卻緩緩騰起暖流,那水還未進口溫暖便似已傳遞,如覆上錦被一方,初觸手是微冷的,久了,自然唔出細膩而體貼的暖意來。
  本來入口苦澀難嚥的水,這一刻在他口中也清甜如蜜芬芳四散了。
  秦長歌目光微微下垂,一點感動一點疑慮一點悵惘一點深思都深深埋藏於這一刻的眼光裡,她只是,沉靜而有耐心的,餵他喝水。
  「嘶!」
  一點聲響,溫柔而尖銳,如鋼線如利劍般,分來雨幕和黑暗遙遙而來,初起時很遠,轉瞬就到了近前。
  好快的速度!
  蕭玦目光一縮,便要起身,卻被秦長歌一匙水不由分說遞到唇邊。
  笑道:「喝水,瞧你嘴唇都燒起皮了,要想親溶兒,他一定嫌棄你。」
  蕭玦苦笑,心道我現在不想親溶兒,我想親——
  卻哪裡說得出來,只好喝水,一口水還未嚥下。
  「撲!」
  彷彿一朵火苗被撲滅的聲響。
  雨聲隆隆巨響裡,有人不疾不徐,聲音明明不高卻聽來很清晰道:「去吧。」
  接著便是「砰」的一聲,有人大力撞開門的聲音。
  目光中亦有幽火一閃,秦長歌露出一抹笑意,火陣被滅,果然厲害,居然選擇走正門陣眼。
  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對方可謂深知其中訣竅之人。
  一匙水照樣穩穩送過去,秦長歌笑道:「這水甜不甜,加了糖的,溶兒就愛甜的,遲早蛀牙。」
  蕭玦目光一閃,卻也突然笑了笑。
  一直愛她不動如山內涵博深,愈是險絕境地愈見風範,彷彿居於九萬雲霄之巔,俯視人間風雲變幻,歷風波磨折不改笑顏,回眸間萬物滅而萬物生。
  那種不顯山露水卻深入骨髓的霸氣,令天地袖手四海噤言,那些渡海而來的過客哺傲煙霞的散仙,在她面前,終將淪為旁邊者。
  男兒何當遜於女子乎?
  他微笑,亦十分平靜的喝水。
  「戛!」
  又一聲,斷金烈玉,近在咫尺。
  金陣被破。
  秦長歌彷彿沒聽見,滴水不漏的繼續遞下一匙,蕭玦安靜的繼續喝。
  這機會也不是隨時能有,眼前女子在隔及雙世後第一次伸向他的手,如何能夠拒絕?管他何等刀光劍影森寒相逼?天知道我等這刻已有多久?
  蕭玦一聲長笑無聲響在胸臆間——來罷!很好!
  床前,塌下,垂睫專注的女子,蒼白卻英氣不改的男子,不涉於私卻溫暖的相對,這一刻氛圍安靜如祥,氤氳如水流動,人生裡不可多得的清寧瞬間。
  倉皇只會讓自己狼狽至底,如何不能為自己保持一份永恆的雍容?
  「嘩啦!」
  如大浪打下,再被颶風突然橫捲了出去,撞上巨牆,瞬間粉碎成千晶萬玉。
  水陣破。
  那兩人眼珠轉也不轉,蕭玦微笑著接過水碗,示意:我自己來,比較痛快。
  秦長歌一笑放手。
  「砰!」
  大地突然裂開一線,現出幽深十九地獄,無數蒼白利爪從地底爭相伸出,欲待擇人而噬!
  卻被袖風捲起的滔天雨水淹沒,哀號著打往地底最深處,永遠不得冒頭。
  土陣破。
  蕭玦面不改色繼續喝水。
  「匡當!」一聲。
  卻是阿六撞開門衝了進來,滿面倉皇,結結巴巴道:「我……我……想動那塊石頭……我……我來不及——」
  他的最後一句話咽在了喉嚨裡,因為他身後,突然有人靜靜道:「借過,謝謝。」
  阿六直直的僵在了門口,再直直的被對方搬開。
  中年人目光慈憫深遠,靜立於門口,聲音裡微微笑意,輕輕道:「呵,兩位好定力。」
  一氣將水喝乾,蕭玦覺得自己的聲音應該好些了,一笑抬眉,道:「你好本事。」
  中年人笑道:「過獎,實在汗顏,不過想來送兩位上天,大約是可以的。」
  他並不走近,隔著門到床的距離,突然單手一遞。
  驚鴻一現,漫天飛雪,千里明月一霎間降臨人間。
  讓人無法反應的。
  剎那到了秦長歌,喉間!
  遠處卻突然響起一聲長嘯。
  驚破月色,風雷、滄海,驚起鷲鷹、層雲、飛雪,自九天而起凌萬物而生,如袞袞擎天之柱,如浩浩神琴之音,如滔滔碧海之吟,如烈烈長風之吼。
  翻轉星河之舞,令人心驚神搖的絕世長嘯。
  嘯聲裡,有人遠遠笑道:
  「殺人嗎?先問我同意不同意。」
  嘯聲裡,有人於近處靜靜道:
  「長歌,我來了。」
  卷二:六國卷第九章解救
  聲音在後,動作在先!
  隱約聽得急速有力的指令聲隨即發出:乾西北、坎北、艮東北,各黑衣十三!震東、巽東南,各青衣十一!離南,坤西南,各朱衣九;兌西方,各白衣十!
  腳步聲齊整如一人,風行雲卷,依言佈陣,隱約見紅燈閃爍,飄搖不休,陣勢初起,立時隱約風雷之聲,隱約可以聽見慘呼,秦長歌微微笑起來——唔……這麼快已經練成這樣,當真難得……
  雨聲稍稍弱了些,風卻猛了起來,一陣陣敲扑窗戶的風聲裡,有人隔窗靜靜道:「閣下生於隱逸世家,卻遙遙隱控該國政局,一言決人生死,萬戶共沐德輝,玉堂金馬,簪纓豪族,不及爾得民心所向;勒金神詔,祭壇聖筆,難抵君親書一紙——以閣下這等人物,自非甘於蟄伏南蠻蠻荒未化之地,欲待攪動世間風雲也是該當——只是在下奉勸你一句,今日之人,你殺不得。」
  戴著閃著奇異綠光的手套的手,停在秦長歌咽喉前,以尾指一個輕輕橫掠,便氣機鎖定剛才已經撲過來的蕭玦,中年男子淡淡道:「哦?」
  「殺之,必於君命有損。」對方語氣淡漠而意味堅定,令人只覺這話再無虛假,無需違背。
  中年人卻只微笑如常,輕問:「敢問閣下何人?」
  「你自然知道我是誰,」對方聲音比他更靜更淡,淡若深冬月色,「所以我說出來的話,你自然知道,該不該聽。」
  「以你家族的潛能,我是當信你,」中年男子溫和一笑,俯仰之間氣質清貴如聖,「可是你的性子,我也知道,你豈是這般好心之人?你豈是多管閒事之人?你風雨之夜,奔赴出城救人,你要救的人,是誰?」
  「無論是誰,我說你殺不得就殺不得,」對方漠然道:「一月之內,你家族必起風雲,你若現在動身大約還趕得及,否則你生死難保,終無葬身之地,你今日行此殺戮,本就有干天和,想在多殺一人,必將牽連自身。」
  他話音未落,遠處有人已經朗笑道:「和他羅皂什麼?他又不是美女。」
  話音初起,白光一閃,如流星曳過天際,滾滾光柱,驚天而掠,如碧落神山之下萬河之河發源地怒剎江般一瀉千里奔騰而來,又似飛鳳夭驕於天,燦亮著華麗而炫目的尾羽,一路無可辟易得颯然前衝,無數攔截的黑影衝上,再勢不可擋的被那罡風紛紛捲起,左右倒跌開去,剎那間便披風激雨,奔至眼前。
  來者似是有意展示威勢,飛光掠電,來勢驚人,人未到手一抬,一線銀光如月色光耀,剎那間便到了中年人胸前,長笑道:「我知道你真要動手誰也來不及,你手指不妨用力吧,但是只要你一旦分心於手底,我的氣劍立刻便可以殺了你,你要不要試一試?」
  暴雨裡,白衣人一個旋轉,單足立於屋簷之上,身姿優雅瀟灑,他身周起了淡淡光暈,生生將瓢潑大雨隔在光華之外,俯首睨笑的姿勢,宛如一抹遙及千里照過來的溶溶月色。
  素玄。
  啪一聲,有人推開後窗,黑色油紙傘下,藍衣男子靜靜安坐,目光安詳而清冷,身後水晶牆般的雨幕裡,他看來秀麗清美,一抔雲般的輕,一捧雪般的寒,清如仙渠之水,冷若冰晶之花。
  兩個褐衣鳳盟屬下,一個神情冷漠的打著傘,另一個手指扣著飛弩的弩機,箭尖如森冷的黑暗之眼,直向中年人的咽喉。
  楚非歡。
  中年人面具底看不出什麼神情,起伏平靜如常的胸口也不見異常,突然輕聲一笑,道:「運氣實在有點不太好啊……全湊到一起了。」
  秦長歌理了理袖子,彈了彈手上的灰,笑吟吟看著他,輕輕道:「你外面人已經死了許多嘍,再死,你就回不了南閩了,殺人重要?自己的命重要?」
  「我真的很想殺你,」中年人一邊歎息一邊收回手,「不過,還會有機會的……」
  「彼此彼此,」秦長歌目光裡亦冷鋒暗藏,「看誰遲早殺了誰罷。」
  慈和一笑,中年人戴著手套的手緩緩抬起,竟生生將那一線虛幻的銀光抬起,對面,屋簷上素玄目光一縮,已經如飛絮般飄落。
  與此同時,幾人幾乎同時開口。
  「別拿我(她)作人質!」
  怔了怔,秦長歌失笑,含笑看了幾個男人一眼,道:「還是我來說吧,」轉首淡淡看著中年人,道:「以你現在的實力,你已不夠在他們圍攻下衝出去,你自然要拿我作人質,可惜我懶,我不想再淋雨我怕發燒,我和你做個交易。」
  「你說。」中年人一頷首。
  「你放開我,承諾一年之內,不再踏入我西梁國土,還要留下所有今晚你抓獲的俘虜,我就放你走,」秦長歌笑道:「我很怕你挾持我時會下陰手,我不敢跟你走,所以我放你,今晚你對我的所有行為,我不和你計較,他們也暫時放過你,如何?要知道今晚一戰,我雖然知道了你的秘密,可你也多少對我有點數,咱們誰都吃了虧但誰也沒真吃虧,再僵持下去,更是誰也討不了太大的便宜,真要見真章,以後終究有機會,何必急在一時?你自己算算,是不是這個帳?」
  「你好算計,」中年人始終聽不出語音裡的怒氣,答應得極其爽快,「好吧,我相信你,你也別玩花招,否則我殺不了天下第一,殺幾個失去武功,正在生病的,大約還沒問題。」
  「你不妨試試,」蕭玦立即冷笑。
  楚非歡只是漠然的揮揮手,黑暗中突然冒出無數弓弩,刷的一下對準了中年人,每張弓弩都立即被拉到極限,吱吱嘎嘎的聲響,靜寂裡聽來清晰而冷靜。
  中年人卻更加清晰地笑起來,衣袖一揮,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忽然便成了一縷風一抹雨或是一截綢緞般,柔韌得超乎人體所能達到的極限,刷的一下將自己皺起,隨即展開,這麼一皺一彈間,他已將自己如飛丸般,反方向從後窗裡彈了出去。
  他離開的那一霎,楚非歡立即發出一個「開!」的指令,卻對素玄看了一眼。
  接令的凰盟佈陣屬下,變幻身形開了生門,放中年人過去。
  卻將其餘的黑衣人仍舊死死圍住。
  中年人頭也不回,身形如箭,左手衣袖往旁邊一間院子一拂,腳步連踏兩踏,蓮台虛度的絕頂輕功他施展來更如行雲流水,轉眼間已經虛空拔起丈高,人已在數丈外。
  屋簷上忽然一聲長笑,聲若鳳鳴,素玄在暴雨中朗聲道:「剛才說好的是不為她被欺負的事計較,可沒說,我不能為這村子被殺的人丁計較吧?」
  長笑聲裡,他已經白影一閃,如驚鴻入雲般掠追了出去。
  秦長歌不由失笑,喃喃道:「這些傢伙果然夠鬼。」
  「不過他也很鬼啊……」秦長歌對正關注看著她的蕭玦疲憊的笑了笑,「他下蠱了……想不到他也會用蠱?」
  蕭玦大驚,立時便要衝過來,正進門的楚非歡目光一寒,正要說話,秦長歌已經擺擺手,道:「無妨,我自有辦法去除,休養一陣就好,要知道這世間沒有可以殺得了我的蠱,這是千絕的秘密,只有我師門知道。」
  她手指輕輕磕了磕桌面,笑道:「保不準我還因禍得福,他那『碧玉瘴』,對促進功力很有好處啊……」
  微笑著從袖囊裡掏出先前藏進去的焦炭,秦長歌的目色在黎明淡白的天色裡閃著狡黠的光。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你鬼?你可知秦長歌陰毒第一?還記得我先前夾在稻草裡撒的粉末麼?那是沒毒啊,但那遇上炭粉就有毒啊,兄弟,剛才我理袖彈灰的時候,你多少吸進了一點吧?啊……祝你好運。」
  經過一夜暴雨的沖洗,所有流出的鮮血都已被無聲刷淨,流入溝渠,大地,所有不再為人目光所及的角落。
  然而那許多失去生命的軀體尚自靜靜橫陳,無聲控訴著命運的狠殘不公。
  被殺的村人和黑衣人的屍體,還有彩蠱喪身的教徒的屍體都橫七豎八堆積在一起,昨夜,三方立場,各自為敵,你死在我手底,我扼穿你咽喉,如今殺人的,被殺的,最終都將化為白骨。
  這個暴雨殺人夜,共有二百一十二人命瞬間消逝。
  一百三十一村人,五十五黑衣人,二十六彩蠱中人。
  算下來,三方勢力逃生的,都只寥寥一兩人而已。
  這是一場血腥的,甚至被害者很多都不知為什麼會發生的悍然殺戮。
  預謀已久與懵然不知,勢力懸殊與單方屠殺。因為某些陰謀與變局,無辜的施家村,注定要從西梁典圖上永久消失。
  楚非歡冷靜的命令將彩蠱教中人和黑衣人屍首立即就地焚化,其餘村人屍體,待回京後通知官府點驗掩埋。
  在被焚化的彩蠱教屍首中,他果然發現了那夜以吏部尚書府護衛頭領身份出現,並追殺他的灰衣人。
  那人一劍穿喉,死的倒乾淨利落,大睜著望向天空的雙眼,卻生生顯示出無盡的悲憤與不甘,楚非歡想著他那夜略帶瘋狂的話和奇怪的心理,屏退眾人,親自掀開他的衣襟,仔細的看了看。
  半響,他掩上衣襟,臉上露出一絲似悲似憎似歎似恨的神情。神色卻更沉鬱了幾分。
  閉了閉目,他揮揮手,凰盟屬下立即將那屍首扔入火中。
  熊熊烈火,焚此殘軀,死了也好……
  彩蠱妖教……甚至整個南閩高層,都是這般陰毒醜惡吧?
  楚非歡神色肅殺的轉首,身後烈焰熊熊而雨後藍天如洗,前方草地嫩綠欲滴,草叢裡生出鮮艷的花,自然的美麗永遠對人世的醜惡無動於衷,不若紅塵動盪變幻光怪陸離,無論怎麼殘忍大量的死亡,都不會妨礙這一刻花開的驚艷。
  正如美人,無論如何狼狽,都不會妨礙那傾城的容姿。
  泥濘裡,狼狽萬分輾轉幾手,靠出賣秘密逃的性命卻又立即被新主子拋棄的蘊華,正試圖用濕淋淋髒兮兮的手抹去臉上的灰塵血汗,對楚非歡展開楚楚的笑顏。
  楚非歡的目光掠過……視若不見的越過她,看著尚自戴著面具,一身泥水俯視蘊華的秦長歌。
  真正的傾城之姿,永遠不是僅僅依仗那張搭配精美的皮相,而是那種深入靈魂的璀璨光華的散發,才能真正令夭矯絕世的男子回首駐足。
  溫暖的陽光升起,陽光裡秦長歌淡淡看著前世裡熟悉的屬於自己的容顏,掛在一個污濁的軀體之上。
  她身側蕭玦的嫌惡更是昭顯眉目之間——這個女人,用著長歌的臉對人媚笑承歡,頂著長歌的臉招搖撞騙到他頭上,不啻於最大的侮辱,是不忍孰不可忍,無論如何一定要殺!
  蘊華絕望的看著蕭玦,他是皇帝……他殺氣凜然……他們都以看一個死人的眼光看著她……他們討厭她這張臉……不會放過她的!
  可是她不能死……不能死……
  討厭這張臉是麼?可我自己也討厭啊……誰願意永遠做別人?更何況還永遠做不成?所有人都在第一瞬間對這張臉迷惑,再在下一個瞬間對擁有這張臉的她鄙視唾棄……她受夠了……
  蘊華雙手捂面,再也忍不住無望的哭泣,不是說會愛屋及烏麼?不是說美人天生就該引人愛戀的麼?祭司大人親手為她打造這張臉的時候,不是說憑著這張臉他將無往不利,甚至有可能踏上權欲的頂峰麼?
  那夜燭光飄搖……祭司大人對著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不住微笑……他遞過飄滿那闃真花的鮮紅酒杯,說:祝賀你……你會成功的。
  不想,卻先遇上了蕭玦。
  蘊華伏倒於未乾的水泊裡,似乎已經沒有爬起的力氣。
  她瘦削的肩膀不住顫抖,看來似乎在哭,秦長歌卻突然將目光掃了過來。
  「咯咯咯咯……」
  哭聲變成了小聲。
  楚非歡眉頭一皺,正要叫長歌退後,卻見蘊華突然抬起臉,滿面淚痕,卻綻出一個淒厲瘋狂的笑容。
  「我不該用這張臉……我不該聽他的……我不該……我還你,還你,還你!!!」
  如泣的尖笑聲裡,她伸手,十個尖銳如匕首的指甲,狠狠的向自己臉上抓下去!
  一抓到底,立時肌膚破裂肌肉向兩側翻開,鮮血狂湧裡她絲毫不顧會更大撕裂傷口的繼續大笑。
  「還給你!我不要做你!因為被安排要像你,我吃了多少苦?那些換臉的日子……那個滿身肥肉的老頭子……那許多年被送來送去……還有他……還有他……」
  她笑聲淒厲高亢,悲憤絕倫,驚得遠處樹上飛鳥撲啦啦回散,風聲馳騁裡她黑髮披散鮮血橫流,張開雙臂,似要撲向那些冷酷無情安排她命運,卻一次次將她拋下的人。
  同樣是人,為什麼別人的命誰也要不去,自己想要活命,卻要一次次拚死掙扎,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犧牲?
  那瘆人恐怖,那從胸腔中發出的似笑實哭的悲憤哀號,那裂成十塊的臉,令四周訓練有素的凰盟手下,都齊齊後退數步。
  眼見美麗事物被暴烈手段生生摧毀,那種震撼,著實難以言述。
  而親自摧毀這驚絕美麗的人,又是懷著怎樣的一腔難言的過往和憤怒?
  瘋狂笑聲裡秦長歌神色不動,瞄了瞄皺眉不語的蕭玦一眼——看著秦長歌的皮相被毀,還真是好怪異的感覺啊……
  「你始終沒有懂,」秦長歌淡淡道:「害了你的永遠不是什麼皮相,而只會是你自己,同樣,如果有什麼能救你,那也絕不會是因為誰的臉,還是你自己。」
  蘊華笑聲突止,緩緩回首,目光如蛇的盯著她。
  「不用這樣看著我,」秦長歌緩緩俯首,看進她的眼睛,「恨嗎?恨自己的命麼?恨這張臉的製造者麼?恨那些將你推入那些噁心的懷抱,讓你永遠想愛不能愛,想做自己不能做的人麼?」
  蘊華呆呆的看著她,雖然沒有回答,但慘不忍睹的臉上,閃著幽幽青色光芒的眸子,已經完全表露了她的想法。
  滿意一笑,秦長歌懶懶吩咐。
  「帶她走,先安置在秘密分舵,我有用處。」
  「我的娘啊!」小院子內,翹首盼娘的蕭包子看見一進門的秦長歌,驚得連聲音都高了八度,在尾音處還抖了一抖,聽來宛如人妖。
  秦長歌對他懨懨一笑。
  包子連忙躥上來東摸西摸,「你這是咋了?考試作弊了?交白卷了?是被你後面沒抄成你答案的難兄難弟,還是被主考揍了?」
  「去去!」秦長歌一把拎開這滿嘴胡柴的太子殿下,「男女授受不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包子毫不退縮,「你男我女,有什麼不對的?」
  「對,我男你女,你這腦子咋長的?」秦長歌沒好氣的瞪一眼兒子,「你爹生病了,被趕回宮了,你還不回去做孝順兒子?」
  「生病?」包子愕然,「你們兩個一夜不回來,回來後一個看起來好像被扒了三層皮,另一個生病,這叫什麼事兒?……啊,不會吧?」
  秦長歌十分害怕兒子那個構造不同他人大腦的腦袋,會冒出什麼奇怪猜想,正想簡單解釋下,包子已經瞄一眼隨後跟來的楚非歡,神秘兮兮的湊到老娘耳邊,悄悄道:「難道他去逛窯子,你去抓奸,然後你兩個打起來了?乾爹趕去勸架?或者你去逛窯子,他去抓奸,乾爹去抓你們的奸?我看後面這個比較可能?」
  他一臉嚴肅的瞅著秦長歌,搖頭道:「我說娘,作為西梁國未來的皇帝,逛窯子這類事體據說有助於國力發展百姓民心安定,我不必管,但作為你兒子,我有責任提醒你一句,那個,逛窯子,不衛生」
  ……
  笑嘻嘻俯身,在兒子耳邊悄悄道:「明天我去和你爹說,給你再添兩個東宮師傅,一個管在你吃飯時授課,一個管在你解手時教學,以形成對你的全方位更完善有目標高效率的教育體系,太子爺,如何呀?」
  「不如何,」太子爺肅然,伸手來扶他娘,「兒子的區區學業,怎敢讓日理萬機的娘您親自操心?娘,來,你去睡,我給你端燕窩羹。」
  「乖,真孝順,」秦長歌去洗漱了,舒舒服服任兒子服侍爬上床,慢悠悠的喝愛心燕窩羹,抬眼問楚非歡,「你又用你的能力了?非歡,你氣色不好,我說過你不要輕易動用的。」
  「沒事,」窗欞下一線微光裡楚非歡素白容顏意蘊疏淡,那水墨般清淡裡幾許深濃不願為人所知,時間久了卻亦如印痕深入化石般折枝橫斜,歷久不改,又或是習慣了某種存在,在的時候只覺得淡若清風,然而假如有一日失去,卻空落震驚有如曠野裡突逢閃電,迅猛間恍惚經年。
  「昨夜只覺心神不寧,非同往常,聽溶兒說你們出城了便尋了來,素幫主倒是巧遇,他好像是剛回京,想在施家村借宿,卻遇上了滅村慘案,」楚非歡神情間有些不贊同,「你和他身份都非同尋常,實在不該貿然單身出行。」
  苦笑了一下,秦長歌道:「知道了。總之,昨夜之事實在湊巧,但是也因禍得福確定了一些消息,我心中一直的懷疑也解開了些許,也算是收穫吧——非歡,你有心事?」
  「嗯……」正對著虛空出神的楚非歡怔了怔,方道:「昨夜一見素幫主,覺得他神情有些奇怪,所以想著……」
  「別,」秦長歌一挑眉,「你不能再費神了,非歡,不要小瞧我的本事嘛,如果有什麼不對,我會知道的,何況素玄,一直是我們同道中人。」
  「嗯,」楚非歡也沒堅持,突道:「長歌。」
  「嗯?」
  「做好準備,」楚非歡語氣淡漠,字字間卻隱有筋骨。
  「飛鯊衛潛入西梁了。」
  他攤開手掌。
  如玉掌心,淡淡一個拓印,形如飛鯊,騰水而起,利齒森森,驚波掠浪。
  「連僻居離海之國的勢力都已來到,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懷疑,」楚非歡看向東方和北方,目色深深幻化刀光,「……殺機正在,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