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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2章

  卷二:六國卷第十章生辰
  黃金草,玉局床,春風十里送庭燎,耀亮龍章宮鳳闕龍樓。
  深殿高闊,四十八行龍於殿頂飛舞盤旋,瞠目下望,與龍章宮中人一同俯視他掌中墨跡淋漓的長卷。
  「龍飛鳳舞運巨筆,億萬驕子我最狂,展箋便題江山卷,羞殺李杜與蘇黃!」
  字跡恣意,足可破紙而出,確實夠「龍飛鳳舞」。
  黑金絲繡麒麟衣袖緩緩拂過墨卷,修長手指一字字撫過,帶著一份難以察覺的珍重和悵然,蕭玦斜倚榻上,深黑眸子緩緩抬起,看向榻下長跪的乾元四年會試主考洪嘉石。
  「嘉石,會試不是殿試,這是你們禮部的事,你單單的將這一份糊了名的墨卷挑出來送進宮給朕,是何用意?」
  雖有年紀但因保養不差,仍面如冠玉的洪嘉石,不急不忙叩首,「啟稟陛下,微臣怎敢將些許雜務拿來煩擾陛下,會試墨卷已經全部勾選磨勘完畢,唯獨這一份,微臣將之在中選與落選的兩堆卷子中換來換去,實在無法決定,只好求助陛下聖聰。」
  「哦?」蕭玦一笑,「嘉石,你是老主考了,一份墨卷,中或不中,如何能沒個把握?於文章一道,朕可及不得你。」
  「臣不敢,」洪嘉石肅然道:「此卷非關文章,考生經義策論詩賦都是極好的,只是卷中這一句,卻奇峰突出,於韻律不合,且行文狂放非人臣氣象,此等墨卷,微臣實在是不敢取,但其餘文字卻字字珠璣,中肯切實,非胸中有大丘壑者不能為也,會試是國家重典,旨在選拔人才,微臣亦不敢為一己猜度而失國家棟樑——道來求陛下特典。」
  再次看了看那詩,蕭玦將卷子一擱,突然一笑,朗聲道:「你這老狐狸,裝什麼裝?明明這是中卷,你怕擔了干係,提前來通知朕——去罷!朕知道了!」
  洪嘉石一笑,收起墨卷,行禮如儀的退了出去。
  龍章宮燭影明亮,映著最近養病所以養得精神不錯的蕭玦容顏,他凝視著那燭火,突然一笑。
  「你也怕落榜丟面子?知道老洪公正謹慎,故意用這辦法提醒我來著?說起來你還是自己考的?你這奸詐的女人。」
  他手指無意識在龍案上輕輕劃剛才那四句詩,喃喃道:「可是朕就愛你這份奸詐……那些中規中矩只知獻媚取寵的女人,那些只知梳妝打扮衣服頭油的女人,哪及得你奸詐得有意思?……多麼懷念當年一起征戰沙場,殺人無數的痛快日子啊……」
  「咦?」他突然挑眉,「羞殺李杜與蘇黃?李杜是誰?蘇黃是哪個?你這臭女人,這又是你哪個藍顏知己?」
  乾元四年四月初一,會試發榜之日。
  一早便見滿街士子蜂擁而向貢院,揣著滿懷的希望與興奮,去大紅榜上從上到下的搜索自己的名字。
  家境富足的,還派小廝徹夜守著,以便第一時間得到好消息。
  秦長歌才不會滿身臭汗的和士子們擠著看發榜,她很忙——她正在小院子裡,隆重舉行具有西梁國太子殿下以及城西趙家小雜院門童雙重身份的蕭溶蕭包子的生日宴會。
  重生後為包子做的第一個生日,當然要豐富點,囂張點,與眾不同點,以滿足蕭包子特立獨行的人生風格。
  壽星公對自己的生日記得那是相當清楚,往年沒娘,凰盟上下給他慶生,他沒勁,所以一定要拖個娘來慶祝,所以他以前大街認娘的壯舉,雖說是隨機性的,但是四月初一那是一定要認個娘的。
  今年娘是現成的了,包子省事了,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在娘耳邊叨念,要求遲到的娘將他這許多年期盼守候(有守候嗎?秦長歌疑問?)導致的心靈受損和精神損失予以賠償,秦長歌曾經因為心情大好,也就答應下來——怕什麼,多年?多少個年?滿打滿算,一個巴掌都數不過來,四年,四個願望,沒問題!
  結果包子提第一個願望,她笑著點頭,第二個願望,皺皺眉,也點頭了,第三個願望,她陰森森的看著包子,第四個願望剛開口,秦長歌的陰笑就變成了殺氣隱隱的笑。
  你還真敢提!
  而當時在旁邊的楚非歡,正在喝茶,一口水便嗆到喉嚨裡了。
  包子穿一身小錦袍,含著手指站在當地,眨著大眼睛左瞅瞅他娘,右瞅瞅他乾爹,對他們臉上的表情很有點無辜,半響攤開小胖手,一臉鄙視,「食言而肥,小心發胖。」
  「我不食言,」秦長歌殺氣騰騰的笑完了,很愛心的撫摸包子烏光黑亮的發,「你且等著罷!」
  於是生日當日,秦長歌親自下廚,磨刀霍霍,連發榜這個萬眾期盼的日子都沒理會。
  據說她為了某人的第一個願望,準備了很多東西,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甚至動用了凰盟屬下中川高級技師,做了什麼「模具」。
  做菜……大概是做菜吧?需要盤子碗碟鍋,沒聽過還要「模具」的啊。
  天知道會搞出什麼東西來?以她的人品……實在很不值得期待啊……
  一桌子人都面色嚴肅的等著。
  楚非歡、祈繁、容嘯天、祈衡、素玄、壽星公,還有本想在冠彤宮大擺筵席邀集百官給太子爺慶壽卻被某人不知好歹的嚴詞拒絕,無奈之下只得擠到小院子裡體驗民間祝壽感覺的壽星公他爹。
  一桌子人懷著不安揣測帶著古怪表情揣測著等下的「生日大餐」的時辰,只是楚非歡神情不變的低聲問素玄:「後來找到了沒?」
  「沒有,」素玄搖頭,「我一路追上去,打了三場,一直到殤山飄香峰峰巔,他不知怎的突然出了破綻,我沒收的住便將他打下崖去了,後來我下去看沒見著屍體,最近幫裡也一直在找,沒這個人蹤跡,現在想來,他當時有恃無恐的樣子,改換路線到殤山山巔,大約是那裡有人接應……哦對了,明霜中蠱了?沒事吧?」
  楚非歡和蕭玦都看了素玄一眼——目前除了他們,祈繁和素玄等人依舊還是只知道秦長歌的「明霜」和「趙莫言」身份,祈繁曾經在蕭琛被幽禁後要求去海外「迎回皇后」,被秦長歌托詞時機未到拒絕了,楚非歡對於秦長歌繼續隱瞞不置可否,蕭玦則覺得,秘密這東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光安全,而且,心裡也舒服啊——瞧,她的最隱秘的事只有我知道……哦,還有楚非歡,唉……他要也不知道,多好?
  「沒事,她算因禍得福,」楚非歡難得的淺淺一笑,「據說原本因為先天體質限制,無法修煉的更上一層樓的內功,因了這個東西反而有所衝破,功力大成了,所以她心情好,你沒看出來嗎?」
  「嗯,」素玄頷首,「她能自保最好不過,對了,不知道溶兒的武功練得怎樣了?我給他的瑯嬛秘笈裡有一些強身健體的古方良法,你一定看……看……看……」
  他最後幾個字硬是卡在喉嚨裡出不來了,瞪著秦長歌笑吟吟端出來的東西,哪還記得要說什麼?
  噹噹噹幾響,清脆有聲。
  同一時間碎了三個調羹,掉了兩雙筷子。
  只有楚非歡神色不變的再喝養生茶——他昨天在廚房已經見識過那模具,有心理準備。
  ……那那那那是個什麼東西?
  白白圓圓厚厚足有鍋那麼大一塊糕餅狀的東西,上面亂七八糟粘著些蜜餞梅子水果塊什麼的,拼成個歪歪斜斜的螃蟹樣的文字:「happybirthday」。
  當然,他們自然是不認得的。
  那字醜如龜爬也罷了,大餅子上,居然還站著個裸男——真的是裸男啊,縮小版的蕭溶蕭太子q版奶油像,頭戴沖天冠,身穿「皇帝的新衣」,一手指天一腳踏地,正在「請老天喝尿」。
  ……
  蕭太子一臉得意洋洋站在西梁太子版大蛋糕旁邊,以真人對比的嚴肅態度,仔細欣賞著自己的英姿——當初他第二個要求時,老娘古怪的瞅了他半響,最後畫了五張明明看起來很像他但是怎麼看都覺得有點誇張變形的圖給他自己選:
  第一張:他抱住一醜女(原型為芙蓉姐姐,當然包子不認識)拚命磨蹭。
  第二張:他趴在地上,褲子被一猛犬撕破迎風招展。
  第三張:他抓了一把撲克牌,臉上一臉的紙條搖曳生姿。
  第四張:他和一沒牙的老和尚在搶燒雞。
  第五張:他腳跨山石,一指擎天,噓噓。
  ……
  包子當時對著圖從左看到右再從右看到左,愣是沒找到一張滿意的,大恨秦長歌,你這臭娘,咋這麼記仇呢?認錯娘你記到現在?還有,你咋就只記得我倒霉狼狽時候呢?我那些英明神武玉樹臨風滿牆春色關不住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英姿,你咋一張也不畫呢?
  有心耍賴,卻見臭娘笑瞇瞇問:「不喜歡?不要?那就算了哦,你自己不要的哦……」
  牙一咬腳一跺心一橫,包子悲憤的指了那張裸照——無論如何,就那張姿勢瀟灑點,狀態勇猛點,至於衣服……算了,大家都是男人,無所謂啦。
  ……
  「撲哧!」
  最先笑出來的是素玄,他向來是個不拘的性子,本就最喜恣意率性而為,最初的震驚過後,立時大笑,重新抓了把調羹湊過去,瞇著眼看蛋糕,笑道:「什麼玩意?上面寫著什麼?」
  「這叫生日蛋糕,上面是海外文字,叫生日快樂,」秦長歌將蛋糕放在桌子上,無奈的看了看除了模具做出來的裸男其餘都賣相超差的蛋糕,用一秒鐘的時間哀歎了下自己的廚藝,慢吞吞的掏出五根小紅蠟燭,圍繞著裸男認認真真的插了,招呼蕭溶,「來,太子爺,吹蠟燭許願。」
  早已從娘口中熟悉了現代過生日的流程,包子立即踮腳吹熄了廳堂裡的其餘燈火,只剩五根營養不良的細蠟燭在黑暗中飄搖,映得諸位美男的俊秀顏容都影影綽綽。
  美男們的目光,齊齊盯著飄搖紅光裡正十分虔誠的雙手合十作誦經狀,莊嚴肅穆得令人髮指的蕭包子。
  這小子在念什麼經?
  包子念完經,鼓腮,運氣,撲的一陣狠吹。
  起了陣小風,下了場小雨。
  對面,倒霉的容嘯天大怒,「蕭溶,你吹蠟燭就吹蠟燭,你吐口水幹嘛?」
  祈衡笑嘻嘻瞅著那蠟燭,「嘖嘖,哪裡是吹熄的,是給口水給澆滅的!」
  蕭玦瞪著兒子,天天說練武,說幼兒期扎武功根基要緊,書可以放到以後再讀——怎麼到現在一口真氣都沒能學會如何控制?
  秦長歌笑吟吟的早有準備的避到一邊,問兒子,「許了什麼願?」
  「不告訴你,」包子順溜的背著聽來的肥皂劇台詞,「告訴你就不靈了,我要將這美好的心願珍藏在心裡,等著流星為我實現。」
  「等流星幫你實現還不如期待隕石砸上你腦袋,算了……」秦長歌歎氣,「下次堅決不和你講瓊瑤電視劇……」
  話音未落,便見容嘯天抓過早已備好的叉子,掂了掂道:「這個是吃那個娃娃的吧?我看著覺得好,我先嘗嘗。」
  一叉子過去。
  包子頭髮全部豎起來了。
  這感覺不好啦……
  還沒來得及慘叫,五六根叉子過去,裸男不見了。
  容嘯天皺眉品著奶油耳朵,「甜甜酸酸的,世上還有這種味兒?」
  素玄一邊吃一邊搖頭,「比例不對,你比這個胖多了。」
  蕭玦盯著叉子上的蛋糕愕然,「怎麼是這個部位?」
  楚非歡淺笑著看著素玄遞過來的一塊蛋糕,又看了看快哭出來的蕭包子,搖了搖頭,包子大喜,正要說乾爹你最好,不想他淡淡道:「總得留一塊給他嘗嘗自己。」
  ……
  包子悲痛欲絕的使勁扭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乾脆攤手問他娘:我要的另兩個願望呢?
  秦長歌狠狠瞪一眼包子,心道你小子等著,你以為你天天生日?明天你生日過了,咱們慢慢算賬。
  拍拍手,大廚捂著鼻子端出個罈子。
  雙手遠遠的端著,偏著頭,憋著呼吸,好像多聞一口立刻就會窒息而死一般,大廚僵著腰放下罈子,立刻撒腿就跑。
  秦長歌壞心的不待正在吃蛋糕的眾人反應過來,立即將罈子往蛋糕旁一放,刷的一掀蓋子。
  同時眼疾手快的塞給楚非歡一塊手帕。
  濃郁的難以辨明是什麼味兒卻絕對不好聞的臭味兒,沖天而起。
  「啊!」高貴的,食必珍饈的皇帝陛下,第一個經受不住臭彈炮轟,刷的一下彈開丈許。
  素玄騰地一下竄到院子裡的樹上,手裡還端著一碟子蛋糕——他喜歡甜食。
  祈繁看著穩穩端坐,好整以暇用帕子摀住鼻子,因此顯得十分淡定氣質完美的楚非歡,再看看蹲在樹上和竄到院牆上風度全失的兩大高貴美男,最後看看嚴重不公平的秦長歌,悲歎:「色不如人,能奈他何?」
  被秦長歌啪的一蛋糕貼到了臉上。
  只有包子得意洋洋趴在壇口,命人裝了碗雞絲銀米粥來,用小調羹從罈子裡挖出一塊小小方方看似豆腐又不似的東西,有滋有味的開吃。
  這當然是包子的第三個要求,豆腐乳,他一向愛吃粥,西梁著名的賣粥的地方如數家珍,秦長歌去了幾次,卻沒什麼興趣,因為西梁醬菜業不發達,佐粥的小菜居然都是些醃製的魚肉之類,實在大倒胃口,有次和包子提起前世的小菜,這傢伙立時來了興趣,吵鬧著要吃,秦長歌要打官司要泡美男要保命要殺人忙的不亦樂乎,哪有時間做醬菜,再說前世裡她不精廚藝,也不記得那許多。
  如今包子在生日願望裡慎重提出要吃「你上輩子的小菜」,秦長歌一向是那種「我不愉快,你更別想爽」的類型,立刻壞心的選擇做了豆腐乳。
  果然成功熏倒一堆養尊處優出身高貴的美男們,不想壽星公卻強悍的超乎想像,對那沖天的臭氣恍若未聞,直接衝著食物的本質去了。
  「鮮!鮮得來!」包子吃一口,大讚,「娘,你這次真賣力,我決定原諒你對我的負心拋棄了!」
  「謝謝太子爺寬宏大量,」秦長歌皮笑肉不笑,「太子爺,第四個願望,還要否?」
  「要!」大眼睛閃閃亮亮的轉過來,「聽了那麼多故事兒,我可想了很久,你們說我還小不能逛,我這人好說話,也就叫幾個來看看就成了,記得啊,要露瑤閣、醉花居、萼綠樓,玉蝶春的四大花魁啊……」
  「砰!」剛剛坐回位置端起茶盞想喝杯茶的皇帝大人一不小心捏碎了茶盞。
  這回不衝著包子去了,直接找罪魁禍首:「你你你你怎麼連這個都縱著他?這成何體統?」
  秦長歌瞟他一眼,一笑道:「放心,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擔保太子爺經過今夜『別開生面滋味獨特』的花魁初會,這輩子都不會再有逛窯子的慾望的……」
  再次拍手。
  香風裊裊,環珮叮噹,蓮步隨風起,逶迤開謝花。
  美人雁到,各執紅燈一盞,朦朧旖旎紅光裡,雲霧鬢,遠山眉,飄搖迤邐而來。
  聞香氛,觀步資,包子眉花眼笑的衝上前去。
  個矮腿短,最先看見的是曳地長裙,淺綠櫻紅,美!
  眼光上移——霞影紗仿宮中樣式的紅燈,精緻玲瓏,美!
  再上移——這腰……這腰?絲——
  再向上——呃!!!
  燈影裡,如花們口若血盆,眼若銅鈴,腰圍三尺,膚黑如墨,正對著蕭嫖客——「巧笑嫣然」。
  包子撒腿就跑,可惜來不及了,如花們一擁而上,將今晚的金主團團圍住。
  「小公子好俊!」
  「皮膚好嫩!比閉月姐姐還好呢!」
  閉月撫著長滿疙瘩的方圓足有臉盆大小的「嬌靨」,嗔笑:「羞花姐姐,你又取笑我,人家不依啦!」
  羞花發出「銀鈴」般的嘎嘎笑聲,伸手去摸包子的臉:「姐姐我摸摸……」
  沉魚、落雁,揮著洗腳布般的「香帕」擁上來。
  「哎呀羞花你好壞,和人家搶,小公子,看我美不美?」
  塗滿劣質香粉的「絕世嬌容」,湊近包子的臉,一笑間金光閃閃,隱約可見昨夜的韭菜葉。
  「啊!!」
  包子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
  鬧騰到天將黑,終於把那「四大花魁」給請了出去,包子癱軟在院子當中,一臉哀怨的瞪著他壞心的娘,和那幾個毫無同情心看戲的男人。
  「你從哪裡找來這幾個奇葩的?」蕭玦悄悄咬秦長歌耳朵,「丑到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真難為你。」
  秦長歌笑嘻嘻道:「女人中找不著,找男人嘛……」
  蕭玦噎了一口,還未及說話,包子已經騰地跳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大力朝秦長歌揮舞,「臭娘你說話不算話,你押了字據說要有四大花魁陪酒的!」
  「哦?還有字據?看來你對你娘很有防備之心嘛……」祈衡和素玄第一個湊過去,一望,噴的笑了出來,搖頭踱開。
  容嘯天和祈繁隨後接過,容嘯天看完,瞪了包子一眼,喃喃道:「叫你不讀書,活該……」,祈繁捂著肚子狂笑著將紙條遞給楚非歡。
  楚非歡一眼瞥過,歎息一聲,對包子招招手。
  滿臉霧水的包子立即跑過去,「咋了?哪裡不對?」
  無奈的看著包子,楚非歡輕輕道:「你娘寫的是,四大花鬼。」
  仰天長嘯,包子含淚,握拳。
  都是文盲惹的禍!
  「匡匡匡!!!」
  突有鑼鼓喧囂,聽來正往小院而來,隱約還有喧嘩人聲,包子是驚弓之鳥,生怕再遇四大花鬼,急忙一溜煙竄回屋子內。
  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一眼,都知道是啥好事了。
  「恭喜老爺高中會試第二名!」
  院門開處,高聲報喜的人們如水般的湧進來,有人高高擎著大紅喜報,有人七手八腳的在一邊掛上喜炮,立時辟里啪啦的炸起,引得四周的百姓都蜂擁了來看。
  人潮頓時擠滿了小院子,看著滿臉的艷羨,議論出這家有人魚躍龍門,飛黃騰達有望。
  秦長歌和祈繁笑吟吟的上前應酬,接喜報打賞銀子,祈繁甚至搬出褡褳,滿臉喜氣洋洋的給四周看熱鬧的百姓都一一發喜錢。
  眾人都笑接了,說些恭喜官運亨通光耀門楣之類的吉祥話兒。
  不多時,人潮漸漸散去。
  秦長歌負手立於一地紅鞭炮炸出的紙屑中,在那極似戰火硝煙般的氣味中,於一輪水晶簾般的月色和闌珊燈影裡,淡淡回首,問:
  「那喜錢都接了?」
  「是。」
  「看出來了嗎?」
  「大約有數,可以分頭去找。」
  「那麼……」秦長歌轉身,對從廊下靜靜轉出,淡煙軟月中眉目如畫清冷如斯的楚非歡一笑,轉視祈繁。
  「去吧。」
  卷二:六國卷第十一章問情
  「躲在這裡?」
  祈繁愕然抬首看著前方遠處門樓招牌上「綺花居」的冶艷招牌,和那兩張標誌性的畫著粉紅琵琶的燈籠,哭笑不得的對身側凰盟下屬追蹤高手道:「真的是這裡?」
  對方肅然點頭,以示絕無虛假。
  「繼續盯著,」祈繁下指令,「摸清這些人往哪個婊子那裡,有哪些人,咱們不能打草驚蛇。」
  「是!」
  祈繁一路回小院,忽在路邊看見有賣茯苓餅的,想著包子愛吃,便去買了一斤,掂著包餅子的紙袋正往回走,冷不防和人撞個滿懷。
  頭也不抬祈繁非常熟練而飛快的道:「對不住,借過。」抬腿便想走。
  對方卻突然一把抓住他衣襟,激動地連聲音都變了調。
  「少主!」
  小院偏屋的後窗,對著巷陌外的桃樹,這個時節桃花都已落盡,那種滿眼眼紅清麗窒人呼吸的妖艷都已淡去,只餘少許開的遲的零星的殘花,在月色裡做一抹妝點的笑渦。
  楚非歡獨坐窗下,在一窗被碧羅紗篩過的清淡月色裡,細細端詳一瓣飛落掌心的殘桃,想著那一年,月下橋邊,疏星雲影,風動桃林花落無數,風姿絕世的女子,纖手遞過的那支遲來的桃花,那一刻她眼神延接星漢,浩淼無際,而他卻已不知自己是醉於這朵開得特別美而惆悵的桃花,還是斯人流眄的眼波。
  這一醉,便是一生了。
  如今卻已是殘生。
  從來好夢難留,詩殘莫續,那滿樹的花朵,落了還會再開,盛景一年年週而復始,過去的卻終究只能成為紀念,夾於記憶的書箋中,一日日翻起暗香如故,卻不堪撿拾,逝去的時光穠麗愉悅,對照著如今心境越發淒涼。
  有一種沉湎,靜默而銷魂。
  正如花落無聲。
  ……黑暗裡無燈無火,卻有頎長挺拔的身影顯現,斜斜倚著門框,出神凝視著他的背影。
  「你想離開,是嗎?」
  出聲的男子,聲音清朗,語速卻不快,聞聲便可知是那種本性英風豪爽卻因久居高位,養成了雍容沉穩風範的人。
  上挑的眉梢微微洩露了一絲詫異——本以為來的是素玄的,不想卻是他。
  楚非歡回首,看著蕭玦,黑暗裡蕭玦的眸子閃亮如貓眼石,光華璀璨,這世上就有一種人,永不蒙塵,永遠意氣風發,連哀傷也是明亮激烈的,一層層的逼到人的眼前來。
  天生的君臨天下,霸氣無雙,金色烈火裡的不敗戰神,上挑的眉如蒼鷹的飛羽,如時刻欲待沖鞘而出的刀鋒。
  這樣的人,這般的鮮明亮烈,任誰也不能忽視吧?連她也是,不是嗎?
  楚非歡神容閒淡,對蕭玦剛才的問話只回以淡淡的一句,「嗯?」
  語氣不置可否,然而心裡不是不驚異的,蕭玦他也算瞭解,像他這樣暴烈而明朗的男子,最容易出現的缺點就是不夠細緻,對於他人的心思難以體會,不想他這些年皇帝做下來,真真改變了不少,最起碼現在,除了長歌,大約只有他看出自己的心思了。
  他能看出,是不是因為,在內心裡,他只將自己當做「情敵」,所以才分外防備來著?
  忍不住淺淺笑了起來,隨即又掩了笑容,楚非歡微有些惆悵的想——果然是身體不成了啊,這還沒老。思緒就不能集中了,總喜歡回憶過去,總喜歡想些有的沒的,真是可笑。
  他在這裡出神,蕭玦卻不如他沉靜,始終目光灼灼盯著他,半晌道:「你失了武功,又殘了肢體,你知道自己不成了的,你想離開長歌。」
  他說的極其肯定,楚非歡終於轉目看他,回答:「如果換成你,你會如何?」
  蕭玦默然,良久,沉沉的暗影裡,他窒澀的道:「我不能想像……我真的不知道如果這樣我會怎樣,對於自己最重視的一些東西,我覺得我有時沒那麼有勇氣,就像當初我覺得長歌如果離開我,那真的是不可想像的一件極其可怕的是,結果她真的離開了我,到現在我也沒能真正的把她給找回來——然後那幾年的日子我也這樣過來了,可是現在我卻想不起來,我是怎麼過來的。」
  他話說得十分簡單,甚至因為情緒激盪有些語無倫次,楚非歡卻微微有些動容,半晌道:「我明白,有些事,不身歷其境永遠不知道箇中滋味,他人所謂的勸慰,其實只是隔靴搔癢罷了。」
  盯著楚非歡沉靜的容顏,蕭玦忽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子,亦是長歌的愛慕者,在那場長樂大火裡,他失去了愛妻,他同樣失去了心愛的女子,同時他還是去了武功和健全的肢體,世事殘忍,原來真的沒有個界限和盡頭。
  春寒料峭,風聲凜冽裡楚非歡靜靜道:「我妹妹在找我,飛鯊衛出現在郢都,我想你是一定知道的了。」
  「是的,你——打算和他們回去嗎?」蕭玦望了望大海之東的那個方向,「建熹公主女中豪傑,志向遠大,她找你,想必不是想對你不利,畢竟你是離國諸王子中,真正將你們先祖深海龍族血脈繼承的最多的一個,只是你不湊巧多了個讀心的異能,因此招忌而已。」
  「他們都怕這個異能,你為什麼認為鳳曜不怕?」楚非歡目光透徹如深海水晶,折射著迷離的目光,「何況我是男子,她是女子,她奪權謀朝,何嘗不擔心一朝被人掀翻?」
  「你自己的妹妹,你瞭解,」蕭玦笑容篤定,「換成一般女人,怕,換成楚鳳曜,她會怕?」
  默然半晌,楚非歡算是認可了他的判斷,卻道:「不,我不回去。」
  「那麼你——」蕭玦一愕。隨即明白過來,「你會走,但是不回離國?」
  楚非歡卻已轉過頭去,任一陣緊一陣松的風聲代替自己的回答。
  乾脆繞過去,往楚非歡面前一坐,盯著他的眼睛,蕭玦道:「你需要什麼要?我命人從宮中送來,沒有的,都去給你找,我聽長歌說過有幾種足可起死回生的藥,我發文天下,去找了來給你。」
  這回換成楚非歡愕然了,差異的盯著蕭玦,道:「你這是做什麼?」
  頹然向後一坐,蕭玦道:「希望你好起來啊,你好了,長歌也不會背負良心重債了……」
  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楚非歡搖頭,「你錯了,長歌不是將同情當做愛情,將兩者混為一談的人,更不會拿自己來抵情債,她要選,永遠都只會是自己心裡的那個人,與恩惠或付出,都無關。」
  「長歌不會,可是我不成,」蕭玦無奈的道:「我沒辦法毫無顧忌的去爭取她了……」
  目光一閃,淡淡的笑意如水波漾開,楚非歡帶著善意的譏嘲注視著蕭玦,「陛下,當了著許多年皇帝,你怎麼居然還有幾分善良?——你怎麼就不怕我好了,去和你爭長歌,甚至,和你爭天下呢?」
  「那最好!」蕭玦眉目一挑,眉目煞那間傲氣霸氣凌雲而生,「你好了,會離國也好,在這裡也好,我都可以和你公平的爭長歌的心,再不用顧忌什麼,我可不喜歡恃強凌弱的感覺。」
  恨恨的歎一聲,他道:「按說長歌是我的妻子,我為什麼要和你搶?她本來就是我的啊,可是命運顛倒輪迴,她現在居然不算我的了,而且這麼一翻轉,我倒覺得我和你比起來,居於劣勢,長歌是不會拿自己抵恩情,但是誰也難保她的心裡,不因你的犧牲良多,對你多看顧些,時間久了,眷顧的心意回不回變成情意?誰也難保,我想來想去,你能站起來,咱們公平較量是最好的,長歌去了心上的桎梏,也能更清楚的決定自己的心,你說是不是?」
  「陛下英風朗烈,於情之一道卻頗為細膩,」楚非歡輕輕一咳,抬起衣袖,接起一瓣飄落窗內的桃花,將那瓣桃花於指尖輕捏,染上嫣紅一點如血,「若能如此,何嘗不好?只是陛下知道和藥方能治好我麼?」
  「時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蕭玦極有信心的一笑,抬腿便走,「夜了,我得回宮,改日叫長歌把方子抄給我,我就不信,以我西梁之富,窮盡全國之力,治不好你?」
  治的好麼?
  行走捲起的風聲將細順的髮絲微微揚起,黑暗中一朵桃花以淒愴的姿態落地,而那比桃花秀麗的容顏,卻不曾因這摧折而減損一分深靜清絕,他只是默然於一地橫斜的月影之中,帶著珍重的神情注視那飛落的桃花,那花幽淡的香氣殘留指尖,勾起久駐的記憶……記憶裡的景色美如四月盛開的薔薇,而他這一刻只覺得寂寞如水,將他淹沒。
  桃花瓣上,素衣袖間,有些什麼,隱約比花色更鮮紅……
  時光不待留,長風催人老呵……
  黑暗裡門扉半掩之處,小院子裡的星光無遮無掩的灑在默然佇立的身影上,那個身影在剛才的對談裡,一直保持這相同的姿勢和神情,默默聆聽,那神情宛如煙水濛濛裡,隔了塵世的雲霧看一幀人生寫意,別一番的花色非凡氣韻高估,卻是筆筆糾結,辨不明來始由終。
  良久,她仰首,漫天的星輝灑入眼眸,再化作一天迷霧瀰漫,眉端裡幾許惆悵,長風如許,終難吹散。
  情之一字,不過簡簡單單的數畫,由不同的人寫來,卻個個筆力深入,鐫刻心底,那一點一捺,皆自意蘊深長。
  彼之狂草,爾之秀楷,鳳舞龍飛,卻畫誰心?
  今日莫問情,問清心成結呵……
  祈繁比料想的時辰稍晚了些回到小院,剛進門就發現在院中發呆秦長歌,他倒是難得看見秦長歌這般神情,繞著她轉了幾圈上下打量,被秦長歌沒好氣的瞪了一眼。
  夜色朦朧裡祈繁眼神不甚清晰,語氣卻是輕快的,「怎麼了?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為你啊……」秦長歌已恢復正常,淡淡的看過來,「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有收穫麼?」
  「聽你前一句我還以為我要倒霉,」祈繁笑,「還好還好,你思春的對象不是我——嗯,我在那裡等了會兒,得了確切落腳處就回來了,對了,你怎麼知道飛鯊衛會裝作看熱鬧的百姓混進來,特意在喜錢上抹了好東西,他們一接錢就變色?」
  「這是非歡的計策,」秦長歌看看黑沉沉的屋子,目光裡有些很奇怪的東西,慢慢道:「前幾天就有人在附近探頭探腦,非歡當時就疑心了,飛鯊衛是好本事,居然找到這裡來,非歡說,能進飛鯊衛的人,都是水中好手,進衛後訓練很苦很特別,要在離海深海礁石之間練習武功,為了避免長期泡在深海裡損傷皮膚,他們常年在身上抹一種深海怪魚內膜煉製的油,時間久了,深入肌膚永不消除,非歡在很小的時候,就發覺這種油遇上某些特定事物會導致該物變色,比如三齒草的汁……既然確實是他們,便好辦了,離國潛入西梁,找尋非歡的同時大約還想找出皇后的下落,楚鳳曜是個手長的人,卻也是個清醒的人,我得給她個警告——乖乖待在你海國裡,別管那許多。」
  祈繁點頭,環顧一周,愕然道:「素幫主呢?」
  「先前就走了,」秦長歌說:「他有心事。」
  「哦?」
  秦長歌卻已換了話題,問:「他們落腳哪裡?」
  「青樓。」祈繁皺眉,「也真是會想,大隱隱於樓?那種地方,人多眼雜,保不準老鴇龜公都是他們的人,明攻或暗取,相擒下一兩個都不難,要想一網打盡,不容易。」
  「有什麼難的,」秦長歌問了問那妓院的佈置和地勢,不以為然,「來,我教你個招,順便免費送你個群眾演員。「
  「綺花居「這種地方,到了夜裡那都是精神抖擻的,雖說是個三流妓院,但蝦有蝦路蟹有蟹路,低等妓女自有自己價廉物美的恩客,多半是不務正業的三教九流人士,或是些賣力氣的苦哈哈兒,也有老實巴交的街坊,錢不多膽子不小,揣了幾錢銀子想來開葷,妓女們來者都是客,一律向前看,只不過逢著最後一種,多半背後要笑幾聲,說幾句家中母老虎這麼凶悍,怎麼管不住丈夫之類的風涼話。
  今天也有幾個鼻尖上冒著汗的漢子,鬼鬼祟祟進院子來,妓女們取笑的話還沒來得及在舌尖上打滾,便聽到前門處一片婆娘哭哇哇叫,烏煙瘴氣鬼哭狼嚎。
  隱約間似乎有人挨了耳光,啪啪有聲中有人在哭罵,還有童音尖聲大叫:「我爹被狐狸精迷住,不要我了,我娘帶我來自盡,你們誰攔?誰攔咱就拉著你一起去死,我跳樓你給我墊背,我割脖子你給我擋刀,攔啊你攔啊——你丫怎麼不攔了?」
  沸沸攘攘中,聲音越來越近了。
  院子二樓一排小房,房門上以花朵代表著妓女們的名號,一扇畫著薔薇的門突然打開,妓女薔兒探出頭來,問隔壁房間正對院門的杏花,「喂,怎麼了?鬧得要死,薛大少爺好夢都給吵醒了,正不高興呢。」
  杏花上下嘴皮子一磕,靈巧的磕出一片瓜子殼,懶洋洋道:「還不是誰家的後院沒打井,起火了,嘖嘖,這誰家的娘子好凶悍,這家的小子更不得了,不過就是爹逛窯子,他口口聲聲誰擋宰誰,來一個宰一個,來兩個宰一雙,死也要拉墊背——這是抓奸呢還是弒父啊?」
  =
  語音未落,已見榴紅裙子的大腳女人,將裙子束在腰上,蔥綠撒花褲上大紅牡丹花實在有夠俗氣,身後跟了個皮膚黑黑的五六歲小童,穿的比她還囂張打眼,深紫配橘黃,衣裳上還繡了個聞薔薇的母大蟲,那顏色看的人直想暈倒,兩人撒丫子衝上來,後面跟著一大群街坊打扮的人,一群人又拉又哄又勸。
  「劉家嫂子,莫鬧莫鬧,你這樣鬧,劉家老四以後還見得人麼?」
  「哎呀呀,咱們幫你把老四拖回去,回去你給他跪馬桶頂算盤!你先消氣,回去等著好不?」
  「劉老四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來這種腌臢地方,大嬸子我一定替你教訓他!」
  ……
  女人哪裡肯聽,披頭散髮直嚷嚷找殺千刀的,那孩子更是逢人就抓見房就竄:「你搶我爹?不是?那你?你?你——哦你是男的,看錯,讓開別當我路——那你?你們誰有我娘美貌?我爹真是瞎了眼了!」
  妓院裡一院子的人都笑嘻嘻站在一邊磕著瓜子看熱鬧,看那孩子口中「美貌娘親」哭天喊地,這種事見的多了,再不過一場鬧,還能有什麼?難道還能和潑婦孩童一般見識?閒來無事當著樂子看看也好——連那些隱在黑暗裡的挺胸凹肚的彪悍打手,以及一些目光飄忽的神秘人物,都漫不經心的讓到了一邊。
  劉家嫂子哭鬧著,一間間的撞門去找丈夫,勸架拉扯的街坊,立即也一陣風的跟著捲進去,沒抓到丈夫的劉家嫂子捲出來,街坊們一窩蜂的也一陣風捲出來,走到最後的還不忘記對裡面的人道歉,小心的帶上門。
  那幾歲娃娃每沖一間,還比得大罵:「咋不找個美點的啊,這麼醜怎麼看的下去啊?這叫花魁?這叫花鬼!」
  樓下捲過了……再捲樓上。
  看熱鬧的人終於漸漸覺得不對。
  被她們衝進的那些房間,為何始終沒人發出聲音?為何連姑娘們都不曾再冒頭?關上的房門靜寂如死,裡面的人呢?
  還有,這些人步子好快!連那娃娃,都腳步聲風。
  哪裡像是市井之徒?
  正在猶豫間,卻見最後一間裡,一大群人湧了出來,中間還揪這個肥胖的男子,那潑婦單手拎著那男子耳朵,大哭:「殺千刀你原來真的在這裡嫖女人!咱們回去算賬!」
  那娃娃哭得更高:「那女人醜死了,爹你不要生個丑弟弟侮辱我啊……」
  四周街坊繼續七嘴八舌勸解,眾人見確有其人,立時鬆了口氣,對望一眼,散漫的笑了笑。
  眼見他們一陣風似得再次捲了出去,留下一地被踢翻的凳子椅子,眾人懶懶的去搬凳子,忽有人道:「咦,羅爺薛爺他們呢?鬧事的已經走了,怎麼還不帶出來?」
  老鴇自然不是真的老鴇,到這時終於覺得不對,使個眼色,立即便有人飛奔著踹開一間房間。
  妓女軟癱在地下,屋內空蕩蕩無人。
  駭然變色,老鴇大呼:「糟了!」
  急忙一間間去看,除了被點穴的妓女,哪裡還有人在?後窗都開著,這院子後面是個池塘,想來沒人能靠近,老鴇們自以為安全隱蔽,誰知道對方想必連船隻都早早備好,衝進去立即點了妓女的穴道,將屋內男子扔到後窗之外,船上自然有人接應。
  這些人出門還裝作道歉,給妓院的人一個「屋內有人」的錯覺,實在狡猾。
  老鴇臉色鐵青,顫抖著腿一間間的看了,越看越心驚,最後嘶聲道:「羅爺薛爺那麼高的武功,怎麼也沒掙扎就被帶走了?」
  卻有人驚呼起來,大叫道:「剛才最後被拉出來的那個男子,是不是就是羅爺?他們一起制服了他,給他改了裝,把他裝作嫖客給拉走了!」
  語音未落,一群人臉色死灰。
  「今天這齣戲演得好爽!」包子抱著肚子,化身為狼,得意洋洋的在月下仰天長嘯。
  「啪!」狼屁股被某個從來不把狼性太子爺當回事的無良的娘毫不客氣的排上一記。
  「我說你演就演,你從哪裡找來這麼一身噁心衣服?」秦長歌皺眉看著他的打扮,「這顏色搭配,驚悚的是個人看見都得退避三舍,連豬看見都想乾脆被殺。」
  「這是油條兒送我的生日禮物,」包子鬥鬥衣襟,「色彩大膽,造型別緻,以奪人眼球的跳躍設計,極度彰顯時代爆炸感,顯示了在這個各國來朝信息豐富風起雲湧的輝煌年代,英雄輩出的史詩即將唱響,距元建國兩百年後的赤河戰場,東燕北魏中川南閩的軍團注定要在西梁的鐵蹄下覆滅,一個家族的百年悲歌傳奇,即將由我——蕭溶親筆撰寫……」
  「寫你個頭咧!」秦長歌忍無可忍,「背《紫川》你背得好順溜!你侵犯了老豬的知識產權你小心被豬迷穿過來暴扁!」
  「還有你那個油條兒,」秦長歌瞇著眼睛,「是誰?」
  「服伺我的那個小太監嘛,我就看中他了,」包子笑瞇瞇,「尤濤,多普通多沒勁的名字啊,油條兒,多可愛多有食慾啊。」
  秦長歌對著餓神轉世的兒子歎氣,半晌道:「別吃吃吃了,兒子,來,娘要給你一個要緊任務。」
  「嗯?」
  卷二:六國卷第十二章黃書
  乾元四年,春,五月初三。
  癸未年、甲戌月、壬子時。
  宜:祈福、祭祀、結親、開市、交易。
  忌:服藥、求醫、栽種、動土、遷移。
  正值,殿試之期。
  步雲踏金殿,登科應帝詢,杏花紅一色,不謝滿庭芳。
  金殿之上,帝駕之前,鳳闕龍樓輝煌之地,會試中榜的士子凜凜然於玉陛之下,飽蘸濃墨,輕提紫毫,於長達兩米,卷首鈐有皇帝御寶的灑金素紙之上,一筆筆謹慎小心的構築通往榮光殿堂的文章橋樑。
  只有德州士子趙莫言,一副精神睏倦之狀,頂著個超大黑眼圈,坐在自己位子上目光呆滯,乍一看像在構思精彩華章,再一看八成是在魂遊太虛。
  主持看是的禮部尚書及各考官都目光抖抖的看著這個德州士子,再瞅瞅御座上的蕭玦——陛下是不是要龍顏震怒了?怎麼死活盯著這個士子不放?那眼神好生奇怪……該怎麼形容來著?
  滿腹文章的大儒們絞盡腦汁想了很久,也沒想出該如何形容陛下籠罩在這個窮酸士子身上的充滿仇恨卻又無限無奈的古怪眼光。
  禮部尚書狠狠的看著好似抽去了幾根筋的趙莫言,直恨不得上前對他肚子踹一腳,再拎著他衣領晃了晃,把這個連至高無上的殿試都不敢放在眼裡的狂生晃醒。
  有幾個考官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光——這傢伙定然與一甲無緣了,二甲也別想……唔,閱卷時直接把他的墨卷定到五甲,再由陛下御選罷。
  ……
  蕭玦目光很是古怪……因為他正在想,浮想聯翩。
  昨晚他又跑出宮,帶了一大堆補藥送給楚非歡,送了藥後不想走,便說太子爺最近功課不好,要找秦長歌這個娘親算賬,秦長歌哪裡理他,只管看自己的書,看的眉開眼笑目光蕩漾,他好奇,湊過去看,冷不防秦長歌施施然起身,換了個位置,背對他坐了。
  怔了怔,蕭玦鍥而不捨的再坐到她面前。
  秦長歌再掉頭。
  再坐。
  再掉頭。
  自始自終,蕭玦連書名都沒能看見,這下好奇心起來了,無論如何也要知道,便佯裝離開,冷不防刷的伸手,奪了書去。
  秦長歌看樣子怕把書扯壞,沒和他爭便放了手,她這麼愛惜的,蕭玦反倒奇怪了,原以為不過是明日殿試要溫的書,大不了溶兒在裡面鬼畫符了什麼引人發笑,看長歌神情,倒不像?
  先看名字《金瓶梅西梁手寫典藏版》。
  沒聽過,什麼傳奇之怪小說?
  蕭玦得意地笑著,一躍上梁翻了翻,差點從樑上栽下來。
  「……於是不由分說,抱到王婆床炕上,脫衣解帶,共枕同歡。卻說這婦女自從與張大戶勾搭,這老兒是軟鼻涕膿如醬的一件東西,幾時得個爽利!就是嫁了武夫,看官試想,三寸丁的事物,能有多少力量?今番遇了西門慶,風月久慣,本事高強的,如何不喜?
  交頸鴛鴦戲水,並頭鸞鳳穿花。喜孜孜連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帶結。一個將朱唇緊貼,一個將粉臉斜倚。羅襪高挑,肩膀上露兩彎新月;金釵斜墜,枕頭邊堆一朵烏雲。誓海盟山,撥弄的千般旖旎;羞雲怯雨,揉搓的萬種妖嬈。恰恰鶯聲,不離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楊柳腰脈脈春濃,櫻桃口微微氣喘。星眼朦朧,細細汗流香玉顆;酥胸蕩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饒匹配眷姻諧,真個偷情滋味美。」
  Yin詞浪語!!!
  好生大膽!!!
  蕭玦眼睛發直——這這這從哪裡搞來這麼直接香艷的小說本子?還是完全手抄的?本朝雖也有些傳奇本子,筆者用筆稍稍綺艷,便已被當朝大儒們批得一錢不值,自己有此路過禮部,看見一個侍郎懷裡掉出這種本子,正在被尚書責罵,拿來翻了翻,當時是覺得忒膽大了些,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不想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和今天這個《金瓶梅西梁手寫典藏版》比起來,人家寫得簡直清淡如水莊嚴如聖了。
  本子拿在手裡,有點燙手,直覺的要扔開,卻又捨不得,有一眼沒一眼的往那些字眼上瞟……羞雲怯雨,揉搓的萬種妖嬈……酥胸蕩漾,涓涓露滴……真是情致旖旎……心裡不知怎的有點燥熱……轉日見秦長歌負手梁下,正仰首淡淡看來。
  她當時晚飯已畢,剛剛洗完澡,發也未束,青絲烏泉黑瀑般傾瀉在身後,順著起伏有致的玲瓏曲線,在五月和煦的夜風中輕輕飄揚,佔了濕意的眉目面龐,黑的深艷,白的晶瑩,目光裡秋水盈盈,揚眉間韻致清靈,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她線條流暢如弦的優美頸項,瘦而不露的鎖骨,以及鎖骨下,隱隱約約一抹粉膩的起伏……
  蕭玦發覺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覺的嚥口水,而且嚥口水的聲音好像大了些,因為梁下秦長歌突然紅了紅臉,錯開了身子。
  蕭玦也有些臉紅……是很久沒沾女人的身子了,不過也從沒這麼控制不住啊,後宮女子何其會邀寵爭媚?自己就是偶爾路過她們的寢殿門口,也會裝昏倒昏在自己懷裡,昏倒的時候,抹胸必然是很低的,外裳必然是開領的,領子必然敞開的很大的,那胸也是粉膩的,好像比她的還大……但是那是,也沒這般急色啊。
  還是,只對她有感覺?
  明月下的燈火旁,月光和燈光交織,織成一片一片的雪白,一片一片都是旖旎,一片一片都是精緻的浮著曖昧的花影的香箋,都寫著「羞雲怯雨」、「妖嬈」、「酥胸」、「揉搓:之類的肌骨暗香隱隱的字眼,在蕭玦眼前眼花繚亂的浮蕩。
  蕭玦往黑暗裡縮了縮,有點尷尬的發現自己的變化。
  糟糕的是,一向敏銳的不像人的秦長歌好像也發現了,她微咳一聲,移身去收拾筆墨。
  蕭玦尷尬中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叫什麼?明明三年前,她還是自己名正言順的皇后,長樂宮鳳榻之上,燕好敦倫之舉不知有多少,早過了會臉紅的會尷尬的情態,不想三年一過,不僅身體改變了,連心態都在變,如今對著她,竟生出幾分當年初見,欲近不敢近,小兒女般的微妙來。
  想來她也是如此,否則一向心黑皮厚的她,哪來的這等迴避之舉?
  盯著她難得微紅的臉頰,那一抹艷色鍍上了雪色肌膚,宛如月色肚過花牆,或是雪地上飄落梅花一點,清艷無雙,明明是最為平常的神情,不知怎的那抹紅,就像一個微笑而無聲的邀請。
  蕭玦頭昏了。
  蕭玦頭一昏,就從樑上飛下來了。
  ……朕現在就記得你是朕的皇后……
  一摟……就摟上了那肌骨均勻的香肩……杜若和薄荷的清麗清涼香氣,水一般在空氣裡緩慢蕩漾……蕭玦緩緩俯身,欲待以唇體味那簿瓷明玉般的細潤肌膚的觸感,不知道是不是如淮南嫩綠水鄉一般柔軟而芳香,鮮明而甜美?
  「啪!」
  蕭玦一個俯身的姿勢,僵在了秦長歌身後。
  自突然彎腰的姿勢緩緩站直,綻開一個若無其事的笑顏,秦長歌很抱歉的道:「抱歉,看見腿上有個蚊子。」
  她順手自呆怔著的蕭玦手裡抽走書,巧笑嫣然的道:「夜了,不留陛下了,陛下早些回宮,明日殿試,得養養精神。」
  朕哪裡還養得成精神!
  這種天氣,又哪裡來的蚊子?
  你這……越發令人咬牙切齒的壞女人!
  ……
  翻了一夜烙餅的皇帝陛下,最終在天將明時,在記憶中那些嬌軟蕩漾字眼的陪伴下,以某種對他這個皇帝來說完全沒有必要的方式解決掉了自己的騷動,然後累極睡去,差點誤了殿試。
  此姝實在忒惡劣,教我如何不恨之?
  ……
  秦長歌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
  昨夜蕭玦走後,半夜裡非歡突然發病,他好生有耐力,居然一直一聲不吭,若不是自己掙扎取水時碰翻了杯子,被因為蕭玦騷擾一時沒睡著的秦長歌聽見,熬到晨間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靜夜裡把著非歡的脈,感受那細微雜亂的脈搏在自己指下浮亂而不詳的跳動,每一下幾乎難以察覺的震動,在沉默的空氣和黯然的心裡都如在敲著別離的鐘聲,一聲聲撼出如潮的悲傷,那鐘聲每敲一聲,離某個令人不敢去想的結局便近了一分。
  黑暗沉潛如重水,誰在其中掙扎?
  秦長歌的手指按住脈,心中卻突然茫然紛亂如潮,有什麼從心底濕潤的泛起,一寸寸將自己淹沒。
  這一刻的黑暗,這一刻相伴自己多年無論生死都不離不棄的人,他細微的呼吸散在空氣裡,而沉靜蒼白的顏容沉在月光背後,那一生裡的月光早已碎成七萬把刀,都插在他餘生的路上。
  累極後誰去的他的面容平靜如水,仿若長眠。
  秦長歌伸出手,慢慢的在虛空中一抓,她抓得如此用力,彷彿如此便能夠抓住一些虛無縹緲的希望和未來。
  ……非歡,如果屬於我的東西,可以拿來換回你的健康和生命,我想我是願意的。
  我是一個自私的女人,一輩子愛自己勝過愛任何人,也從不以為這樣是錯,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不懂得愛,還奢論什麼愛人?
  前世裡慘烈的死亡,今生裡到現在我都不敢去愛,我害怕重蹈覆轍,害怕舊事重來,我的敵人如此眾多,如此強大而黑暗,如果再錯一次,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再有這一次的好運氣。
  不敢愛,卻不是不知道愛,然而無論你,或是他,於現今這個時刻,竟是無論誰,都不能讓我敢於坦然無畏的去愛。
  因為他的愛隔著我至今不敢定論的真相,而你——你其實已不打算和我在一起。
  因為你知道,你現在的身體,已經不能給我所有女人應該得到的東西。
  甚至連時間,都不能。
  所以你想離開我,在某個人跡罕至的深山裡默默死去,死亡如煙花飛散,最後一刻你想於浮塵中看見我重登後位,再次做回皇后睿懿。
  我對你們的感情,隔著真相,隔著時間。你們對我的愛情,隔著生死,隔著命運。
  如今我惟願什麼都不想,只想先打破這噩夢的真相,爭過這飛速流逝的時間。
  你們,請,相信我。
  ……
  一夜無眠
  黎明即起的秦長歌,一大早便吩咐祈繁小心照顧非歡,然後昏昏然進保文殿,心中大罵殿試規矩不人道,時辰定那般早,睡眠不足怎麼做得出好文章?
  再一看題目,更是憤怒,蕭玦你這個不好讀書的,今天居然出這麼個冷僻題目?!
  《厄言日出賦》。
  厄言:沒有主見沒有立場,支離破碎未能形成個人的思想,人云亦云的言論,厄言日出,即此番言論每日都有。
  秦長歌眨了眨眼睛——看來蕭玦餘恨未消,對那日金殿扣閽事件連成一片的「臣附議」耿耿於懷,雖然礙於人心穩定,不好因此對百官重責,然而在題目中出出氣也是好的。
  秦長歌一想也是記仇的人,眼看時間將到,大筆一揮,一篇幅洋洋灑灑,末了毫不客氣,抄襲辛棄疾《千年調?厄酒向人時》。
  厄酒向人時,和氣先傾倒。最要然然可可,萬事稱好。滑稽坐上,更對鷓夷笑。寒與熱,總隨人,甘國老。
  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個和合道理,近日方曉。學人言語,未會十會巧。看他們,得人憐,泰吉了。
  卷子交上,秦長歌對著上座正凝視著她,目光含義不明的蕭玦有意無意一笑,隨眾人退去。
  她離開保文殿時,正值日暮,一群歸巢的鴿子,如鋪天蓋地的雲一般從金碧輝煌的皇宮上空飛過,長空下,如雲飛鴿前,女子微笑著抬起頭來,她身前是保文殿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玉階,身後深幽大殿中,九龍御座上,高踞九重的天子,於極近極遠的距離,要遙望著那個美好的身影,看著她的前生和自己的今生一起養的鴿子,正輕俏而溫存的,從天幕飛過。
  三日後,殿試發榜,狀元劉彌,榜眼宋文淮,探花趙莫言。
  據西梁官場私下傳說,當日閱卷時,讀卷官八人,又四人是禮部尚書門下,有兩人無門無派,還有兩人是本朝新貴後代擢升的官員,這些人在定其他人時大多沒有異議,唯獨在探花郎那裡出了問題,按照西梁殿試律例,優劣共分五等,圓圈最優,三角次之,橫線再次,豎線再次,最差是一個猙獰的叉叉,然而探花郎的卷子上,符號畫的極其出奇,竟是四個圓圈,加四個叉叉。
  最優加最劣,居然如此平衡的落於一份墨卷,著實是西梁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奇事。
  而引發這般大的分歧的,便是探花郎在賦文最後的一首詞,不按規矩老老實實寫賦還是其次,關鍵是這詞諷刺辛辣,譏嘲鮮明,鞭撻官場痛快淋漓,心中有鬼的自然看了如眼中添刺,譏諷「此無德小人嘅嘅之言也!」,少壯派和一些公允有才之士則拍案大讚:「發百年來未有之鮮明之聲!」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閱卷分歧了,而是新老勢力的碰撞,是前元遣老出身的官員派系和本朝新貴派系之間的齟齬再現,是他們在爭取新興勢力上的無聲角逐。
  最後一直鬧到御前,據說當時卷子遞上,陛下眉頭便立即跳了跳,將那短短的賦上下看了很久,眼光尤其在最後的詞上徘徊良久,末了,突然將卷子往力持此卷當黜落或降為五等的禮部尚書腦袋上一砸!
  「華美流暢,論理分明,諸卷中無有能及也!」
  禮部尚書不敢摸頭,先抖著手去撿卷子,剛想說那該生定為狀元,卻聽皇帝又道:
  「字跡散漫,不成規矩,當略黜。」
  哦,榜眼。
  收好卷子正想告退,卻聽陛下又一句:
  「此詞極佳,入木三分,但非賦體,考生失堂皇氣象。「
  呃……
  禮部尚書硬生生多等了一刻鐘,沒等到再來驚人之言,抹著汗抖著腿下去。
  最後,探花,三甲之末。
  三甲誇街的時候,探花郎又出了問題。
  其實這回問題沒出來探花郎身上,出在一個意料之外也意料之中的人物身上。
  誇街那日萬人空巷,爭睹三甲風采,今年尤其特別的是,大家都想看看那個還未點榜便如傳奇的狂生探花趙莫言,對狀元的興趣反而淡了些,結果探花郎一出來,清秀,有點恰到好處的瘦,風姿清逸,半點狂生模樣都沒有,和五大三粗脫離狀元想像得那兩人比起來,越發出眾,當時便引得滿街的姑娘媳婦一陣春心萌動,砰砰乓乓砸過來好多繡囊荷包襪帶,甚至還有鴛鴦戲水的肚兜。
  眾目睽睽,都等著看探花郎臉紅,誰知探花郎毫不羞赧,慢條斯理的從懷裡掏出一條汗巾,將那些香氣撲鼻的東西都包裹好了,綁在馬上,引得女子們又一陣尖呼。
  尖呼未必,便聽長街那頭,蹄聲連響,十八彪悍騎士飛馬而來,一字排開,擋住誇街隊伍的前行道路。
  隨即隊伍一分,讓出一人一騎前行的縫隙,一騎嗒嗒而來。
  萬種目光匯聚中,某個最喜歡出風頭最妖嬈最風情最不懂得臉紅的但也是最美的人出現了。
  掠掠髮冠,整整衣袖,曼妙長風裡玉自熙神姿更為曼妙,眼波蕩漾如早春華艷的煙光。
  抬首,脈脈含情,破顏一笑。
  「莫言,我來接你回府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