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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二卷:開國卷第一章六國
  日光燦爛,萬里郎闊,一線飛簷,斜挑長空。
  飛簷頂蓋黃琉璃瓦鑲綠邊,望柱下吐水簷首,下接圓形殿柱,兩柱以飛龍雕接,龍頭出簷龍尾入殿,飛揚騰躍,帝王之姿。
  大殿高峙十丈,漢玉雲磚白雲般延伸,殿頂深黃翠綠寶光燦爛的明瓦,正中拱火焰寶珠頂,殿前兩明柱有金龍盤柱,殿中梵文天花降龍藻井熠熠生輝。
  殿內窗墉壁帶,寶座屏架,熏爐香亭,多半呈深黑之色,和滿目燦爛渾金恰到好處的調和,倍添皇家雍穆隆重,氣度雄渾。
  北方壬癸水,主黑。
  北魏皇宮。
  以北魏國體建制,皇宮應稱王宮才是,然而除了尚未稱帝,北魏諸般建築規制,禮儀法度,皆是帝朝規格。
  北魏雄心,可見一斑。
  時將近午,熏風輕送,廣殿深深深幾許,
  一方出自中川刺繡第一名家尤惠之手的絕版名繡「飛龍俯典」屏風後,檀煙裊裊,一男一女,對弈無聲。
  良久。
  黑曜石扳指光芒流轉,深黑如眸,敲擊在拜年沉香木棋枰上,篤篤有聲。
  一角琥珀色繡明黃螭紋秋香鍛袖尾輕輕拂過棋枰,修長手指拈起一枚黑子,輕笑,啪的一按,「著!」
  對面女子微微偏了臻首,黛眉輕揚,眼波如水從棋盤上流過,半晌皺起俏鼻,微嗔道:「陛下這棋忒深沉了,竟是誘臣妾入彀哪,可憐臣妾數條大龍左衝右突,還是逃不開陛下的網去。」
  「你逃不開朕的棋網,朕又何嘗逃得你的情網?」對面男子抬首,一縷微笑,在檀香淡白的煙氣中不住游弋,容貌不算俊秀,然一雙眼睛光華暗斂,深沉若海。
  「臣妾亦為陛下所網。」女子含情脈脈,神情間兼具少女的天真與婦人的風韻,粲然一笑間明朗甜蜜,滿滿是傾心的欣喜。
  男子一笑無言,伸手輕輕拍了拍她丁香色平金繡寶蓮衣袖中露出的雪白柔荑,那女子笑容亦如衣色般嬌柔淡雅,神情婉孌,低首再次細細端詳棋局,忽笑道:「陛下棋力非凡,只是素行厚重沉穩之風,今日卻有所異常,攻殺凌厲,落子如飛,倒令臣妾一時措手不及了。」
  「你棋路敏捷,多有妙招,只是有時失之於略急,」男子沉聲道:「朕一換棋風,你便措手不及,輸也該當。」
  女子嬌笑道:「是,臣妾受教。」
  她眨眨眼,神情間可愛而微微狡黠,「臣妾雖輸了,但是能換得陛下一番教導,可比贏了還值。」
  「純妃,你就是這點最好,不小家子氣,」男子笑道:「宮中諸妃,雖說多有出身比你高貴的,但論起大度風範,非你莫屬。」
  「臣妾謝陛下愛重,」純妃淺笑一禮,「諸位姐姐出身高貴,教養端方,各有純箴不及處,皇后高貴雍容,容妃姐姐良善溫和,瑜妃姐姐巧心靈慧……」
  「得了得了,朕說一句你說一堆,生怕漏了誰,」男子又好氣又好笑的打斷她,「你我靜室對弈,朕對你幾句贊語,你還怕傳到後宮打翻醋罈子?」
  他突然斂了笑容,注視純妃半晌,喟然道:「朕知道……你在宮中因為出身緣故,大約日子不好過,等忙過這陣子,給你提一提,你升了位,那干子小人也不敢在嚼你舌頭了……」
  「陛下,」純妃急急跪下,揚起首時眼眶已經紅了,雪白容顏宛如一朵玉蓮花,嬌怯不勝,「臣妾沒有受委屈,陛下千萬不可如此想,後宮姐姐們待臣妾都好,就算偶有小小不快,也是出於心繫陛下,但望雨露均沾的緣故……」
  ……
  「嗯,朕知道了,朕也乏了……」男子含笑聽完,將棋盤一推,道:「朕總是知道你的……你跪安吧。」
  順從起身,女子謙恭一禮,盈盈拜退,行至殿口,突關切回首,道:「陛下今日似有鬱鬱之色,臣妾可以為您分憂嗎?「
  男子似乎正在神遊,手指摩挲著榻前一封剛拆封的書簡,心不在焉的道:「唔……她回來了……」
  「誰?「
  蘧然一驚,男子這才發覺自己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揮揮手,道:「沒什麼,你去吧。」
  溫柔一笑,女子邁出殿門,轉過迴廊,丁香色灑淡墨折枝銀花的長裙裙裾拂過九曲長廊,姿態優雅而平靜。
  只是身子方轉,神色突然森冷下來,眉目間如覆上一層淡霜,剛才的巧笑承歡,溫柔嫣然,頓如被風捲去了無蹤。
  「娘娘,」身後宮女輕輕問,「剛才您有三次機會可以贏的,為何……」
  「蕊深,」女子回身看她,「你的棋藝也算長進了,居然連幾次機會都看的出來。」
  「娘娘是我北魏第一棋手,婢子伺候您,也多少算學了幾手,」宮女笑道:「只可惜娘娘您韜光養晦,這第一棋手之名,總讓給陛下。」
  「我和他爭什麼?」女子一抹冷笑譏誚深深,「在地王面前逞強,不啻於找死,我還沒那麼笨。」
  她沉吟著,踱過花廊,纖手輕輕挽起嬌花一朵,將那嫩紅顏色,在指尖,慢慢的輾碎了。
  抬起手,對著日光反覆的照,十指纖纖,根根如玉,十個指甲飽滿如貝,光澤晶瑩,再被剛才的碎花染上清紅色澤,越發嬌嫩如花瓣……嬌嫩的年華,嬌艷的風采,如此值得呵護珍惜的美麗……只是,誰來呵護?
  她冷笑,一聲比一聲冷。
  「他今日心不在焉,棋力極亂,我試探一句,他哪裡肯說?不過,當我不知道嗎?西梁皇后沒有死,他不舒服呢。」
  宮女乖巧的俯首,一言不發。
  抬首,仰望國土之西的天際煙霞,女子明艷的容顏滿是奇異的嚮往和不甘的傲意。
  「多年來養晦韜光,和那些庸脂俗粉周旋於這深黑壓抑的北魏皇宮,整日裡那些胭脂水粉誰家兒郎,整日裡應付那些爭寵奪利求子升位……真是白白辜負了我的心胸智慧……西梁睿懿,秦氏長歌,你真幸福,你生於亂世,生來即擔負救世大業,你師門驚動天下聲名卓著,行走何處都有人因為你的名門出身而心生敬仰自願追隨,你選上的皇帝就是你的丈夫,他以帝王之尊,明明可以坐擁天下美色,卻為你漠視六宮專寵一人生死不改……我聽著你的傳奇成長,案頭堆滿了市井文人靠撰寫你的人生討生活的各式野史,我熟透了你——以區區女子之身,生成神後,死為傳說,如今又捲土重來,再掀六國風雲,你,還要創造多少個奇跡?」
  一聲冷笑,她突然輕聲道:「真好……我一直恨自己未能趕上那個時代,恨我進宮時你已死去,如今你還活著,真好……大亂將起,風雲鼓動,正是英傑出世之機,秦長歌,你等著,我一定會讓你看見,內川大陸上,不是只有你配成為天下人畏懼敬仰的鳳凰旗幟,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完顏純箴,沒有你的生來優越,卻會做得比你更好,我一定要讓你明白,我,才是整個內川大陸超越一切的最有手段的女人,我一定要讓你跪在我的腳下,雙手奉上你西梁玉璽,稱我,陛下!」
  廣殿深深,光線黝黯,九龍榻上棋枰依舊,黑白子已歸入棋簍,男子猶自端坐,於繚繞的煙氣中沉思。
  半晌,他道:「如何?」
  對面明明沒有人,卻有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回答:「此女藏拙。」
  「朕不是說這個,」北魏之主雙眉一挑,直視屏風另一側,「她藏拙也藏了很久了,朕當真不知?她要玩什麼,由得她,終究翻不出浪去,我是說另兩件事。」
  「另兩件事其實是一件,」蒼老男聲忽遠忽近,飄邈難定,「你煩躁了?你怕她?」
  魏天祈默然,良久道:「父皇等於死於她手下,而當年何不予曾有預言她是我北魏皇族的……」他突然住口,仰首輕吁一口氣,「何不予……也來了,天祀那事,終究是朕思慮不周。」
  「你思慮再周也沒用,」老人的聲音一抹譏誚,「晉王的事,她的事,幾乎同時爆發,你真的以為是巧合?
  「不是?」魏天祈一驚,「她不是還在海外養傷嗎?如何此事也會有她手筆?」
  老人默然良久,任空氣裡的沉凝氣氛一寸寸凝結,良久,才如破冰一般,淡淡而厲烈的道:「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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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來了。」
  深金厚絨地毯華貴富麗,上面開著更為熱烈的紅色花朵,毯上少年,白玉肌膚,媚眼如絲。
  黑髮散披的男子,懶洋洋說完這句話,便好似累倒了般,斜斜倚在嬌媚婉轉,唇紅齒白的少年懷裡,就著他慇勤捧上的金盃,淺淺飲了一口玉梨露。
  他抬首,一雙清逸飛揚的眉,黑如凌晨天色。
  他的容顏,似乎不能用俊美儒雅英挺秀朗之類形容男子的詞語來描述,他給人的感覺似是流動的,流動的雲流動的風流動的眼波與衣袂……乍一看似乎十分平常,再一眼卻又覺得絕色至無可比擬,靜態和動態各有不同的情致,容貌相比反倒成為次要,神采風華,無可比擬。
  高山頂猛烈的長風吹散了他的發,有幾縷飄入酒杯,幾縷拂上少年面頰,少年輕輕含了,雪白牙齒咬著黑髮,瞟著他吃吃的笑,又用指尖撈起酒杯裡的發,小心用自己衣袖拂拭乾淨。
  男子一笑,將手擱上身側亭欄,伸手,做了個撈取浮雲的姿勢,獎賞般的戴上少年的發。
  那孩子嬌羞不勝的嚶嚀……
  此處九城山,人在虛無縹緲間。
  九城山高山巍巍,萬仞之深,卻於絕巔之上,有精緻玲瓏八角白玉亭,如一隻白玉簪橫空出世,斜斜簪於山巔。
  眼前雲海翻捲,腳下松濤陣陣,萬山拱衛之中,一亭屹然,居於亭中,不言聲也可聞轟鳴之聲,如潮來潮往,迭起迭休,居於此處,便覺塵心洗盡,萬物爾爾,四海廣大,天下之闊,不過也就一芥子耳。
  如此意境高郎襟懷廣闊之地,本應隱士高吟,群賢共飲,或枕石漱流,或舉觴酹月,方不相負。
  卻有人絲竹歌舞,嬌童錦繡,極盡聲色,不謝旖旎之歡。
  實在是……有些不調和。
  不過還有更不調和的。
  在那些或媚笑,或輕舞,或淺唱,或調弦的館娃孌童之間,那些華毯美人金盃玉爵之間,卻有一男子,坐得筆直,神情莊重,一眼也不看那些嬌笑著貼上身來的美麗孌童,直直盯著神情散漫的男子,皺眉道:「淵,我知道她回來了,我是來找你商量正事的,但是在我們談正事之前,你能不能把這些人妖先趕走?」
  「來,喝酒,」輕衣男子彷彿沒看見他的不滿,懶懶抬手,姿態宛如擷取一朵飄搖枝頭的花,「這玉梨露是南閩名釀,采梨花清露製成,九蒸九曬,極其珍貴,而且最宜揭壇三日後再飲,我命三十騎自南閩出發,三日三夜換馬不換人,趕到東燕時機正好,如今這酒香醇厚郁,芬芳回味,為天下至香,你要是不喝,你會後悔死的。」
  「我不喝不會死,這事不先商量卻會死!」男子忍無可忍,咆哮,「白淵,尊貴的國師大人,請你正經點!」
  一聲輕笑。
  淡金衣袍的男子突然推開孌童,執了碧玉酒杯輕輕站起,緩步踱到前方欄杆前。
  他黑髮散飛在風中,沒繫腰帶的衣袍亦飛舞如旗,對著腳下雲海,身側群山,以一種淡然俯瞰的姿態微笑著,一口飲進佳釀。
  一指腳下無限郎闊的碧天蒼山,翻騰雲海,白淵曼聲道:「這裡,是擁有豐富礦產和連綿山脈的內川之東,以民風彪悍著稱的女主之國,東燕;這山,是東燕第一名山九城山主峰之巔,萬丈高崖,一國疆土,盡在我腳下;這座亭,是我白淵獨有之地,全東燕,無倫誰,非我同意不得踏足此地,如今你高踞我亭中,享我美食,觀我美姬,品我名釀,卻不知珍惜,伊傾城……」他惋惜的回首看他,神色間不盡歎息,「你好生愚蠢!」
  「別叫我名字!」伊傾城羞怒低吼,「我叫伊城!」
  「哦……抱歉我忘記你改名了,」白淵的神情卻沒有一點抱歉的樣子,挑眉看他,「不過傾城,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抓不住重點,我的意思是,我能到今天這個地步,還有什麼事能令我——不先商量會死?」
  「可是她是——」
  「她是人,」白淵截口飛快,「同樣是人,我為什麼要緊張?」
  瞪了他半晌,頹然向欄杆上一靠,伊城無奈道:「好吧,我是個蠢人,從小到大,我從來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你會做什麼,就像現在,你明明最討厭孌童,偏偏要做出愛得要死的樣子,任全天下人攻訐東燕國師有龍陽之好……好吧,我知道,你是因為輔佐的是女主……總之,你既然不放在心上,我說什麼也沒用,反正我一向都是聽你的,但有驅策,唯死而已。」
  「沒那麼嚴重,」白淵自斟自飲又一杯,笑道:「誰死我也不能讓你死,全東燕,我就一個可以說真話的朋友,你死了,我會寂寞死的。」
  「說實話?」伊城冷笑,「那你在我面前還要搞孌童的把戲!」
  「沒辦法,習慣了,」白淵一聳肩,「假作真來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嘛。」
  臉上憤懣之色突去,伊城默然凝注白淵半晌,低聲道:「淵,你何必——」
  「好了,喝酒,」白淵打斷他的話,親自斟酒,笑道:「良辰美景,佳釀美人,就不可辜負,唔……那位美人,也是不可辜負的。」
  抬眼瞅了瞅他,伊城終於忍不住試探的問,「對她,你真的沒有任何看法?」
  「有。」
  「嗯?」
  「她很美。「
  「你!!!」
  「好吧,你不要用殺人的眼光看我,我告訴你,」白淵終於放過可憐的伊城,懶懶往亭欄上一倚,笑容裡慢慢篤定。
  「她不僅回來了,而且,根本不是在什麼勞什子海外仙山,這不是她的風格。」
  他手腕一振,半杯殘酒穿亭而出,潑入身側絕崖。
  無聲無息。
  「聽不到任何聲音是吧?」白淵笑裡無盡深意,「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點酒,落入無盡深淵,那是一點迴響也不會有的,而有些人就是深淵,你看見的,永遠只能是雲遮霧罩的表象,你對她擅自使出的動作,就會如這酒一般,無聲無息,便消融了。」
  再斟一杯酒,他往身側燃起的溫酒的炭火上一澆。
  哧啦一聲大響,炭火滅了大半,燃起騰騰霧氣,遮蔽了半座亭子。
  白色霧氣裡,白淵的容顏忽隱忽現宛如神祇。
  「對於這類人,就應該這樣——等她燃起,然後,澆酒。」
  白淵微笑。
  「聽,多麼響亮。」
  他最後飲了一口酒,抬首,給了伊城最後一句驚爆的定言。
  「她,就在西梁。」
  「她現在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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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女聲,明亮,乾脆,一字字清晰如釘入烏木的白釘子,殺伐決斷,隱在齒間。
  微風拂欄,帶著海水的微腥清新氣息,吹起玲瓏水晶簾琳琅作響,簾前女子珠冠華服,憑欄而立,水藍色緞質月華裙上以珍珠綴飾雙鸞逐日圖案,珠子顆顆拇指大小,混元璀璨,每一顆都價值非凡。
  她身後是高大遠超尋常建制的白石殿柱,和同樣高闊的神殿,殿頂赤龍猙獰盤繞,遠遠延伸出闊朗的空間,殿周碧玉廊青玉地,一色水色雲磚,環一彎碧水千頃——這不是普通的池水,這是直通離海的海水。
  「回稟公主,」男子小心翼翼,大氣也不敢出的回答:「據說在海外養傷……」
  「海外?」女子一聲冷笑,回轉身來。
  「我們這裡就是海外,她在離國?笑話!」
  殿堂高闊,使得她原本高挑的身材也顯得有些單薄嬌小,然而男子確如見巨人般,將本已低得很低的腰背,再往下呵了呵。
  離國實際掌權者之一,建熹公主楚鳳曜,儀態肅厲的俯視著比她高上許多的男子。
  「去找找我那七哥……本宮有預感,他沒死,而且變亂將起……離國雖然僻處海外,這次只怕也難獨善其身,我給你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大司馬的職位等著你,或者,天水廣場上的雙魚百斬台的大刀等著你——你自己選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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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回歸?睿懿未死?」南閩,赤紅妖火形狀祭壇之上,大祭司陰離乾澀僵木的臉龐上,浮現一絲陰笑。
  他站起,極其溫柔的招招手,指端蓬起一簇黑紅色的妖艷火焰,形如三足之蛇。
  手指劃了一劃,蛇身變幻,現出詭異圖案。
  他桀桀一笑,笑聲宛如女子。
  「這個女人……我永遠算不準她……對了,我的溜出家門的,彩蠱美人們呢?你們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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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睿懿未死?」北堂嘯伸手撐在典圖之上,愁眉苦臉的看著圖上被四國緊緊圍困的中川,不住喃喃:「左衝右突,已是支持艱難,現在又冒出這麼個消息……西梁這些年修生養息,國力強盛,已具掠奪天下之能,本來孤還寄希望於看在盟友稱臣的份上,西梁給與咱們喘息之機,如今這個殺神居然活著……這個女人可不像尋常女人,那憐憫之心比男人還少……她永遠是怎麼省力怎麼來,情分決不考慮,我中川一定首當其衝……完了,完了……」
  「王上,」底下同樣一群愁眉苦臉的臣子,面面相覷半晌,一個老臣試探道:「不如……和親?明微公主現在已是我國第一絕色……如果王上捨得……」
  「呸!」北堂嘯惡狠狠啐了下來,「我捨得!真要能保住中川我捨得!可是你出的什麼餿主意?和親?蕭玦那個人死戀秦長歌,秦長歌是個超級大醋罈子,你不知道?和親?你今天說要和親,她明天就會滅了你,原本可以拖三個月,咱們一天就可以因為你這個和親建議被滅國!」
  他怒氣勃發,黑烏烏的鬍子都豎了起來,半晌,頹然往椅上一坐,道:「先看著吧……咱們的『潛狐』,訓練了這麼些年,也該拿來用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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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睿懿未死,如風雷起於極天之際,驚動整個內川大陸,驚翻六國,驚起六國最高層的掌權者為之輾轉不安,驚得這些散居內川大陸各處的絕頂人物,於同一時辰,以不同的態度卻是同樣的慎重,談起並開始考慮在未來幾年內,因為西梁皇后未死而必須因之變動的計劃和應對。
  然而那位注定是內川大陸頂尖人物,注定要以自己的生死影響多國國策的內川大陸目光匯聚點,基督山伯爵西梁版事件的主人公,此時正毫無中心人物的自覺,坐在小棺材上,和兒子以大棺材當桌子,用自製的撲克牌玩爭上游。
  「跟你說了這個不是炸彈,三張牌也想搞出個炸彈?」
  「小王大王明明去掉了,你手中哪裡冒出來的?」
  「是黑桃三先出,不是紅桃三!」
  太子爺悻悻,摸摸小鼻子,臭老娘教訓他,到現在都是輸,害的怪沒信心的……忽然眼前一亮,雄赳赳氣昂昂啪的甩出幾張牌,
  「同花順!」
  秦長歌好溫柔的微笑:「真是好牌啊……不過太子爺,你的手指為什麼一直蓋著第二張牌呢?莫非那張牌長得比較抽像,羞於見人?來,給為娘我欣賞先——嘖嘖,一色紅桃裡摻個黑桃,好個同花順啊……」
  「對四也想壓我的對a?太子爺,你以為a就是一,一比四小是吧?」
  「太子爺,我出完了。來,鼻子!」
  包子悲憤的殺身成仁的遞過臉。
  遞過被紙條貼的橫七豎八慘不忍睹的漂亮臉蛋。
  秦長歌毫無憐憫的將一張紙條牢牢粘在兒子挺直的鼻子上,笑嘻嘻左右端詳,「好,好,格局嚴謹,方位合適,隨風飄揚,我見猶憐……」
  「憐……我可憐……」包子目光茫然欲哭無淚的站起,爬上一直微笑觀戰的楚非歡膝蓋,「乾爹,你還笑……」
  有人目光陰沉殺氣騰騰的看過來,滿面郁卒,「蕭溶?」
  「唔?」包子大眼睛好無辜的眨了眨。
  深吸一口氣,西梁大帝實在覺得有點憤怒,自己像個毛頭小伙子天天下朝就微服奔棺材店追女人,女人好客氣好溫柔但是仔細想來她這態度和對店門口賣雞蛋的好像一樣溫柔客氣也罷了,為什麼連自己已經認祖歸宗的兒子,在受到挫折後也是爬上人家膝蓋,而不是自己的?
  更郁卒的是,客氣了,溫柔了,爬了人家膝蓋了,自己還不能將醋意擺在臉上,堂堂西梁皇帝,為了人家的客氣和兒子爬錯了膝蓋就生氣,想想實在說不出口。
  思考了半天,只好換個冠冕堂皇的說法,「蕭溶,你現在是太子了,將來是我西梁之主,你這個賴皮的性子,可得改改……」
  「陛下是在質疑我的教育方針嗎?」秀美的臉巧笑倩兮的湊過來,滿面好奇。
  「呃……哪有?朕是說,溶兒的性子,隨性靈活,挺好,我西梁不同他國,當今第一強國,溶兒作為帝國天子,該有這份豪氣……」
  「那個自然,因為,madein睿懿嘛。」秦長歌眼波流轉,毫不謙虛的跑出個雷翻眾人的答案。
  滿室愕然裡,秦長歌丟下撲克牌,很優雅的伸了個懶腰,看著烏雲沉沉欲雨的天際,喃喃道:「暴雨之前的壓抑啊……最近實在安靜得有點奇怪,嗯,我知道你們快耐不住了……哦對了陛下,你很快便不用天天跑棺材店了,因為我準備去幹公務員……」
  卷二:六國卷第二章幹架
  「……」
  對著蕭玦不適應的表情,秦長歌很歉然的道:「抱歉,我中途溜號去了別的地盤,學了點當地方言,大約你是聽不懂的,而且我忘記你的接受程度比不上溶兒了,嗯,下次我不說了。」
  蕭玦默然,突然生出一種被排除在外的孤寂感覺,初春的風明明十分和煦,這一刻拂上肌膚,突然覺得微微生寒。
  為什麼她們說的話,別人好像都懂,唯獨他不懂?那明明是他妻子的靈魂,是他的兒子啊!
  一遭生死,轉世重來,他的妻子不再屬於他,好吧,他認了,誰叫自己有錯?他比誰都清楚,以長歌的性子,硬來是不成的,他也一直堅定的認為,無論長歌這一世身邊有誰,無論長歌因為前世的經歷心中有如何的抗拒和陰影,憑著兩人前世的感情基礎,憑著長歌並不容易忘卻的兩人胼手胝足同生共死一路闖蕩過來的艱辛歷程,憑著兩人愛情最堅實的證明:溶兒,想要掃清陰霾,辟開重雲,再獲芳心,應該沒有誰能比他更有把握。
  然而如今明明在她身側,卻依稀彷彿,隔了層霧氣或者帷幕般,不見全貌,他努力伸出抓握的手指,觸不著她的心靈,她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蕭玦睫毛微垂,面上微微有些挫折的黯然,但隨即便振作起精神,微笑道:「無妨,時間久了,我自然也會知道,你不用顧忌……對了,什麼叫公務員?」
  笑了笑,看看正若有所思盯著蕭玦不語的楚非歡,秦長歌和聲道:「說到這個,關係到我的下一步計劃,正好先把最近我探查來的消息和你們談談,阿玦你其實一直也有命他們查趙王的勢力吧?嗯……你有什麼收穫呢?」
  「西梁隱蹤衛,說到底還是你一手建立的,只可惜時間未久,就出了那事,」蕭玦肅然道:「論起本事,你清楚得很——據大頭領回報,趙王府在你叩閽當日,便已遣散清客,趙王食客號稱三千,那許多人在一日內出府,你可想而知那個混亂情狀,指天罵地的吟詩弄文的哭哭啼啼哀歎賢王被饞的再加上看熱鬧的百姓,亂成了一鍋粥,隱蹤衛力量再強大,畢竟不得見天日,這樣光天化日一窩蜂的出來,反倒沒法跟蹤探查,再說也查不了,幾千人哪,你知道誰有問題?」
  他鬱鬱歎一口氣,道:「根本沒人從密道出來,全是從正門走的——阿琛厲害!」
  「這樣一來,想要理清趙王私豢勢力到底有哪些人,也幾乎沒有了可能。」接話的是楚非歡,他出神的看著城西北安平宮方向,淡淡道:「只是陛下,你難道平日裡,從未對趙王府有過任何私下掌控麼?」
  蕭玦抬起頭,凝視著面前的「情敵」,深吸一口氣道:「沒有,朕承認,制衡朝局與掌控臣下,是諸國君主不宣之於口但人人力行的為君之道,朕也有此般手段,但是對阿琛,朕沒有,這個長歌知道,原先趙王府也是有朝廷暗探的,但是後來朕撤了,朕一直認為,阿琛待朕之心,精誠可昭日月,朕再疑他防他,朕就是禽獸之心……就算到了現在,朕還是以為,阿琛有錯,錯在不該調動御林軍,錯在不該設陷濫殺無辜,錯在長樂宮起火事件他似有推波助瀾行為,但是朕不以為是他親手殺了長歌。」
  他轉向秦長歌,澀澀的道:「長歌,我知道你會生氣,可是我真的不相信阿琛會這樣傷害我……這許多年來,朝廷之上,我除了相信你,剩下的唯一一個,便是他……他是我的弟弟,他聰慧,有城府,行事也未必完全正道,但是……」
  「好了,」秦長歌笑道:「我生氣什麼,我為什麼一定要相信你弟弟殺了你老婆?這難道是很愉快的事麼?你能保持對親人的一份眷念之心和強大信任,不因人一言而廢,不做疑神疑鬼弄得人人風聲鶴唳的帝君,我很開心啊,最起碼將來溶兒也不用擔心真有什麼九龍奪娣事件了,溶兒,來,為了你爹的堅決捍衛,為了你固若金湯的太子寶位,為了當太子可以天天三百八十道大菜,……獎賞你父皇一個!」
  「好唻!」
  包子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立即紙條亂飛及其乖巧的撲過來,抱住老爹龍頸,湊上撅起如喇叭花上面還粘著糖汁的小嘴,惡狠狠的在老爹龍顏上一個吧唧!
  好響亮的一個啵……
  蕭玦再次呆滯。
  軟而小的身體、柔滑的肌膚、帶著幼兒乳香的如蜜般的氣息,沁心的甜……春風裡花粉的芬芳……是絲綢拂過心底……是碧泉流經全身……蕭玦手一伸,不管不顧的抱住了兒子……命運無情撥弄,使得這一刻真實的幸福感受,他已整整遲了三年,如今,如何肯再放過?
  這是我的孩子,我,和你的,我們的血脈牽繫,抱他在懷這一刻的滿足,勝於坐擁江山在手。
  楚非歡緩緩轉眼,目光複雜的看了看被兒子隨便一親便呆若木雞的蕭玦,又看了看他臉上那個因為兒子吃了糖葫蘆而粘上紅色透明糖汁的唇印,再看看他那實在有辱英明神武形象的呆滯傻樂表情,決定移開目光——還是讓他先不受打擾的沉浸在天倫之樂裡吧……
  「趙王私豢勢力散落,隱蹤衛礙於身份無法追查,但是彩蠱教呢?」楚非歡繼續剛才的話題,「彩蠱是怎麼聯繫上趙王的?現在她們在哪裡?而且,長歌,我覺得,那晚追殺我的灰衣人,好像也是這個教派的。」
  「是嗎?」秦長歌聽楚非歡細細的描述了灰衣人的特徵,點了點頭,「是像……照這樣說來,難道彩蠱教已經深入西梁整個官僚階級,在有一定勢力的官宦家中,都有所潛伏?」
  抱著兒子正樂淘淘的蕭玦隱約聽見了這句話,立時將兒子往膝蓋上一敦,偏臉問:「何至如此?你的意思是阿琛引狼入室?」
  「就是你說的這個話,何至如此?」秦長歌一笑,「蕭琛又不是豬,他再不滿我,也就是針對我,何至於拿西梁江山開玩笑?嗯……以他的能力,即使用彩蠱,也定然有所防範……阿玦,如果你對他的強大信任是真的話,如果他真的從沒打算害你的話,那麼我想,他遲早會提醒你的。」
  「為什麼你對彩蠱教很注意?」楚非歡靜靜凝視秦長歌,「你好像很厭惡,是因為你覺得那也是嫌疑人嗎?」
  「未必……」秦長歌苦笑,她要怎麼解釋自己的厭惡?事實上從趙王府揭開蘊華面具的那一刻她便開始憎惡,想起當年中川之主北堂敬為彩蠱美色所惑的傳說,看著蘊華內媚有術的步態和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想到蘊華很有可能便是那個惑國妖姬——頂著自己容貌去媚笑承歡,去終日淫樂,去以各種奇異的花招和姿勢和北堂敬那個混蛋顛鸞倒鳳——秦長歌真的噁心得恨不得大吐三天——彩蠱妖人,你們不知道姑娘我有精神潔癖嗎?
  這是嚴重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秦長歌決定,不管你彩蠱教是不是我的仇人,在玩什麼把戲,我不把你催肝斷剝薄皮抽筋整治得五內俱焚七竅生煙我就對不起睿懿!
  「總之……彩蠱是一定要解決的,南閩是一定要防範的。」秦長歌在心裡將某教派摧毀了一萬遍,面上卻好溫柔的道:「只是不急於一時,沉渣潛伏,終將泛起,咱們做好笊籬,等著撈便是了——現在先說我要做公務員,哦不我要當官的原因,前些日子叩閽,震動天下,明霜一夜成名,成為整個內川大陸的風雲人物,這當然不是好事,所以我的下步打算立即要推行——明霜同學要暴斃。」
  怔了一怔,蕭玦道:「你的打算?」
  狡黠一笑,秦長歌道:「凰盟早已開始進行消息散步,相信很快就可見成效,這是百姓們最愛聽的報恩傳奇故事——小宮女幼時入宮,無根無基備受欺凌,幸得皇后路遇,慨然伸出援手,遂蒙恩深重感激在心,長樂事變,小宮女拚死逃出,不知皇后獲救的小宮女晝夜輾轉思謀為皇后伸冤復仇,因此被人追殺,幸得俠肝義膽的江湖義士相救,一番哭訴引發本就對皇后愛戴敬仰的義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終於歷經千辛萬苦搜集得奸佞罪行證據,忍辱負重步步為營,冒死叩閽求見天顏,金殿之上慨然不懼當堂指正炙手可熱的皇帝親王,風標獨具視死如歸,赤膽忠心直衝九霄,終以白衣之身,將潛伏極深的王爺殿下扳倒——我主英明!西梁萬歲!」
  「萬歲!」在一旁一直仔細聽著的包子,立即很合作的鼓掌歡迎,隨即無限感歎的搖頭,道:「我娘昨晚曲子都編好了,我唱給你們聽——」刷的跳下皇帝老爹膝蓋,裊裊婷婷在地上走了幾個貓步,翹起蘭花指,唱:
  「哎呀呀——浪地格朗地格朗!!!」
  「她淒惶惶,過花牆;」
  「過花牆,月昏黃,」
  「月昏黃,上朝堂;」
  「上朝堂,斥親王。」
  「斥親王,惡心腸,」
  「惡心腸,終有償!」
  他唱完,勒馬,收科,念白:
  「好一出情仇愛恨狗血天雷忠貞烈女好比金枝欲孽的超級勵志大戲,蕩氣迴腸!」
  童音尖細,姿態扭捏,該高的時候弱,該弱的時候高,高音驚險的抖上去,再顫顫抖抖的衝下來,偶爾還聽見幾個破音,再襯著「名旦」一臉亂七八糟的糖汁紙條的妝容,無限「嬌媚」的苦情唱詞,和自以為風情的媚眼連拋……著實驚怖。
  「撲哧」一聲,楚非歡忍俊不禁,帶著一臉難耐的笑意,抿唇掉轉了臉去看天色,蕭玦很無奈的一把拉住兒子腮幫,低聲道:「別唱了你別唱了,你一唱,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你爹我吃不消。」
  目光閃閃亮的轉過頭,蕭包子驚喜的問,「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好像我娘教過我,是說我唱歌好聽是嗎?想不到我除了對對子,還有唱戲的天賦?」
  瞪著包子,蕭玦再一次想這孩子如此無恥到底像誰呢?狐疑的瞄瞄長歌……難道她還有很多惡劣品性一直潛伏很深,如今在童言無忌的兒子身上露出馬腳來了?
  「你爹說的三日不絕,是三日不覺……聽你唱曲子,魂飛魄散天魔亂舞,金星亂冒五內俱焚,整個人僵硬麻木恨不得以頭搶地而死,啥知覺都沒了,所以叫三日不覺。」秦長歌瞄一眼蕭玦,看出他的潛台詞,心中暗恨包子不爭氣,你咋就不能英勇神武讓你爹看看你娘我生出的孩子天生就是龍章鳳姿給你娘我掙點面子呢?
  無奈的歎氣,秦長歌道:「好了說正事,再以明霜這個身份行事,只怕我難活上三個月,最起碼也永無寧日,所以她只好死了,反正她也死了,如今不過推遲半年而已。」
  「死法?」言簡意賅的總是楚非歡。
  「推給蕭琛。」秦長歌淡淡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畢竟多年親王,就算被幽禁,留下的勢力想殺一個小小宮女也不是難事吧?這是個大眾都能接受,於其他別有用心的勢力也會覺得合理的理由。」
  「復仇,查證,最好的辦法是敵明我暗,敵暗的話我便要更暗,」秦長歌道:「我讓明霜這個身份主動拋頭露面,指正趙王,當庭叩閽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目的就是為了麻痺那些真正殺我的人,以為兇手落網,從此他們高枕無憂,然後,以明霜之死掐死線索,拔掉他們已經在明霜身上投放的注意和追蹤,同時放出」皇后未死「的風聲,試探出所有沉不住氣有異常動向的勢力——現在,明霜這個身份的歷史任務已完成連同這個棺材店,很快就要消失,趁他們還未及發覺,我要換個身份和角度,重新開始。」
  「大隱隱於朝,」秦長歌笑容裡別有深意,「何況將來的這個朝堂,一定有很多料想不到的收穫,尊敬的陛下——」她微笑著湊近蕭玦,「很榮幸即將與您共事朝堂。」
  「這就是你說的,『以另一種合理並公開的方式留在我的視線之內』?」蕭玦愕然道:「做官?你要如何做?朕直接封你為女官好不好?」
  「女官?」秦長歌挑眉,似笑非笑盯著蕭玦,「阿玦,你動的什麼心思?」
  蕭玦立時微紅了臉,掩飾的輕咳了聲,訕訕道:「動朕該動的心思……」
  好氣又好笑的看了蕭玦一眼,秦長歌想這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坦白啊,大約因為她回來,兒子也無恙,他最近跑跑棺材店,長樂事變導致的陰鬱暴烈的陰影漸漸散去,昔年明朗少年的影子,最起碼在她面前,重來了。
  有些感慨,有些悵然,有些無法言說的鬱鬱,秦長歌負手看天際雲卷雲舒,目光變幻,意蘊深藏。
  良久道:「山雨欲來啊……那天攔截容嘯天,讓蘊華可以脫身上朝的人,咱們查過,居然不僅僅是彩蠱中人,還有另一批勢力介入,對方聲東擊西,故佈疑陣,實是此中高手……啊……我怎麼覺得,這日子會越過越驚悚呢?」
  乾元四年二月初六,春闈之期。
  十年寒窗圖朱楣,且負書笈上京來。
  滿城士子,住滿京城大小客棧,整日裡佔據酒樓茶座,紮成一堆堆,高談闊論,評說主考,大談八股,縱橫文章,畫出的銀子比佔用的時間少,濺出的口水比喝進的茶水多。
  文廟裡更擠滿了燒香拜神祈求魚躍龍門金榜題名的士子書生,磕頭無數,梆梆有聲。
  在春闈的前幾天,二月初二,龍抬頭。
  郢都最熱鬧的天衢大街上,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靜安王玉自熙和趕考德州士子趙莫言在人來車往的大街上,幹架了。
  主角靜安王,趙莫言,配角蕭溶,龍套祈衡。
  其中蕭包子是出宮散心的,他和他的授課老師梁子結得很深,今天又在東宮以目光互殺了一萬次,蕭包子對那個滿口之乎者也的倔老頭忍無可忍,乾脆一拍屁股出來了。
  說起兩人的梁子,結得那叫一個驚悚。
  蕭太子元月初一登及冠華宮,祭拜天地,太廟告祖,司農壇拜社稷,大儀殿拜皇帝,再於冠華宮主殿接太子寶冊冠冕金印,一套程序做下來,包子本來就少得一咪咪的耐心早被磨得乾淨,要不是被老娘威脅說如果不好好堅持下來就扣一年零食的話,早爆發小宇宙了,饒是如此,在最後接金印的時刻,因為對接金印前主持禮儀的老頭子長篇大論搖頭晃腦一字三頓的讀詔書非常不滿,包子終於還是爆發了。
  臭娘的教誨:人品,我所欲也;痛快,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人品而取痛快也。
  又有: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又有:壞人可忍好人不可忍。
  牢記警世恆言的包子直接從地上爬起來,大喝:「拜天地拜祖宗拜爹要跪也就罷了,為什麼你這個太子太保也要我跪?去逑!早知道這個太子這麼費事,我不如當個糕點店老闆!「
  一腳踹開面前的小案幾,衝上去直接抓了金印就走,一邊往口袋裡揣一邊頭也不回得道:「我放你假!你不用讀了!印我拿了,你敢攔我,我拔你鬍子!「
  他前腳跨出殿門,後面光噹一聲,從上千碩儒名宦中精心挑出來的白髮蒼蒼德高望重才學浩瀚人品端方的可憐的新任太子太保賈瑞賈老翰林,昏倒了。
  郢都官場傳消息的速度是很霹靂的,不過一日,全郢都百姓都知道了冠華宮太子搶金印的彪悍一幕,一個個兩眼放光口沫橫飛的大談此奇聞,並對橫空出世的新任太子的霸氣囂張十分推崇膜拜,一致認為蕭溶太子不愧為將來西梁之主,英華不同常人,我西梁一統天下,有望矣!
  好在那個年代沒狗仔沒照相機,百姓們不知道,自己滿口大讚的英華太子殿下本人,現在正在天衢大街上,幹架。
  不過有照相機也沒用,蕭太子現在出門,直接用上他娘給安排的面具,一共七張輪流帶,玩換臉遊戲玩得樂此不疲。
  事情的起因,是靜安王家的宰相看上了蕭太子的屁股。
  宰相是靜安王最寵愛的群犬之首,其彪悍俊美也絕不辜負這麼威風的頭銜,宰相血統高貴氣質超群,從不屑與尋常狗類為伍,所吃食物每日花費高達五兩銀子,抵尋常百姓家三個月的生活費,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對非熟食產生任何食慾的,哪怕那是貴為西梁帝國太子的粉粉嫩嫩的高貴尊臀也沒用。
  可惜蕭包子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他怕新買的瑞芳齋的水晶火腿污了自己的衣服,很有創意的要了根紙繩子把裝火腿的紙包繫在了屁股後面。
  繫好後,他滿意的拍拍,確認不會掉,正準備去找老娘,忽聽人聲沸騰,一堆人突然如潮般湧過來,再哄的一散,立時將包子和他的便裝護衛擠散。
  包子倒沒有注意,只是好奇的停住腳,看見人人面上有驚惶之色,不住頻頻扭頭,順著他們視線看去,見一個官兒朝服不整,狼狽萬分的抱著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服火燒眉毛般的竄進了路邊一處店面。
  接著便見火影躍動,長笑不絕,長街上明媚的陽光一亮,似是突然燃起一簇美麗的妖火,萬眾目光及處,搖曳生姿的妖艷郡王高踞馬上,纏金絲長鞭優美的在半空中劃出極其漂亮的弧度,曼妙,一揮!
  有如黑雲卷地而來,剎那間幾條油光水滑足有半人高的惡狗風捲般咆哮而至,人群立即刷的一下分開,空出的場地上,立時孤零零站了一個蕭包子一人。
  還沒反應過來什麼事,宰相已經一個飛躍,嗷的一聲撲向蕭太子的屁股——後面的火腿。
  一聲尖叫,直衝雲霄!
  當時秦長歌——趕考士子趙莫言正在對面酒樓上聽考生們討論今科可能出的試題,包子一直在她視線範圍內,只是一低頭斟酒的功夫,包子便被撲倒了。
  酒杯一扔,秦長歌立即卷下了樓!
  卷二:六國卷第三章強吻
  秦長歌還未趕到,那廂玉自熙已經在馬上揚聲一喚:「宰相!回來!你沒見過火腿?太丟本王面子了!」
  宰相頭一揚,一扯,捆火腿的紙繩被它極其精準的一扯,整塊油汪汪的火腿包落入它口中。
  很不幸的,粘紙包的漿糊有一點粘在了包子的褲子上,宰相加大力氣,偏頭狠狠一拽!
  哧啦一聲,包子的褲子立時被開了天窗,露出等同火腿大小的一個洞。
  那塊布含在宰相口中,被它嫌棄的一吐。
  被宰相撲倒的包子,忽覺涼風襲體,不勝清涼,頓時明白發生了慘絕人寰的破褲事件,無限悲憤滿面灰塵的抬起頭來,惡狠狠盯著玉自熙——剛才惡犬襲身嚇得尖叫已覺丟人,再被扯破褲子更覺羞憤絕倫。想他蕭太子有生之年縱橫郢都名動西梁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幾曾丟過這麼大的人來?他的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滿城春色關不住一樹梨花壓海棠的絕世風采啊啊啊,就被這隻狗給毀了啊啊啊啊……
  包子磨牙霍霍,尋找報仇的目標。
  這隻狗……是仇狗?和它幹架?算了……個頭好彪悍的說……牙齒好鋒利的說……
  這個人……是仇人!每次遇見他都沒好事!……而且好像臭娘說過,這娘娘腔不殺女人和小孩?
  包子鎖定目標,立刻雷厲風行,一把推開前來攙扶的侍衛,自己拍拍膝蓋上的灰爬起來,先是扯下一個侍衛的寬腰帶往自己腰上胡亂一捆,勉強遮住羞,隨即一指玉自熙,大喝:「給我扒了這女人的衣服!」!!!
  滿街絕倒。
  隨即人群便哄的一聲興奮鼓噪起來了。
  乾元四年初最為驚爆的事件居然在自己眼前發生了!
  玉王爺驅狗追人不稀奇,被追的人四處逃竄狼狽萬分也不稀奇,反正每個月總要演上三兩次。但是被追的人居然把魔星降世的玉王爺看成是女人,還要當街扒他的衣服,那就實在很稀奇了。而如此膽大包天悍不畏死的被害者報復者居然還是個四五歲的孩子,那就稀奇得足可說上一年了。
  日子富足啊……生活無憂啊……太平安穩久了好寂寞啊……終於有戲可以看了!
  人潮嘩啦啦的向前擠,搬凳子的找位置的買瓜子的熱火朝天,有三個人為擠了腳,四個人為撞了頭,有五個人為了搶佔最好的位置,在當事雙方還未開戰之前先演了全武行……
  侍衛們愕然當地,面面相覷。
  玉王爺不認得他們,他們可認得他。對這個號稱西梁第一美人也是第一煞星的郡王動手,正面對上他名動天下彪悍無倫據說殺人無算的赤甲衛隊,他們很怕自己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但是太子的命令不可違抗,太子的身份也不能洩露,這可如何是好?
  侍衛們嚥著唾沫遲遲疑疑,一堆等了好久依然不見好戲開場的好事之徒開始起哄。
  「娘的!光打雷不下雨?爺們等著呢!」
  見侍衛遲疑,包子大怒,一把揪住領頭的東宮侍衛首領劉雲舟,低聲惡狠狠道:「你不去?你去不去?你不去,明日我就叫你這名字美夢成真!」
  「奴才愚鈍……不懂太子爺意思……」
  「流放雲州!」
  「……」
  劉雲舟原本是龍章宮侍衛隊副頭領,和頭領一直不合。太子冊封後,他被撥了來做了東宮首領,專司太子殿下安全事。他原本一直奇怪這麼好的事怎麼輪得上一直不受待見的自己?給自己挪上了正位,太子爺在民間長成想必也沒皇族的驕矜氣兒,一定好伺候,真是美差啊……樂顛顛的就了任,以為攤上了好事兒。太子冊封那天的時候他還沒來報到,隱約聽說了這爺的豐功偉績,但也沒放在心上。跟著這爺一個月,這小爺除了貪吃點,懶惰點,狡猾點,壞點子多點……別的也還好嘛……
  抹一把頭上的汗,劉雲舟這回終於明白為啥自己調任時那個混蛋頭領一臉幸災樂禍的笑的含義了。
  「奴才不敢,奴才們為殿下粉身碎骨渾不怕,打個人何足道哉……只是殿下,這位是靜安王爺,您為了些許小事毆打朝廷重臣,陛下知道了只怕不喜……」
  「笨蛋!」包子怒其不爭的翻了個白眼,「沒見我說『女人』嗎?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他是朝廷重臣靜安王?你剛才說的什麼,我沒聽見!」
  「……」
  遇主不良,悲憤無言!
  劉雲舟仰望蒼穹,泣下數行,最終無奈的開始捋袖子——咱是主子的奴才,忠於主子是職司本分。何況一個是陛下愛將,一個是陛下獨子,遠近親疏,也是一眼便看得清,萬一倒霉得壯烈了,陛下多少會給點撫恤金吧?再退一步講,萬一沒事,太子爺龍心大悅,咱日子以後也好過啊……
  何況,他裝傻……咱為什麼不能裝?
  橫臂一揮,劉雲舟放聲吆喝:「兄弟們!扒了這女人衣服!給小少爺捆回去,當陪床丫頭!」
  哄的一聲人群再次一湧,把好不容易擠得快要接近目標的秦長歌又給沖了回去。
  瞧瞧,大稀罕事兒!這一家子眼力都咋長的?小少爺認錯男女,家丁也認錯?陪床?開臉?大丫環?小妾?姨娘?靜安王?
  這都什麼搭配?
  好事之徒開始瞄玉自熙如雪肌膚妖魅紅唇,在腦海裡意淫王爺被逼換上女裝婉轉承歡的模樣……
  興奮啊興奮啊……
  劉雲舟已經帶著屬下呼嘯著衝了上去。
  「啪!」
  永遠拱衛在玉自熙身側的十八赤甲護衛齊齊策馬踏前一步。
  馬蹄聲同起同落,落地宛如一聲,精絕的騎術控制下蹄聲鏗鏘響亮,騰起一陣囂張煙塵。
  「嚓!」
  十八柄雪亮長劍同時出鞘,在半空中劃出十八道扇形光幕,帶著風雷之聲,劈裂空氣,悍然前指!
  十八張臉神色如鐵,半幅精鋼面具之後目光冷銳不似活人。百煉精鋼的赤甲衛士,每一個都是血海裡屍山上爬出來的人,滿身的疤痕似無數的勳章纍纍皆是,那種永遠洗不去的血氣和殺氣,無聲無息便迫於體外,幾丈外就可以感知。相較之下,深居大內條件優越的侍衛們,就顯得太富貴雍容細皮嫩肉了點。
  氣氛頓時肅殺凝重,隱隱似有血氣透出逼向人群!
  百姓們笑不出來了。侍衛們更是心下掂啜,他們武功雖然不弱,卻因為身份緣故很少與人動手。如今和這些名動天下,據說彪悍冷酷殺人不眨眼的鐵人直接對上,在對方威名殺意鎮壓之下,也不禁臉白腿軟。
  十八護衛再次齊齊跨上一步,劍聲掣響!
  殺氣凜然,近我者死!
  和在十八護衛身後彷彿不相干的人一般粲然微笑托腮看好戲的玉自熙,形成鮮明對比。
  不過玉自熙很快笑不起來了。
  「卿卿!你讓小生找的好苦!」
  一聲淒然高呼!
  滿街被十八鐵騎的如鐵殺氣正逼得氣都喘不過來,面面相覷臉色慘白的侍衛百姓,立時將目光刷的一下投過去。
  一個青布衣裳的寒酸士子,衣服上還有補得很小心但是看得出痕跡的補丁,背著沉重的書囊,繞過正和侍衛們對峙的十八護衛背後,披頭散髮的張臂哀呼著,滿面悲切、滿身塵土,向已經下馬、斜斜倚在街邊牆上的玉自熙撲過去!
  德州士子趙莫言,這個日後將在西梁全國引起諸大反響,攪動整個西梁朝局乃至內川大陸,成為人人口中推崇敬仰無限膜拜,成為後世史書不斷研究他的奇異崛起和神秘消失的永世之謎的、注定傳奇的人物,在西涼都城百姓眼中的第一幕出場,就這般,隆重的,驚悚的,無限風情與眾不同印象深刻的,拉開了帷幕。
  很多很多年後,當日街上有幸參與此事的百姓,在自家的院子的古榕樹下,蠕著沒牙的嘴兒,瞇著眼睛,第一千次無限神往的和自己的曾曾孫說:
  「……當年,他啊……直接撲倒了全郢都最美最魔的男人……」
  ……
  大街上,萬目中,貧窮士子趙莫言,激動的、悲傷的、無限緬懷滿眼桃花的、撲向玉自熙。
  「卿卿!當年竹窗陋戶相對語,耳鬢廝磨明月前,你曾親口對小生道,『願絲蘿得托喬木,不負此生生世世』。如今言猶在耳,你卻狠心另嫁他人!小生為你大病三年,誤了去年秋闈,在你家門前跪了三夜,你爹才告訴我你嫁到郢都,小生泣血難言,閉門苦讀,變賣了家產應今年春闈,只為了一點癡心想頭,能再見你一面,天可憐見……終叫我見到了你!!!」
  趙莫言,哦不,本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得主秦長歌,一把撈起玉自熙寸帛寸金的火紅淮南煙華重錦衣袖,狠狠的擦奔放流出的鼻涕眼淚,一邊湊到神色古怪眼光變幻的玉自熙耳邊,以極其親暱渴望的姿勢,悄悄道:「王爺……陛下有令,春闈期間,士子安全由國家保護,殺傷無辜士子者以欺君罪論處……唔……您要殺了我嗎?要殺嗎要殺嗎要殺嗎?」
  「碧瑤!」本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配角得主,改裝了的祈衡先生擠了過來,「這個男人是誰?你的姦夫?你這個當街宣淫的淫娃!」
  ……
  滿街的百姓已經不會思考了。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今天西梁要地震了嗎?
  為什麼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所有人都不認識大名鼎鼎的靜安王?所有人都把靜安王認成女子?
  貧窮士子和富家小姐,私定終身和琵琶別抱,被嫌貧愛富的無情女子拋棄的士子發憤苦讀趕考春闈,湊巧路遇心心唸唸的愛人,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衣著華貴的正牌丈夫前來捉姦……
  多麼符合人類想像力和推理能力的故事啊……
  難道,靜安王,深藏不露,真的是女人?
  也對哦,哪有男人長這麼美得?
  刷的一下,眼光一起調過來,瞄向玉自熙胸部。
  有沒有起伏?
  ……
  一聲怒喝,被秦長歌神來之筆震得忘記思考和打架的十八護衛終於醒覺現在是什麼狀況,齊齊大喝著撲了過來。
  靈活的劉雲舟立即手一揮,率領侍衛纏上去。
  不正面交鋒,卻死纏爛打,硬是把重甲護衛絆在了原地。
  ……
  被秦長歌壓倒的玉自熙,大約是覺得好玩的到這裡也盡可以止住了,不想玩了,目光裡滿是笑意的很有趣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長歌,突然開始深深吸氣。
  秦長歌暗叫不好,立刻不管不顧,大叫一聲。
  「卿卿,小生平白擔了個相思的虛名,什麼好處也沒撈著,不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探頭,俯首,狠狠吻上身下如花紅唇!!!!
  西梁百姓被活生生一個驚雷齊齊劈得頭髮上豎。
  「嗷!!!」有人實在激動的按捺不住,狼嚎聲上衝雲霄。
  「啪!」有人接受不住如此強大的香艷的不可理喻的刺激,昏倒了。
  ……
  秦長歌死死壓著玉自熙,悄悄將手擋在玉自熙唇上,隔開了他和自己的唇,然後用腦袋嚴嚴實實堵住了他的氣息——她從蕭玦那裡聽說過玉自熙的秘密:玉自熙武功特異,一身神功練到最後全身沒有罩門和弱點,流轉無盡,所以一旦動起手來,號稱天下第一的素玄也許也只能打敗他卻不能打到他,這也是十八護衛沒有把他保護在包圍圈內的原因——他根本用不著。但他這個的「流雲神功」有個弱點,據說最初一口真氣圓融流通提升的時候,一旦被堵住,他的武功會無法發揮,失去八成。但這最初一口氣的提升,尋常人是發現不了,也不會知道的。
  可惜秦長歌不是尋常人,可惜玉自熙太過喜歡玩鬧太過托大,有心想看這書生玩什麼把戲,任他貼上身上下其手,然後,在最關鍵的時刻,陰溝裡翻船了。
  現在他們身後是牆,身前「正牌丈夫」祈衡的身子擋了大半,從其他人的角度看去,就是這個酸儒強吻了靜安王。
  哦不,是難耐相思激動悍不畏死在人家正牌丈夫面前強吻了他的「卿卿」。
  秦長歌瞇起眼睛,似笑非笑。
  笑話……咱不僅是個處,還是個吻處,這個初吻也是很寶貴的,怎麼能在大街上這毫不浪漫之地,大庭廣眾下和這囂張傢伙打啵?
  秦長歌在無人看見的角度笑瞇瞇的看著玉自熙,毫不畏縮的對上他漣漪般媚態橫生卻隱隱跳動著興味和探究的眼眸,用手指溫柔而挑逗的輕輕蹂躪他的唇,那本就妖魅的色澤如櫻蕊如桃瓣,越發艷麗驚人……在他越發蕩漾卻隱生殺機的笑意裡,秦長歌輕輕道:「欺君罪哦……我知道你不怕欺君罪,可是你還有事要做,下了獄是很麻煩的……啊……要殺嗎要殺嗎要殺嗎?」
  呵呵一笑,祈衡不動聲色的過來,在秦長歌遮掩下,伸指點了玉自熙幾處穴道,然後一把揪住秦長歌,惡狠狠大罵:「你這個狂徒!敢當街輕薄我家夫人!我宰了你!!!」砰砰碰碰的將秦長歌拽過牆角,悶頭苦打去了。
  兩人一過牆角,立即用腳蹭起騰騰灰塵,大叫幾聲,然後閃身躲入旁邊小巷。街那邊百姓死命的伸長脖子要看,只看見灰塵滾滾,隱約有慘叫之聲,皆面露興奮之色,一轉眼看見靜安王依舊軟癱在牆角,不言不動,彷彿還在「回味」剛才的香吻,不由詫異——今天這魔王怎麼這麼好說話?被調戲成這樣居然還沒殺人?難道這事是真的?難道王爺真的一直是女扮男裝?有人想起前元著名的「奼風元帥」,那不就是個女扮男裝很多年,直到嫁人大家才知道的?
  啊啊啊驚天秘密啊,給自己碰著了!
  轉過牆角剛剛消失在小巷深處的秦長歌,站定腳本,深深吸一口氣,恨恨罵:「蕭溶!」
  「到!」
  聲到人到,巷子那頭探出一個漂亮大頭,笑得眼睛都瞇成了月牙,一見她過來,張開雙臂立刻作歡騰狀飛奔入他娘懷——娘你好浪漫好瀟灑好解氣好流氓……
  呃!!!
  天地刷的掉了個個兒,髒兮兮的小巷地面突然衝到自己眼皮底下。剛才跟在屁股後面的一隻貓突然和自己大眼對小眼,「喵!」貓爆出一聲尖呼,對平地乍現的烏溜溜眼珠子表達出嚴重的不適應,夾尾逃竄……
  「喂,娘,」包子努力地掉轉頭,對將他一把掀翻抓到膝蓋上頭下腳上的臭娘討好的笑,「你這是幹什麼?我不需要那個什麼……馬殺雞。」
  「我殺殺你的太子威風!」秦長歌沒好氣,啪的在肇事的太子尊臀上一拍,「害得我給你擦屁股,害得我和那個妖孽直接對上,害得你娘我的韜光養晦不動聲色的以新身份出現的計劃泡湯,嗚呼……」
  包子小心的瞅了瞅娘,正常情況下她都是懶洋洋陰絲絲的整治人的,今天鬱悶得要揍自己屁股,看來咱真是壞了人家計劃了,嗚呼……
  「那啥,咱們的人也不是打不過嘛,打不過還可以逃嘛,你幹嘛要衝出來,我還以為你想佔人家便宜咧……」
  秦長歌將兒子往地上一墩,皺眉道:「便宜時時有,何必冒險占?你當我是你啊?還有,你好像又犯了輕敵的錯誤,你以為你們那幫十指未沾人命鮮血的侍衛,是殺人無數的赤甲衛的對手?真要打,他們逃得出?你沒看見人家一步一行皆有章法?真要對上,他們死的機會足有八成,如果你的侍衛因為你一個胡亂指令就喋血大街,你要怎麼收場?」
  「你現在不是棺材店老闆的兒子了,你是太子,你的一言一行,關乎朝局政體,」開國皇后秦長歌好無奈的蹲在小巷子裡教育新番太子,「我衝出來,不光是為這許多人命有可能因為你的指令而無辜死去,更多的是因為如果侍衛死在赤甲護衛手上,這後果影響無可估計。你要知道侍衛很多也出身官宦之家,這一死,輕則影響朝局,令朝中諸臣立起紛爭,到那時,拉幫結派的串聯的對陣的朝政非攪成一鍋粥不可,你要你老爹如何處理?重則會令開國從龍重將和四邊將士為在軍中深受崇拜的玉自熙抱不平,生出離心,以為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是皇室陰謀,再被有心人一挑撥,煽陰火點炮仗……然後,扯旗,殺幾個當地官兒祭旗,放炮,昭告天下『帝王無道,應天命者代之!』唔……請問你那時是去開糕點店哪還是開棺材店?或者直接用了棺材店裡那個三尺三寸最合適你身材的棺材?」
  「……」
  包子含淚望天,臭娘你不要這麼能延伸不要這麼恐怖好不好?明明不過是一起小小的破褲事件,怎麼給你三說四說就成了滅國危機殺身之禍旁聽的人還頻頻點頭覺得好有道理?
  拍拍衣服上的灰,秦長歌又恢復以往的優雅懶散,淡淡道:「兒子,好好想想罷,為娘不是每次都可以衝出去強吻美男的,吻多了是要出問題的,總有一天你要直接面對世事。風起於青萍之末,綿延千里卷掠萬方。有些事情起初都是以極微小極平常的狀態出現,可當你忽視了,隨意的去處置之後,它所展現出來的強大的破壞力和影響,同樣是你做夢都想像不到的……政治尤其如此。你如果是一個平常孩童,你娘我今天根本懶得和你說這許多,但你是我未來的西梁之主,凡事慎行慎思,是你必須要記在心底的,如果你記不住,你娘我不憚於用鮮血來喚醒你,到時候你不要哭就是了。」
  「我會哭,」包子這回肅然道:「所以不用了,謝謝。」
  「唔……」秦長歌慢悠悠的望向注定要成為靜安王生平含恨的天衢大街,滿面哀怨的道:「我的從政之路,這下子是別想清靜了……」
  白石亭台,青石小徑,小徑盡頭一簇簇三色茶花開得茂盛,純白淡紅艷紅三色糅合,清麗嬌艷,爛漫如雲霞。
  亭上垂白金絲簾幕,簾幕上繡黑金雙龍,隱約可見對弈的人影。
  「自熙,」蕭玦隨意擱下一子,掀起濃長的睫毛一瞟自己的愛將,非常隨意的道:「朝廷的俸祿是不是太低了?」
  「沒啊。」
  「你家狗養多了,佔了你的伙食?」
  「剛殺了一批吃肉,現在是我佔它們了。」
  「最近太寂寞了?」
  「陛下,寂寞何意也?」
  「哦……」蕭玦調轉話題,更隨意的問道:「近日可有什麼新奇的事兒?」
  漫不經心的吃掉皇帝一個子,玉自熙笑吟吟道:「陛下今天棋真臭——新奇事兒?有。」
  「哦?」蕭玦目光一亮。
  「穎城公主府家生小廝看上了對面慶國公家的小丫鬟,兩人一起私奔了。」
  「……自熙,這個你上個月說過了。」
  「是嗎?」玉自熙乾脆不下了,托腮凝神沉思,「難道是我家宰相最近開始思春,但是居然看上了隔街賣豆腐家的那只黃毛土狗?」
  將棋子一扔,蕭玦也不下了,向後一靠,笑道:「好吧,很新奇。既然你既不窮,搜索枯腸也只有這麼新奇的事兒,朕也不問了。但你可不可以直接和朕說,你從早上就奔到宮裡,一直泡到傍晚,玩太子的玩具,翻朕的書,吃朕的飯,偷朕的點心,拖著朕從早到晚,又不是因為沒飯吃又不是有什麼好事要和朕分享,你到底要幹什麼?」
  蕭玦暗恨的目光刀子般的射過來——你纏,你纏,你纏得朕都沒法出宮,唉……長歌說要溫書,幾天都不給朕去見她了……
  眨眨眼睛,玉自熙媚笑得比亭外開得葳蕤華盛喧囂熱烈的茶花還要動人上幾分,輕描淡寫,絕對驚悚的,答:
  「我要當主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