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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卷三殿前歡第三章斷袖
  長熙十五年,離別帝京一年的鳳知微,以魏知的身份風光重回。
  一年,卻已是物是人非,載滿長熙十三年歷史的帝京,寫在記憶裡,向前走,直面長熙十五年。
  十五年,白頭崖之戰失蹤的魏知歷經艱險回國,受到了大喜過望的天盛帝的極高禮遇,原先以為她戰死而追封的忠義侯和武威將軍封誥不動,去禮部侍郎職,升任禮部尚書,據說原本天盛帝打算讓魏知直接入閣,卻被魏知堅持不受,於是還是走了入閣前的老路——先在六部歷練,話雖如此,這位十八歲尚書,已經是皇朝第一異數,她的年紀在那裡,必定會青年入閣,在所有人眼裡,將來的天盛宰相,非魏知莫屬了。
  原先天盛帝的意思,是讓魏知改任刑部尚書,前任刑部尚書是楚王門下,在年前因為貪賄案落馬,被流放發配,刑部尚書落馬時,寧弈正在邊疆,本來胡聖山姚英還想聯合群臣齊名聯奏保下他,寧弈快馬傳書阻止,兩大學士當即罷手,事後發現這事看起來是二皇子的手筆,背後卻若隱若現透出天盛帝的意旨,這才驚覺楚王殿下目光深遠,落馬一個人無所謂,被扯出結黨案就上了二皇子的當了。
  鳳知微在天盛帝詢問打算在何部任職時,委婉的表示,自己還年輕,刑部這種直接關係國家重典刑獄的重要職能部門,只怕還力有未逮,最後還是原地升職,原禮部尚書任刑部尚書,有人猜測魏尚書這個選擇,是表示了不牽涉入黨爭的態度。
  鳳知魏青溟書院司業的職務還在,青溟書院是辛子硯的,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她的,這是她和寧弈勢力交錯的一個地方,曾經跟隨出使南海征戰北疆的那批最精英的學生,現在分佈於朝廷各個部門,都算她的死黨,其餘學生也對她多有尊敬愛戴,鳳知微很清楚,寧弈就算想阻礙她勢力發展,也阻礙不了青溟勢力的侵入,因為那也是阻止他自己。
  單看將來,誰對那批朝廷未來棟樑的控制力更強罷了。
  當然,目前鳳知微一個小小尚書,是沒法和煊赫的楚王殿下比的,魏尚書也沒打算和殿下比,她請任禮部尚書,就是一個韜光養晦的態度。
  魏尚書走馬上任,沒幾天便接到帖子,青溟書院學生在「宴春樓」宴請他們的司業大人。
  鳳知微欣然赴約。
  「宴春」是帝京第一大酒樓,分前院和後院,前院對外開放,後院卻是皇親國戚貴族公卿專用的高級場所,青溟二世祖們請客,自然在後院。
  從一座隱秘邊門進去,迎面便是淙淙流水,其上拱橋如月,其側扶柳疏落,掩映著雪白茶花和玫紅仙客來,高樓上有人撫琴,一曲琴音滌蕩忘俗。
  鳳知微左顧右盼,笑道:「從風沙邊疆回到這繁華帝京,突然便覺得自己成了土包子。」
  目前在禮部任員外郎的一個學生,叫錢彥的,早帶領著眾學生迎出拱門,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聞言笑道:「大人若是土包子,我等便都是酸儒。」
  又給抱著顧知曉的顧少爺施禮,眼睛一覷一覷的看著他肩頭上的顧知曉,想問不敢問,青溟的學生,怕顧南衣比鳳知微更厲害,顧大人的哨聲,被公評為「青溟十大可怖事」第一位。
  顧知曉睨視著底下一堆人,看見別人眼光怪異,立即將顧少爺脖子一摟,大聲道:「衣衣爹!」
  「顧大人真是利落。」錢彥是個溜滑角色,立即跟上一句,「女兒都有了……敢問小小姐幾歲?」
  顧知曉得意洋洋伸出兩根指頭,想想,又添了一根,她一向很會四捨五入,鳳知微估計她一到三歲就會立即把自己算成四歲。
  「顧大人向來不凡,果不其然,一年不見,女兒都三歲了!」錢彥順嘴拍馬屁。
  「……」青溟學生們抹冷汗。
  顧少爺淡定的答:「還行。」
  「……」鳳知微抹冷汗。
  學會寒暄的顧少爺,殺傷力太大了……
  她趕緊轉移話題,當先向裡走,「你們請我這客還算及時,再過幾天我就不適合和你們出來樂了,嗯,春闈要到了。」
  她這話一說,四面一陣沉默,跟在她身後的學生們,互相對視的眼光亂飛。
  「想來這一任主考,非大人莫屬。」錢彥笑著試探。
  鳳知微笑而未答,卻道:「這宴春後院,不是說是級別極高,怎麼這個人來人往的,生意和路邊茶檔似的紅火?」
  眾人這才發覺,園子中人來人往,穿梭不絕,連遠處助興的琴音都聽不真切了。
  錢彥愕然道,「咦,我來訂位時,並沒有聽說今日後院特別忙啊?」
  鳳知微瞇眼看看,一笑不語,只怕這後院原本是不忙的,但自從這頓飯她要來,便忙了。
  春闈將至,她既然現在任了尚書,這一任的主考必然是她,朝中上上下下,各大勢力,誰不想抓緊機會走她關係?
  「我們訂在雪聲閣,大人請往這邊走。」錢彥一邊引路一邊指著閣樓兩側一間間的雅閣道,「這些都是各位親王和國公、侯爺、大學士的專用雅座,這間鶯鳴閣是二殿下的,春潮閣是早先五殿下的,秋葦閣是六殿下的,據說原先是叫秋舸的,殿下說重音,便改了這個名字。」
  鳳知微轉眼,看了秋葦閣黑底金字的銘牌,目光在那「葦」字上落了落,便轉了開去。
  閣內無聲,和其餘都人滿滿的不同,看來寧弈不打算湊這個熱鬧?
  一路過去,不住有人從自己的雅座出來打招呼,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說等下要去敬一杯,鳳知微笑得臉都酸了,心想官場的酒果然最難喝。
  雪聲閣裡席開三桌,鳳知微一大兩小自然被請入上座,菜色精緻而名貴,可惜遇上了幾位不懂得欣賞的——鳳知微向來對口腹之慾很淡泊,顧少爺吃什麼也從來不在意,顧知曉只要坐在她爹懷中吃飯,啃蘿蔔都樂意,這孩子也特別,天生適應力極好,在陋室或在華堂,她都一樣的態度,跋扈裡有種與生俱來的淡定。
  席間先是說些當初舊事,嘻嘻哈哈笑一陣,又說起北疆戰事,唏噓一陣,提起姚揚宇黃寶梓余梁三人,眾人都有羨慕之色,三人現在都在北疆軍中,戰功赫赫各有升職,都說男兒在世當如是也。
  鳳知微擎杯笑道,「大丈夫征戰沙場固然英雄氣概,我等捭闔官場那也是費心活計,算不得膿包,已經入了官場的咱們不談,春闈在即將要下場的,很快咱們便又是同殿之臣,來,值當為此浮一大白。」
  眾人連忙舉杯,錢彥笑道,「兄弟們可得努力些,和哥哥學學,魚躍龍門,在大人手下供職,那可是天下第一暢快事。」
  鳳知微瞥他一眼,笑道:「春闈這事不提,好歹我得避嫌,喝酒喝酒。」
  她這麼一說,眾人都微微露出失望之色,鳳知微就當沒看見,喝了幾杯,筷子敲了菜盤道:「一年不見,如今聚在一堂,真是令人高興的,還記得以前給你們批課本子,毛病可真多——祖林正。」她突然用筷子指了指一個學生,笑道,「往日裡你寫戒字,那個勾總是忘記勾起,每次我看見都說,少了那尾巴,戒還叫戒?」
  祖林正急忙站起,笑道:「是,學生定當記住。」
  底下學生們都鬆了口氣——鳳知微說著春闈不提不提,一點風都不肯露的樣子,其實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錢彥忙站起來篩酒,笑吟吟道,「學生們都是大人門下,定然不會給大人丟醜的。」
  鳳知微瞟他一眼,笑而不語,心想表態還是很及時的。
  席上的氣氛活泛起來,漸漸都開始拼酒,學生們魚貫上來敬酒,一杯完了要好事成雙,好事成雙後要三人同行,三人同行後要四時如竟……鳳知微酒到杯乾——她是存心把自己灌醉,醉酒的人好扯理由,比如可以不去皇子包廂敬酒,比如可以在別人敬酒的時候裝傻。
  正喝到眼花朦朧,身邊顧南衣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道:「夠了。」
  鳳知微手一頓,低眼看看顧少爺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再看看面紗後那雙明亮而不贊同的目光,訕訕的笑笑,沒法解釋自己的意圖,只好悄悄湊到他身邊道:「……呃……少爺……就醉一次……就這一次……」
  她畢竟有了酒,後勁上來身子有些軟,無意識的靠在顧南衣肩上吐氣如蘭,淡淡體香裡酒香馥郁,融合成奇異的誘惑的氣息,一波波的漾了來。
  而語聲低低,不同於平日的淡定雍容,帶幾分哀求和綿軟,每個尾音都微微上挑,不知怎的便聽出了幾分勾魂攝魄的意味。
  顧南衣微微低了頭,她的頭頂正擦著他的下頜,髮絲軟軟,像一朵雲拂在心底,傳入耳中的語聲,把那本就有些波動的心,曳得又散了散。
  也不知道是香氣逼人,是語意魅人,還是髮絲撩人,或者只是那酒後勁太殺人,顧南衣忽然覺得心中有點燥熱,忍不住抬手便扶了她肩。
  他原本只是有點心亂,想將她扶起,誰知道鳳知微突然酒勁上湧,呃的一聲便要吐,她自律極強,知道不能吐在顧少爺懷中,趕緊伸手去捂嘴,顧南衣卻毫不在意,困住她的肩不讓她離開,伸手在她後背輕撫,一股真氣湧入,將她體內翻騰的酒氣給壓下去。
  滿座安靜了下來,看著旁若無人的顧少爺,看著兩人有點曖昧的姿勢,互相交換了個眼光,想起帝京前段時間風行的某個關於斷袖的傳說。
  「……小魏在這裡麼?呵呵,老頭子來叨擾下……」突然有人微笑擎杯而來,自說自話的就跨進了門。
  這人身後還有幾個人,互相拉扯著,一人道:「胡大學士你這點酒量也敢往少年郎酒席上衝,還是本王給你保駕吧。」
  又一人道:「六哥就是心細,生怕老胡給我們灌醉了把他家美姬給賣了,巴巴的跑了來,跑來又要走,走什麼走,一起討酒喝去。」
  幾個人拉著扯著直奔而來,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第一個人就愣在了門檻上。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被堵住,探頭往裡面張望,然後便是「嘶」的一聲抽氣。
  閣內,上座,魏大人正伏在那個帝京著名的木頭護衛懷裡眼淚汪汪,而那顧南衣,公然攬著魏知的肩,手在他背上細緻輕撫。
  斷袖!
  活的斷袖!
  活的公然展現斷袖之風的斷袖!
  活的公然展現斷袖之風的帝京目前最當紅的少年重臣斷袖!
  干核桃似的胡聖山大學士端著個酒杯,張大了嘴,眼珠子差點沒掉進自己酒杯裡,喃喃道:「難怪我當初一眼就在那麼多青溟學子群裡發現了他,原來果然足夠與眾不同。」
  去年年中才從閩南十萬大山回來的二皇子,曬得發黑流油,一張黑臉此時也冒出了油綠的顏色,直著眼睛道:「我但聽說斷袖是很收斂的,不想魏大人斷起來居然這麼張揚。」
  七皇子一腳踏在門檻上,一腳向後撤,吩咐身後隨時跟隨的清客,「趕緊記下時辰地點,明兒我的《帝京雜記》又多個好故事。」
  圓臉大眼睛的十皇子探頭,怯生生道,「七哥你那雜記這個月出來記得抄份給我。」
  七皇子賞了他一個暴栗,「毛沒長齊的小嫩訝子,看什麼看!」
  一群人各自表達自己的感想,唯有一個人沒有說話。
  端了杯,靠了門,似笑非笑。
  酒杯酒液清冽,倒映他浮光浩淼眼神,那眼神在那相擁的兩人身上飄了飄,飄得很輕,落下時卻很有力度,像刀鋒半藏在刀鞘裡。
  隨即他輕輕的笑了,道:「都說有熱鬧看,果然熱鬧,青溟書院的才子們,今日倒聚得齊。」
  這麼一說,眾人的注意力立時從斷袖轉到青溟聚會這件事本身,幾位皇子大員目光在在座學生臉上轉了一圈,那笑容眼看著就有些意味深長了。
  「果然齊,果然齊。」二皇子端杯,笑容怎麼看都有幾分涼。
  大抵要參加今年春闈的,一個不落全都來了。
  「確實是齊。」鳳知微總算被顧南衣安撫下了體內倒湧的酒,從他肩下抬起頭來,眼角一瞟,笑吟吟端杯站起身,「下官從北疆好容易撿回了一條命,險些便再見不了這繁華帝京承平天下,一年睽違同儕好友,陛下說給下官幾天假好好敘敘舊,下官還正想去幾位殿下府上拜望,可巧,今日也來得齊。」
  二皇子僵了僵,這才想起天盛帝確實曾說過讓魏知好好散散心,再說春闈主考還沒定,作為青溟書院司業,和學生團聚一下誰能說什麼?倒是他們這幾個王爺,平日裡都忙得很,今兒個也這麼巧的全聚在這裡,明顯露了痕跡。
  一看身側,先挑起話題的寧弈竟然不說話了,慢悠悠的在嗅酒,心中惱恨這傢伙奸猾,又恨自己嘴快,想要諷刺寧弈幾句,偏偏他今天本不在這裡,是老七最近在編書,老十搜羅到什麼好本子就給他送來,今兒老七在這裡請酒,說起寧弈那裡有本大成《神仙囊》孤本,便三請四催的把他拖來想騙書,寧弈被拽來,又說書借給老胡了,於是又把胡聖山請來,這才湊在一起,此時想要說什麼,都不合適。
  「魏大人那是馬後炮。」七皇子風雅王爺,最是八面玲瓏,看老二僵在那裡,立即大笑著打圓場,「我們幾個在這裡半天了,也沒見你來敬酒,還要我們巴巴的自己跑來,你還好意思說?罰酒!罰酒!」
  說著便拽了鳳知微,命人取大杯來,先好好罰三杯再說。
  那杯子拿過來,大得臉盆似的,鳳知微目瞪口呆看著,扶額喃喃道:「得了,別罰了,我自己跳進去,淹死算了。」
  一眾人等哈哈大笑,此時眾人已經進廳,重新安席,新來的貴客自然和鳳知微一席,原本首席陪著的錢彥他們自知不夠資格與這些王公學士同席,都很自覺的避到下首,互相交換個眼光,都有憂慮之色。
  今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魏大人一個人,又有了酒,該如何對付?
  按照天盛規矩,胡聖山這樣做過皇子師的老臣是最受尊崇理應首座的,其次就該是目前親王中封賜最重級別最高的楚王寧弈,但真要按品級排位置,這一室簪纓貴族,連鳳知微都不知道要被擠到哪去了。
  鳳知微笑著將老胡推到上座,卻規規矩矩對寧弈一躬身,手一引,「殿下請上座,請,請。」
  寧弈含笑讓,「今日你才是主客,你請,你請。」
  兩人在那客氣個沒完,眼看著再客氣下去飯都吃不成,乾巴胡老頭眼珠子一轉,笑道:「按禮,次席當楚王殿下坐,但是我朝規矩裡,賢者也是大賓,魏侯爺正是我朝大賢,這次席,我看不如由殿下和魏侯爺同坐。」
  眾人都贊同,二皇子笑道:「老六正好和魏大人親近親近。」
  卷三殿前歡第四章設陷
  寧弈含笑瞟了老胡一眼,再含笑看向鳳知微。
  鳳知微苦笑著,老老實實道:「實在折殺小子我了。」
  寧弈哈哈一笑,正要牽起她的手入席,不防青影一閃,一隻手狠狠打掉了他的手,隨即一陣風捲過,次席上已經坐了人。
  顧南衣和他家顧知曉。
  顧少爺淡定的坐在那裡,淡定的道:「我和她一起。」
  眾人面面相覷——斷袖斷成這樣,也只有這位一向驚世駭俗的顧少爺做得出來了。
  寧弈的腳步停住,目光深深看了顧少爺一眼,突然笑道:「成,你和她一起。」
  說著一拉鳳知微,去了第三席。
  「……」
  顧少爺還要強大的起身追到第三席,他家顧知曉不樂意了,死賴在原地不動,大叫:「爹爹和知曉一起。」
  對面寧弈笑吟吟把玩著酒杯,悠悠道,「一席最多兩人,非得咱們四人擠在一起麼?」
  鳳知微苦笑著,對著顧少爺做了個「沒事」的手勢。
  顧少爺是沒再動,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想要做什麼都不管不顧的人,他已漸漸懂得讓步和忍耐,不過鳳知微總覺得,他擔心的似乎不是她的安全,而是些別的……
  重新開席,其餘雅座裡的各級官員也都聞聲而來,川流不息的敬成一片,人太多,倉猝間鳳知微也不記得那許多,只知道六部的都有,還有九城兵馬司五軍都督府屬官等等,她酒量雖好,漸漸也有些不堪重負,七皇子偏要舊事重提,把那三個巨大的籐酒杯抱了來,拽住鳳知微道:「不要以為換了席就可以逃酒,先喝了再說。」
  他牽了鳳知微衣袖,鳳知微笑著一讓,七皇子無意中手指一滑,倒覺得手底皮膚滑膩,心中不由一怔,一個念頭還未及閃出,一方月白衣袖突然橫了過來,隨即聽見寧弈笑道,「老七你這是欺負人,既稱要敬酒,豈有自己不先干的道理?」
  鳳知微趕緊站起來,笑道:「怎麼敢讓殿下給下官敬酒,我先乾為敬。」
  她很痛快的去端杯,打算一氣喝個乾淨,順勢吐在寧弈身上,然後光榮醉倒,最後各回各家,痛快。
  一隻手再次橫空出世,在她面前穩穩一架,硬生生將那杯酒奪了去,寧弈在她耳邊笑道,「魏大人今日喝酒實在痛快,小王卻有些擔心自己的衣服……這杯酒,還是我給代了吧。」
  鳳知微抬頭,心想你逞什麼能?你這個一杯倒的喝完這一杯,倒霉的就是我的衣服了。
  突然想起這人其實在她府中也喝過酒,並沒有真的一杯倒,是不是每次在外喝酒,都會先吃解酒丸之類的藥?
  一思考間,寧弈已經將她的酒杯取了過去,七皇子卻不肯依,抬手就去奪盃子,寧弈身子一讓一飲而盡,舉杯照照,笑道:「老七,再不給我面子,那本《神仙囊》,可不給你了。」
  七皇子無奈一笑,道:「六哥就是會要挾人。」
  另一邊二皇子似笑非笑,「老七這是你沒眼色,天下誰不知六王和魏大人交好?南海北疆搏命出來的交情,你看,我都不去湊這熱鬧。」
  寧弈以手撐額,懶懶笑道:「二哥你明明是怕了這缸似的酒杯,怕掉進去淹著。」
  眾人哄堂大笑裡,寧弈突然彷彿不勝酒力般將身子一歪,半歪在了鳳知微肩上。
  鳳知微立即想快速的也往旁邊一倒,誰知桌案下那人突然緊緊掐住了她的腰,手指一撓她這個怕癢的險些笑出來,哪裡還顧得上躲。
  正在想這人瘋了,佔便宜也不是這麼大庭廣眾法,忽聽見寧弈聲音細細一線逼近耳中,「今晚萬不可回你自己府邸。」
  鳳知微一怔,一邊趕緊翹起手指示意對面顧少爺不要輕舉妄動,面上不動聲色嘻嘻笑著斟酒,酒杯遮在嘴邊問,「為什麼?」
  「不要以為今兒是巧合。也不要以為巧合是因為你。」寧弈接過她的酒杯,在唇邊把玩,「想要給你塞條子找關係也不會在這場合……你聽我的,等下和我一起走。」
  鳳知微沉吟著,心想這人的立場說到底可不是自己人,當真就這麼跟著走?
  當著這麼多人沒法問,她呵呵笑著提壺站起,東歪西斜的四面抱了抱拳,道:「……兄弟……方便……則個……」抓著酒壺便走。
  二皇子在她身後哈哈大笑,道:「魏大人,去方便還拎著酒,也不怕臭氣熏著……錯了錯了……方向錯了!」
  寧弈笑著站起身,道:「得了,瞧魏大人醉成這樣,可不要把廚房當了茅廁,本王……順便一起好了。」
  他步伐也有點歪斜的過去,一把抓住鳳知微的手,兩個醉鬼相扶著,在二皇子等人的哄笑聲中歪歪扭扭出去,身後一屋子的人正熱鬧著,猜拳的猜拳,拼酒的拼酒,喧囂的聲浪,衝出老遠。
  在門口揮退了要跟來侍候的隨從小廝,寧弈緊緊拽著鳳知微,兩人勾肩搭背,踉踉蹌蹌往茅廁走,寧弈的半個身子幾乎都倚在鳳知微身上,長長的髮絲撩在她側臉,鳳知微只覺得肩膀一陣陣發酸,咬牙忍了,那人卻還不安分,趴在她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吹著她耳側的碎發,吹著她耳垂,熱力一層層的逼了來,她本就酥軟的身子更少了幾分力氣,本來裝出來的打晃的步子,如今可真有幾分晃了。
  身側寧弈低低笑著,笑聲低沉而魅惑,似乎心情很愉悅,鳳知微斜過眼,舉起酒壺,醉醺醺道:「……但使主人能醉言……不知何處……是他鄉,殿不……再飲一杯!「
  彷彿手一軟,酒壺傾倒,嘩啦啦酒液傾出,對著寧弈的臉就澆。
  一聲輕笑,寧弈彷彿早有預料,突然一偏頭一捏鳳知微肩井,熱力透入鳳知微啊一聲手一抖,酒是倒下去了,全倒在自己肩上。
  鳳知微抽抽嘴角,一瞬間很有將手中壺砸下去的衝動,寧弈卻已經低低笑著湊上來,一邊伸手胡亂指著方向,道:「……魏大人……這邊……這邊……」一邊淺淺在她耳邊笑著,語聲近乎呢喃,舌尖卻已纏綿的捲上她耳垂上的酒汁,輕輕一吮,笑道:「好醇……好香!」
  鳳知微轟一聲燒著了。
  一年沒怎麼見,這人無恥升級!
  以前好歹還要顧忌下場合,現在是什麼時辰什麼地點?這宴春後院今晚人頭濟濟,和鬧市也差不多,來來往往全是人,兩人身份特別,這樣一路拉扯過去,已經是人人側目,他還敢公然調情!
  雖然他一直半舉著衣袖,雖然自己一直用酒壺遮掩,但是只要有人膽子大點走近點,那什麼都看清楚了,然後明日帝京大街小巷,魏知又要被嚼得渣渣都不剩。
  鳳知微將酒壺捏得格格響——他最好是真的有要緊消息通知,不然……呵呵!
  那人在耳側一句一呢喃一句一舔,一舔鳳知微就是心頭一撞身子發軟,耳垂本就是她的敏感帶,淡淡酒香潤潤微濕裡他的華艷清涼氣息透骨而來,心深處生出騰騰的燥熱的風,吹到哪裡哪裡便成了灰,鳳知微知道如果不是戴著人皮面具,自己現在的臉一定可以烤著紅薯。
  她惱恨的偏頭,酒壺掩著嘴,低低道:「寧弈,你真敢!這宴春裡美人多了是,不要拿我來湊數!」
  寧弈停了停,將下巴擱在她肩上,鼓腮一吹,吹動她鬢髮,雖然在笑語聲卻冷,淡淡道,「鳳知微,我倒覺得我是你湊數的,你不肯拿正眼看我,那好,我便讓你看看,我能敢到什麼程度。」
  鳳知微默然,隨即一笑,「趁勢欺負,這算本事?」
  「這是欺負?」寧弈針鋒相對,「鳳知微,拜託你不要戴慣面具就當自己是個假人,你摸摸你自己的心,它因為誰跳得最厲害?」
  「哦?」鳳知微斜舉酒壺,眼神飄搖也如這酒液傾灑,「我以為我已沒有心。」
  「讓我幫你找回來。」
  三月春風穿堂入戶,過迴廊九曲,一對裝醉相扶從東頭撞到西頭的男女,突然齊齊停下。
  一瞬間後,始終沒有回答這句話的鳳知微,推開一扇門,道:「到了。
  隨即她閉上眼睛,向前一衝,對著某個坑就開始大吐特吐,蒸騰的酒氣撲開去,原本在茅廁裡解手的男人們趕緊束好褲子離開。
  等人走完,寧弈重重向後一倒,將門抵住。
  鳳知微擦擦嘴回頭,眼神清醒,「殿下,我們不能佔茅廁太久,請長話短說。」
  「今年的春闈,略遲了些,原本定的是上任禮部尚書,」寧弈清晰的道,「按說他就是內定的主考,所以已經收了不少條子,應承了許多關照,厚禮重金自然也得了不少,但是你突然回來,立刻就接任了禮部尚書,那些關照自然打了水漂,有些禮是可以退回的,有些卻是不能的,既得利益不能被觸動,否則有些人無法交代。」
  「所以要動我?」
  「你少年成名,鋒芒畢露,卻又始終辨不明朝中流派,誰都想拉攏你,誰對你卻又有幾分忌憚,但是太子和五皇子先後栽在你手中,有人想動你是自然的。」
  「怎麼動?」
  「查不到這麼詳細。」寧弈道,「所以我要你不要回府,乾脆裝醉跟我回王府,大概就是今晚會動手腳,你不能在家,不然出事時沒人給你證明,也不能在禮部,因為上任在那裡經營多年,大部分人都不可靠,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或者乾脆滯留宴春徹夜不歸,但是在宴春徹夜飲酒作樂也難免被御史彈劾,還會誤了這群青溟學子的前途,你還是和我走的好。」
  鳳知微沉吟著,問:「你看會是誰的手筆?」
  「不是老二就是老七。」寧弈道,「別人不夠這份量,往年春闈,都是各家往朝廷裡塞人的時候,一為擴充勢力,二為撫慰屬下,以前太子佔了大半,然後各家利益均分,今年誰也摸不準你的立場,再加上你從政以來,所有皇子都沒因你討到好過,反而各有傷損,很多人疑心你只是陛下的人,你又升得這麼快,叫有些人怎麼放心?」
  「哦?」鳳知微似笑非笑,「最不放心的怕是閣下。」
  「我只不放心你什麼時候跑了。」寧弈淡淡道,「寧可你在我眼前翻雲覆雨。」
  正說著,突然有人砰砰砰的敲門,隨即便聽見七皇子的笑聲,「這兩人解手也能解上半天,存心要憋死咱們麼?」
  寧弈開了門,笑道:「小魏醉得厲害,在吐呢。」
  「既如此。」二皇子也跟了過來,道,「散了吧散了吧,明兒還要早朝呢。」
  寧弈鳳知微對視一眼,鳳知微一眼看見二皇子身後跟過來的顧南衣,眼睛一亮,大喜著奔過去,一把抓住顧南衣袖子,亂七八糟的嚷:「顧兄,再來一杯!」
  眾人都笑,顧南衣面紗後眼睛似乎也一亮,鳳知微難得這麼主動的靠近人,隨即卻感覺到鳳知微抓著他掌心,悄悄寫了幾個字。
  他怔了怔,卻立即反應過來,有點留戀的看看鳳知微抓著他雙臂的手,再有點勉強的一把揮開她,抱著顧知曉大步往茅廁走去,砰一聲把門關上。
  眾人面面相覷,都知道這位顧護衛性子古怪武功高強,最是招惹不得,也沒人敢和他用同一個茅廁,只好還是回雪聲閣,此時酒席已殘,眾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二皇子和七皇子便說要散。
  寧弈一瞟鳳知微,正要想辦法將她帶回自己府中,鳳知微卻抱著酒壺直奔二皇子,嚷道,「不成,聽說殿下酒令無雙,今兒個怎麼不讓下官見識見識?」
  幾位皇子都一怔,寧弈皺起眉,有點不明白鳳知微的打算——無論如何她不可能將幾位皇子一直拖在宴春拖過今夜,真要能一直拖住,人家第二日再動手也不是不可以,這麼做有什麼意思?
  二皇子神色有點不安,被「發酒瘋」的鳳知微攔住,死纏活磨的要見識天下第一酒令,沒奈何的也只好玩了幾把,卻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
  其間顧南衣如廁回來,坐回原位,鳳知微一眼都沒看他,專心玩,寧弈藉故走近了一點,隱約嗅見了他身上有點淡淡焦糊的氣息。
  室內點了燈,青花粉彩海棠形狀的瓷燈,內置導煙管,一絲煙氣也無,燈光微黃,氤氳如霧,籠罩著不勝酒力撐腮半倚的鳳知微,雖是少年顏容,卻風姿宛宛氣韻深深,一雙飲了酒越發水光蕩漾的眼睛,在夜色華燈之下含笑睇過來的神情,讓人想起「任是無情也動人」之類的美妙詩句。
  二皇子原本是不耐的,想走,然而看著對面少年絕俗姿容,不知怎的心上也漾了漾,他並沒有斷袖之好,但人對於美的東西,天生具有欣賞並沉溺的本能,於是便又多呆了一刻。
  但也不過就是半刻鐘,二皇子便決然站起,笑道:「突然想起今夜我那舅子要來見我,報春季田莊收成,說不得,下次再陪各位行酒令。」
  他身份尊貴,在諸皇子中年紀最長,便是寧弈也要讓上三分,誰也不能一再阻攔,鳳知微呵呵笑著站起,搖搖晃晃要去送,二皇子卻順手攜了她的手,道:「我看你酒也深了,還是早些回去的好,眼下你就要欽點主考,今夜可不宜留在這宴春飲酒玩樂通宵,說起來不好看,等春闈事了,我親自請你,王府裡你玩三天!」
  「……那……敢情好……」鳳知微也沒掙扎,被他一路牽著出去,顧南衣盯著那交握的手,那眼光如果是劍,大抵二皇子的手早就被砍成萬斷,然而不知為何,他一直沒動。
  忽有人在他身側低低笑道:「顧兄如今可算溫和了許多,本王還以為顧兄定要上去一劍斬落呢。」
  顧南衣沒回身,面上輕紗微微拂動,半晌道:「我要留在她身邊,便不能隨心所欲的做我自己,這個道理,我自到了浦城,終於明白。」
  寧弈微微一震,默然不語,終於第一次轉頭認真打量顧南衣。
  顧南衣根本不接觸他的目光,他的目光,現在越過了身前一尺三寸,但也僅僅只到鳳知微的背影而已。
  「她一生注定行鋼絲之險,走江海之闊,過雲煙詭譎布翻覆風雨,她走的路行的事,尋常人都無法追及,何況……你,」半晌寧弈淡淡道,「顧兄,你覺得你可以?」
  顧南衣默然不語,抱著他的顧知曉,緊緊跟隨著前面的鳳知微,直到眼看快到門口,在寧弈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句話時,他突然停下,扭頭,看著寧弈眼睛,清晰的道:
  「以前的我,不能,然而現在,所有改變,只要她需要,我都可以。」
  都可以。
  可以為她放遠目光,可以為她打開天地,可以為她放棄堅持,可以為她做到以前從來不懂的那些隱忍、委屈、讓步和妥協。
  在強悍而深入人心的情感面前,一切堅執的凝冰都可以被打破。
  寧弈沉默下去。
  他靠著樹的姿態,也像一株孤獨的樹,寂寞在三月的春風裡。
  遠處,出了門的鳳知微和二皇子終於分開,隨即她回身,眼光在人群中尋找。
  落在最後的顧南衣大步過去。
  他在走開之前,突然回身,看了寧弈一眼。
  「顧南衣為了她,可以不是顧南衣。」他平平靜靜的道,「寧弈,可以不是寧弈嗎?」
  寧弈手一抖。
  顧南衣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力如巨石,足可砸碎千軍,他漠然轉身,追上鳳知微,將寧弈的影子遠遠拋在身後。
  月上柳梢,花影裡宴春門前人潮湧動,相送與話別的人們一堆堆一簇簇,人人滿面酒氣蒸騰著熱鬧和歡喜,無人發覺那微笑風流的人,雖在人群中央,但影子孤涼。
  他在蒼白的月色裡蒼白著,因那一句話似是微有疼痛的,按上心口。
  純真之人的最純真疑問,因其未經打磨,而越發光刃鋒芒。
  寧弈……可以不是寧弈嗎?
  宴春的紅燈在風中滴溜溜旋轉,紅光漫越,照在那店門前扶柳前,那裡,空落落已無人。
  卻有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散在午夜春風中。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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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
  因為春闈在即,主持此次會試的禮部門禁特別森嚴,特地從帝京府調了衙役來分班值夜,尤其是往存放考題的禮部暗庫密室的路上,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春闈的試題,是天下一等絕密,回回都會動用一級防衛,但從來也沒出過事——因為暗庫密室的鑰匙有三把,尚書大人和兩位侍郎各持一把,存放試題的密櫃也是這樣,只有春闈開始那日,三人到齊才能開櫃,之前就算通過重重防衛,也不容易將三把鑰匙取齊。
  今夜帶班值夜的是一位員外郎,尚書大人還在假中,兩位侍郎一位有病告假,一位不輪值,重任雖說落在這員外郎肩上,他也沒當回事,三更過後,帶了幾個人,例行的打了燈籠繞庫一圈。
  燈光悠悠在小道上漂移。
  紙燈突然旋轉起來,燈中的蠟燭顫顫欲熄,員外郎伸手去護燈籠,忽覺頭頂上掠過一陣風。
  他抬頭一看,便見牆頭黑影一閃不見。
  員外郎大驚,急忙帶人趕過去,忽然眼前一黑,有什麼東西呼一聲當頭罩落,似乎是個麻袋,隱約聽得身後一陣掙扎聲響,似乎自己帶的人也被人用麻袋罩住,員外郎想要呼救,對方卻隔著麻袋極其準確的截了他的啞穴。
  員外郎發不出聲音,心中涼了幾分,心想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點穴?這麼高深的武功,就算宮中幾個供奉高手都不會的,來者是誰?
  隨即感覺到自己被人背上肩頭,走了一陣,隨即向下又走了一陣,將他重重一扔,撞到地上凸凹不平,險些將屁股咯破。
  員外郎昏頭昏腦裡隔了麻袋摸了摸,又回想了一路路線,隱約覺得並沒有走出禮部的範圍,這裡似乎是禮部後院裡後廚的一個地窖,挖了存放過冬蔬菜之類的,他屁股下不就壓了個蘿蔔?
  這人擄了他,不殺他,扔了到地窖來?
  隨即員外郎又想起,禮部早先是大成一個貴族的大院,這地窖原先是儲冰窖,挖得極其隱秘,不是對禮部比較熟悉的人,外部的人,是根本不知道的。
  這麼一想,員外郎的心突然跳了兩跳,隱約間覺得似有危險迫近,沉沉的壓了過來——一窮二白的清水衙門,有什麼好讓人惦記的?
  除了春闈試題。
  想到這一層,員外郎就出了一身汗,春闈試題如果出了岔子,那是掉腦袋的事,急忙在地上拚命掙扎,就著蘿蔔蹭啊蹭,麻袋卻不甚緊,滾了幾圈也就散開,穴道也自動解開了,他爬出來,看見幾個護衛都困在麻袋裡嗚嗚著,趕緊把人放開,直奔存放試題的暗庫。
  他一路急奔而去,想像裡那裡定然門戶洞開,一片狼藉,不想到了面前,竟然風平浪靜,門上大鐵鎖安然如初,一切和剛才被擄前一模一樣。
  他狐疑的湊上去看,實在沒發現什麼問題,難道那幾個人跑來禮部一趟,就是為了把他們幾個麻袋罩上扔地窖裡,然後什麼都不做的走開?
  心中狐疑難解,但是實在找不出什麼不對,春闈未開始之前,任何人也不得靠近存放試題的暗庫,他也不敢去找尚書侍郎們去打開查證,想了半天只好放棄。
  但這人也是個謹慎人,喊了一個護衛,去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那裡報了個案底,帝京府那邊來了人,問了幾句,做了個記錄,四面查看一下,也沒看出什麼端倪,也便回去了。
  九城兵馬司卻不耐煩的打發走了報案的。
  「沒損失?沒損失跑來幹什麼?我們正忙!」
  「你們尚書大人家,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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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尚書家,失火了。
  火頭從院子的各處縱起,蔓延得極為快速,幾乎是瞬間,便包圍了整個院子。
  這宅子還是鳳知微剛剛踏入仕途的時候燕懷石給置辦的,依燕懷石的意思,自然要置個大宅子,但當時鳳知微一是不想張揚,二是為了方便要住到秋府對面,只買下了原先一個右中允的宅子,也就三進院落帶個小花園,不大,燒起來很容易。
  火起得突然而猛烈,好在魏大人回來得遲,又因為酒醉鬧騰了很久,火起的時候大家都還沒睡熟,一時都被驚醒,亂哄哄的一陣救火搶東西,然後又發現醉鬼還沒搶出來,又驚惶的回去找魏大人,顧南衣早已一邊夾一個飛了出來。
  鳳知微從渾渾噩噩中驚醒,在大門外望著自己陷入火海的宅子目瞪口呆,一張雪白的臉上烏漆抹黑看不清五官,只看見一雙眼睛愕然連連眨動,可笑得很。
  魏尚書府邸著火,自然是大事,幾乎第一時間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的人便趕來,來了便看見魏大人只穿著中衣披著個袍子坐在搶出來的小凳子上,一邊支著頭一邊指揮滅火,趕緊命人去扛了火龍來。
  取火龍又驚動了工部,然後主管工部的二皇子聽說此事,自然要表示對重臣的關懷,連夜趕來,七皇子的山月書房就在這附近,自然也得了消息趕來,」
  皇子們過來,看見大火都頓足歎息,再三探問怎麼會著火,鳳知微瞇著眼睛,酒意未醒的模樣,一問三不知。
  二皇子望著大火,臉色在火光中變幻不定,過了一會便道:「魏大人這宅子看樣子是救不來了,不過也沒什麼,明兒父皇知道,定要再撥一套宅子下來,他早說要賞你的。」
  鳳知微攏攏滿是煙灰的袍子,蕭瑟的長歎道:「眼下就無家可歸了啊……」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七皇子想了想,笑道:「魏大人不如和顧大人一起到小王府中暫住,咱們也可以秉燭夜談,魏大人當朝國士,正好容小王當面請教。」
  二皇子也道:「本王那裡更近些,或者魏大人可以到本王府中暫歇。」他只說了這一句便閉嘴,並沒有七皇子熱情。
  鳳知微搓著手,呵呵笑道:「七殿下和王妃是帝京第一恩愛夫妻,據說一刻也離不開的,我這惡客,怎麼好意思去叨擾。」
  她這麼一說,二皇子臉上便僵住,因為他前不久王妃剛剛薨逝,還沒有續娶,現在府中就他和家人,最是清靜不受拘束,如今魏知說老七不方便,豈不就是說他方便,要住他那裡去?
  心裡灼灼焦急起來,面上卻一點也不好露出聲色,勉強笑道:「正是,老七你那裡又遠又不方便的,不如暫住我那裡,只是太簡陋了的,外院住了一批武夫的……」
  「不簡陋,不簡陋。」鳳知微眉開眼笑,一口截斷他的話,笑吟吟站起來,抱起顧知曉,親了親她的臉,道:「曉曉,咱們今晚有地方睡嘍,還不謝謝王爺叔叔。」
  顧知曉眼睛笑瞇起來,看起來和鳳知微神情竟然有幾分像,「王爺叔叔真好!給你抱!」
  說著便撲過去,二皇子沒奈何只好接了,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有點尷尬。
  鳳知微心中大讚,心想小鬼頭賊精,雖然還不明白什麼,竟然就懂察言觀色了,也難得這丫頭平時都不肯給別人碰的。
  再一看顧知曉趴在二皇子肩頭,笑瞇瞇對著她家依依爹,伸出兩個手指頭。
  鳳知微不明白什麼意思,顧南衣等二皇子先走開,才淡定的道:「陪她睡兩次。」
  「……」
  鳳知微沉痛的拍拍做出巨大犧牲的顧少爺的肩,然後丟下他便跑了。
  攆著二皇子緊緊跟到王府,二皇子給鳳知微等人安排住處便已經快四更了,剛說要睡會兒,八爪魚似的扒在他身上的顧知曉,好像突然把二殿下看順眼了,死活要和他睡,二皇子沒奈何,又不好和一個小孩子生氣,只好帶她去了自己臥房,在外間安排了小床,可顧少爺也跟了過來,說顧知曉他不放心,會夢遊踩人,得守著,但是不方便進王爺臥房,就在門外守著好了,二皇子再三苦勸,顧南衣慢慢的吃著胡桃,仰望著月亮,道:「或者王爺我們可以談談心?」
  二皇子落荒而逃……
  這一夜,有顧少爺守在二皇子臥室門口,別說什麼踩碎瓦的野貓鑽錯洞的野狗,連蟲子都沒能有機會叫一次……
  天快亮的時候,精神煥發的鳳知微來提醒王爺要上朝了。
  兩人穿戴整齊剛要出門上轎,忽聞長街聲馬蹄聲飛捲而過,一隊御林軍兵甲鮮明,長戟耀光,馬蹄聲驚天動地,正向著猶自冒著騰騰黑煙的鳳知微宅子馳去。
  「奉聖命,緝拿私洩春闈考題之禮部尚書魏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