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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6章

  第三十三章連環局
  一旁的官員羨煞秋尚奇——本就是武職高官,如今又有了天子近臣的文職侄兒,真是美好啊……
  兩人「把臂言歡」,約定常來常往,才「依依不捨」分手,鳳知微好容易從官員群裡脫身,先溜回自己院子裡休息,皇帝陛下比較開恩,給她幾天時間準備接受宅子田地,也好給時間讓吏部準備。
  一進門便被淳於猛捶了一拳:「好小子,看不出來嘛!」
  燕懷石笑容鬼兮兮:「真是一別半日,君已飛登龍門。」
  鳳知微不理他們,急速道:「收拾東西,離開青溟書院,燕兄你在京城皇城附近有宅子麼?咱們先去那裡住,消息也好靈便些……」
  眾人愕然,鳳知微又看一眼淳於猛,道:「淳於家想必沒什麼事兒,你還是聽你父親的,暫緩去長纓衛報到便是。」
  「你在說些什麼?」淳於猛還不在狀態,燕懷石已經愕然道:「不是刺客已經死了嗎?皇帝要大動干戈?」
  鳳知微默然不語,心想只怕想要大動干戈的另有其人,還有今日,眾皇子攻擊寧弈時,皇帝臉上的表情也很是精彩啊,有些事,未必如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呢。
  「別問,相信我就離開。」鳳知微答得簡單,一轉身,看見顧少爺已經抱好了他的寶貝枕頭。
  ……
  是夜,御駕離開青溟書院之後,帝京亂生。
  因為時當庚寅年,史稱「庚寅之變」。
  此亂初時不顯,當局者渾然不知,直至多年之後,有心人慢慢回溯推演,才換得恍然大悟「哦」一聲。
  先是天盛帝召太子進宮,父子密談,太子出宮後,神情惶惶不安。
  當夜,楚王在被軟禁的行宮遇刺,宮女試圖在飲食中下毒,被御林衛發現。
  天盛帝一日之內再次急召太子,不知為何發生齟齬,據說殿外宮人,聽見清晰的盤盞碎裂之聲。
  次日皇帝命由五皇子暫領長纓衛總管職務。
  長纓衛一直負責東宮守衛,當日五皇子以皇宮守衛力量不足,長纓衛不得擅離職守為名,將長纓衛調離東宮,改由自己麾下御林軍守衛。
  太子一怒親自尋五皇子問罪,五皇子態度恭敬滿嘴規矩,卻不肯調回長纓衛,並稱長纓與御林同為皇家守軍,太子為何執意取長纓而棄御林,莫非心中有私?太子怒極,以茶盞擲傷五皇子。
  此時太子已覺眾叛親離,青溟書院自稱待罪自省,驅逐太子姻親門下學生,楚王總管的九城衙門陰奉陽違,朝中眾臣心寒太子涼薄,雖面上恭迎如故,辦起事來卻諸多阻礙推脫。
  只剩下一個十皇子,以往因年幼不被太子看重,如今失去寧弈助力的太子,忍不住便向幼弟訴苦,十皇子勸太子不必忍讓,拿出儲君威儀,也讓那些無視君上者見見顏色,太子遂強力接管九城衙門,在九城衙門巡查司,查得五皇子私下結交邊軍將領,私圈良田,設陷暗害當年開國老臣等隱秘證據若干。
  順籐摸瓜,此事隱約七皇子也有份,太子如獲至寶欣喜若狂,又怕稟報皇帝之後此事會壓下,當下故意玩了點心眼,一方面使人趁宮門下鑰時辰故意延遲入宮緩報消息,另一方面當夜就搜集人證,以太子寶印將一批涉事官員停職待勘。
  太子害怕五皇子七皇子事急咬人,不聽東宮幕僚勸阻,以手諭調動京外戍衛營試圖圍住兩座王府,五皇子意圖覲見天盛帝,被戍衛營屢次攔下,一怒之下意圖調動御林軍闖宮,若不是七皇子及時趕來阻止,一場流血事件在所難免。
  七皇子服軟,太子滿意,至此覺得塵埃落定,十分歡喜,私下設宴於東宮,席間道:「父皇總說我性子綿軟,如今也讓老頭子見見我雷厲風行!」
  一語未畢,有人冷笑接道:「未必!」
  隨即屏風後轉出一人,面容冷沉目光森涼,正是天盛帝。
  種種傳說到了此時戛然而止,後面發生了什麼,已經再沒有人能夠完整述說,短短十數日幾起幾落風雲變幻,太子剛剛抓著老五老七把柄氣焰高熾,轉眼間局勢突變,隨即太子寶印再次被停,五皇子和七皇子那一派朝臣順勢反攻,彈劾太子黨任用私人干涉刑獄結黨營私株連無辜,互相攀咬攻擊,朝政亂成一團。
  這些事兒,有些是大家都知道的,有些是鳳知微通過燕家門客的四處刺探,整理收集補充得到的,別人還在懵懂和猜測之中,鳳知微卻已清楚,太子已經一步步陷入泥潭了。
  原來從一開始,寧弈的目標,就是太子。
  還有那些勢力不小如狼似虎的兄弟們。
  夏季和風麗日,碧紗窗清風送爽,鳳知微半卷紗簾坐在屋內,用純金小夾鉗敲胡桃,敲一個,笑一聲。
  「好心計!好個連環局!」
  顧南衣坐在她對面,敲一個,吃一個。
  「這是太子。」鳳知微一肚子鬱悶,拿了胡桃開始擺龍門陣,抓了一個大的,隨即在一側放了個小的,「這是寧弈,朝廷公認的忠心耿耿的太子黨。」
  顧南衣立刻拿起那只寧弈,飛快的吃掉。
  鳳知微愕然,隨即抓起一隻帶殼胡桃扮演寧弈,沒用,顧少爺還是飛快吃掉,一邊吃一邊十分精準的吐出所有的殼。
  ……鳳知微最後抓了只毛筆扮演楚王殿下,終於逃過被吞之災。
  「因為他是公認的太子黨,所以在脫離太子黨身份之前,他絕不能對太子下手,否則出任何事,他都有連坐之罪。」
  鳳知微唰唰唰擺出一堆胡桃,咻咻咻彈向太子和寧弈那一堆,「就算他動了太子之後沒事,眾虎視眈眈皇子狼撲而上,誰都比他得天盛帝歡心,誰都比他有地位,到頭來也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上位的,絕不會是他。」
  「那麼應該怎麼做呢?」鳳知微笑意微微,把太子胡桃彈向皇子們那一堆,胡桃們互相碰撞四處彈射,「先脫開自身干係,再借力打力,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唯獨自己獨善其身。」
  她用寧弈毛筆敲著太子胡桃,「那個刺客,是第一計,根本就不是為了刺駕,而是為了使他自己『蒙冤被禁』。」
  「刺客是他故意介紹給太子,故意給眾兄弟無意中看見,他摸透了太子自私脾性,知道他臨事一定會把責任推給自己。」鳳知微仰頭沉吟,「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刺客的來龍去脈,他已經用特別的方式透露給皇帝,就算他不透露,以天盛帝手段,對兒子們的事,當真一點都沒有數?所以當太子將責任推給寧弈,眾皇子落井下石時,天盛帝臉色才會那麼難看。」
  「他『背了黑鍋』,卻顧全大局隱忍不發,眾皇子明知有假,卻不顧親情睜眼說瞎話,天盛帝看在眼底,難怪臉色那麼精彩。」
  鳳知微抓住太子胡桃,慢慢的用毛筆那一端掏果肉吃,一邊順便分給顧南衣一半,「老皇帝果然不是簡單角色,裝作不知,將寧弈軟禁來試探眾人心思,可笑那批皇家兄弟們,還以為終於整倒一個,卻沒想過,考驗才剛剛開始。」
  「後面的事,還是寧弈的局,只是他此時已經不能算是太子黨,而且『別宮軟禁,重傷臥床』,怎麼算,也算不到他頭上,於是綿糖炒胡桃——」鳳知微瞇著眼睛笑,「下點毒啦,調調軍啦,翻弄諸般證據啦……等到太子和眾兄弟兩敗俱傷咬得一嘴毛,他老人家傷也好了,冤枉也澄清了,正好出來粉墨登場。」
  「噹噹噹噹。」鳳知微鼓掌,將太子胡桃和皇子胡桃推給等了很久,完全沒有聽她在說什麼的顧南衣,顧少爺不耐煩的趕緊吃掉。
  「啪啪。」有人在窗外鼓掌,笑嘻嘻探進頭來,「好一番政局推演,楚王若得知全盤計劃盡在你心,不知道會不會想拆了你?」
  「在下骨頭雖軟,但也不是那麼好拆的。」鳳知微一笑,單手一擲,毛筆精準投入筆筒中。
  「告訴你個最新消息。」燕懷石坐在窗欞上,望著皇城方向,「皇帝今日已經拒絕太子覲見,並宣三大學士進宮。
  鳳知微一笑,心想太子休矣。
  當日夜,太子再三求見天盛帝不成,又知三大學士在御書房一夜未出,絕望之下,調集東宮侍衛和京郊戍衛營,以清君側為名闖宮。
  天盛帝卻在他揮兵入宮之前,便已離開皇宮,住到京郊虎威軍大營。
  隨即連發詔旨,撤換戍衛營長官,調動虎威軍反包圍亂黨。
  鳳知微也在伴駕侍臣之列——天盛帝其實是看中她身邊的顧少爺。
  虎威大營離軟禁寧弈的玉泉行宮極近,楚王得知消息後,星夜驅馳,只帶十餘護衛前往大營,求見天盛帝。
  當夜父子促膝長談,具體說了什麼,世上永無人得知,許是父慈子孝剖心以對,許是兵不厭詐你來我往。
  是夜牛皮帳篷內沉香細細,淡白繚繞的霧氣,遮住了所有晦暗深沉的眼神。
  天明時露珠染亮帳篷邊碧草,寧弈恭謹的退出,晨光下眼圈微紅,望著京城方向的目光,卻涼如霜雪。
  亂風終起,誰御風而上?且算從頭。
  他突有感應的回過頭去。
  便見凝露草尖之上,漫天朝霞之下,那少年打扮的女子,衣衫獵獵,負手帳前,遙遙注視著他。
  似笑,非笑。
  第三十四章香草美人
  寧弈遙遙看著她。
  高崗之上,麗日長風,那人烏髮與衣衫齊舞,站在高處不令人覺得氣勢凌人,立於低處也不令人覺得畏縮低下,永遠神容平靜,在平靜背後,浪潮奔湧。
  這樣一個巋然不動的女子。
  兩人目光交匯,此時都有了一番不同往日的意味。
  從最初的完全被動,生死操於他手,到今日的遙遙相對,一笑間各自算盤。
  他知道他的一切她知,正如她知道他知道她的知。
  寧弈忽有奇異的預感——從今以後,她將逐漸走向他,以越發不可捉摸的姿態。
  他突然想過去,說上幾句話,至於要說什麼,他還沒想好,不過他覺得,這一段走近的路途,足夠他想明白要說什麼。
  他剛要舉步,她卻突然轉過頭去。
  遠遠的,碧草之上,她的身側,升起一抹淡淡的天水之青,那玉雕一般的人,依舊不看任何人,卻站得離她很近,仰起頭迎向那抹初生的日光。
  薄而透的陽光打在他面紗後半露的下頜,那裡的弧線便有了玉般的質感,陽光頓如泉水般流暢的滑開去,濺落在碧草之上,空氣中似有絢麗的光暈在飛舞。
  她調開目光,轉頭對那男子笑,不知說了什麼,那男子還是不理會一切的樣子,專注的微微仰首,在陽光下閉目聞著草木的芳香,她便俯身在四周尋了尋,找到棵甜味的草,仔細去掉草葉,一折兩段,一半自己慢慢的吮,一半遞給他,用帶著笑意的眼,教著對面的少年。
  那玉雕般的少年,望著那草良久,終於也有樣學樣的將草桿放進嘴裡。
  高崗暖風日光如熏,她平和沖淡的,對那人微笑。
  這是另一個她,他沒有見過的。
  她給他的是狡詐、是狠辣、是心計浮沉、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突然便覺得有些氣燥。
  日光似乎薄了點,風聲不再悠緩舒暢,那些七彩的美妙光暈碎在草尖上,天氣熱得令人難以忍受。
  寧弈抬起手來,遠遠的,對著鳳知微一指。
  鳳知微回首,看見遠處楚王殿下不知何時再次神色暗沉,薄唇緊抿,表情很不和善,心中便很有些怨念——您剛才好像還挺平和,怎麼一眨眼就和六月的天一般,變了臉呢。
  他指指她,指指皇城,隨即拂袖離開。
  「好自為之。」
  她躬躬身,微笑,目送他決然離去。
  「如您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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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上午的時候,燕懷石帶了人來給鳳知微送零食,當然主要是給顧南衣準備的,鳳知微順便安排他和幾位宰輔「邂逅」了一下,算是先留個印象。
  燕懷石帶來了京中消息,果不其然,太子和皇帝的對抗,只有四個字最合適形容:以卵擊石。
  「太子也是昏了。」燕懷石大搖其頭,「皇帝這些年看似不怎麼管事,可是從來不曾放鬆對朝政和軍事的把握,他以為掌握近一半的京畿護衛力量就可以掌握勝局?嘖嘖……」
  鳳知微負手,遙遙注目天際,似是被那皇城血火灼了眼目一般,瞇起了眼睛,良久緩緩道:「太子和楚王的最大區別,就在於後者,從來不曾小瞧了天盛帝。」
  審時度勢,順力而為,寧弈之沉穩,實非常人可及,就連鳳知微最初也沒有猜到,寧弈會用十年的時間,來佈局對付那樣一個庸碌得人人都覺得可以隨時扳倒的太子。
  因為,扳倒太子易,扳倒太子而不為皇帝懷疑難。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刺殺前那一夜那些士兵,真正要做的,是確保刺客能夠順利進入內堂,以及,控制住那些在書院就讀的重臣子弟。
  青溟,是此次計劃的一個重頭戲,通過這個書院,風流帝京的楚王,其實早已扼住了多家臣子的命脈。
  這個計劃從什麼時辰開始?建國之初?或者更早?
  當所有人看見青溟的重要性,寧弈立即退出,「忠心耿耿」將之「交給」了太子。
  風流楚王,帶領京城一批皇親國戚公子哥兒,以浪蕩無心朝政之姿,玩遍帝京花,賞盡風塵柳。
  正如鳳知微在妓院和大街上遇見他那兩次,很明顯,那些公子哥兒唯他馬首是瞻。
  有意無意,慢慢滲透,多年下來,這些勳貴子弟,想必已經和楚王府私下結成了密不可分的利益關係,無論是私生活,還是公家的書院,諸般是非把柄,都牢牢控制在辛子硯和他手中。
  寧弈要做的,並不僅僅是扳倒太子,而是在扳倒太子的過程中,取信於皇帝,在扳倒太子之後,取得更多支持。
  他從未輕視過那位一手創立天盛皇朝的開國之帝,哪怕這些年他老邁,倦政,無所建樹。
  而皇宮中那位太子,永遠也不會知道左膀右臂如此居心險惡,他已經被重重包圍的虎威軍和一面倒的劣勢,逼得失去常性,瀕臨瘋狂。
  在他試圖闖宮失敗後,他便被不斷逼迫著向東宮範圍內縮,天盛帝要把一切爭鬥留在東宮解決,鮮血可染東宮,不可染正殿朝華。
  皇帝看來很平靜,拉著鳳知微在大帳下棋,鳳知微輸兩局必贏一局,皇帝很滿意。
  軍報不時送過來,天盛帝不動聲色的看,燭火下眼神平靜,每道皺紋都皺得滄桑而緊。
  鳳知微的心,也如這冷玉棋子一般,微涼。
  這沉潛如淵帝王家。
  棋下到半夜,一騎快馬踏破夜色而來,隱約一路唱名報進,天盛帝端坐不動,啪的下了一子,動作似乎力度過大,燭火顫顫欲熄。
  鳳知微無聲暗歎,起身告乏,「微臣不勝棋力,陛下饒我!」
  天盛帝笑起來,拂亂棋子,鳳知微立即告退,走到門口卻聽見皇帝歎息:「一起聽聽吧。」
  心中一緊,卻不敢推辭,她低眉斂目:「是。」
  一抬眼看見皇帝眼神疲倦,恍惚間想起那日屏風後眾皇子攻擊寧弈,他也曾露出這樣的眼神。
  火漆密封的軍報遞上來,天盛帝看罷,眉梢突然抖了抖,隨即怒拍桌案。
  「混賬!」
  太子不知道發了什麼失心瘋,悍然以火炮轟平東宮外牆,東宮明宜宮,本就是皇宮一部分,後來象徵性以牆隔過一片單獨區域,這一轟,他不退反進,直入皇宮,那批逼入死境自知無幸的侍衛和戍衛營殘餘,凶性爆發,在宮中大肆燒殺,並挾持十皇子和韶寧公主為質,口口聲聲要天盛帝給個公道。
  桌上燈燭被震落,軍報騰騰燒起,煙霧中天盛帝神色暴怒——他瞭解太子,知道這兒子膽量一般,按說掀不起大風浪,又指望和太子交好的韶寧能夠勸勸她大哥,所以才沒有帶走兒女,不想太子喪心病狂,連親妹都不放過!
  幾位老臣聞訊趕來,神色震驚,對於太子這種費人疑猜的大膽,卻無一人為他尋找理由,都說人心難測,太子身側最多小人,又說太子臨事瘋狂,陛下如此恩重,竟能如此辜負!
  鳳知微冷眼看著,想起東閣大學士的兒子,正是曾被顧南衣折斷手指的那位姚公子,以往好幾次,都在寧弈身邊看見過。
  天盛帝發作一陣,慢慢冷靜下來,突然沉聲道:「魏先生。」
  來了……鳳知微暗暗叫苦,還是躲不過去啊,快速離開青溟,隨皇帝避在大營,萬軍在側該用不著她吧?不想出了這事。
  顧少爺那天就不該露那一手啊,如今可算被人惦記上了。
  一刻鐘後,一千虎威軍帳外相侯,鳳知微無可奈何爬上馬,哄顧南衣:「咱們喝酒去。」
  顧少爺原本是不喜歡半夜爬起來的,聽見這句立即要求:「那天那種。」
  鳳知微繼續哄:「淳於猛有,帶你去找他。」
  顧少爺似乎很高興,順手採了根草葉,一折兩段,遞給她以作獎賞。
  鳳知微一咬——苦的。
  將苦草叼在齒間,鳳知微在馬上顛啊顛,心中卻在回想臨別時天盛帝的話,這深沉帝王彼時眼神擔憂,對她諄諄叮囑:「務必救得公主。」
  未曾想天盛帝對韶寧,還當真有幾分慈父之心,這也許是寧氏皇家,僅剩的親情了吧?
  快馬回城,帝京已經戒嚴,皇城內所有衙門都有虎威軍駐紮,這支軍隊,天盛帝還是大成王朝外戚的時候便已經掌握,軍中統帥胥元良和副帥淳於鴻,都是從龍有功的開國老臣之後。
  西華門煙塵滾滾,喊殺震天,寧弈領旨同胥元良在猛攻太子殘軍,而太子被圍在南宮天波樓,韶寧和十皇子正和他在一起。
  鳳知微攏袖坐於馬上,遙遙望著血色火光中的皇城一角,暗紅的光影投射在她臉頰眼眸,有種水色潤澤的光艷。
  她並沒有將那一千虎威軍投入戰場,更沒有帶著顧南衣闖軍救人,而是靜靜的,等。
  過了一會,寧弈果然策馬過來,無聲在她身邊停下。
  一對男女,默然駐馬,遙看那一角流血廝殺。
  「有些人不能活。」半晌,寧弈淡淡開口。
  「有些人也不適宜死。」鳳知微對他一笑,「比如,人質。」
  「你救出寧霽。」寧弈長眉皺起,「也足可向陛下交代。」他頓了頓,平靜的道,「我會保得你。」
  鳳知微相信這句話,卻默然不語,這是她第一次和寧弈進行利益交換談判,心中卻有幾分淡淡的涼。
  寥寥幾語,決人性命,寧弈若無其事是應該的,但是自己,為什麼也這般坦然平靜?
  老皇涼薄,楚王深沉,她既已入了這爭鬥圈,先要保住的,只能是自己。
  原來她也是天性涼薄人。
  「別讓我失望。」火光躍動裡那人笑意華艷,「否則,你會絕望。」
  那笑容意味深長,墨玉眸裡浮漾著一些連鳳知微都看不懂的東西。
  鳳知微撥轉馬頭。
  「別讓我絕望,」她回眸一笑。
  「否則,我會瘋狂。」
  第三十五章暗渡陳倉
  立馬天波樓外圍,鳳知微觀察著局勢,太子固然手持人質負隅頑抗,但以寧弈手中掌握的軍力,攻下天波樓實在是很容易的事,然而他以投鼠忌器為名,並不猛攻,只慢火熬煎,存心要熬盡太子信心,熬出最後瘋狂,逼得他孤注一擲,最好與韶寧同亡。
  如果沒猜錯的話,太子身側親信,定有寧弈耳目,寧弈的後手綿綿不絕,剛才的談判,只不過怕她帶著顧南衣去搗亂而已。
  若不是天波樓軒窗四敞,裡面動靜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只怕太子和韶寧,早已屍橫就地。
  救人其實很簡單,只是不能去救而已。
  隱約聽得樓頭太子厲笑,音如利刃,「父皇呢!父皇怎麼不來見我!他就這麼忍心不見他兒子?不見我——」
  「砰」一聲,樓上扔下一個人來,重重落地,瞬間腦漿迸裂,驚得眾人策馬張望,看了半天才發現不是韶寧公主,是個宮女。
  太子笑聲越發如鬼如魅,「父皇不來是麼?那麼每過一刻鐘,我就扔一個人,這是韶寧的宮人,下一個……下下一個……也許就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他不來,我送韶寧的魂去見他!」
  四面靜了一歇,無辜死者的血緩慢的流,隨即韶寧的聲音如銀瓶炸破般突然響起,充滿憤怒,「大哥你瘋了!」
  「我瘋了!我是瘋了!」太子大笑,「大家都瘋了!這骯髒皇族地!這齷齪帝王家!全都瘋了!」
  鳳知微扭頭,和燕懷石低低說了幾句,燕懷石離開,隨即鳳知微突然上前一步,靜靜道:「殿下。」
  樓上笑聲止歇,太子探頭出來,看見鳳知微目光一閃,隨即充滿希望的道:「魏先生你在?……是父皇要來了嗎?我要面見父皇,陳明冤屈!」
  韶寧的聲音比他更歡喜,掙扎著大叫,「魏知!魏知!你來救我啦!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一顆花裡胡哨的腦袋咻的探出來,轉眼間又被太子手下拽了回去。
  「陛下正在途中,只是稍有不適,略等一會便到。」鳳知微眼角都沒瞄韶寧一眼,撒起謊來面不改色,「太子何必瘋狂如此?這麼不留餘地,等會見了陛下,如何說話?」
  「宰輔們呢?」太子卻不接話,四處張望,「怎麼就派你來和我說話?你資格還不夠。」
  鳳知微不動氣,淺淺一笑,「我是太子門下啊,陛下讓我來,太子還不明白其中心意麼?」
  太子怔了怔,眼中綻出一道驚喜的光,隨即狐疑的道:「我門下……那陛下為什麼還讓重軍包圍我?」
  鳳知微仰起頭,微笑:「那是因為太子你蠢!」
  一語石破天驚,別說眾人驚悚,連太子都震得險些探出身來,半晌醒悟過來大怒:「豎子敢爾!竟然辱罵本宮!」
  「如何不敢?」鳳知微冷笑,「天下無成仇的父子,不過些許冤屈,駕前剖心澄明便是,何至於要兵戎相見,動用軍器?陛下在虎威大營苦苦等待殿下造膝坦誠,從此父子精誠,再無芥蒂,未料太子自己自蹈死路,竟挾持弟妹,造亂宮中!陛下一讓再讓,太子卻不諒慈父之心,坦途不走死路自鑽,怎麼不蠢!」
  一番話罵得刻毒,太子眼中卻閃起希望,試探著問:「……這是父皇的意思?」
  鳳知微凜然道:「微臣豈敢捏造聖意!」
  「本宮豈是喪心病狂之人。」太子怔了半晌,頹然道,「父皇願意聽我辯白,那……」
  他轉過頭去,看著韶寧和寧霽,猶豫著是不是先放了弟妹,表示和解誠意。
  「殿下迷途知返,懸崖勒馬真是最好不過。」忽有人策馬過來,笑容欣慰,仰首朗朗道,「既如此,臣弟立即派人飛馬報知虎威大營。」
  鳳知微無聲歎息。
  寧弈啊寧弈。
  您這輩子就是專門拆我台的……
  樓上太子一怔——飛馬報知虎威大營,陛下還在營中?那麼剛才魏知就是在騙人?
  「無恥!混賬!」太子勃然大怒,一腳踢下一個內侍,「砰」一聲灰塵與鮮血四濺中,他厲聲道,「你不仁,我不義!殺!」
  馬上寧弈冷冷笑開。
  終於等到你這一句。
  袖中手指無聲一動。
  烏青的箭雨如一片沉厚的雨雲,嗡一聲撕裂空氣,自人們頭頂掠過,直奔天波樓頭。
  「啪啪啪啪!」
  大開的軒窗剎那間全部關上,箭矢撲空,奪奪釘在窗欞之上。
  隱約太子狂笑,隨即再無聲息。
  「呼呼」幾聲,樓上擲下幾個東西,在夜空中劃開艷紅深黃的軌跡後落地,一落地便「蓬!」的一聲燃著。
  是幾個熊熊燃燒的火盆。
  木質結構的樓角立即燒起,一條火龍攀著立柱而上,瞬間捲了半個樓身。
  太子要自焚!
  火光艷紅,人人面色慘白,繼多年前三皇子兵變自殺之後,這是寧氏皇族第二個以慘烈手段走上絕路的皇子。
  還不是一個,是三個,更有陛下最寵愛的小公主在內。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那火飛騰肆虐,想到此事後果,剎那間手腳冰涼,忘記所有動作。
  火光裡唯有寧弈,眼角斜飛,目光漠然。
  虎威軍指揮使胥元良心中急躁,不知道王爺打什麼主意,卻也不敢代為發令,只好將目光求救的轉向一旁的顧南衣,鳳知微卻突然「哎呀」一聲,急忙忙的撣衣服,道:「火!」
  眾人目光一轉,才發現由於離樓太近,一些火星濺上鳳知微和顧南衣袍角,鳳知微手忙腳亂的撣著,百忙中一轉眼看見顧少爺竟然對身上的火完全漠不關心,只是仰頭看著那火,似乎覺得那火在那燒得比自己身上的有意思。
  鳳丫鬟只好又去拍他身上的火星,忙得不可開交。
  寧弈一直淡淡看著,看見鳳知微慇勤的替顧南衣滅火,眼神更深了幾分,他高踞馬上,微微仰首看著大火包圍中的天波樓,眼波裡紅光倒映,亦如一簇妖火扭曲奔騰。
  屬下們惶然焦急的等著他指示,他卻只在出神,直到火勢完全包圍天波樓已經援救不得,才緩緩道:「蠢材!不知道救火救人?」
  虎威軍得了王令,趕緊去「救火救人」了,一邊鳳知微苦笑著扯著燒得只剩半截的袍子,道:「微臣去換件衣服。」
  寧弈看她一眼,道:「魏先生辛苦,火勢這麼大,顧先生只怕也救不得人,還是先去換衣服吧。」
  鳳知微笑得誠懇,「王爺辛苦,麻煩王爺繼續辛苦。」
  她行禮如儀退下,越過人群之後,走到一個僻靜宮室,燕懷石從一角花木外轉了過來。
  「果然沒錯!」這小子很有些興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天波樓另有出口!」
  鳳知微意料之中的笑笑——別人都以為太子走投無路,據樓困守,只求和皇帝再見一面剖明心跡,她卻從一路過來時,便覺得太子且戰且退的路徑似乎很有章法,不像是被逼得慌亂無意闖入。
  所以在和太子談判之前,她便安排燕懷石帶著自己門客,好好查一下四周路徑,燕家門客中有些很有歪才,果然找出了太子後路。
  「天波樓沒有地道,樓後就是人工湖。」燕懷石道,「楚王精細,也已經派人查過,但是我門下有個哨子派的祖師爺人物,說這天波樓傳自大成皇宮,本身就是奇樓,樓中有樓,還有一道極薄的夾層,不是給人藏身的,而是藏了一道升降階梯,從那階梯上天波樓背面,這種階梯,那哨子派祖師爺說只有上古墓穴會有,裡外機關都極精密,第一次用過是升,第二次再用就是降……你看。」
  鳳知微一抬眼,看見人工湖邊一道綿延假山,緊貼天波樓背面。
  「那山……」
  「那山中空,別有玄機。」燕懷石眼中充滿驚歎,「從山穿過,穿入湖底,就是地道,地道出來是最東邊的靜齋,靠近東華門!」
  這地道,竟然是從半空走的!
  難怪以寧弈精細,查探了四周退路也沒有發覺,天波樓側根本就沒有地道,寧弈定然也查過湖底,然而湖底一開始也沒有,誰會想到去湖對面查探?
  鳳知微瞇了瞇眼——天波樓獨處一隅,背靠湖水,怎麼看都是絕地,然而她卻從那萬能冊子中,看見過某人誇誇其談如何玩障眼法,看見過某人得意大吹各式墓穴中奇絕機關……
  「天意讓我發現那密道。」鳳知微仰首,韶寧驚喜的臉在她腦海中一晃。
  半晌她道:「去看看。」
  燕懷石神色一凜,心知這個決定至關重要,也許便意味著和寧弈背道而馳,卻沒說什麼,招呼門客過來帶路,那哨子派高手一路對天波樓設計低聲讚歎不絕,又疑惑大成或天盛哪一代出了這麼位宗師級的哨子高手。
  「哨子派是什麼門派?」突然想起一事,鳳知微問。
  燕懷石答:「盜墓。」
  鳳知微立刻悟了,原來那冊子主人是盜墓老手……
  第三十六章黃雀在後
  因為此事重大,燕懷石只留了哨子派那老頭帶路,他們自然也不用走密道,只要在出口等了便是。
  宮門外等是不可能的,唯有在靜齋。
  鳳知微並不打算從太子手中要回那對兄妹——他們和太子沒有利害關係,太子出逃也不會帶這兩個累贅,聰明一點,都能自保。
  生於皇家又受盡寵愛,如果沒有自保本能,下次依舊會死,她何必多事?
  何必拼著要和寧弈完全走上敵對面?
  寧弈是一定要殺了韶寧的,這麼個受盡寵愛的太子胞妹留在陛下身邊,其危險性不下於太子仍舊活著。
  鳳知微不願為虎作倀,卻也不想故意作對,跟著,只是想掌握事態而已。
  天盛皇宮是在大成皇宮舊址上改建的,靜齋是早年大成的一位太妃靜修的處所,因為偏僻,很少人來。
  內院也有座小樓,帳幔垂地,鳳知微到的時候,太子的人還沒過來,顧南衣站在黑漆堂柱旁,不知為何在出神。
  他突然抬手去撫摸柱子,這人一向除了必要的動作外絕不多動一下,這舉措突兀頓時令鳳知微轉過頭來。
  然而顧南衣手指已經從堂柱上落下,落下的時候,一大塊黑漆表皮隨之剝落。
  顧少爺太閒了,剝柱子玩呢?
  鳳知微注視著地面的那塊漆皮,落地便成了灰,什麼痕跡也尋不著。
  底下突然傳來腳步聲,幾人閃身躲在門後。隨即一隊遍身染血的侍衛衝了上來,四面張望了一下,拖出佛龕下的一個大箱子,接著步聲橐橐,太子等人上樓來。
  女裝宮裙的韶寧正在人群中間,卻不如十皇子寧霽被看守得那麼嚴密,她歪著半個髮髻,滿臉寒霜,冷冷道:「大哥你什麼意思?你真以為你能和父皇對抗?那麼你現在是準備要殺人滅口?」
  「小妹說得哪裡話。」太子回過頭來,奇怪的竟然神色平和,「本宮怎麼可能殺你?」
  韶寧翻了翻白眼,卻聽下一句太子怪笑,「本宮還需要你代本宮,在父皇面前晨昏定省呢。」
  「什麼意思?」那笑聲如梟,聽得人人起栗,韶寧狐疑的轉過眼來。
  太子笑而不語,目光在人群中一人身上滑過,隨即示意侍衛都先下去,只留下他和韶寧,寧霽,和一個黑袍人。
  他先前的目光,正是落在這個黑袍人身上,此時只留他一人,頓時吸引了鳳知微的注意力,一瞟之下,心中微微咦了一聲。
  這人的身形,怎麼覺得有幾分眼熟?
  那人修長的身形靠在門邊,面上戴個做工粗劣的面具,擺明了告訴你,他就是不想給你看見臉。
  太子附在韶寧耳側,低低說了幾句。
  「你瘋了!」還沒聽完,韶寧便一聲大叫,卻被太子捂了嘴,隨即陰惻惻道:「虎毒不食子,他怎樣對我的?他做得了初一,我便做得了十五!」
  韶寧啪的一巴掌打開太子的手,怒道:「不行!」
  「哥哥能否翻盤,此番盡在於你。」太子語氣突轉哀求,「哥哥遭人陷害,一錯再錯已入絕境,你不幫,哥哥當真死無葬身之地!」
  「我早勸你跟我回去!陳情階前,誠心向父皇請罪!」韶寧怒道,「你便知道虎再毒,不食子!竟然冒出這等大逆念頭,還想拖著我和你一起萬劫不復!做夢!」
  「便是做夢又如何?」太子突然冷笑,「我是陷入死局,卻有承天之運,天無絕人之路自有高士來助,馬上我等來接應的人,從東華門出皇城,自城東汴河口水路南下直入江淮,江淮總兵劉成錄早年是我們外祖門下,母后雖早薨,常氏家族卻還沒倒!當真以為我沒有一拼之力?」
  他語氣突轉誘哄,「韶寧,所謂天下無一定死局,單看有無破天之力!哥哥是真命天子,危難時自有英傑來投,天下大業,必在我手,如今只要你我兄妹同心,你在內,我在外,到時候……哥哥便帶兵入京呼應於你,以哥哥皇族嫡脈地位,大位捨我其誰?到時,封你柱國長公主,食邑十萬戶,永享無上尊榮!」
  韶寧不為所動:「誰當皇帝,我都是長公主!」
  「那也是永無自由皇家金玩偶!」太子冷笑,「拘著你言行,困著你年華,在合適年齡配個你都沒見過面的駙馬!也許老,也許殘,也許喜歡玩孌童!你隔著簾子看丈夫,他跪在階下見妻子,一個月只能宣一次,宣多了你便被責不知廉恥——這樣的長公主,你願意?」
  韶寧臉色變了變,太子放緩語氣柔聲道:「不要以為父皇寵你,你便能例外,你仔細想想,父皇再寵你,什麼時候越過祖宗禮法去?父皇大去換了新皇,能有你今日之寵?誰會為你著想一分?老二?老五?老六老七?你看,可能?」
  韶寧沉默,太子瞟她一眼,笑道:「你喜歡那個魏知吧?但你也知道,他一個出身微末的小臣,父皇萬萬不會把他指給你……韶寧,你不想嫁真心喜愛的良人?和他琴瑟合鳴,攜手一生,過世間所有女子最嚮往的生活?」
  室內沉默了下來,隱約有人呼吸急促,月光清冷的透過來,照見韶寧耳廓薄紅,然而她剛才的凌厲和憤怒卻漸漸消失,空氣中迤邐著羞澀甜蜜而又嚮往的氣息。
  ……鳳知微在帳幔後,啼笑皆非。
  什麼時候,自己居然成了皇家博弈的誘餌?
  好吧她知道韶寧是有點那個……那個那個……不過她也只認為那是孩子好奇心性而已,眾星捧月慣了的嬌女,難得遇見一個人不含糊自己,自然要感興趣些,不想……居然情根深種的模樣?
  連太子都看出來了,還拿她來誘惑韶寧!
  鳳知微汗顏。
  韶寧突然轉了個身,從背對著鳳知微轉為靠著窗欞沉思,月光斜斜打過來,鳳知微的啼笑皆非立即變成目瞪口呆。
  那張臉……
  身側顧南衣突然偏了偏頭,對著某個方向皺起了眉,鳳知微一驚,注意力剛剛轉移,忽聽韶寧一聲驚呼:「大哥你幹什麼——」
  鳳知微霍然回首,便見寒光耀眼,太子獰笑著,手執不知什麼時候抽出的長劍,直劈寧霽!
  十皇子寧霽一直沉默站在一邊,這一劍突如其來,他卻似乎早有防備,身子一轉躲過。
  一轉間韶寧已經撲了過來試圖去擋,太子執劍去追,厲聲道:「他必須死!」
  一瞬間鳳知微恍然大悟,太子說這些不避寧霽,原來早已下了滅口之心。
  「他是你弟弟!」韶寧急叫。
  「什麼東西?」太子冷笑,「不過老六一條狗!」
  「我不許你殺!」韶寧臉色鐵青,她和寧霽一直隱瞞身份在青溟就讀,這個最小的哥哥對她照顧有加,兩人情誼不錯,自然不會允許太子下殺手,「你喪心病狂,竟至弒父弒弟,我絕不應你!」
  「不應我?」太子轉臉,眼色血紅,「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韶寧擋在寧霽身前,頭髮散亂卻不改顏色,「你如此涼薄殘忍,將來我就算幫了你,你也不會厚待我!」
  她死死擋在寧霽身前,面對同胞長兄寒芒閃爍的長劍,從鳳知微的角度,卻突然看見在寧霽腳下,有一道亮光一閃。
  此時月色朦朧,室內一切都籠罩在模糊之中,一道月光從年久失修的窗欞縫裡透進來,正照著面對窗子的寧霽腳下方位,地面一片淡灰顏色,那點明光就越發耀眼。
  窄而長,薄而亮,三指寬的,光影。
  鳳知微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刀!
  那被月光反射出的,是寧霽掩藏在袖子裡的刀!
  太子沒說錯,他是寧弈的人,他就是寧弈藏在太子身邊的後手之一!
  此時韶寧正毫無防備的將後背交給他!
  鳳知微手按地板,掌心濕涼,這寧氏皇族人人機關算盡,個個用窮心思,到頭來不知道誰是螳螂誰是雀!
  她看著寧霽衣袖微微顫抖,似乎也在猶豫不決,地面明光閃爍,說明刀顫不休。
  鳳知微正待出手。
  太子突然獰笑:「不幫我!都不幫我!好!」
  他長劍一抖,直戳韶寧前胸,一擊含怒而來,看那雷霆來勢,竟要把韶寧穿在劍上!
  剎那間鳳知微撲了出去。
  剎那間寧霽突然抬手,手中明光一閃,鏗然一響中已經架上太子長劍,但是因為匕首太短,抵不住下劈之力,他靈活的一牽韶寧便轉出了劍光,撲向門外走廊,一邊撲一邊伸手入懷。
  他這個動作一出來,一直站在窗邊的那戴面具的黑衣人立即抬手,一股勁風出來,立即逼得寧霽動作一緩。
  而韶寧被甩得收不住慣性,撞上走廊,這樓年久失修,欄杆立即裂開,韶寧尖叫一聲下落,此時鳳知微已經撲了出來,那黑衣人看見她,抬起的袖子突然一收。
  鳳知微沒空理他,撲過去就去拽韶寧,韶寧拚命伸手死死拽住她,用力之大險些將鳳知微拉脫臼,鳳知微忍痛,正要將她向上拉,忽覺眼前大亮,鼓噪聲起,隨即一道火箭如紅龍跨越長空,帶著呼嘯的風聲,直撲她身後。
  隱約身後有人短促的「啊」一聲,隨即有粘濕的液體噴上她後頸,什麼東西重重傾倒撞過來,頓時將剛拉起韶寧一點的鳳知微撞下欄杆!
  一切只在剎那間。
  鳳知微只來得及抱緊了韶寧。
  而四面風聲呼呼,光影迷亂,顛倒的光影裡,鐵甲如流,王旗招展,那人策馬而來,錦袍月白金冠閃耀,注視著護持韶寧落下的鳳知微。
  一笑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