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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2章

  第二十九章刺
  太監奉上茶來。
  紫檀托盤上覆明黃錦圍,茶用琺琅細瓷蓋碗盛著,金沙海棠貢果用銀白小碟裝著,錦圍按照宮制式樣,疊得四面微微翹起。
  因為是聖駕在外,又因為剛才顧南衣這一出,隨身侍衛特別小心,在門口處,就已經檢查過錦圍下沒有東西才放行。
  太子親自去接茶,笑吟吟奉給皇帝:「您最愛的長豐瓜片……」
  話音未落。
  他突然覺得眼前爍然一亮。
  那一亮銀白森寒,像是一道飛電瞬間劈入人眼底,極致的亮造成極致的暗,一瞬間他突然什麼也看不清。
  寒光乍起於托盤之上。
  金沙海棠果滴溜溜四散飛開,半空中艷紅如血滴,兜著一道銀白的劍光,剛才的銀白小碟,已經不見!
  特製的折疊軟劍,疊成碟子形狀,裝滿金沙海棠貢果,那般眾目睽睽下坦然托入,瞞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劍光既出,太子正在給皇帝奉茶,擋住了侍衛的視線,一霎間誰也救不及,眼看劍尖就要先穿過太子肩骨,再刺入皇帝胸膛!
  極近距離,極快出手,大羅金仙也救不及。
  那刺客手中軟劍卻突然一抖,軟劍如絲帶般一轉,剎那間繞過了太子,直取皇帝。
  這一抖,速度便略慢,慢到有人來得及救援。
  月白絲羅袍一閃,旋起重疊翻覆的銀線青竹圖案疊影,以近乎奮不顧身的詭異速度,剎那間擋在皇帝身前。
  「哧。」
  薄而利的劍穿透血肉的聲音輕微,潑灑出的鮮血卻華艷如錦眩人眼目,此時那些朱紅的海棠果才伴隨著激射的血花飛出數丈之外,潑在玉白金絲屏風上,染了一色潑辣辣的艷紅。
  紅光映著滿地狼籍,更襯出一人臉色蒼白,是寧弈——刺駕那刻,他擋在在皇帝身前。
  風聲止歇,青影一閃,刺客一擊不中也不戀戰,返身就逃,隨即月白人影閃過,寧弈不依不饒追出,刺客逃到門邊,突然大扭身,抬手就是一道金光,竟然依舊是射向皇帝!
  這一著誰也沒料著,帶傷追出來的寧弈反應不及,眼看皇帝又要倒霉,一條褐紅身影突然無聲穿窗而入,手中渾黑重劍一拍,就去攔截那金光。
  是辛子硯身後那神秘黑袍人,終於趕到救駕,只是距離似乎還差了些許,金光耀眼,將至皇帝眉宇之間,皇帝絕望的閉上眼睛。
  顧南衣突然動了。
  前面發生那麼多事情,他始終漠然站在鳳知微身前,被刺的是人家,他卻似乎覺得危險只會發生於鳳知微身側,一步不離,然而當這黑袍褐衣人出現時,他突然抬手。
  這一抬,平地上便起了厚重如牆的風,擊在金光上,無聲無息將金光推移,撞上黑袍褐衣人的重劍,哧溜出一溜火花,比原先更快的,倒射向刺客。
  刺客已經奔遠,那倒射的金光卻彷彿有眼睛一般直射而回,百忙中刺客奮力一扭,金光穿臂骨而過,帶著一溜血珠,奪的釘在前堂的門楣上。
  此時侍衛們已經反應過來紛紛撲上,刺客輕功卻絕佳,一閃間已逃出,隨即月白身影掠過,寧弈帶傷追了出去。
  他掠過鳳知微身邊,一點血珠散落鳳知微衣襟如桃花扇,鳳知微低頭看著艷紅如許,眼底表情複雜。
  一部分侍衛隨著寧弈追出,大部分衝上來,團團圍攏皇帝和太子,皇帝驚魂初定,臉色鐵青勉強還坐著,太子卻色白如紙,抖索著四處張望,覺得這鐵桶般的圍護依然不安全,一轉眼看見顧南衣,頓時如見救星,急忙招手,「先生!過來!過來!」
  你把顧少爺當狗喚啊!
  鳳知微心中暗罵一聲,在顧少爺反應過來之前,趕緊自己先奔了過去,顧南衣向來緊緊跟隨她,自然隨之移步,好歹看起來,是太子喚過去的。
  太子看見顧南衣過來,面色一喜,鳳知微對他笑笑,然後,走過他身邊。
  她站到了皇帝身側三步,隨即跟過來的顧南衣,很自然的便擋在了皇帝身前。
  天盛帝抬眼瞟了鳳知微一眼,不置可否,眉宇卻舒展了些,太子面色一僵,隨即悻悻笑道:「本宮正要相喚顧先生給父皇護法,顧先生真是善體人意。」
  鳳知微對他溫柔一笑——大哥,不是我不賣你面子,和一個快要倒霉的人,沒必要的。
  安全無虞,眾人都慢慢安靜下來,聽著遠處傳來的圍捕和喊殺聲,看著地下淋漓未干的鮮血,剛從險境中安定下來的心,終於意識到接下來的問題,突然手心便出了汗。
  謀逆刺駕大案一起,必將捲起滔天血雨,等到塵埃落定,將會導致多少人頭落地?將會葬送多少鮮活生命?
  喊殺聲先在遠處,隨即慢慢又被逼近,很顯然刺客沒能逃出去,白紗外大風飛動,刀劍相交之聲不絕,白紗內眾人屏息,知道每分每秒都在有人死去,因不曾親眼得見殺戮,而越發驚心動魄。
  唯天盛帝在人群中央,慢慢飲茶,眼睛一直注視著那些散落的金沙海棠果。
  殺聲逼近,隱約有人長聲慘嚎,又聽見寧弈聲音,疾聲道:「留活口!」
  眾人神色,立時一緊。
  留活口,就是定要追索幕後主使,楚王明知此事蹊蹺,明知一旦窮追猛打必將牽連整個朝局,竟然不肯輕輕放過!
  眾皇子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神裡看見猜測警惕和防備神色。
  天盛帝卻只看著太子,突然微笑道:「升兒,若這刺客擒下,交由你審訊如何?」
  太子怔了怔,沒想到皇帝如此信任,立即喜道:「謹遵父皇旨意!孩兒定要追索出真兇!」
  侍衛人群之外,擠不進去的幾位東宮冼馬,聽見這一句後,對看一眼,默默跌足長歎。
  其餘人等面色變幻——太子蠢鈍,竟至於此!先前刺客舍太子而刺陛下,很明顯陛下心中已經起疑,這一句根本就是在試探,太子如果夠聰明,應該推掉這燙手山芋,最好推給自己的哪位政敵皇子,以示心中無鬼,如今這一接,叫陛下怎麼想?
  天盛帝倒是面色如常,似乎還很讚許的「嗯」了一聲,只有鳳知微注意到,老頭子端茶碗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鳳知微同情的偷偷瞟他一眼——當皇帝真可憐,再大的怒氣也得壓著,繼承人再不爭氣,也得忍著。
  其實還有更可憐的等著他呢,不過想來,老頭子發覺不了咯。
  忽聽「砰」一聲悶響,一人被重重摜在堂前,血濺青石地,隨即有人踏著鮮血緩步而來,月白錦袍上青竹染血,神容風華卻一絲不亂。
  他在屏風外躬身道:「兒臣幸不辱命,已將刺客擒獲,請父皇發落。」
  天盛帝面色稍霽,道:「撤開屏風。」語氣比先前溫和了些。
  鳳知微斜眼瞄著寧弈身影,心想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連環計中,除了借刀計、苦肉計、還有什麼計策要玩?
  栽贓?似乎無此必要,老頭子已經懷疑太子了。
  地下滿身鮮血的人抬起頭來,正是先前刺客,寧弈為了避嫌,將此人交給長纓衛侍衛總管,自己退了開去。
  「讓張太醫給你看下傷。」天盛帝吩咐了一句,面對皇帝老子難得的關切和溫情,寧弈並未露出受寵若驚神色,態度如前微微一躬,便坦然離開,天盛帝瞟了他背影一眼,神色又溫和幾分。
  鳳知微仰慕的看著寧弈轉入屏風後——王爺您真是天生戲子啊!
  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忽聽屏風後寧弈淡淡發話:「陛下受驚,張太醫還是在陛下身邊侍候吧……聽說國士魏先生也精擅醫理,不如本王這小傷,便請你來施展妙手?」
  第三十章約定
  鳳知微眨眨眼……不是吧,您就這麼不肯放過我?
  偏偏天盛帝覺得很有道理,他年紀大了,受這一場驚嚇確實有些不舒服,需要太醫在旁侍應,再說這年頭,有點才學的誰不會醫?於是點頭首肯。
  鳳知微哀傷的望了望天,只好過去,顧南衣亦步亦趨跟著,鳳知微一看不是個事兒,趕緊道:「我去更衣……更衣!」
  顧南衣皺眉,看著那黑色屏風,似乎覺得這借口不可信,鳳知微頭痛,繼續哄:「如廁!真的!」
  好歹顧少爺放棄跟隨,在屏風前三步站著,盯著鳳知微進去「如廁」。
  鳳知微一轉進屏風,就看見楚王殿下的臉色黑如鍋底——很顯然,剛才那句「如廁」,他聽見了。
  好吧……姑娘我無心埋汰了你一次……鳳知微笑得訕訕。
  坐在錦凳上的人,不看她,將手直直一伸。
  鳳知微對著那染血的衣袖發呆。
  「更衣。」王爺端坐如常,涼涼吩咐明明做過小廝卻從來沒學會伺候人的鳳姑娘。
  鳳知微淺笑:「王爺,您身邊左三步,是宮中宮人,您身邊右三步,是侍應太監。」
  言下之意,這等小事,您就不要試圖麻煩區區不才國士在下我了。
  寧弈瞟她一眼,黑若點漆的眸子裡有點尖銳森涼的東西,扎得鳳知微瞇了瞇眼,隨即他不動聲色,對宮女頷首示意,宮女應召上前,剛剛觸及他衣袖,他突然手腕一拂。
  宮女站立不穩,一個踉蹌向後一倒,將另一個宮女手中的傷藥碰翻在地,低低驚呼聲裡兩人趕緊跪倒請罪,寧弈已經十分不快的低喝:「粗手笨腳!都滾出去!」
  宮女太監剎那間退個精光,寧弈這才轉臉看鳳知微,剛才的怒氣已蕩然無存,換一臉微涼的笑意。
  鳳知微無可奈何——再堅持下去,倒霉的會是那些無辜宮人。
  早就知道寧弈這種人,看似散漫風流實則隱忍堅毅,是絕對不會輕易讓步的。
  她蹲下身,去撿滾落腳下的傷藥,剛剛俯身,一點靴尖突然踩上她手指。
  抬頭,那人微微俯低身子,錦緞皂靴靴尖虛虛踏在她指尖,並未用力,因為下傾的姿勢靠得極近,那張名動帝京容色如花的臉便生生逼在她面前。
  這般面對面,近到呼吸可聞,淡淡的血腥氣裡,他的氣息華艷清涼,她的氣息溫存迷濛,無聲迤邐交纏在一起,外間的吵嚷,傳進這窄窄的屏風內間,也似忽然遙遠不可聞。
  他不說話,鳳知微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所有偽裝的溫存和內藏的伶俐,在這個人面前都沒有必要施展,只覺得靠得這麼近實在曖昧,便向後靠了靠。
  她退了退,他便傾了傾,一傾之間,鳳知微臉上一涼。
  她抬手輕輕一觸,指尖鮮紅殷殷,恍惚間想起那日小院之內,也曾落眉心胭脂痣一點,隨即聽到他淡淡道:「那日我的血也曾落在你臉上——可歡喜?可得意?」
  語氣輕輕,那輕切裡卻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鳳知微愕然抬頭,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然而眼前那人眸子深黑,一團烏雲般沉沉壓下,她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半晌才訕訕道:「……您說的哪裡話……」
  她覺得自己態度誠懇,他卻覺得敷衍,突然便有無名火從心底奔湧而起,他長眉一挑,忽然一把將她抓起。
  鳳知微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下意識掙扎,一掙扎體內便生出盤旋氣流,手上力氣突然大了許多,重重一推也不知推在什麼地方,隨即聽見他悶哼一聲。
  鳳知微一驚趕忙鬆開,一愣間寧弈的手,已經搭上她咽喉。
  他指間有血,擱在她頸間,那點鮮紅襯得頸間肌膚越發如玉如琢,而她睜大眼睛看著他,眼神中並無驚惶與哀求,卻漸漸蒙上霧氣,不是帶著淚意的霧氣,而是天生水汽迷濛,氤氳如夢。
  像一朵開在黎明之前的花,凝上冰清的露珠,在寂寞和黑暗中,孤芳。
  他的手指,忽然顫了顫。
  彷彿初見,水中的女子黑眉細細烏沉若羽,一雙眸子,在殺人後依舊迷濛流轉,嫣然明媚。
  那般不為人世間任何風雨所摧折的風華。
  ……手指在頸間。
  心在亂麻間。
  她知道太多秘密,她極可能壞他的事,她如此深沉奸狡,她是他無論如何都必須除掉的毒瘤滅掉的禍根,然而當她這樣沉默而堅定的看著他,他的五指,突然便失去了收攏並捏緊的力氣。
  如果她哀求,他會殺了她。
  如果她哭泣,他會殺了她。
  然而她什麼都不做,平靜面對他的殺意,他突然便想起邂逅這女子以來,所看見的她的一切。
  那和他一樣的,困守孤城多年,意圖掙扎不甘沉淪的靈魂。
  他的手指,慢慢鬆開。
  像突起的颶風,在經過一片葳蕤的花海時突然緩行,放棄了對那些美麗和嬌嫩的摧折。
  在五指徹底離開她頸間的那一刻,他無聲在心底歎息,勸慰自己——現在殺她不合適,外間人太多,無法交代……嗯,就是這原因。
  鳳知微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沒有指印,沒有窒息感,剛才他甚至連殺機都沒露,然而她就是清晰的知道,這次才是這許多次以來,他真正要殺她,而她也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在剛才那一刻,她腦中也一片空白,所有的機變都失去力量,也失去用武之地,她只是那樣看著他,想知道那一刻,他在想著什麼?
  她不知道最終是什麼原因使他放棄滅口,這使她難得的沉默悵然良久。
  然後她慢慢靠過去,再次撿起地上傷藥,無聲走到他身側,脫下他外衣,給他上藥。
  寧弈一直沒說話,沉默配合她,兩人一改先前的暗流洶湧劍拔弩張,難得的默契和安靜。
  衣衫半褪,男子的肌膚光滑如玉,既有習武之人的力度彈性,又有養尊處優的細緻光潔,鎖骨精緻,肩頸線條流暢緊致,極其漂亮的身體。
  鳳知微卻怵目驚心於肩上那道血淋淋的貫穿傷,險些就穿過了琵琶骨,傷口皮肉翻捲十分猙獰,這般重的傷勢,難得他聲色不動還悍然追出,鳳知微絲絲的吸著氣,覺得自己的肩似乎也痛了起來。
  寧弈抬眼看她神情,眉宇間晦暗的神色,微微放亮了些。
  鳳知微輕輕的將傷藥倒在那傷口上,寧弈微微一顫,鳳知微立即道:「痛麼?」突然俯下身,對著傷口微微吹氣。
  這一下倒把寧弈逗笑,實在想不到這奸猾精明女子,竟然也會做出這種稚兒舉動,心情又好了些,忍不住問:「你這是做什麼。」
  鳳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讓開,垂下眼道:「我記得小時候跌破膝蓋,娘也這麼給我吹來著……」她語聲,慢慢低下去。
  寧弈漸漸斂了笑容,他自然知道鳳知微是怎麼出府的。
  半晌他輕輕道:「有人給你吹過,也是好的……」
  鳳知微怔了怔,不敢置信的抬眼看他——他是在安慰她?
  寧弈出口便覺得失言,似乎有點懊惱的輕咳一聲,不說話了。鳳知微抿著唇,繼續給他上藥,她髮絲垂下,拂在他肩,寧弈覺得微微的癢,想讓,卻又突然不想動。
  她的呼吸近在耳側,氣息清甜,像這初夏半開的紫薇花。
  外間很嘈雜,似乎有人在爭執著什麼,明明應該關注的,寧弈卻覺得懶洋洋的,完全的聽不進去。
  鳳知微也沒有注意聽那些吵嚷,她看著那個露出骨茬的血洞,想起此事前因後果種種,突然便覺得心酸,忍不住低低道:「何苦來!」
  寧弈一僵,隨即慢慢轉頭,看著她。
  鳳知微不說話——何苦來?苦心佈局,不惜自損,傷成這樣,多問一句的人都沒有,這天下大位,這皇族榮耀,當真值得這樣?
  寧弈靜靜看著她,從她眸中讀出她的意思,並沒有發怒,半晌卻淡淡道:「你不懂的。」
  鳳知微默然,心想也許我未必不懂?你幼年喪母,你身有傷病,你天資出眾卻被長年打壓,你和辛子硯相交莫逆卻不得不故作陌路,你明明原先掌握青溟書院卻被迫讓給太子,你不受皇帝寵愛不得不依附太子卻又經常代那個蠢材受過……你身上太多隱藏的傷和秘密,從無人真正憐惜,所以不在乎給自己更狠的。
  她緩緩取過桌上的布條,慢慢的給寧弈裹傷,突然悠悠道:「今日你放過我,終有一日,我也會放你一次。」
  寧弈驚異的看向她,鳳知微淡定而決然的回望過去。
  半晌寧弈笑笑,不以為然搖搖頭,卻沒有說什麼。
  他的一生,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他所要得到的,是必須成功的,憑她一個小女子,就算智慧絕頂,又怎麼可能有機會擺佈他的性命?
  鳳知微看出他的不以為然,卻也不爭辯,笑笑,仔細打好最後一個結,道:「好了。」
  聲音剛落,卻聽外間突然一聲怒叱。
  「胡說!」
  第三十一章斗
  那是太子的聲氣,充滿憤怒和不安,而四面,突然寂靜了下來。
  鳳知微和寧弈兩人對望一眼,齊齊轉首,隔著屏風看見外間太子怒而立起,上前一腳試圖飛踢那伏在地下的刺客,卻被侍衛拉住。
  太子呼呼喘氣面色鐵青,指著堂下怒罵道:「何方妖人!竟敢句句攀誣!」
  堂下那重傷刺客仰起血污滿面的臉,目光怨毒,冷冷道:「殿下何須心急?我可沒說什麼!」
  太子胸膛起伏,怒不可遏,卻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剛才他志得意滿,當著留下的幾位重臣和眾皇子面親自審訊那刺客,那刺客卻奸猾無比,並不回答誰是主使,卻句句暗示,主使之人地位高尚手段通天,熟知青溟內外道路,手下效力之人無數,他忠心其主,絕不臨危賣主。
  太子一開始還沒聽出什麼,漸漸發覺四周眾人臉色怪異,咀嚼起那幾句「地位高尚手段通天熟知青溟內外道路效力之人無數」,那不就指的自己?
  這一想頓時怒髮衝冠,若不是人拉著,險些上前一個兜心腳踢死算完。
  他生氣,其餘人卻快意,二皇子閒閒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太子不必如此急躁,且看這人還能說出些什麼來?」
  七皇子皺眉道:「真是無恥之尤!竟說出這等話來!還是下天牢讓三司好好拷問才是!」
  後趕來的五皇子冷冷道:「大理寺也是太子主管,我看倒不必費那事兒。」
  太子怒目回瞪,五皇子掉開眼光,七皇子溫和微笑,二皇子目光斜睨。
  幾位以前一直態度中立公允的重臣,今天也一反常態,未曾為太子說一句話。
  天盛帝一直冷眼旁觀四周暗潮洶湧,刺客攀上太子他倒未必全信,身居九五至尊位,早已懂得別說耳聽也許是虛,就算眼見,也未必是實,這刺客行刺時繞過太子手段明顯,此刻又試圖攀誣太子,怎麼看,都像有人設局陷害,而且手段急切,反倒未必可信。
  但是話又說回來,誰又知道這不是太子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脫罪手段呢?
  見慣權謀浮沉鬼蜮伎倆的人,遇事想得會更多,天盛帝的目光,在表情各異的眾皇子臉上掠過,平靜中隱藏暗暗猜測。
  會是誰呢?
  目光又落在地下刺客臉上,發現那人看太子眼神雖然怨毒,卻一直不避目光,始終直視太子,牢牢盯著他,似乎在提醒什麼事情一般。
  這麼一想,心中便又一動。
  正在僵持間,忽聽堂下一陣步聲急響,有人連聲嚷嚷:「魏知呢魏知呢。」一路推開阻攔的侍衛,闖了進來。
  此時所有學生已經被辛子硯帶人安排驅散,來者雖是學生打扮,身份卻絕非尋常,侍衛們不敢死命阻攔,只得一路急急上報。
  白紗一掀,林韶寶光璀璨的大眼睛耀得廳堂都亮了亮,看見座上天盛帝,嚷一聲「父皇!」,便撲了過去。
  眾人齊齊躬身:「公主!」
  天盛帝接著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一直緊繃的臉色才稍稍舒展,韶寧急急上下打量他,嚷著:「父皇您沒事吧沒事吧?可嚇壞女兒了!」
  天盛帝一皺眉,斥道:「堂堂公主,怎麼這個急躁樣子!」語氣雖然怨怪,眼神卻難掩寵溺。
  「當學生當久了,改不過來。」韶寧嘻嘻笑,一扭頭,看見地下刺客和氣得咻咻的太子,秀眉一揚,煞氣頓生,道:「就是他?」
  「對!小妹。」太子素來也疼愛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子,以往很多次他不得父皇待見,都是這個妹子一番撒嬌扭轉,當下向她訴苦,「就是這人,行刺父皇,還欲圖攀誣本宮!」
  「當真是悍不畏死。」韶寧冷笑,慢慢走到刺客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抓起一旁酸枝盆架上一塊假山石,當頭對刺客砸下!
  「撲。」
  宛如西瓜破開聲音,鮮血頓時匹練般奔出,那人咽喉裡咯咯幾聲,身子詭異扭了扭,然後,痙攣著倒了下去。
  倒在濃厚血泊中,並,永遠無法再起身。
  滿堂寂靜,都被小公主的驟下殺手驚得失去言語,唯有韶寧坦然如故,拍拍手,冷笑道:「且除了你這禍害。」
  太子驚得後退三步,軟倒在椅上,半晌抬手抹了一手冷汗,心中隱隱約約卻安心了幾分——無論如何情勢對他不利,如今死無對證,陛下想必也不會再追究?就算要追究,也是事後追查,總好過如今在眾兄弟面前,被趁機陷害,落井下石。
  這也就是一直蒙寵深重的韶寧才敢做這事,想到這裡,不禁對幼妹更加感激。
  天盛帝反應過來,已是面罩寒霜,怒喝:「混賬!」
  「父皇——」韶寧撲過去,嘴一扁,已經摟住天盛帝脖子,「女兒聽說竟有人大膽行刺父皇,哪裡還忍得住!這人謀刺天子,攀誣皇嗣,用心險惡竟至欲圖亂我朝綱!不殺他,難洩我心頭之恨!」
  天盛帝聽見那句「欲圖亂我朝綱」,目光一閃,心中生了幾分猶豫,腦中突然掠過一個念頭——韶寧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
  正要開口探問,忽聽底下,收斂屍體的侍衛一聲低呼。
  眾人望去,便見那侍衛慢慢在刺客臉上剝離出一件東西,隨即舉在手中,是一張製作極其精良的人皮面具。
  剛才韶寧一石頭砸穿了刺客天靈,大量鮮血浸泡在臉部,面具被泡得浮出一點邊角,侍衛收屍時發現有異,用指甲一剝,才發現了第二張臉。
  二皇子飛快的過去,探頭一張望,立即道:「咦,這人面熟!」
  七皇子沉吟不語,五皇子抱胸淡淡道:「這不是老六前些日子為王府延請的武林高手嗎?我還曾在王府見過。」
  太子怔了怔。
  這個人,他也認識。
  一個月前,他有次和老六閒聊,說起東宮總有人窺伺探問,眾兄弟虎視眈眈,令他心中不安,老六便說幫他尋可靠的江湖高手,來護衛東宮安全,後來便請到了這人,說是呼卓雪山異劍門的絕頂高手,他見過一次十分欣喜,當即要請入東宮,卻被老六攔住,說覺得這人眼神不正,也許別有心思,穩妥起見,還是先安置在別莊考察一番再說,後來這事他也忘記了,沒想到這人果然有問題!
  大概就是老六帶那人給他察看時,被那些喜歡時不時竄門子的兄弟們看見,才以為是老六的人。
  太子垂下眼,心中緊張的思量了一會,這事,說,還是不說?
  然而幾乎立刻他便下了決定——自己已經被置於嫌疑之地,再要說明實情,便是沾上身甩也甩不脫的麻煩,何必呢?
  至於老六……自己是君,他是臣,臣為君死,本就天經地義,自求多福吧!
  主意定了,他也不再猶豫,立即道:「本宮也見過,這是六弟的王府護衛!」
  這一句一出,眾人臉色都一變——寧弈向來是太子黨,十分忠誠,眾皇子都以為他好歹要為寧弈辯護幾句,這也是為君主者令下屬歸心的必要手段,不想太子無情至此,這是要丟卒保帥了!
  屏風後,鳳知微心中一剎間雪似的亮,她轉頭,看了寧弈一眼。
  這一眼目光流轉,含義無限,寧弈接著她的目光,淡淡一笑,笑意森涼而堅定。
  鳳知微卻在那笑意中,看懂了幾分收藏得很好的酸楚和悲涼。
  屏風外,眾皇子已經取得默契——扳不倒太子,扳倒寧弈也是好的,去太子羽翼的事,大家都樂意,既然太子自己都先扔了石頭,他們也就更不必客氣了。
  何況寧弈剛才救駕有功,不抓緊機會推他一把,難保他今日之後不會入了老爺子的眼,平步青雲。
  「青溟書院在太子之前,好像也是六弟主管,這諸般道路,他自然也是熟悉的。」面容冷峻的五皇子,當先開口。
  「難怪說地位高尚手段通天熟知青溟內外道路效力之人無數……」二皇子抖著二郎腿,睜眼說瞎話,「如今看來,六弟倒也合適。」
  「還是暫緩下定論。」賢王七皇子語氣懇切,「總要允許六哥有個自辯的機會,請父皇聖裁。」
  鳳知微在屏風後聽著,一抹冷笑浮在嘴角。
  這位更狠,諸罪未定,先用上「自辯」一詞,淡淡一句話,就已經給寧弈定罪。
  好個賢王!
  屏風一角半隱著天盛帝容顏,他半闔著眼一直不言語,兒子們的吵鬧攻擊似乎都沒聽入耳,從鳳知微的角度,卻隱隱看見他眉梢微抖,垂下的眼角處,光芒幽深暗沉。
  卻有人朗聲道:「青溟護衛不周,致陛下受驚,子硯特來請罪。」
  紗簾拂動,辛子硯遙跪階下。
  二皇子立即笑道:「院首大人來得好及時,不過這罪到底算是誰的,本王看你也不必急著便領。」
  辛子硯直起腰,盯著山眉細目的二皇子,聲音朗而亮,一改平日慵懶媚態,「那麼殿下認為是誰?」
  五皇子冷冷道:「剛才你也聽見了,不必裝不懂。」
  「微臣就是不懂!」辛子硯一句話直直頂回去,「熟悉青溟,和微臣私交甚篤便是有罪?那麼二殿下您以請托遠房小舅子入青溟讀書一事,硬贈書院良駒五百匹,算罪否?五殿下您年前邀約微臣在近水居宴飲,席間饋贈明海貢品珍珠一斛,算罪否?七殿下您時常在山月書居和微臣『偶遇』,先後以知音之名贈微臣絕版古籍三十二冊,算罪否!!」
  一連三個「算罪否!」,如鋼鐵錚錚落地,砸得滿堂靜至窒息,幾位皇子臉色或紫漲或鐵青或蒼白,就沒一個正常的。
  鳳知微驚異的盯著辛子硯,看不出來啊大叔,原來除了爬妓院牆和被金花追兩大特色,文人風骨居然也是有的。
  寧弈突然站起,默不作聲走了出去。
  他走到天盛帝腳下,俯跪在地,卻始終一言不發,從頭到尾,一眼都沒看眾皇子。
  辯不如不辯,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沉默有時便是最大悲憤,鳳知微心中暗讚,論起心思掌握和拿捏分寸,寧弈確實最剔透。
  她沉默看著,心中卻突然泛起淡淡蒼涼——就算一切盡在他算中又如何,這兄弟鬩牆,這群起而攻,實實在在,都是真的。
  天盛帝看著寧弈,眼神變幻,半晌沉聲道:「你有什麼說的?」
  這話一出,眾皇子都有喜色。
  寧弈似是怔了怔,一瞬間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天盛帝,又轉頭看了看太子,太子避開了他的目光。
  閉了閉眼睛,寧弈的身子顫了顫,一瞬間面白如紙,鳳知微眼尖的發現,他肩上傷口隱透血色,似乎已經裂開。
  半晌寧弈伏下身去,低低道:「此人是兒臣府中護衛……但兒臣不知……」
  天盛帝打斷他的話,冷聲道:「既如此,你且在偏宮留著,待事情查清再出來!」
  這是待罪軟禁了,眾皇子出於意料之外,卻都露出喜色,隱約不知是誰,吐了口長氣。
  寧弈伏在地下,良久道:「是。」
  有侍衛上前,半扶半拉,寧弈甩開對方,自己站起,轉身退出,走到堂前,迎著一線夕陽淡金,突然淡淡道:
  「皇朝之嫡,將如西山落日之薄。」
  然後他晃了晃。
  暈了過去。
  第三十二章平步青雲
  那句話所有人都聽在耳中,所有人都當聽不見。
  鳳知微攏著袖子,看侍衛護衛寧弈乘軟轎去了別宮,心中涼涼的想,王爺他老人家雖然看起來傷重,其實也只是皮肉傷,剛才觸及他脈搏,脈象好得很,哪裡就這麼虛弱了?
  這個時候,用這個方式退場抽身,真是絕妙啊。
  座上天盛帝一直不說話,良久後才疲倦的擺擺手,示意皇子們都退下,鳳知微趕緊也要告退,天盛帝卻突然道:「魏先生請留一下。」
  鳳知微怔了怔,天盛帝又看了看顧南衣,顧南衣看看他。
  天盛帝再看看顧南衣。
  顧南衣看看他。
  ……
  鳳知微出了一頭汗,趕緊道:「陛下……草民這位朋友心思單純,而且……」她露出難以啟齒神色,吃吃道,「世間常理,他多半不太通……能否……」
  話說得含糊,意思卻明白——這孩子是個愚鈍兒啊,走失了會有危險啊……
  天盛帝猶豫了一下,終於沒說什麼,又示意韶寧退下,韶寧撅起嘴,卻沒說什麼,乖乖離開。
  鳳知微冷眼看著,心想這孩子雖然嬌寵,其實甚有分寸,看剛才毫不猶豫一石殺人的狠勁,還是個敢作敢當的主兒,比她那一母同胞的大哥強多了。
  韶寧經過她身邊,用肩頭悄悄撞了撞她,擠擠眼道:「好好表現著……嘻嘻,沒給我嚇著吧?」
  鳳知微淺笑,後退一步,行禮如儀:「見過公主。」
  韶寧白鳳知微一眼,一路笑著走了,步伐輕快,薄底靴底還沾著刺客腦漿……
  天盛帝含笑看著女兒背影,目光一轉過來,卻化為沉肅,「魏先生,朕想聽聽你對今日此事看法。」
  鳳知微眨眨眼——老爺子這是要考校她嗎?這話題,似乎不適合和她這個新出爐的「國士」談吧?
  「陛下。」她微微一躬,「草民白衣之身,不敢妄論國事。」
  「何來國事?」老皇帝眼睛一瞇,「這是朕的家事。」
  「天子無私事。」鳳知微微笑,答得簡單。
  「嗯?」上座皇帝的眼風,刀般飛過來。
  鳳知微接著這個眼光,知道今日再不可能打馬虎眼,無聲歎口氣——老傢伙啊老傢伙,明明你自己心中自有打算,何必一定要為難人呢。
  「皇儲國之重器,不可輕授,亦不可輕取。」半晌她答。
  眼光收斂,看著腳尖,靴尖上血跡殷然,是寧弈的血,鳳知微心中微喟……寧弈,不是我不幫你,而是你家老爺子,最起碼到現在都沒真的打算廢太子,我如果不知自量的胡亂諫言,死的會先是我。
  無論如何,自己小命要緊。
  至於你……還有後手吧?
  座上天盛帝沉默看著鳳知微,難得這人年紀雖輕,卻心思玲瓏剔透,既看出他的心思,也不忌諱坦言,膽量氣宇,比尋常歷經宦海的人還強幾分。
  也許正是未經宦海,所以尚留存幾分明白心性?
  天盛帝對於解擢英卷者得天下之說,並不十分迷信——國之氣運,在於君明臣賢,在於上下一心,在於政令通暢,在於民心所向,僅憑一人之力左右一國氣數,他認為除了他自己沒有別人可以做到。
  然而眼前這小子,卻也不妨一用……
  「擢英卷空懸六百餘年。」天盛帝臉上晦暗神色已去,笑瞇瞇看著鳳知微,那神情很滿意,「如今你當堂得解,不負擢英盛名,朕很高興,朕在多年前便已頒布詔令,解擢英卷者,視為朝廷文供奉,賜屋百間,田千頃,領朝華殿學士職,御書房筆墨侍應,侍左右,備顧問……田就賜你京郊梅山腳下那地,屋嘛,讓負責吏部的老七給你安排,將來若有實績,再論功擢升,你意下如何?」
  說著便令幾個重臣進來寫詔旨,當先東閣大學士姚英聽著,眉梢跳了跳。
  鳳知微眉梢也跳了跳。
  滿意……實在太滿意……滿意到不滿意。
  這哪裡是行賞賜職,這是把她放在火坑上烤了。
  看起來領的職務是文職虛銜,學士算起來不過正六品,似乎並不過分,然而朝華是正殿,以往未設學士,御書房筆墨侍應更是離奇古怪的新職務,當朝皇帝詔令,一律由幾位宰相之職的內閣大學士負責,如今這筆墨侍應,以及後面那句『侍左右,備顧問』,幾乎就是一部分宰相之職,天子近臣,參贊中樞,這是何等地位榮耀?御書房白衣宰相這個說法,看樣子是逃不掉了。
  而賜田賜屋那幾句,雖然她還不清楚狀況,但看那幾個重臣表情,八成也有問題。
  老頭子把她高高捧起,是想某日她重重摔死嗎?
  「陛下……」姚英舔了舔嘴唇,斟詞酌句的道,「先生年輕,未知朝務,不如先放翰林學士,也好留有日後進身餘地……」
  「正六品職而已,大學士認為國士當不得?」天盛帝眼神斜睨過來,鳳知微突然覺得那個表情和寧弈很像。
  「臣不敢!」姚英立即請罪。
  鳳知微也不遲疑:「臣領旨!」
  不必矯情,不必假惺惺的推,一來推也推不掉,皇帝砸下來的無論是餡餅還是陷阱,都得受著,你不受,他便要疑你有外心,二來鳳知微不認為有什麼真不能應付,人必須先在其位,才有和這世間一切強權欺壓,平等對話的權利。
  她受夠了步步退讓,時時被欺。
  哪怕前進一步是嶙峋懸崖,也勝過一直墮於塵埃為人所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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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正堂退出來,在堂外等候的眾臣們早已得了消息,都一窩蜂的上前來恭賀新貴。
  淡淡陽光下少年新貴氣質雍容,笑意親近而不狎暱,像一株獨自幽芳的玉樹,收穫無數艷羨的目光。
  眾人被日光所迷,瞇起眼仰望立在階上的少年,心中盤算著該以何種方式和這位平步青雲的天子近臣拉關係。
  鳳知微一一寒暄,迎接著那些或親切或熱絡的言語,突然眼神一閃。
  一人湊了過來,笑道:「魏先生真是年少有為,羨甚,羨甚!」
  語氣親熱,也故意透著幾分高位者的矜持。
  五軍都督秋尚奇,她的舅舅。
  真是暌違久矣,思之寤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秋世叔!」鳳知微立即輕輕分開圍在身邊的眾人,快步迎上去,深深一揖到地,「一別久矣!您猶自康健,真令小侄歡喜!」
  這一句倒聽愣了秋尚奇,他來和這位天子新寵攀交情,怎麼突然就成了人家叔叔了?
  「世叔,多年前思波亭一會,您英風俠采,令小侄仰慕無地,牽記至今,此次求學青溟,家父還囑咐侄兒,無論如何要再去拜訪世叔,只是學業繁忙便耽擱了,世叔萬勿介意……」鳳知微滿口胡柴,語氣眼神極其誠懇。
  秋尚奇卻已經信了,思波亭是府中後花園觀賞廳,有客都會請至那邊,這位想必是哪位世交之後,多年前跟隨其父進府拜訪過,他秋府一年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來客,一時想不起也是正常,這麼想著便心花怒放,想不起來也要裝作十分熟稔,立即喜笑顏開做恍然驚喜狀:「哎呀原來是賢侄,多年不見,令尊可好?為叔也是十分牽記,惜乎山高水長相會無期,真是令人扼腕,世侄什麼時候有空,千萬過府一敘……」
  「世叔邀約豈敢不從?秋府思波亭景色佳美,多年前一直出現在世侄夢中啊……」鳳知微笑得神往——哎呀,真是想你家夫人丫鬟老婆子們啊……
  兩人搖晃著膀子呵呵對笑,相視的眼神裡充滿久別重逢的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