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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8章

  第二十五章交鋒
  他語氣輕淺,笑意薄涼,看鳳知微的眼神卻並無警惕和敵意,只帶著一分戲謔一分譏嘲一分冷酷,像是出林的虎,在看著自己爪下逃脫不得的狐。
  鳳知微垂目,看看自己,衣服上還沾著剛才滾地的泥土,指縫間殘留著剛才隱身花木間沾的草汁,要說寧弈沒有認出她來,鬼才相信。
  當然,是認出剛才交手的她,不是真正的她,寧弈再厲害,也不能穿過人皮面具,看見她的臉。
  吸一口氣,鳳知微淡淡笑了,躬身道:「是楚王殿下嗎,能和您同行,真是榮幸。」
  這回寧弈終於有些驚異的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動,覺得眼前這個少年風度不凡似曾相識,但他此時一懷心事,也沒有多想,只是暗笑這人也算大膽,不知道仰仗的是什麼?
  隨即他見鳳知微轉身,笑問淳於猛:「剛才林韶說要帶樣好東西給我看,淳於兄可知道他在哪?大家不妨一起去,院首責罰起來,也多拉個墊背。」
  淳於猛十分高興,哈哈一笑:「那兄弟倆就在前面,你說的對,要倒霉一起倒霉,找他們去。」
  他扯開嗓子喊:「林兄弟!林兄弟!我們在這裡!」
  那邊踏踏的腳步響起,林韶的脆嗓音老遠就響了起來:「哎哎,等你好久了,都快開始了啊,就在講文堂舉行,快進去快進去!」
  寧弈此刻唇角的笑意又冷了幾分,趁淳於猛迎上林韶搭話,森然笑道:「你知道的可真是太多了。」
  鳳知微眨眨眼,含笑不語。
  她不敢多說話,畢竟寧弈熟悉她的聲音,雖然她從寬袍客那裡學過運氣變聲之法,但說多了總怕出錯。
  兩人目光一對,一個殺氣隱隱一個笑意微微,殺氣隱隱的決算著該怎麼處理掉這個突然冒出來還會到處拉擋箭牌的禍害,笑意微微的在盤算著如何在這個殺氣隱隱的笑面虎手下逃得生天。
  對面,不知內情的林韶歡快的奔過來,不知怎的,林霽卻不在他身邊,林韶看著鳳知微的眼神雀躍而閃亮,鳳知微迎著他露出微笑,越發令他歡欣鼓舞,完全不知鳳知微那笑,是看見擋箭牌歡喜的笑。
  鳳知微迎上前,輕輕一牽林韶袖子,將他不著痕跡一帶一轉,已經轉了個方向,正好隔在她和寧弈之間,隨即笑道:「正要找你呢,一起走。」
  林韶怔了怔,鳳知微一向溫柔客氣卻極有距離,待人春風之煦而又海天之遠,這樣的親近,還是認識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他微微垂頭,看看自己被輕牽住的衣袖,再看看身側少年含笑的眼角,耳根之側,突然微微的紅了。
  寧弈偏頭看了看鳳知微,突然也對林韶笑道:「十一弟,見了我也不見禮?」
  林韶一怔,有些困惑的看著寧弈,似乎驚訝寧弈為什麼違背約定要說開這個,鳳知微卻在心中暗罵——你哥不是個東西!這是故意要揭穿你身份,好讓我無法再和你並行,無法拿你當擋箭牌!
  肚子裡罵歸罵,面上卻坦然如故,眨眨眼,天真無知的道:「啊,韶弟,你是楚王殿下的遠親嗎?」
  林韶聽見那聲韶弟滿面紅光,越發思維敏捷,立即笑道:「是啊,我是殿下母親一族的遠房親戚,算起來殿下是我遠房姨表哥,失禮了,哥哥金安。」說著裝模作樣躬了躬。
  寧弈微笑看著林韶,緩緩道:「是啊,十一堂弟,等下不要忘記拜見你遠房皇帝表姨夫。」
  林韶一僵,再抬起頭來臉已經成了苦瓜狀。
  鳳知微和寧弈第二次交鋒,擋箭牌韶小子被扭成了麻花……
  講文堂名號為堂,其實是個偌大的廣場,白石鋪地,黑石為台,上方是明瓦大屋,四面軒窗可供人休息也可以開窗觀景,一般是帝王和王公貴族觀禮的場所,此時所有的窗都掩起白紗,從外面望不見裡面,從裡面卻可將外面一覽無遺,以示皇家神秘尊貴。
  場下四周設棚,供各級官宦使用,至於學生們,不管在外身份高低,一律在場外木欄外站立等候。
  講文堂一年開一次,鳳知微以前不知道這安排設置,此時一見,登時心花怒放,又見場子四周人山人海,學生幾乎都到了,更是歡喜。
  有幾個學生急匆匆從他們身後擠過,一邊奔跑一邊道:「快快,聽說楚王今兒也來,咱們得用心些!」
  有人道:「真的嗎?殿下聽說自從三年前和辛院首鬧翻,就不來書院了啊。」
  「貴人間的事,你管這麼多做什麼!」當先說話的學生翻翻白眼,「楚王這些年雖然不怎麼管事,但才學仍在,向來結交清貴文人翰墨重臣,你不是想進翰林院嗎?今兒要是入了他的眼,可比什麼進身之途都有用!」
  一群政史院的學生興致勃勃擠過去,更多的人卻在討論著如何令陛下看中,如何討太子歡喜,如何得好武的二皇子齊王青睞,如何攀上清高持重的七皇子……由於此次學試幾乎可以說是歷次規格最高,學生們都十分興奮。
  不來青溟書院?昨夜還在書院地道裡晃悠來著……
  和辛院首關係惡劣?凌晨院首大人還在小樓裡等他來著……
  鳳知微肚子裡腹誹,面上卻興奮的道:「啊……殿下真是聲名卓著,能和殿下同行,真是學生三輩子修來的福分。」
  淳於猛被這一句提醒,立即笑道:「殿下,對了,這裡可得和您分道揚鑣了,再和您一起走下去,我怕被人嫉妒得揍一頓。」
  他似乎和寧弈很熟,說話語氣隨便,鳳知微已經含笑一揖,心情十分好的讓到一邊。
  「你怕什麼?」寧弈似笑非笑斜睨淳於猛,「你是軍事院學生,要攀附也是攀附老二,再說你都已經授職,和本王走近些又有什麼關係?」
  他一拉淳於猛,順手一攬鳳知微肩頭,笑道:「本王懶得到上面悶氣,就在這底下官宦棚子裡坐了,你們也來。」
  鳳知微僵住了。
  那人的手,在最合適的時機,狀似無意突然攬上她肩,一攬之下她半邊肩膀立刻麻了。
  她真蠢!
  明明知道面對的可能是天盛皇朝第一狐狸,她剛才為什麼還要得意忘形,讓開道路,離開林韶身邊,讓他有機可趁!
  肩膀處一股冷陰氣息侵入,貫穿血脈,關節血肉立即流動緩滯,卻還能動,她緩緩抬頭,咬牙笑道:「多謝王爺抬愛。」
  淳於猛和林韶有些奇怪的看著她,訝異她動作怎麼突然慢了下來,但也以為,出身平凡的魏知,驟然入了楚王的眼,「受寵若驚」歡喜呆了,所以反應遲鈍些也正常。
  因為寧弈剛才說話聲音不低,此時兩人對話已經被眾人注意,學生們唰一下齊齊回頭,看見寧弈忙不迭拜倒在地,淳於猛和林韶急忙後退,唯有鳳知微被寧弈陰了又攬住,想退也退不了。
  她僵在那裡,一身冷汗颼颼,寧弈淡淡道:「都起來吧。」自始自終沒放開她,眾人起身時,看鳳知微目光都不對了,羨慕、嫉妒、惱恨、不屑……那些含義不明卻大多充滿敵意的眼神,剎那間便將倒霉的鳳知微淹沒。
  看著轉眼就成為眾矢之的的鳳知微,寧弈唇角一彎,笑意雅而魅,如午夜悄然綻放雪白妖紅曼陀羅花,看得眾人都直了眼,看得鳳知微只想辣手摧花。
  可惜殿下絲毫不為她目光所動,微笑攬著她肩一路從眾目睽睽中穿行,在官棚裡隨便坐了,「親熱」的坐在她身邊,他選的位置在棚子中間,四周沒有人敢再坐,林韶想跟過來,卻被淳於猛拉走,兩人臨走時擠眉弄眼,意思是他們避嫌了,鳳知微抓緊這個機會好好巴結。
  鳳知微暗暗叫苦,只好沐浴在萬眾針刺般的目光裡,一開始還覺得痛苦,隨即坦然了——俗人是不懂將死之人的徹悟和超脫的。
  「陛下駕到——」
  遠遠的,細長的聲音高聲傳唱而來。
  四面突然靜了下來,當萬眾屏息等候那一霎,沉凝肅殺氛圍自生。
  眾人齊齊站起欲待拜倒,鳳知微也想起身,身側那人突然側身過來,伏上她的肩,繁花落雪般的華艷清涼氣息逼近,衣袖底手一動,已經握住了她的手。
  鳳知微心中一恍惚,隨即聽見那人低聲絮語於耳側,姿態旖旎,語聲更柔和輕飄像一個虛幻的夢,笑問:
  「你的手心,怎麼全是汗呢……」
  第二十六章多謝招待
  那人的氣息悄悄吹在耳側,拂動她鬢邊髮絲,微微的癢,那氣息是春日薔薇冬日流泉,藏著細密的刺,浮著沁涼的冰,乍一感覺美不勝收,靠近了,卻是萬劫不復。
  正如此刻,聖駕駕臨,萬眾參拜,他卻俯靠她肩姿態旖旎,看起來著實曖昧而放肆,四周伏在地上的官員都偷偷轉過了眼來,看著這「一對男子」,眼神比寧弈的姿態還曖昧。
  楚王風流,男女通吃之名,帝京無人不知。
  卻沒有人知道調笑姿態底的陰毒殺機——他鎖住了她的經脈,不讓她下跪。
  帝駕至而不跪,大不敬——他擺明了要借刀殺人,想讓她被皇宮侍衛以大不敬罪名,立即拖出去殺了。
  明黃鑾駕已隱隱出現在大開的正門側,此時人人皆跪,鳳知微便坐得鶴立雞群,人們驚訝的目光,都開始射過來。
  鳳知微低眼,對上近在咫尺的那張臉,春風容顏,冰珠般的琉璃光華眼眸,眼眸深處一抹笑意森然。
  她突然微笑,不急不躁端坐平靜,「……因為草民想著將要和王爺一同赴死,激動出汗。」
  「哦?」
  「王爺不會真的以為昨夜草民只是貿然闖入吧?」鳳知微悠然道,「密樓深掩,機關重重,當真會有人能誤打誤撞,走近那裡?」
  她語氣泰然,眼睛卻緊緊盯著正門,最前面明黃龍旗已經招展入眼簾,聖駕馬上就要駕臨。
  寧弈臉色不變,眼眸卻暗沉幾分,這正是他沒有在剛才立即下手的顧忌,一方面是這種場合由他出手滅口不太方便,另一方面便是擔心鳳知微另有指使。
  而鳳知微此刻毫不避諱提出,更加深了他的懷疑,而一旦鳳知微另有主使,必得順籐摸瓜找出背後主謀,那這小子的命——
  他微一沉吟,御林軍齊整的腳步聲已在逼近,鐵青色的盔甲在清晨日光寒芒閃爍逼人而來,最前面的侍衛,已經可以看見場內一切,正用鷹隼一般銳利的眼光掃視場內,搜尋所有不利於陛下安全的苗頭和人物,他的目光,即將掃到官棚——
  「那批地下奇軍,昨夜去做什麼了,現在又在哪裡呢?」鳳知微掉開眼光,不看正門,卻開始怡然自得四處張望,「咦,我有好幾位政史院和軍事院的同學,今天怎麼好像沒來?」
  寧弈目光一閃,突然一聲冷笑。
  冷笑未畢,他手一推,鳳知微只覺得渾身一輕腿一軟,身不由己向前一栽,額頭碰上地面。
  此時侍衛目光正好轉過官棚。
  而山呼聲起,眾人俯身塵埃。
  鳳知微伏在地下,手心裡的汗瞬間濕了地磚。
  身邊月白繡銀竹清雅袍襟鋪開,寧弈跪在她身邊,在震耳的山呼聲中低聲而清晰的道:「你還有同伴多少人?現在都去做什麼了?昨晚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鳳知微轉頭,對他微笑,「殿下,您不會突然變笨了吧,您覺得我會現在告訴你?」
  眼神一閃,寧弈微笑:「遲點告訴我也可以……就怕你耐不到那時辰。」
  明黃鑾駕已經過去,他伸手,狀似親密的攙鳳知微起來,鳳知微也不避讓,大大方方任他扶起——反正命都在人家手上,佔點便宜有什麼要緊。
  兩手相觸,鳳知微坦然,寧弈卻突然一怔——剛才他只感覺到她手心冰涼滿是冷汗,如今冷汗已去,這一觸間便覺出了掌心細膩的觸感,軟涼如玉,那手掌大小和握著的感覺,不知怎的似曾相識。
  他想抬起她手掌再看看,鳳知微卻已經將手收了回去,偏頭向他一笑。
  她一笑間目光溫軟,又看得他心中一動,一動間警惕便生,想起面前這個人心思機變狡詐多智,眼神立即又冷了下來。
  兩人如前坐了,鳳知微突然看見燕懷石站在斜對面,用一種古怪的神情看著她,頓時大喜,悄悄翻遍身側,扯出淺藍色的褻衣袖口,對著燕懷石晃了晃。
  燕懷石看著她,神情似有疑惑,鳳知微發急,將衣裳更扯出來點——藍衣——南衣——
  身側突有人問:「你在做什麼?」
  鳳知微立即收好袖子,正襟危坐:「熱,涼快下。」
  寧弈似笑非笑看著她——真難得居然有人睜眼說瞎話還毫無愧意,這陽春三月,晨間微涼,怎麼會熱?
  眼光一落,不知怎的便落在她頸間,書院秉承天盛國風和院首大人風流,學生衣裝都領口寬大半露鎖骨,鳳知微本來是掩得嚴實的,偏偏剛才扯褻衣暗示的時候,將衣領已經大大扯開,她自己忙著耍心機也沒有在意,如今便不知不覺養了寧弈的眼。
  皓頸如玉,說玉也嫌太僵硬,倒似新剝的雞頭米或新棉的絨,透著三分軟一分嫩一分載了日光明麗和月光晶瑩的潤,其下鎖骨纖細,細到令人覺得眼光落上去都嫌沉重摧折,而鎖骨下的肌膚,讓人覺得薄而透,像名窯最珍貴的瓷,順著那肌膚向下,有微微的……
  寧弈目光突然一凝,一凝間鳳知微卻已知覺,立即伸手掠鬢擋住他視線,手從鬢邊落下時,已經不動聲色將衣領整好。
  她垂目看著自己衣領,心中暗叫一聲好險,又想自己的束胸布散開沒?寧弈剛才沒看到什麼吧?
  百忙中抬眼向對面一瞥,燕懷石已經不見,鳳知微似憂似喜,也不知燕懷石到底看懂她意思沒。
  此時鑾駕及諸王公已經進入正堂,在白紗後紛紛就座,唱名聲裡聽出人來得齊全,除了五皇子沒來之外,皇帝太子及諸皇子都來了。
  辛子硯依舊大袖飄飄,不熱的天氣揮著個折扇上前致辭,瀟灑自如,和當日在妓院牆上跌下的狼狽不可同日而語,也絲毫看不出心懷什麼鬼胎,鳳知微看著他,目光卻透過白紗,白紗後,就是天盛皇朝最尊貴最重要的一群人,而在今天之後,又會發生什麼?
  正如身邊這個人,他的目標到底是誰?斷不可能是所有人,他不掌兵權,而京中九城兵馬司一萬八千人雖然號稱由他統管,調兵權卻在太子手中,護衛皇宮的兩萬長纓衛則由七皇子負責,京城二十里之外,就是護衛帝京的戍衛營,就憑昨夜那些人,試圖對所有人動手,等於自尋死路。
  那麼,皇帝?太子?皇子中的勁敵?
  動皇帝絕非明智之舉,太子?寧弈向來被認為是太子黨,失了太子豈不是失了靠山?其餘皇子?只要皇帝和太子還在,其餘皇子動了又有什麼用?
  而辛子硯又為什麼要甘冒大不韙參合到這逆天大案中來?他和寧弈先是相交莫逆,再故作疏遠,而這些年寧弈韜光養晦,在朝低調,在宮中也不受皇帝歡喜,屢屢受斥,如今這情勢,是不堪壓迫順勢如此,還是早有預謀準備多年?
  鳳知微思緒浮沉百般疑團,台上卻一片祥和歡樂按部就班,政史院和軍事院學生各分兩班,按順序輪番在台前獻演,這些學生已經經過師長推薦和前三天的選拔,然而鳳知微等人,卻因為大鬧飯堂,錯過了。
  事到如今,她已經明白自己不是被顧南衣連累,而是被林韶——辛子硯根本就是想用那個禁閉,絆住林氏兄弟,等到七天過後,一切塵埃落定。
  也正因為如此,鳳知微現在無法再參與學試,君前觸犯書院條規,弄不好也是死罪。
  學試先是政史類,分當堂策論、講經、詩文三道程序,由書院師長和翰林院編修主考,鳳知微聽著那些舌燦蓮花引經據典,心亂如麻。
  忽然聽見一陣低低喧嘩,隨即有人驚呼:「金榜!」
  語氣驚羨,卻又含著無奈。
  鳳知微抬眼看去,軒窗內白紗前,站了個太監,手中捧著柔軟的金絲長卷。
  連寧弈也面露驚訝之色,喃喃道:「老爺子又把這東西請出來了……」而四面,更是驚呼之聲不絕。
  金榜,又稱擢英卷,上載世間離奇問題三道,據稱能夠答出者,必為無雙國士,得其人可安天下,這是大成開國皇帝傳下的奇卷,歷代相傳,多年來早已名動天下。
  大成開國皇帝驚才絕艷,據說因為師門為當初穹蒼神殿的關係,還有一身難測神通,所以向來為歷代帝王尊崇,他傳下的東西,自非等閒,歷代以來,擢英卷都珍藏於皇宮,大成滅後,這屬於大成的遺寶為天盛所有,天盛皇帝對神秘的大成開國大帝似乎也十分敬仰,幾乎每次科考殿試,學試,以及各類重要論文場合,都會將擢英卷取出以試天下英才,但是從來,無一成功,甚至連題目,也無人能看懂。
  到得後來,擢英卷便成為不可逾越的代名詞,天下士子景仰渴望,卻高不可攀。
  也因為失望太多次,皇帝漸生厭倦,之後便頒了聖旨,沒有把握答擢英卷者,不得輕言相試,否則以欺君罪論斬。旨意一下,從此擢英卷再無人敢於捨命問津。
  此時捧出來,也只是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做個樣子而已。
  金絲織就的擢英卷在風中飄搖,如一架可攀青雲的黃金階梯誘人眼目,眾人眼光熾熱,仰高脖子,卻不敢走近。
  鳳知微突然心中一動。
  事到如今,欲圖韜光養晦已不可得,在小命立即完蛋和出頭露面可能招禍之間,她寧可選擇後者。
  生或死,且一博,如不在懸崖下粉身碎骨,便是坦途上康莊大道。
  寧弈,這可是你逼的——
  台上金榜在風中飄搖,舉著金榜的太監手都舉酸了,隨即聽見簾後皇帝淡淡道:「看來今年還是那結果,收起來吧。」
  太監正要收起,忽聽底下一人高聲道:「我來!」
  官棚裡,突然決然站起單薄的青衣少年,迎風而立衣袖獵獵,正是鳳知微。
  她在萬眾灼灼目光裡坦然而立,並不急著上前,而是先回身,對著欲待阻止卻又無法阻止,因而眉宇沉凝的寧弈,一笑。
  這一笑如前溫柔,溫柔之底,卻突然生出剛毅凌厲的氣質,那是掩藏於性格深處,唯瀕臨絕境時才自然展露的霸氣,雖千萬人吾往矣,你且給我乖乖看著——
  王爺,多謝招待,再會,再會。
  第二十七章國士無雙
  寧弈看著那少年立起,喊話,轉身一笑,直至決然離開。
  不知怎的,心中最初湧起的並不是獵物逃脫的憤怒,而是莫名的不安,像是看見籠中的鳥振翅飛出,於半空間身姿一轉,突然就蛻變成凰。
  又或者,是一隻一直收斂羽翅的鷹,只等著某個時機掣雲而去,再俯衝而下,給他一擊?
  搖搖頭,將這荒唐的想法揮去,他慢慢後靠在椅上,瞇著眼,看著那人挺直面向金榜而去,背影清瘦如月半彎。
  自尋死路,也好……
  明明應該高興的。
  然而眉宇間總有霾雲層層,散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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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知微行到台前,隱約聽見底下有人驚呼,依稀是林韶的聲氣,他似乎想衝出來,卻在台下被人拉住。
  眾人此時看她的目光,也不再是先前的艷羨嫉妒或不屑,而是一種惋惜和驚異——驚異有人竟然自尋死路。
  擢英卷,歷六百餘年,至今無人能懂能解,早已在人們心中形成根深蒂固的觀念——那是天書,非凡人所能答。
  鳳知微目光澄明,視各方怪異視線於無物,坦然上前去。
  白紗後有人微微「咦」了一聲,原本懶散閒聊的皇親貴族們紛紛直起身探頭張望,對這多年來第一個大膽問津擢英卷的小子十分好奇。
  「知道規矩嗎?」捧著金絲長卷的太監拉著長調,斜睨鳳知微。
  「不能答,毋寧死。」鳳知微一笑。
  這話語氣沖淡,含義卻震得上上下下齊齊一驚,官棚裡寧弈坐直身子,皺起長眉。
  以和風細雨態度行雷霆凌厲之事,這種風格,很像一個人啊……
  太監偏頭看了看紗幕內,得到指示,將金絲長捲上覆的明黃鮫紗掀開。
  長卷三折,每折一題,雖然以往無數人試圖答過,但是按照朝廷律令,無論誰看過題目都不得對外洩露,所以這題目依舊對天下人保密,無數人好奇的目光,刷的投了過去。
  鳳知微一眼落下,臉上的神色……很精彩。
  第一題。
  「松下為什麼沒有索尼強?」
  ……
  費了好大勁兒,鳳知微才忍住嘴角抽搐——這就是名垂六百餘年的天下第一卷?這就是號稱答題者必為無雙國士的擢英卷??
  是啊,能答出來的,真的是無雙——這本就不是這世間的問題吧?
  此時所有人都緊緊盯著她神情,看她挑眉咬唇,一副艱難隱忍被題目問倒的模樣,都覺得意料之中,卻又隱隱失望——還以為今日能出現奇跡呢!
  寧弈以手支腮,遙遙望著鳳知微,這一刻的結果雖然也在他預料之中,然而心情卻並未變好,那種壓抑而失落的沉霾感,彷彿莫名更重幾回。
  月白銀竹的衣袖垂落,被風輕輕拂在頰邊,涼而軟,恰如此刻心情……這個兼具小狡詐和大智慧的人,真的就這麼被他逼得輕狂一擲,折戟沉沙於此地麼?
  正沉吟間,忽見台上那人展眉一笑。
  那一笑突如其來,明明面容只算清秀甚至有些僵木,但目中神采剎那間如日出東海,光耀天際,灼然至不可逼視,平常容顏,頓時絕代風華。
  他被那目光中笑意眩惑,怔了怔神,一怔間見那人竟然毫不猶豫上前,就早已備好的筆墨,刷刷幾下,筆走龍蛇,隨即含笑,一讓。
  太監不敢置信的過去,不敢看那答案,雙手取了奉入白紗,紗內,應召而來的一大批翰林院最有學問的學士庶吉士們呼啦一下圍攏過去,捧著鳳知微的答案直著眼看了半天。
  答案很簡單,很古怪,比題目還古怪,是一堆歪歪扭扭的「符號」——PANASONIC。
  眾人瞪大眼望了半天,無解,又去看那天下第一才子,辛子硯扭曲著風情萬種容顏,悻悻道:「我不是道士,看不懂鬼畫符!」
  只好派人飛馬去宮內取珍藏的答案——答案因為向來用不著,忘記帶來了。
  過了半晌,紗簾內傳來低低驚呼。
  鑲金邊紙箋上,同樣一堆歪歪扭扭鬼畫符,畫得比鳳知微還難看,眾人一個個的對了,絲毫無誤。怔了半晌,才將答案傳向屏風後。
  屏風後,正飲著香茗的太子擱下茶,聽見下人稟報,欠身向外看了看,笑道:「父皇,想不到今日居然真有人應了題。」
  瘦長身材,著一身明黃便袍的皇帝「唔」了一聲,道:「青溟這幾年一直由你主管,越發人才輩出,倒不枉朕親臨這一遭。」
  太子露出興奮神色,想起前些日子和老六對談,老六說起近日大越頻頻叩邊,金沙海寇擄掠邊民一些事兒令陛下憂煩,不如勸陛下出門散散心,青溟這些年頗有些人才,陛下見了也可堪告慰,不妨將這次學試規模辦得隆重些,傳揚出去,也好顯示我大國國威,人才濟濟,安撫驚惶百姓,順帶震懾下那些不懂安分的宵小,如今看來,可真是投了陛下所好,不過他可不願這個功勞分給老六,話到口邊縮了回去,笑道:「父皇勵精圖治,我天盛邀天之盛,天下才士,盡在帝京,如今更是擢英卷國士出世,也好讓那些沒眼色的宵小看著,早些安分才是!」
  皇帝神色越發滿意,卻又抬眼看了看太子,道:「不過答出一題,說國士為時過早。」
  「不是也得是!」太子得意忘形,茶盞一擱笑道,「您願意,他就是!」
  皇帝瞄他一眼,唇角笑意微微沉斂,隨即對太監揮揮手。
  太監掀簾出來,抖著尖嗓子,道:「下一題!」
  場內轟然一聲,所有人都站起,露出雷劈了般的表情——第一題解出來了?
  寧弈正在喝茶,手一抖,一滴茶水落在衣袖上,他沒有拭去茶水,只抬頭看著鳳知微,一霎間眼神精光一閃。
  第二題。
  「甲和乙可以互相轉化,乙可以在沸水中生成丙,丙在空氣中氧化成丁,丁有臭雞蛋氣味,請問甲乙丙丁各是什麼?」
  鳳知微此時已經淡定了很多——當她遠遠看見金絲長卷抬頭那有點熟悉的字跡時,便若有所悟,當她確認了第一題時,便知道,所謂擢英卷,所謂無雙國士盡在此卷中,要麼是誤傳,要麼就是此卷主人,和天下人開了一個長達六百多年的特大玩笑。
  無論如何,這玩笑戲耍了天下人,卻成全了她。
  第二題答案遞進去,眾人不再漫不經心等候,都踮腳仰首緊張的看著紗簾,過了一陣子紗簾一掀,太監驚異興奮得近乎變調的尖嗓子刺著了全場人的神經——「第三題!」
  人們開始下意識向前擠,都想親眼目睹存疑六百年的國士誕生,寧弈再也坐不住,一拂袖行了過去。
  他和台上鳳知微擦肩而過,一轉首間斜飛的眼角目光凌厲,鳳知微低眉斂目神情溫存,卻在他將要離開那一霎低低道:「殿下,將和你同殿為臣,真是幸事。」
  寧弈的肩膀,明顯僵硬了一刻,隨即飄身而過,鳳知微看著他背影,忽覺心情大好。
  被他欺負壓迫了這麼久,回回都在下風,如今可算揚眉吐氣了一回。
  第三題。
  「一顆來自穹蒼長青神殿的,號稱關係國運的天命神石,在血月之夜辰時三刻,扔到鄂海羅剎島海域,會發生何事?」
  欽天監和翰林院的大佬們早已窺見題目,一個個揪鬍子抓頭髮,運用腹內浩瀚如煙海之學問,從星相、天象、易經、堪輿風水……等等各種深奧角度來求解這個問題,一個欽天監大佬籠著手,顫巍巍道:「深不可測,深不可測……」
  眾人露出見怪不怪表情,這三個問題,在早幾代,就曾有學究天人的當代大儒窮其一生時光,仔細研究過,最後得出的結論為,題目看似古怪幼稚,內含無限深意,三道題,涵括了陣法轉換、星盤推算、天命終歸等至玄至奧之人間至理,別說答案無跡可尋,便是這題目三道,便已耗去他一生時間,當時白髮蒼蒼大儒拍腿大歎——果然不愧是大成絕艷大帝手筆,當真非無雙國士不能為!
  此時鳳知微也看見了第三題,心中倒是一怔,這題她竟然沒在冊子上見過。
  不過兩題答完,她早已摸清這命題主人的鬼心思,儘管從最簡單的方向,想出最簡單的令人絕倒的答案就成。
  鳳知微的答案,遞了進去。
  過了一會,白紗內噗通噗通,連響人體倒地之聲。
  紗簾一掀,太監滿頭大汗的出來,鼓著肚子一站,張了張嘴,幾次都沒發出聲音。
  成敗在此一語,眾人齊齊凝神屏息,仰望著那張可怕的嘴,等待著國士誕生,或者英才隕落。
  偌大數千人講文堂,一霎間靜如死地。
  唯鳳知微負手堂前,笑意淡淡,三尺金絲長卷於她雪白指間飄飛,其聲細碎,如有人於雲天之外,發出低低輕笑。
  寧弈於堂前反身,注視那單薄少年,目光複雜。
  在靜寂壓抑至最後一刻,所有人即將忍耐不住之時,那太監終於緩過氣來,大步走向鳳知微,長長一躬到地。
  「請——」
  「國士——」
  第二十八章我的!
  一言出而四方靜,一言出而心潮湧。
  剎那間驚濤拍岸,拍昏這數千人近乎空白的大腦。
  國士!
  學生們只是單純的為這兩個夢寐以求的清貴高潔字眼而激動,朝中大佬們卻各自意味深長的交換了眼光。
  這小子運氣真好啊……若不是邊境不寧,近年來陛下怠政,諸般國務多有弊端,導致民心不安,陛下急需安定民心,何至於這麼快便將「國士」之名,加在那毛頭小子身上?
  還有人想得更深遠些——太子平庸,諸皇子勢大,朝臣各有派系,廢長立賢之說從來就不曾休止,前些日子太子寶印被停,更是令諸皇子蠢蠢欲動,諸子爭位非皇朝之福,皇帝卻總也沒有動靜,如今青溟書院是太子門下,老爺子玩這一出,無形中便是對皇子黨們的一個警告——太子榮寵未衰,可止!
  如果國家需要一個國士,那麼這小子就算隨便畫幾下,那也是國士!
  甚至有人開始琢磨——這是不是串通好了?
  暗潮洶湧,面上卻和樂熙熙,都對鳳知微含笑相迎。
  鳳知微不卑不亢坦然以對,天生雍容風度,看得原本心存疑惑的諸大佬們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懷疑——看這模樣,還真挺國士的。
  幾個皇子都將目光投了過來,不過這目光就未必懷什麼好意了——青溟書院出的人才,自動算太子的人。
  寧弈坐在一邊,已經恢復了平靜,慢條斯理飲茶,長長眼睫垂下,掩蓋淡淡笑意。
  好,你好,絕境裡居然真能給你走出條路來,不過……就怕脫了懸崖險,卻遇死胡同!
  因為是臨時覲見皇帝,又因為被套上了「國士」之稱,所以覲見的禮節相對簡單,皇帝太子也顯得禮賢下士十分隨和,尤其太子,牽著鳳知微的手噓寒問暖,簡直讓人以為他和鳳知微暌違多年不勝思念,鳳知微被他濕膩綿軟的掌心弄得十分不適,便微笑著,不動聲色的試圖一點點脫出來。
  她還沒乾坤大挪移完,有人已經不耐煩了。
  「讓開!」
  一聲冷叱剛才還在場外,尾音沒結束便已到了堂下,恍惚間眾人只看見一道天水之青的影子,像天際脫曳而出的一抹星光轉瞬便至,所經之處十丈之外大樹樹葉無聲浮起,再在那抹影子之側團團一收,像天地間鋪開了巨大的淡綠折扇,將天外來客,扇過蒼穹。
  「有刺客!護駕!」
  四面守衛的御林軍和皇帝近衛長纓衛齊齊呼叱,躍起阻攔,然而連那團風的邊際都沒擦著便四散被揮開,滾葫蘆似的滾成一團,無數甩著紅纓的精鋼長刀四面迸射,日光下閃著刺目的光。
  卻有一道深黑褐紅的人影,無聲無息自辛子硯身後突然冒出,抬手就去截那道天青之影,那人手一伸出,漫天碧影頓時一收,然而天青之影似乎對他有忌諱一般,竟然從詭異的角度一扭,避了過去。
  這一避,剎那千里,已經到了鳳知微身前。
  「唰」一聲,一道金光打來,風聲凌厲直襲來者面門,是寧弈瞬間將手中茶碗擲出阻擋。
  來者手一撥,茶碗呼的飛回,難得這一來一去,盞中茶水,竟滴水不漏。
  這幾番攔截幾番動手都只在眨眼之間,更多人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到了鳳知微身前,長長衣袖一伸,雪白手指乍現又隱,已經將鳳知微從太子魔爪下奪了過來。
  太子驚惶的啊啊大叫,身子往後一仰,卻被一人輕輕扶住,那人立於太子身前,側身擋住同樣面露受驚之色的皇帝,這才輕叱道:「大膽!拿下!」
  正是寧弈。
  而牽走鳳知微的,自然是酒醉方醒的顧家少爺。
  御林軍和長纓衛都趕了過來,刀出鞘箭在弦,齊齊對準了顧南衣。
  顧南衣看也不看,拍開太子的手,抓走鳳知微,漠然道:「我的。」
  「……」
  鳳知微心中只想號啕大哭——顧少爺你是在保護我還是為難我啊,你早不出現遲不出現為什麼偏偏在塵埃落定時才冒出來啊……
  還有,什麼叫「我的」?
  鳳知微認為,顧少爺這句話一定又是省略式,中間應該加上幾個字,諸如「我保護的」「我跟隨的」,或者就像那冊子主人經常說的「我罩的」之類的,才對。
  這樣子說,會誤會的!
  寧弈自從顧南衣出現,那臉色便十分精彩——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當初那混賬女人,就是和這人一起失蹤的!
  那次那混賬女人和這人一起傷了他,這次這混賬女人和這人一起壞他事。
  難怪一直覺得這小子感覺熟悉,原來是她,是她——
  盛怒之下,寧弈神情比平日更靜,呼吸比平日更緩,微微斜挑的長眉下黑玉般的眸子,看顧南衣的眼神像在雪地裡埋了千年的針。
  這針從看見顧南衣出現就破膚而出,直至那句直接而又強大的「我的」,而磨礪至最尖銳。
  鳳知微突然打了個寒噤,覺得這四周怎麼一眨眼就冷了這麼多呢?
  再一抬眼看見寧弈臉色——美貌風流的楚王殿下,他人前散漫自如,她面前深沉冷凝,但是從來就沒看見過這樣的神情,彷彿隨時都能擠出無數冰珠子,劈頭蓋臉就對她砸下來。
  算了……她和他八字不對,他愛怎麼生氣就怎麼生氣,當務之急,還是救顧南衣吧。
  看著癱在椅子中兩眼發直的太子,再看看神情平靜護在皇帝身前的寧弈,鳳知微在心中歎了口氣,退後一步,躬身道:「陛下,殿下,草民朋友這幾下江湖把式,可還看得麼?」
  這話一出眾人一愣,太子終於緩過勁來,狐疑道:「……你的……朋友?」
  「山野之人不通禮教,衝撞陛下罪該萬死。」鳳知微低眉斂目,恨不得把顧南衣不能做到的恭謙全部由自己一人表達出來,肅然道,「只是學成文武藝,便但望賣與帝王家,草民這朋友素來仰慕朝廷教化,雖因心性純樸不知進退,卻絕無犯駕之心……伏祈陛下聖心明鑒垂憐。」說著便磕頭。
  太子立即釋然,心想武功高強之士多半性情古怪,如今看來果然不錯,何況這人這等武功,比起以往自己那些重金聘請的武林門客強了太多,若能招攬至門下,何嘗不是一大助力?立刻笑道:「這位先生若真是刺駕,怎會武器都不帶?還坦然立於此地?無妨,無妨的。」
  他這話接得急躁,皇帝又淡淡看了他一眼,對鳳知微道:「你且讓他退下。」
  鳳知微鬆一口氣,應了,又聽皇帝吩咐寧弈:「你也退下。」
  這語氣和剛才對鳳知微說話一般口氣,甚至還更冷漠些,明明寧弈臨危以身相護,皇帝卻也似沒看見一般漠然,寧弈卻神色如淡定如常,躬身應了。
  而太子,已經笑吟吟起身,親自取過太監手中茶盞,給皇帝換茶。
  便是太子起身離開座位,寧弈即將退下之際。
  驚變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