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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4章

  第二十一章大鬧書院
  撞懷嘗酒事件後,鳳知微好一陣子都躲著顧南衣,顧南衣自己卻毫無所覺的樣子,還是睡覺不脫面紗,吃肉必得八塊,面前一尺三寸地就是全部天地,不吵不鬧不爭不搶但也不允許任何人在他面前吵鬧爭搶。
  除了玉雕兄的存在有點影響心情,鳳知微最近日子還挺好過的,她天資穎悟,自幼得鳳夫人教導,學識紮實,功課不錯,為人又謙虛知禮,很得夫子們歡喜,何況淳於猛已經和她結成了「小抄兄弟」,常帶人翻過軍事院的圍牆,和鳳知微在梨花樹下拼酒,只是殺豬般的喉嚨,再也不曾放聲過。
  個性曠朗的淳於猛何止是不敢放聲,從此後每次見顧南衣,都用一種「你不是人,你咋那麼那麼那個那個呢……」的含義無限的眼神仰望著他,那模樣像看的不是這個塵世的人,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塵埃,那眼神每次都令鳳知微毛骨悚然,心想難道真的是活著的美貌殭屍?
  如今一切都很和諧,除了偶爾林家兄弟中那個跋扈弟弟,喜歡找鳳知微點麻煩,可惜每次都被鳳知微四兩撥千斤的撥回去,她不怕愛鬧的小白癡,倒是對那個溫和的兄長林霽有點不安,那少年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十分古怪,卻又看不清楚眼神裡真正的意味。
  一晃也來了一個多月,淳於猛快要就職他的長纓衛校尉,燕懷石已經認識了院中每一個人,並交了數目不下於五十的「知己」,顧南衣的薄錦長袍已經換成了極薄的絲長袍,鳳知微每日都在發愁如何能夠將衣服洗得乾淨而又不至於被揉破。
  這日她帶著這個疑問去吃飯,在飯堂門口,再次遭遇五彩颶風,看著香風騰騰而去,露出見怪不怪的表情。
  書院辛院首,夫人是臨江鄉下人氏,其下有六個妹妹,七姐妹號稱「七朵金花」,金花們以潑辣悍妒聞名,常手持菜刀砧板擀面杖等家常凶器,追殺尊貴的院首大人於堂堂第一書院,所經處雞飛狗跳,菜葉與雞蛋齊飛,繡鞋同板磚一色。
  這一幕幾乎每天都會上演,所有人都見怪不怪,據說辛子硯自己也殺氣騰騰說過無數次要休妻,每次都說得令人感覺下一刻他就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休書,然而說了很多年,還是沒拿出來。
  辛子硯貴為天下文人之首,學士清流,極受當朝器重,青溟書院院首一職,更可以說是尊貴的布衣宰相,這樣一個人,竟然願意年年月月受他那粗蠢夫人的氣,七朵金花招搖過市,書院院首淪為笑柄,實在是件讓人費解的事。
  鳳知微立在飯堂門口,看每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辛子硯狼狽前逃,七朵金花張牙舞爪窮追於後,忍不住笑了笑。
  這世上事,有果必有因,不理解,只是因為不知道其中因果罷了。
  剛在飯堂坐下,淳於猛便樂呵呵抱著飯碗過來,打招呼:「兄弟,準備好了沒?」
  鳳知微一愣,身旁燕懷石已經湊過頭來,道:「三天後就是青溟學試,政史比文,軍事比武,朝中會有重臣前來,說不定還有皇族駕臨,這種學試雖說是書院內部主持,但總會選出幾個出類拔萃的,直接給內閣六部要去,混的好,從此飛黃騰達,這才是大傢伙兒擠破頭要進來的原因。」
  「哦……」鳳知微笑笑,「你們知道的,我學業也只是尚可,這蟾宮折桂的榮耀,可落不到我頭上。」
  兩人都有點失望的哦了一聲,確實,鳳知微是功課不錯,但也只是不錯而已,書院學業比她出眾的人,大有人在,要想出頭,看來是不太可能的。
  淳於猛悻悻離去,他剛走,一人端著飯碗過來,不打招呼便往鳳知微身邊一坐。
  鳳知微一偏頭,便遇上一雙挑釁的眼神,正是最近處處和她不對的林韶,眼角斜飛目光凌厲,「三天後,可敢與我比試?」
  鳳知微抬起眼睫,微笑,「不敢。」
  林韶剛露出得意微笑,便聽鳳知微淺笑道:「若是贏了你,我怕有人就不是殺馬,而是殺人了。」
  「撲哧。」
  一聲輕笑,林霽走了過來,認真的看了鳳知微一眼,剛要說什麼,突然又有人厲聲道:「魏知,你什麼玩意,敢這樣對公……公子說話!小心我稟了院首,驅你出書院!」
  聲到人到,一大群人走了過來,來人足有七八人,個個衣衫華貴,鳳知微眼角一挑,目光突然縮了縮。
  臉熟,很臉熟。
  正是當日挑唆鳳皓嫖妓並導致拍磚事件的那批公子哥兒。
  鳳知微心中冷笑,還沒來得及說話,林韶卻突然眼睛一瞪眉毛一豎,毫不領情的大罵:「誰要你們多事?都滾開!」
  這一罵眾人都啞了口,一時難以下台,當先一個少年試圖扳回面子,抬臂惡狠狠指著鳳知微鼻子,厲聲道:「小子,有種你等著……」
  「啪嗒。」
  一句話還沒說完,地上掉下了一截指尖。
  血淋淋的指尖落地還抖了抖,牽扯得飯堂裡無數目光也抖了抖。
  眾人有些呆滯的目光從那截指尖慢慢上移,便看見一雙筷子不急不忙的自半空收回。
  執筷的手指,雪白修長,被衣袖掩了大半。
  顧南衣,在那人手指指向鳳知微鼻子的那一刻,用一雙筷子,夾掉了人家的手指。
  「啊!」
  慘叫聲尖利得似乎連瓷碗都能震裂,顧南衣嫌吵,十分不滿的手指一彈,兩根筷子擦著那少年兩側耳畔飛過,帶落兩鬢頭髮無數。
  這一手不懂武功的人不知道,鳳知微和那寬袍客相處一陣子卻明白,筷子那麼鈍圓的東西,卻能和利器一般割掉輕細的頭髮,想想都令人覺得發毛。
  教訓到這樣也夠了,鳳知微很滿意的準備拉顧南衣走,忽聽身後那少年在地下翻滾,殺豬般的嚷:「你們敢傷我,敢傷我——我滅了你們——」
  鳳知微歎口氣,心想為什麼這種詞兒每次都這個套路呢?
  身邊被牽著的人衣袖突然一動,無聲無息從鳳知微手指間滑了出去,顧南衣轉身,直直走到那嚷著要報復的少年面前,平靜站定,抬腳。
  「卡嚓。」
  他一腳把人家拍在地上的另一隻完好的手給踩扁了。
  隨即他完全沒有任何起伏的道:「好吵。」
  飯堂裡立刻安靜了。
  一個書生努力的憋住因為豆子吃多而即將噴薄的腹中之氣……
  一個書生嚼也不嚼將一塊鍋巴囫圇吞下了肚……
  卻有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什麼人敢在青溟書院傷人鬧事?」
  飯堂裡突然起了騷動,不知何時,飯堂門口站了一個錦袍中年人,正是政史院舍監,號稱「鐵面閻羅」的那位。
  他身後還跟著一批精悍漢子,是書院專用護衛。
  學子們看見這人,比看見顧南衣還要緊張幾分,燕懷石趕緊一溜煙過去,也不找他,卻悄悄湊到他身後隨從邊,嘰嘰咕咕說了幾句。
  隨即鳳知微看見那隨從衣袖一動,不知道塞進了什麼東西。
  那舍監一直背對兩人站立,頭也不回,手中鐵球溜溜亂轉,聽那受傷少年說了始末,「哦」了一聲,半晌不說話。
  那群官宦子弟得意洋洋回首看鳳知微,露出小子你死定了的眼神,鳳知微對他們展露甜蜜笑意,心中卻在想當初那個被板磚拍了的吳小公爺死了沒?要是還沒死,趕明兒一定要讓顧少爺和他邂逅一下。
  負有處事大權的舍監久久不說話,飯堂裡氣氛更加壓抑緊張,眾人表情複雜,幸災樂禍有之,擔憂同情有之。
  直到燕懷石和隨從衣袖官司打完,舍監才清咳一聲,慢騰騰道:「姚公子,書院明令不得挑釁生事,你也太……不曉事了些。」
  眾人嘩然——今兒舍監是怎麼了?明明人家只是說了幾句話便被人夾斷手指,結果行兇的人不問,反倒先怪上受害者?
  飯堂裡一陣亂哄哄,那群少年個個氣得臉色煞白,大叫:「李舍監!你拉偏架!」
  「看我的手!看我的手!」受傷少年將扁扁的手直伸到舍監眼下,悲憤的嚷,「您能視而不見?!」
  「胡說!」李舍監臉色一沉,眼皮一掀,森然道,「鬥毆傷人,自然也觸犯書院規矩,傷人者,出來!給姚公子賠個不是,醫藥費用若干,由你負責!」
  他說得聲色俱厲,但任誰也聽出其中的偏幫意思,都用古怪的眼光打量著鳳知微,猜測著這小子和舍監是什麼關係,鳳知微卻暗叫不好。
  顧少爺鐵定發飆!
  她來不及思考,趕緊對燕懷石使眼色,示意他擋在舍監面前好讓她將顧南衣拉走,燕懷石哎喲一聲,一個踉蹌便流暢瀟灑的倒下去,這邊鳳知微同時哎喲一聲,一頭便絆向顧南衣,一邊直直往他腳下倒一邊哀歎自己是倒了什麼霉,送上臉去給人踩……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顧少爺似乎不願意她被碰著,希望這一踩,能讓這個一根筋被轉移注意力,然後忘記剛才那句話……
  顧南衣肩頭剛動。
  她倒下去。
  顧南衣立即扭頭。
  鳳知微竊喜。
  一旁的林韶,突然伸手拉住了鳳知微!
  「哎呀你怎麼了!」這個一直和鳳知微作對的少年,好死不死的突然良心發現,一把撈住了鳳知微惡狠狠向下栽的身子,「白癡啊你!平地上也能跌……」
  「砰!」
  一道人影滴溜溜飛了出去,正是好心辦壞事的林韶,剎那間撞上正低頭去看燕懷石的李舍監,將他連同他身後的隨從一起撞跌在長飯桌上,叮呤噹啷湯水四濺,一堆飯盆飛起半天高,落下來砸進人群,激起一片驚呼。
  幾乎就在林韶被顧南衣砸出去的同時,幾條人影閃電般掠起,直撲顧南衣。
  顧南衣木然迎上林韶的護衛,白色紗笠一舞間,平地上就起了一層天水之青的旋風。
  飯堂裡剎那間一片混亂,碎成齏粉的碗筷食物和四處亂竄的驚惶學子混在一起,鳳知微瞪大眼睛也無法看清戰況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只知道這座飯堂從今兒起,大概要成為歷史了。
  紛擾中只隱約聽見林韶護衛喊:「……拿下,他打了公……」又呼喝:「出長纓腰牌,請援宮……」
  有人衝過來,一把扭住了鳳知微的胳膊,鳳知微苦笑,不掙扎。
  混戰群中顧南衣突然一扭頭,看見這幕,隨即便見天水之青炫然一亮,轟然一聲,地面上劈開一道狹長深溝,位置正在他和鳳知微之間,而他人已經驚電般掠來。
  亂得不可開交中,有人厲喝:「報院首,嚴厲處置!」
  第二十二章魅
  聽見那聲呼喝,鳳知微仰頭笑了笑,心想自己命怎麼就這麼苦?為什麼在哪都求不得安生日子?
  那群官宦子弟原本遠遠躲在一邊,此時都不禁興奮鼓噪,大叫:「大鬧書院,毆打學子,青溟自建以來未有之事也,一定要上報朝廷,予以嚴懲,嚴懲!」
  「懲你個祖奶奶啊!」淳於猛大罵,帶著自己的兄弟們撲上去一陣暴打。
  「擾亂學堂,毆打院監,好,好,你們好!」李舍監從一桌破瓷碗中被人攙扶著爬起身來,臉色鐵青,抬手就把手中鐵球砸了出去。
  燕懷石不動聲色從地下撿起兩張銀票——他剛才塞給舍監隨從的,一陣擁擠落在地下,不過他撿起也不打算再送——反正塞回去也沒用了。
  可以賄賂,不可浪費。
  林韶被大堆人扶起來,披頭散髮指著顧南衣大罵:「宰了那小子,閹了!煮了!炸了!燒了!」
  又指鳳知微:「一併宰了……」叫到一半突然閉口,唰一下再次指回顧南衣,「閹了!煮了!炸了!燒了!」
  「等死吧小子!」抖著斷指的少年獰笑,「院首大人會給你好看!」
  顧南衣突然滑了過來,明明一堆人圍個水洩不通,他不知怎的便能一縷絲帶般飄出,他似乎感覺到這裡高漲的敵意,週身氣韻森涼,一團霜雪般令眾人都顫了顫,一顫間,他的手指雪光疊影,直罩鳳知微身後抓住她的男子。
  「唰。」
  極輕極細的一聲,像絲線在繡花繃子上被指甲挑斷,隨即不知道哪裡奔來一道光,那般細微而又宏大的展開,如蒼穹雷霆邂逅驚電,剎那炫目。
  顧南衣的手指,被無聲無息彈了開去。
  鳳知微心中一驚,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顧南衣出手被阻,隨即便聽一人涼涼道:「別打了。」
  語氣有氣無力,態度漫不經心。
  眾人卻都凜然。
  回頭,門口不知何時已站了幾個人,正沉靜注視著亂糟糟的飯堂,當先一人杏色袍子月白絲絛,不熱的天氣偏要握個折扇,一雙眼睛宜嗔宜喜,半點鎖骨似露不露,容顏風情萬種,表情略有猥瑣。
  某年某月某日一分錢不帶爬牆去妓院賦詩會三流妓女然後被七朵金花當街追殺墜落於鳳知微腳下的……美人大叔。
  小辛,辛子硯。
  不過現在的小辛已經不復那日狼狽,輕裘緩帶人模人樣,正似笑非笑看著亂成一團的飯堂,瞟一眼鳳知微,懶懶道:「又打架了?」
  鳳知微覺得這個「又」字,很費人疑猜。
  一堆人撲過去,搶著向他訴說鳳知微極其隨從是如何的跋扈驕橫尋釁生事斷人肢體趕盡殺絕……用詞血腥態度激越,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就連鳳知微這個兇手聽著,都覺得自己實在是惡行纍纍令人髮指。
  顧南衣始終沒動,他根本就沒有看人群中心的辛子硯,從他的手指被挑開之時,他的注意力就落在辛子硯背後一個人身上。
  那人黑色長袍褐紅深衣,容貌僵木,似戴了面具,對場中一切不聞不問,對顧南衣目光也只做不見,就好像剛才那道挑開顧南衣手指的飛劍之光,根本和他無關。
  辛子硯一直含笑聽著,目光落在被重重圍護著的林韶林霽身上,眼波一閃。
  眾人告狀已畢,想著這些罪行足夠將鳳知微打入死牢十八次,都心滿意足的住了嘴,等著這小子在下一刻倒霉。
  一片寂靜中,辛子硯抬起折扇,隔著人群,遙遙指著鳳知微。
  鳳知微歎口氣,想著如果他家母老虎在就好了,不然一二三四五六金花在也行啊。
  眾人目光灼灼,看鳳知微如同死人。
  燕懷石在袖子裡飛快數銀票,思考如何用最少的錢獲得最大的利益。
  林韶撅著嘴面露猶豫之色。
  淳於猛殺氣騰騰捋袖子,給自己一眾軍事院兄弟打眼色。
  ……
  辛子硯的折扇,卻突然從鳳知微身上滑過,飛快的流水般的接連點了過去!
  「你!你!你!你!你!」他毫不停息一口氣點下去,一一指過被踩斷手指的姚公子、林韶、林霽、淳於猛,燕懷石,「堂堂書院學子,竟然在書院清貴之地,眾目睽睽之下,公然鬧事,販夫走卒一般混打一氣!平日裡聖賢書讀到哪了?唵?」
  一聲帶著鼻音的「唵」哼得又重又快,直接哼昏了所有人,被指的旁觀的都愣愣看著他,不明白院首大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明明是鳳知微這邊出手凶悍,怎麼一股腦兒將其他人全部包圓了?
  好吧,姚公子挑釁在先也算上也成,淳於猛打群架都算上也成,但又關林氏兄弟和燕懷石什麼事兒?
  「你們!」院首大人的咆哮看起來不像咆哮倒像貓兒叫春,「統統給我關七天禁閉!靜室思過!誰出門一步,打斷誰的腿,逐出書院!」
  姚公子翻翻白眼,直接氣暈過去。
  「你!」林韶一梗脖子怒聲道,「你敢顛倒黑白!我要告訴——我要——我——」
  他一句話始終沒能說完全,辛子硯眼一斜,可憐水汪汪的桃花眼實在沒什麼威懾力,不過音調倒是一點不降,「告訴誰?我告訴你,入我院者,無論誰,都由我處置!」
  話音未落手一揮,一隊漢子立即趕來押送,林韶嗆了一嗆,抬手欲待示意自己的護衛動手,他那兄長林霽卻突然重重將手往下一按,示意護衛站住,隨即對辛子硯一躬,低聲道:「是,學生們遇事不知安撫調解,反而從中生事,確實不該,謹領院首處罰。」
  辛子硯「唔」的一聲,偏頭對林霽看了一眼。
  淳於猛倒無所謂,笑哈哈拍擠往鳳知微身邊,道:「放開放開,聽院首處置!」
  一群人表情各異,被押往後院靜室,奇怪的是,罪魁禍首顧南衣卻沒有人理會,好像這個人不存在般都將他給忘記。
  不過顧南衣自己不會忘記的——看見鳳知微被帶走,他立即也跟著飄了出去,鳳知微仰慕的看了一眼嫖客大叔——一眼就知道顧南衣只可智取不可力敵,神人也!
  書院後方有座院子,專門用來給犯錯的學生關禁閉,一丈方圓的小室,隔成七八間,裡面只有一床一幾,窗子開得小,還在高處。
  鳳知微數數,心道正好,一人一間。
  她給推進一間小室,關門前聽見一句:「好好思過!七天!」
  七天。
  鳳知微回首,百忙中看見辛子硯遙遙負手而立,整張臉都在笑,唯獨眼神沒笑。
  好吧,七天……鳳知微笑笑,等七天禁閉坐完,也許什麼事都過去了。
  小室很安靜,她盤坐閉目思考,正好趁這機會,將那本冊子上記載的一些武功好好體會一下,她總覺得,冊上一個關於練氣的法門,每次她嘗試修煉,都令她十分舒適。
  就算練不成武功,練平了體內那股怪異熱流也好啊,這大好河山,錦繡天地,怎可以二十歲便與之揮別?
  頭頂忽有動靜,她仰頭,便見顧南衣高高坐在小窗之上,左手抱著一隻枕頭——他專用的,右手抱著一床被子——鳳知微的。
  天色將黯,月光漸起,月光裡比月光更寧謐清澈的人,在高處的面紗後朦朧氤氳,看起來實在很美,可惜胳膊裡的枕頭太殺風景。
  見鳳知微望他,顧南衣平平落下來,十分習慣的睡上那張小床。
  鳳知微歎口氣,溫柔的試圖勸說:「少爺,你在我隔壁睡好不?那也靠得很近的。」
  顧南衣的回答,是將那床鳳知微的被子,扔到了桌子上。
  好吧……少爺要她睡桌子。
  鳳知微哀怨的對著月亮歎了幾聲,然後哀怨的去爬桌子,爬到一半,聽見那人乾巴巴的道:「那個很好喝,再拿點來。」
  鳳知微回頭——「嗄?」
  然後看見顧少爺似乎十分懷念的,手指輕輕撫上自己唇。
  小室無燈火,只一線月光鋪開如卷,銀白如霜裡,那人面紗半起,如玉肌膚上唇色如春色,薄透柔軟華光灩灩,而玉雕般潔白修長的指尖一擱輕輕,襯著那輕紅之色,像十萬丈雪原綻開深紅雪蓮,瞬間便艷驚所有豆蔻樓頭的夢。
  小樓一夜聽春雨,明朝杏花,開在梨渦裡。
  鳳知微剎那間連心跳都漏了幾拍。
  這世上最極致的誘,便是無心之誘,因懵然不知,而自然魅惑。
  顧南衣卻純然不知剎那間美色惑人,他只是心念專一的突然想起前陣子那無心一嘗,懷念那向來不屬於他凝定人生的烈而激越的味道。
  「現在沒有酒……」鳳知微半天才找回她的聲音,不可自抑的想起那晚他是如何「喝」到酒的,臉又一次不爭氣的紅了。
  然而紅完之後她又有些憤怒了——為什麼他就不臉紅?難道他顧少爺真的認為那酒就是在一截木頭上喝的嗎!
  「要喝。」某人從來不管她表達了什麼,只管自己要表達什麼。
  「沒有!」鳳知微態度粗暴。
  「有!」
  牆角下傳來的聲音讓鳳知微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發覺床下居然有個洞,聲音是淳於猛的,聽來得意洋洋:「什麼酒都有!要極品女兒紅還是大漠一杯醉?」
  鳳知微默然——看樣子淳於同學經常關禁閉,以至於連禁閉小室都給他挖穿了,還儲存了不少好酒。
  一壺酒塞了過來,鳳知微剛要接,一隻手伸過來,毫不客氣拿了過去。
  隨即鳳知微便目瞪口呆的看見,顧少爺,掀起面紗,倒出幾滴酒,抹在唇角,然後,輕輕一舔……
  「……」
  第二十三章酒不醉人人自醉
  鳳知微崩潰了……
  這孩子出現是不是就是為了逼瘋人的?
  她的臉紅了白白了紅紅了再白經歷無數個輪迴……眼見著他居然就這麼一點點的滴呀抹呀舔呀嘗啊,似乎覺得這樣喝酒最有滋味,半掀的面紗下半張容顏在黑暗中也如月光般讓人昏眩,而那完全不自知的誘惑天生的動作,以及因為這個動作一次次重複而導致相關聯想的一幕幕回放,非常具有殺傷力的直接轟塌了鳳知微的冷靜和理智。
  終於鳳知微忍無可忍,一個前撲,不怕死的從顧少爺手中搶回那壺酒,在顧少爺發飆之前,大聲道:「酒是這樣喝的!」
  然後她一仰頭,咕嚕嚕倒了半壺下去,心想喝呀喝呀,醉死算啦,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顧南衣「哦」了一聲,似乎很高興發現了酒的真正喝法,他早就不耐煩了,今兒這酒嘗了半天,怎麼就沒有那日那種比較特別的滋味呢?
  他坐在那裡,仰起頭,隱約想起這是酒,又記得似乎有誰說過酒他只能嘗一點,不過沒關係,他只是他,別人是別人。
  二十一年他的世界,光怪陸離而又凝定如淵,這是新鮮味道,他想知道。
  伸手一招,有樣學樣,下半壺喝了個痛快。
  半壺下肚,四面酒香愈烈了些,馥郁而清涼,那種淡淡流水中青荇的味道更加鮮明,和酒香糅合在一起,中人欲醉。
  鳳知微晃晃頭,覺得有點微暈,心中詫異,她是個海量,看起來喝酒斯斯文文,其實是越喝越心明眼亮,今兒這是怎麼了?
  隱約聽見洞裡淳於猛唧唧歪歪的道:「……一人一杯,多了就醉死最起碼三天,剩下的還我……」
  「……」
  鳳知微惱上心頭,混賬淳於猛,怎麼不早說!
  她冷笑著,摳了摳牆上泥灰抖在壺裡,塞回洞裡,用凳子將洞口一塞,再也不理會那邊淳於猛鬼哭狼嚎。
  幾個動作一做,酒勁上來,眼前越發金星四射,她扶著頭轉身,只覺得體內熱流突然一湧,然後不知道哪裡也流出一股沁涼的氣息,繞著熱流盤桓一周,她的體溫立即降了下來,卻又覺得身子酥軟,隨即腳下一軟,砰一聲撞在了某處。
  臉下冰絲滑涼,淡淡草香,似乎是顧少爺的枕頭。
  鳳知微掙扎著要起來,她可不想和人同床共枕,一邊掙扎一邊模糊的想,顧南衣酒量真好啊,他喝的那半壺好像比她還多點啊,這麼淡定斯文不動如山啊……
  眼前突然覺得一亮,那麼明光璀璨的一閃,隨即便發覺不是有了光線,而是顧南衣一抬手扔掉了他的萬年紗笠。
  月光已經走過高窗,四面只剩下那般沉沉的黑暗,然而那人只是掀開紗幕,便如流星般明光四射,攝人眼目。
  那雙絕艷傾城的眼睛,到底該有多明亮?是呼卓格達木雪山之巔萬年積雪融化,瀉就雪蓮漂浮的清泉一池?還是三千里金沙海疆深海之底,千年珠蚌用生命孕育出的聚寶之珠?
  近在咫尺的極致光華,因耀眼太過,而令人忘卻一切本源。
  鳳知微並沒有看見那雙眼到底什麼模樣,更別提看清顧南衣容顏,因為下一刻,那張臉已經無限度的靠近來,低聲呢喃間呼吸灼熱:「熱……」
  他似乎真的很熱,從呼吸到體溫都如熔漿翻滾灼燒,下意識靠近一切比自己溫度低的物體,於是那伏在枕邊的女子微涼的面頰,便成了足可救贖的冰泉。
  他靠近她,青荇微澀潔淨的氣息越發濃烈,隨即一伸手,把住了她的臉。
  他牢牢捧住她的臉,不滿意手下人皮面具不自然的觸感,手指一彈面具彈飛,女子細嫩潔白如玉如冰的臉頰,在黑暗中幽幽閃光。
  他滿意於這種玉般涼水般清的感覺,立即將自己火熱的臉,湊了過去……
  ……
  鳳知微完全沒有了動作。
  眼前的一切實在太超出了她的思想準備。
  那人清郁的氣味近在咫尺,長而密的睫毛掃在她臉頰上,他將她的臉當做最好用的冰袋,捧在手中揉啊揉捏啊捏,完了還不夠,用自己的臉蹭完這邊蹭那邊。
  黑暗鬥室,耳鬢廝磨……
  卻全無旖旎,令她想哭……
  好歹她大家閨秀出身,也算幼承庭訓謹守禮教,如今雖被逼淪落為生存不得不事事從權,卻也不能淪落成人形冰袋……
  不就是我臉上比較涼嗎?
  鳳知微心念一動,體內那股與熱流中和的沁涼之氣立即開始慢慢收斂,她的體溫慢慢升了上去,臉上浮出淡淡紅暈。
  顧南衣很快就感覺到他磨蹭著的那張柔軟而微涼的東西不涼了,立即失望的放開手,然而那般逼入血脈的燥熱依舊令他難以忍受,他想了想,抬手,解扣子。
  解他從來都裹得嚴嚴實實的長衣。
  他醉成那樣,動作依舊極快極穩定,手指翻飛間,唰一下鳳知微眼前就出現頸項如玉,一線鎖骨精緻平直,那般精妙又流麗的弧度,天神之手無法繪其線條之美。
  ……
  鳳知微轟的一聲爆炸了。
  祖宗啊,為什麼你總有無數的花樣來折磨我?
  她含淚撲過去,不顧一切調動體內那股壓制熱流的寒氣,將自己如花似玉的臉拚命送到人家面前,乞求:「別脫,別脫,你摸,你摸——」
  ……
  她撲得太快,一把將那正在脫衣服的人撞倒,隨即酒意一衝,腦中一暈,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斗室黑暗,壓與被壓者在酒國浮游,寂靜無聲。
  隔壁,淳於猛高舉酒壺往下傾倒,倒出泥灰一頭,他摸摸頭,愕然道:「喝完了?完了……」
  =========
  「醒醒,醒醒——」
  「醒醒!」
  「混賬!還不醒!」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語聲,遙遠得像是發自山海之外,飄飄蕩蕩闖進耳膜,擾亂無夢的睡眠,鳳知微不情不願搖搖頭,將懷中的被子抱得更緊。
  「啪!」
  什麼東西砸在臉上生痛,火辣辣的感覺驚得半醒的她瞬間睜開雙眼,乍一睜眼只覺得黑暗撲面而來,好大一會兒才認出還在斗室床上,頭頂斗室窗口,探出一張雪白的臉。
  鳳知微眨眨眼睛,摸摸臉,反應十分快捷的感覺到面具不在臉上,立即伸手摸索到面具戴了起來,很慶幸上方光線不好,應該看不清楚她的動作。
  這一摸,摸到起伏的「被褥」,溫暖的肌膚,光滑的……
  鳳知微立即蛇咬了般縮手。
  不會吧……
  隨即她鼓起勇氣回頭,果然悲哀的看見,某醉得人事不知的少爺,正被她睡在身下……
  他的臉半掩在暗處,沉睡的姿態寧靜安謐,卻不同於平日毫無動靜和表情的死水般的靜,而是微微有些不安,手掌掩住的長眉,輕皺著。
  不知怎的,只是看這人安睡的姿態,便覺得四面氣韻沉和,午夜裡玉樹悄然綻放瓊花。
  鳳知微的目光,在那小半張臉上飛速掠過,微微猶豫之後,取過紗笠,輕輕蓋住了他的臉。
  她不想看見,不願看見。
  有些事,不觸及,比觸及要幸福。
  做完這些,她才抬頭看上方,認出那石子砸醒她的,是那個驕橫古怪的林韶。
  他不是也關禁閉?怎麼跑到上面去了?
  「喂,我說,天亮了就是書院學試了!」林韶性子急躁直入主題,「該死的辛子硯,一關就是七天,存心要我們錯過盛會?不成!不成!」
  「等等。」鳳知微腦子還在發暈,聽著迷糊,截住了她,「學試不是三天後麼?」
  「你睡了三天啦!」林韶嗤笑她,「豬似的,叫也叫不醒,喂,我好不容易過來的,走不走?我還得在學試上打敗你呢!」
  「我怎麼是你對手?」鳳知微捧著腦袋,「饒了我吧少爺。」
  「不行!」林韶大怒,「未戰先認輸,什麼玩意!你今兒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他唰的一下消失在小窗口,過了一會,吊下了一個繩子。
  「我還以為你能打開門讓我大大方方走出去。」鳳知微對著繩子苦笑。
  「得了,辛子硯安排的事兒,哪那麼容易解決。」林韶不耐煩,「好不容易才把人調開半個時辰,再不走來不及了。」
  鳳知微回頭看了眼顧南衣,算了,少爺酒還沒醒,再呆下去保不準還要出什麼新玩意,還是走吧。
  從繩子攀援上屋頂,毫不意外的看見果然人都出來了,淳於猛看見她就嘿嘿一笑,道:「酒神!」
  鳳知微白他一眼,心想奴家的犧牲實在是令人髮指難以啟齒啊……
  「趕緊走,走。先去我那換衣服。」林韶得意洋洋,「今兒一定要大鬧考堂……聽說父……皇帝和太子,還有親王們都來呢!」
  鳳知微負手站在屋簷上,四面晨曦初露,朝霞剎那間便穿越千山萬水奔來她腳底,她在萬丈霞光中衣衫獵獵,眼神倒映著萬里奔騰的水和不滅遙迢的山。
  她瞇著眼睛,微微歎息。
  「起風了……」
  第二十四章夜逢
  黎明前夕,最黑暗的時辰。
  鳳知微在後院一處穿堂前和那幾個暫且分了手,回房去換衣服——她死睡了三天,衣衫凌亂滿身酒氣,實在不宜這樣出現人前。
  其實換衣服是假,她現在考慮著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偷溜離開書院算了,所以她在半路謊稱要上茅房,把跟著她的燕懷石也甩了。
  酒意還未去,那酒之烈,本就在天盛皇朝首屈一指,再好酒量不過三杯,鳳知微走了一陣,胃裡突然一陣翻湧,她忙不迭的找了個角落大吐,吐了一陣一抬頭,突然發現眼前景物有異。
  四面花木扶疏,掩映一座小樓,小樓沉默在黑暗裡,毫無燈火。
  看起來沒什麼異常,鳳知微眼睛卻微微瞇了瞇。
  這座樓四周,似乎是有陣法……看起來很近,想真要走近,卻比登天還難。
  她能走到這裡,還是靠那本冊子,最近經常翻看,一些陣法步法已經深入心中。
  她是無意中闖到什麼要緊地方的外圍了嗎?
  鳳知微立即就想走,然後身子剛支起一半,立即又伏下身來。
  附近,有齊整的腳步聲,還有衣袂帶風聲。
  花木一陣輕微搖動,將遠處射來的光影驅散,只是那搖動十分怪異,竟然不是枝葉之動,整片烏壓壓的低矮灌木,都在微微移動。
  隨即,另一片烏壓壓的東西,從移開的灌木之間,冒了出來。
  四面的空氣,突然便凝重了幾分。
  黑暗中,地面之下,無聲冒出不明物體,攜一股鐵銹般森寒的殺氣自地底而來——這場景著實有幾分詭異。
  鳳知微緊緊貼著地面一動不動,隨著那些物體的逐漸升高,出現在地平線之上,才認出那些烏壓壓的都是人頭。
  從地下走出的大軍?
  她呼吸放得越發輕細,幾乎沒有聲息。
  頭頂突有衣袂帶風聲掠過,一條黑影蝙蝠般穿越上空,掠上小樓之巔,半空中一個轉身,一張僵木面具掩在暗淡微光裡。
  是三天前在飯堂,用一柄飛劍攔下顧南衣一指的那個黑衣褐袍人,當時他站在辛子硯身後,不動如山。
  那人遙遙立於小樓飛簷之巔,一片落葉般輕,一塊磐石般穩,他於半空回首,目光正落在鳳知微藏身的花木後。
  鳳知微呼吸一緊,連眼睛都閉上了——遇上這種高手,目光都會令他警覺。
  那人靜靜立在簷角,始終不動,不離開,高處大風吹得他衣衫飛舞,眼神堅硬有如實質,帶著沉沉的懷疑,重錘般擊在十數丈外的地面上。
  鳳知微冷汗,漸漸沁出了背。
  從那人輕功看來,要殺她實在易如反掌。
  此刻,生死關頭。
  「吱呀」一聲,推窗之聲不響,卻驚得夜鳥飛起,黑沉沉的小樓二樓窗戶突然被推開,一隻手伸了出來,一把拉住了那褐袍人,輕輕巧巧便將他拉了進去。
  隱約寬大袍袖一閃,露出的手臂白生生。
  鳳知微趴在地面上,舒了口氣,顧不得險些吃進一嘴泥土。
  剛才那無意中救她一命的,是辛子硯吧,除了他,還有誰能把那個鐵石一般的人拖走呢。
  地面上裂開的地道已經走出更多人來,遠遠聚集在小樓之下,過了一陣,無聲散開。
  這些人訓練有素,行動利落,連兵刃都用黑布包好,以免在夜色中發出反光給人發現。
  至於他們去哪裡,要做什麼,鳳知微已經不敢再猜。
  天亮後,就是書院院試……
  林韶先前那句話突然衝進腦海,她又出了一身冷汗。
  眼見人群散開,四面警衛降低,她緩緩移動身子,試圖不動聲色撤出。
  今夜必須離開書院!
  然而她身子突然僵住。
  她僵在那裡,瞬間腦中一片空白,完全忘記了所有動作!
  她錯了!
  不該現在動的!
  那地面灌木機關,還沒有關閉,那說明還會有人出來!
  最後出來的,一定是……
  諸般念頭在腦海中紛亂一閃,她再也不能慢慢移動,身子一縱,這段時間自然修煉的體內氣流一轉,瞬間奔了出去。
  逃!
  然而身後一聲低笑。
  笑聲很涼,不是那種徹骨的冷,而是涼,像細薄的花葉上剛落了一層薄薄的雪,看那花葉新鮮溫暖,觸及了,卻是沁人刺手。
  一襲深黑色披風被夜風捲起,倒飛在鳳知微眼前,隱約扭曲誇張的淡金色花朵一閃。
  那花朵在鳳知微眼前張揚一舞,傳來的氣息華艷清涼。
  鳳知微立即知道那是誰,卻根本來不及思考,這次不是前三次,那些事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這事,卻再無幸理。
  身後那人的手,已經拍向她天靈。
  鳳知微突然趴了下去。
  她那一趴毫無預兆毫不顧惜,整個人以狗啃泥之勢平平貼向地面,那人一拍,頓時落空。
  一聲微帶驚疑的「唔」聲傳來,顯見那人對這一招也很意外,明明鳳知微武功平平,不想如此機變。
  鳳知微的機變還不止於此。
  她那招狗啃式並不那麼簡單,來自於那本萬能冊子,冊子主人似乎對奇門歪道的武功十分有興趣,也似乎絲毫不自重身份,只要能傷人逃命,都不介意試上一試,所以這招狗啃式便是改良狗啃,落地之後,全身肌膚關節立即挪動游弋,在地上可以改變方向平移出數丈之遠。
  鳳知微現在當然做不到這個,她使盡全力,不過游出五尺,不過這也夠了,身子一卷間她已經骨碌碌將自己滾了出去。
  先前她已經看好地形,滾的方向地面微帶斜坡,這一滾又是數丈,隨即她跳起便奔。
  身後那人似乎並不急,好整以暇的看她狼狽逃竄,在她身形將要掠出視野之際,突然手一招,指間不知何時已經搭上了一柄奇形精巧小弩。
  小弩不似中原所制,兩邊蛇形垂紅纓,其上弩箭長短不一,光澤微紅,在夜色中血一般流淌開來。
  扣指,抹弦,搭箭,風將髮絲和弩弓紅纓獵獵吹起,拂在那人光潔臉頰,黑暗裡其人如月,月色中怒放淡金色曼陀羅花。
  箭尖鋒銳,對準鳳知微後心。
  遠遠的,鳳知微突然手一抬,頭也不回背對那人,高高舉起一樣東西。
  那東西圓而長,閃著金屬光澤,頂端隱約可見一個拉環,她的手指,正緊緊扣著拉環。
  看上去像是個旗花火箭。
  暗紅的弩弓突然頓住,弩箭將出未出之際,那人手指一挽,剎那間將弓一收。
  只這一頓間,鳳知微已經跑開,那人立於濃郁夜色裡,看著鳳知微靈活的身影,十分熟練的穿越那些看似簡單其實複雜的陣法,無聲跑遠。
  天邊一線魚肚白遠遠浮現,晨曦裡他眉宇風流清雅,眼神森然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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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林過榭,鳳知微奔出了一身汗,晨風吹來,通身冰涼。
  剛才要不是拿出火箭,那鋒銳無倫的箭,一定早已穿入她後心。
  她那一舉,是告訴他——你可以殺了我,但在弩箭穿入我後心之前,我一定來得及射出旗花。
  值此非常時刻,一點動靜都可能引發軒然大波,而他一定準備了很久,也一定不願被這個火箭打亂計劃,將一腔心血付諸東流。
  鳳知微相信,他寧可事後再慢慢查訪殺人滅口,也不會讓她射出這旗花。
  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同歸於盡。
  鳳知微撫摸著那圓筒,心中感歎,這東西還是和燕懷石要來的,這傢伙在京中自有護衛,因為要進青溟書院不方便帶著,便留了這個緊急時備用,也分給了她一個,不想今日居然救了她一命。
  她不敢再留,站定了辨認方向,試圖從後院離開書院,剛轉過一個迴廊,突有人跳出來,笑道:「找了半天你在這裡,走,看熱鬧去!」
  是淳於猛。
  鳳知微看著他,心中哀歎,半晌道:「咱們還被關禁閉呢,怎麼能出現在那場合。」
  「沒事,咱們偷偷看,再說就算參加也沒什麼,做得好,院首也高興,說不定還會免了咱們的責罰。」淳於猛沒心沒肺來拉她,「走吧!」
  這孩子,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鳳知微抬眼看看天色,心中焦急,耐著性子委婉暗示:「還是不要多事的好,這種場合,皇族貴人雲集,咱們參合不了……」
  「皇族雲集,怎麼就不能參合了?」
  迴廊後突然轉過一個人來,錦袍清雅,衣襟淡飛,晨曦裡一線清光載在他眉梢,便似漫天裡生出雲霞萬朵。
  淳於猛驚喜的上前拜見:「啊,您已經先到了……」
  鳳知微一見那人,腦中便轟然一聲,慌亂中退後兩步,而那人立在原地,微笑負手,淡淡看來。
  他對著淳於猛含笑說話,目光卻一點不移的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針尖般銳,絲毫笑意也無。
  「既然遇上你們,那就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