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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2孝懿皇后遺志

    「朕只是心血來潮,看看她們都在想什麼,旁人不說,難道你覺得朕召見宜妃惠妃,也能行床笫之事?」玄燁慵懶地笑著,毫不在意地回答,「朕那會兒猜想,你知道了又該如何吃醋呢。雖擔心你,可又覺得有意思。」
    「這事兒可沒意思。」嵐琪輕聲說,她另有心事沒有講,只道,「下回別逗我了,我們都不小了。」
    「你就總把年紀掛在嘴邊,才容易心煩。」玄燁笑著,拉過嵐琪的手,珍寶一般捧在懷裡,卻悠悠像要睡去的模樣,囈語著,「也好,你是在乎朕這個人,朕就怕越往後,身邊的人越在乎的都不知是什麼東西了。」
    嵐琪聽得心頭一顫,未言語,懷裡的人安然假寐,今日他不再接見大臣,彷彿卸下身上的擔子,本以為只是小睡片刻,竟是酣酣沉沉一眠不醒,可等他恍然警醒時,卻是幾乎跳起來問:「你身子該麻了吧。」
    但嵐琪早就脫身,把他安置在綿軟的枕頭薄毯中了。而皇帝睡意深濃,眾人安安靜靜伺候了洗漱,他就又被推下,嵐琪坐在他身邊,哄孩子似的安撫他,輕悠悠說著話,玄燁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不知不覺竟又睡過去,他是累極了,且安心極了。
    嵐琪走出暖閣時,天色已暗,環春幾人忙不迭地給她穿戴氅衣斗篷,將溫暖的手爐塞在主子懷裡,乾清宮門外已備下了暖轎,可所有人連喘息都不敢發聲,唯恐吵醒了酣眠的皇帝。
    梁公公送嵐琪到門前,才總算敢開口說:「托娘娘的福,萬歲爺總算歇著了,這幾天沒日沒夜的操勞,奴才還挨著輪班歇得比主子好,想想都慚愧極了。」
    嵐琪被裹得嚴嚴實實,難免嫌熱,把手爐遞給了環春,自己稍稍解開胸口的領子透氣,聽見梁總管這樣說,心口更是一鬆。她到底還是擔心玄燁忘記了自己,可二十幾年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可以比任何人重要,就是不能與朝政相比,即便關鍵時刻玄燁或許會選擇她,可她不能先把自己看得比朝政更重。
    梁公公又道:「奴才不該多嘴,可這陣子不見娘娘來乾清宮,心裡實在著急,懇請娘娘多疼一疼萬歲爺,得空就來瞧瞧才好。」
    嵐琪且笑:「梁總管是要好好歇息,皇上身邊離不得你,皇上說想吃環春做的菜,這幾日我會時常來,明日你問過皇上後,把大臣覲見的時辰告訴我,別叫我撞個正面,彼此尷尬。」
    梁總管一一應下,嵐琪卻不坐轎子,帶著環春往回走,聽說妹妹早就離宮了,她舉目望一眼稀疏的星空,輕歎道:「虧得她今日把我推來,我才知道皇上的心意。」
    環春緊緊跟隨,笑問:「主子心裡可暢快些了,只怕沒有人比皇上更能哄您高興。」
    嵐琪卻搖頭:「說了怕你覺得我矯情難伺候,箇中滋味大概只有我自己能體會。罷了,反正我信他的話,至於她到底如何,隨緣吧。瑛兒說的好,和我什麼相干呢?想的多了,只會讓別人覺得我多管閒事,狹隘又做作。」
    環春聽得雲裡霧裡,一聲他一聲她,分不清到底說的是誰,但見主子臉上有笑容,總算鬆口氣,又聽說皇上想吃她做的飯菜,便與娘娘一路商議做些什麼才好。
    臘八之後,連著三四天,環春都跟著自家主子出入乾清宮,皇帝的御膳每日都分賞到後宮,皇帝自己吃的卻是再尋常不過的小菜,但精神氣色都比前些日子好些,終於得空去給太后請安時,老人家亦笑:「果然還是嵐琪伺候你才好。」
    皇帝則與太后商議明年幾件大事,一則要為九阿哥十阿哥立福晉,二則是要侍奉太后南巡,三則便是南巡後大封六宮。
    阿哥福晉和冊封六宮,不是難事,倒是南巡,太后有所猶豫,老人家這次東巡得以返回故里,至今津津樂道,但唯一不盡興的,便是她的寶貝孫女溫憲不能隨駕,南巡固然有興趣,可一想到溫憲不能相隨,就舉棋不定了。
    玄燁請太后在除夕前給他一個准信,而嵐琪知道皇帝此番南巡的決心,侍奉太后同往,自然不僅僅是為了孝敬她,太后同行另有意義,玄燁向來不輕易做勞民傷財的事,便私下勸太后答應南巡,更道溫憲若知自己阻礙了皇祖母的腳步,反而要自卑慚愧了。
    太后則道:「那就把孩子的婚事定下吧,這件事辦好了,我便踏實了。」
    待嵐琪將太后的話轉達給玄燁,正月裡聖旨下,九阿哥十阿哥是年選福晉離宮建府,五公主下嫁國舅府舜安顏,南巡歸來,便為皇子公主操辦婚事。
    翊坤宮、永和宮有喜事,宮內宮外皆來道賀,正月裡正好送往迎來,十足熱鬧了好一陣子,且另一邊準備皇帝南巡事宜,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紫禁城內一片繁榮景象。
    嵐琪整天忙得不知今日是何日,那天太后召她到寧壽宮去,有老王妃進宮請安,要她過去一道說話,嵐琪剛在永和宮見了宗室命婦,一身華貴鮮亮的吉服,擁著氅衣便匆匆往寧壽宮走來。
    半道上遇見兩乘軟轎,那邊知道是德妃娘娘在這裡,忙停下轎子,太監宮女擁簇轎子上的人過來,嵐琪見到是佟國維夫婦倆,不免讓環春幾人前去相迎。等他們到了跟前,更是客氣地說:「國舅爺和夫人何必下轎呢,打發個奴才說一聲便好,地上都是積雪薄冰,您二位要小心走路。」
    佟夫人年事已高,孝懿皇后故世後鬱鬱寡歡,幾乎不怎麼進宮了,嵐琪都不記得上回見到她是幾時,此刻徒然見兩鬢斑白的老人家,心裡不免沉重,而佟夫人見到雍容華貴的德妃娘娘,想著她的女兒若還在世也該如此,亦是悲從中來,只是守著禮儀分寸,死死地撐著罷了。
    相比之下,佟國維精神矍鑠氣色極好,在嵐琪看來這總是好事,皇后也定不願父母家人為了她太過悲傷。彼此說了幾句客氣的話,嵐琪便讓環春攙扶佟夫人上轎,他們老夫妻倆同是進宮來向太后請安並謝恩,家中嫡孫就要娶公主做額駙,聖旨下那會兒,佟夫人身子不爽未能進宮,今日精神好些了,佟國維便帶她進來。
    嵐琪看著佟夫人坐回轎子裡,正要請佟國維也坐轎子,他卻笑道:「臣可否與娘娘同行?」
    「您……」嵐琪本想拒絕,卻見佟國維深邃的眼眸裡滿是要與她說話的意思,而佟國維已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又是國舅國丈,無須太過避嫌,兩人並肩通行,環春則在主子的暗示下,漸漸帶著宮女太監離得遠了。
    佟國維見這光景,才開口道:「娘娘果然機敏聰慧。」
    嵐琪聽他一副長輩的口吻,索性謙和道:「您這話從何說起?」
    佟國維少不得誇讚幾句,可話鋒突然一轉,幽幽問德妃:「臘月裡娘娘時常侍奉在萬歲身邊,聽說乾清宮裡幾時幾刻覲見大臣,娘娘也知道得十分詳細。」
    嵐琪眉頭微微一震,顯然這話背後的意思,是指摘她有涉足朝政的嫌疑,努力定下心來道:「皇上脾胃不好,我不得不盡心照顧,知道乾清宮的時刻,也是不想與大人們正面相遇。」
    「是,娘娘謹慎。」佟國維躬身道,可再抬起頭時,卻似滿面謀算,沉甸甸道,「娘娘要知道,在旁人眼中,您的行為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嵐琪心口跟著一沉,努力冷靜下來,反問:「國舅爺的意思是,我這樣做太過張揚,失去了妃嬪的分寸?」
    佟國維竟是開門見山地問:「孝懿皇后遺志,娘娘可知?」
    嵐琪避開了他的眼神,輕聲道:「皇后有遺願?」
    兩人的話沒說到一會兒,可彼此都再明白不過是在講什麼了,嵐琪迴避不是不想對佟國維坦白,而是這些話不能宣之於口,佟國維何等謀算心機,怎會不體諒德妃的難處,自然不再咄咄逼人地相問,而是笑道:「老臣此生再無大事,只願完成皇后夙願,還望德妃娘娘能從中相助,多多成全。」
    嵐琪的目光遠遠投向路的盡頭,彷彿心不在焉地說著:「一切隨緣,強求不得。」
    佟國維不以為意,反而繼續道:「還請娘娘多看幾眼後宮朝廷的形式,多看一看阿哥們的文武短長,歷朝歷代前朝後宮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您的一言一行,會影響甚至決定許多的事,還請娘娘三思。」
    嵐琪也不再避嫌,直接問:「國舅爺眼中,我哪些事不該做?」
    佟國維深邃的眼眸裡,閃爍著懾人的傲氣,冷幽幽一笑看著德妃,一字字敲入她心裡:「娘娘如今,不該再以寵妃自居,您不該再讓世人覺得,皇帝離不開您離不開永和宮。相比之下,長春宮、翊坤宮、景陽宮,才是您該效仿的模樣。」
    「效仿她們?」嵐琪不解。
    佟國維道:「世人眼中,可看不到您博大寬容的胸懷,只看得到您不可一世的榮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