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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經紀人鐵青著臉,說:「這種說法一蔓延,連電視台都找不到合適的處理方式。對他們來說,如今前三都是掌中寶,誰拿第一名都一樣了,關鍵時候,他們會棄車保帥。」

梅麗點點頭:「何止,『孔雀』那兒大約也會撤下他的廣告,不能請他做代言人了。」

楊筱光驚惶地抬起頭,現場唯有何之軒明白她的隱憂,小聲同她講:「好在前幾場比賽都有酬勞可拿,酬勞已經比較可觀了。」

是的,但是—楊筱光想,那就功虧一簣了,對潘以倫這麼久以來的努力和隱忍是一種莫大的抹殺。她求助地望向何之軒:「領導。」

何之軒攤開手裡的計劃書:「我們來討論一下,需要做一些危機公關處理。」

楊筱光無力地坐下來,這才發覺周圍的人都齊刷刷地看著她,不可謂不曖昧,且還有玩味,更多的是氣惱,彷彿她是這場破壞的罪魁禍首。

在大家討論的同時,何之軒在白板上寫了很多提示,最下面一條用圓圈畫出來四個大字—「轉移視線」。

這是他們討論的重點,不斷有人提議發言,有為了撇清和電視台的瓜葛的,有為了安撫現有客戶的,卻沒有人是為了當事人發言,彷彿當事人此時不過是事件中的一項已損壞項目。

楊筱光想,他們是可以幫助到潘以倫的,或者推他入天堂或者令他坐冷板凳。潘以倫有著那麼重的責任,是不可以在他努力的路途上摔跤的—這—也是她的責任。

但她又是何時將他的責任一力地要挑過來扛的?楊筱光並沒有深究自己的這段心思,她只知道,在這一刻,她心之所念的是—她不能讓他的全部努力白費。

她的腦子飛快轉動著。在所有人沉默在發言的間隙時,她清了清喉嚨:「我們可以要求電視台在決賽時再拍一段VCR。」

大家都狐疑地看著她。

楊筱光吸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下面將說出的一段話,她勢必要承擔一定的後果。但是,她想清楚了,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

「他進了少教所以後努力學習,還救過人。他救的孩子的家長在外面幫忙照顧他的媽媽,他的媽媽得了尿毒症,他要賺錢給**媽換腎,這個是上一次VCR裡沒有提到的。他在沒有進這個圈子的時候,到處兼職打工,而且他和以前的日子劃清界線,他—」楊筱光微微閉了閉眼,「我們其實可以說他是大義滅親,勸導和指證犯了罪的朋友。」

說出最後這句話的時候,楊筱光的聲音都顫抖了。正太是絕不會同意她這樣的說法的,她想,他會不會怨她的自作主張?

眾人都在消化楊筱光提供的信息,首先發聲的是老陳:「這說法不錯,這樣我們公司給了他拍廣告的機會,就有一個正面的說法了。他是去派出所協助調查的,又不是警方直接銬他去局子裡問話,對吧大家?我們最好可以採訪到少教所的教官、那個幫潘以倫照顧媽媽的孩子的家長,還有他的媽媽。沒有什麼比『浪子回頭金不換』更能賺取同情票。他畢竟要賺錢給**媽看病,而且他還是烈士的孩子,這事不是假的。我覺得這可以幫我們扳回這一局。」

大家都在一邊聽一邊點頭,這確實是個做好這次危機公關的契機,普羅大眾普遍同情弱勢群體,草根明星的出身越草根就越為大眾接受。

也許這次可以置之死地而後生,反而有了新的刺激觀眾同情的點。

楊筱光看著列席的各位在竊竊私語,他們都是職業化的,坐在這裡的各位,不管供職於哪一家機構或公司,此時都在為公事出謀劃策,力求將工作上的失效改變成成效。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站在潘以倫的立場,代他怨怪這一切的身不由己。然則換位思考,誰不是在認認真真打這份工?連梅麗都是職業的。

可是,她只怪自己,出了這樣一個主意,等同於出賣了潘以倫的尊嚴和底線,也逾越了自己為人處世的底線,利用了那個雖然犯了罪但是也有自己的隱私和尊嚴的翟鳴。

他—會不會因此恨她?

楊筱光痛苦地轉頭望向窗外。

接近正午的陽光很好,她記得曾經站在這裡的男孩兒用認真的表情同她說:「你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我比不了。」

他一直當她是他生命中的陽光,可是陽光也有陽光的自私,亦是有其黑點的。她也並不是就能做到這樣的非黑即白。

何之軒抬手阻止了室內七嘴八舌的討論,當機立斷地說了一聲:「那麼就各就各位,各自行動。」

眾人漸漸散去,何之軒沒有離開,他拍拍她的肩:「你回家休息吧!」

楊筱光的臉垮了下來:「為什麼會出這種事呢?」

「有人給那家報社提供了線索,那是南方的報社,和本地電視台向來沒什麼交情,而且很樂於報道敏感話題。他們的線索給對了人。」

楊筱光皺眉:「那麼就是有人故意構陷?」

何之軒笑了笑,說:「對,我還在查。所以你別放在心上,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潘以倫的錯。他的背景我早就知道了,進了娛樂圈就會萬眾矚目,不被人挖底是不可能的。這樣的事情早晚會發生,只是很不巧,在他起步的時候就發生了。」

「割傷方竹的那個人確實是潘以倫的朋友。」

何之軒只是瞭然地說:「我知道,但是這個不關潘以倫什麼事。方竹和我通過電話了,她說你這樣的性格最怕自己麻煩到別人。不要有心理壓力,這個人和潘以倫沒有關係。一切都會過去,你只要做好你的工作就好。」

楊筱光感激地對著何之軒點了點頭。望著領導走出會議室,世間又只剩下她一人。

她趴在會議桌上睡了一會兒,背後有涼涼的風吹進脖子裡,這裡是高層,哪裡能吹進風?人生路上難免會無辜地被意外驚嚇。她很累,她很想念潘以倫。

他知不知道她已經將他的底亮在了所有人面前?楊筱光惴惴。

就在此時此刻,她才明白自己是這麼在意他,在意他的前途,在意他的思想,在意他的一切。

也許因為他們的戀愛從一開始就像在走鋼絲,兩人跨出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遇到的事情又給他們的前途設置了這樣重重的障礙。

楊筱光抬起頭來,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她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她起身回了自己的格子間。

她在走廊上遇見了菲利普,還是對方先同她打了招呼:「小楊,週末還加班?」

這位最近總是三五天不會出現在公司,幾乎可以算是半離職狀態的老總仍是職業化而又笑容可掬的。但是此刻意外相遇,楊筱光竟在他的臉上發現了淡淡的倦意。

楊筱光勉強笑了笑:「老總好。」心裡有些奇怪,他怎麼也會在禮拜六來公司?同事們明明都已經開始在討論他什麼時候正式離職了呀。

念及此處,楊筱光不由得說:「老總,您要注意身體。」

菲利普又笑了笑,笑得莫名惆悵:「我真的要退休了。」

楊筱光搖頭:「您不要這麼說。」

菲利普說:「年輕人有衝勁兒真是好,一往無前,有點挫折,才知道有些成功來之不易。我在這個市場打拼,經歷無數挫折,不是你們能懂的。」

講完,他便施施然離開。

楊筱光留在原地忖度著菲利普剛才說的話,沒來由地感慨,莫名其妙地傷感,一時又睖睜了。

老陳見她仍坐在自己的格子間裡,便說:「你早點兒回去休息吧!禮拜一再來幹活兒。」

此刻若是要再幹活兒也是有心無力的,楊筱光聞言溫馴地收拾了提包,離開了公司。

二十三 就算此刻是幻想

楊筱光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逛了幾圈,最後去了「午後紅茶」。她頭一回發現,「午後紅茶」的Logo是個冒號,「午後」和「紅茶」各鑲嵌在一個圓圈裡。

這就像是一個起點。至少她記憶裡和潘以倫的起點,是從這裡開始的。

她走進店裡,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服務生過來招待她,她認得正是當初收潘以倫的貨的那個,但服務生沒有認出她。

楊筱光突然發覺關於潘以倫的一切,她記得比想像中要牢靠。

她在當初和他吃火鍋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客三明治。

面前的位置前方,已經沒了大屏幕。她心裡想著當初他為她放的那場演唱會,格外沮喪。她用手指在桌面凌亂地劃著。

這時候手機響了,她接起來,竟然是潘以倫。

他說:「我很想見你。」

她說:「我就在『午後紅茶』。」

他說:「我只能晚上九點到。」

這就是不得已,她理解,她說:「我回家整理些東西,晚上見。」

楊筱光把三明治一口氣吃完,吞嚥得太快,卡住了喉嚨。她擦擦嘴,起身回家。

父母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有看電視劇,就是在等著她回來的樣子。

楊筱光拉了把椅子在父母面前坐下,她打算坦白從寬。

「我和那個選秀的十三號,老爸的學生,進過少教所的那個在談戀愛。

「我們談了三個月了。

「我認真考慮過和他將來的發展,現在也在考慮。而且我們都在為將來做規劃了。

「所以,報紙上沒有騙人。」

楊爸楊媽本來是做好聽楊筱光狡辯的準備的,此刻被她這樣幾句坦坦蕩蕩的話一下子說愣了。他們咀嚼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楊媽決定將這個封建家長做下去:「他家裡條件差,學歷低,你和他在一起有啥好處?年紀又比你小三歲,別人會怎麼看你們?」

楊筱光抿嘴,堅持不頂嘴。

楊爸曉之以情:「這孩子是不錯,但他將來誘惑多的是,阿光,老爸不想你將來吃後悔藥。」

楊筱光疲憊地問:「如果我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你們永遠不會同意?」

楊媽馬上尖叫:「你發昏了?老媽生下你當寶貝一樣養這麼大,不是讓你去過這種沒保障的生活的,我操心還不夠?好好的莫北放著不要,人家有車有房有家世,這個小明星的將來八字都沒一撇,年紀又比你小這麼多,誰知道將來會怎麼樣?」

楊筱光蹙眉:「將來怎麼樣,誰說得準?」

「你是清白人家的小孩,經不得這種風浪。」楊媽簡直苦口婆心了。

楊筱光歎氣:「老媽,從小到大,你把我保護得太好了。」

楊媽聽得動情,眼圈都紅了,哽咽道:「爸媽養你二十多年,不是讓你下半輩子跟著不靠譜的人受苦的。那些人看看體面,不是今天和這個鬧緋聞,就是明天和那個談戀愛。萬一紅不了,一輩子出不得頭,難不成靠你來養他?你也知道他還有個得了那種病的媽,這就是個無底洞啊!」

楊筱光先是聽得傷心,後來聽得楊媽這樣編排潘以倫一家,不自覺就把眼睛瞪了起來。

楊爸見勢,立刻阻止住楊媽的哭訴,他語重心長地道:「和明星談戀愛,時髦是蠻時髦的,但那是明星們幹的事。你瞧,今天是你上報了,你還是個正牌女朋友。前一陣他不是和那演電視劇的打得火熱?你確定你這小姐脾氣次次受得了你的男朋友和別的姑娘鬧緋聞?而且娛樂圈裡是非多、誘惑多,年輕的孩子沒幾個能把持得住。他就算是個好孩子,在這樣不穩定的環境裡,不知道會怎麼呢!」

楊筱光沒能把脾氣發作出來。父母苦口婆心都是善意,她何來的立場反駁?

更何況楊媽硬的來好了,又來軟的,她抱住楊筱光的肩:「乖,不要讓媽媽著急,你們也只有幾個月的感情,趁著沒鬧出什麼事,趕緊斷了。你自己都要人照顧,哪裡能照顧好別人?」

楊筱光虛軟地站起來,她很無力,她無法扭轉父母的想法,甚至此時此刻她自己都無法給予自己的人生一個明確的交代。

她的頭腦昏昏沉沉的,講話也有氣無力了,她對著雙親說:「我曉得了,你們不要再說了,我很煩的。」

說完走出父母的房間,空蕩蕩的客廳裡蔓延著很好的午後陽光。她和潘以倫走過很好的陽光大道,她懷念和他一起走過陽光大路的那些天,她渴望以後還能和他有光明正大的機會,再次走過陽光大路。

陽光實在太好了,她往沙發上一躺,就在陽光底下打了個盹兒,做了個夢。夢裡並不痛快,自己在跑八百米,可跑道沒有終點,她累得很,又停不下來。

楊筱光在夢裡說:「我怎麼還是找不到終點呢?」

忽然一怔就醒過來了。

這時天已經微黑了,楊媽在廚房擺開家什做晚飯,楊爸坐在廚房外邊,兩老絮絮說著話。

「她倒好,一下睡過去,也不知把我的話聽進去沒有。」

「讓她考慮考慮吧,別太逼她。」

楊媽一丟鏟子:「考慮?我就怕她又被小明星**了去!這時候不管,以後要是生米煮成熟飯管都管不住了。」轉眼覷見楊筱光醒了,氣又上來,「就怕人拉你走你不走,鬼攙你走你走得快。」講完把廚房門一摔,獨自在廚房生氣。

楊筱光望望楊爸,楊爸望望她。

「阿光,你再想想。一輩子的事情不好開玩笑的,我們不干涉你,但是也不能見你稀里糊塗。」

楊筱光問楊爸:「老爸,你當初選擇老媽是為了什麼?」

楊爸沉吟了,半會兒,不答。

楊筱光說:「爸,我知道你和老媽的意思。」

楊家的晚飯在沉默裡進行,三人在三個不同的地方吃,本來溫馨和諧的氣氛頭一回變得如此壓抑。楊筱光躲在自己的房間裡,開了電視機,將音量扭得很小,漫無目的地看著新聞,一邊看新聞一邊看時間。差不多到了八點,她偷偷摸摸地從房間裡摸出來,小心關好門,逃下了樓。

抵達「午後紅茶」,差不多是九點了。

就像第一次來此地相親一樣,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整理了一下紛亂的頭腦。

人生有太多猝不及防的事,往往一矢中的,讓幻象退散,請諸君客觀面對現實。

楊筱光自己問自己—

第一,她是否具備了和潘以倫一起一走到底的勇氣?將潘以倫的一切全盤接受下來?就在前幾日,她同他有了個至大的分歧—她告發了他的朋友翟鳴。

第二,她是否已做好等待潘以倫成熟的準備?等待是需要時間的,而就在近日,她備受潘家媽媽和自己父母的雙重施壓以致幾乎動搖自己的信念。

第三,她是否可以擺平自己的父母,並且承受現在潘家所承受的經濟壓力和精神壓力?是的,她可以做好一切準備,但是她的父母絕不,就在剛才,他們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這是一場在她平靜的生活規劃之外的戀愛,所承受的也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外。

如果潘以倫不進演藝圈呢?

楊筱光想了想,搖了搖頭,他有他現實的壓力,不可能做出這麼天真的決定。

於是他的家庭負擔、他們的年齡差距、她父母的思想觀念,一重重柵欄要跨越。還有他們鬧出的分歧。

他難,她也難。

堅持,抑或放棄?

楊筱光艱難地將門推開,迎面就撞見了老闆。老闆老熟人似的同她打招呼,說:「樓上有個包房。」

她就明白了,可又不大好意思,彆扭地笑了笑,算是客氣地招呼。

這老闆也是奇人,什麼都不問,隨她上樓。

進了包房,果不其然,潘以倫就在裡面。他正側頭望著窗外,外面十字路口正好是紅燈,車流停著,他的表情也停著。

楊筱光走過去,看著他把頭轉過來,她的第一句話是:「我要向你道歉。」

潘以倫伸出手,她把手交過去,他的手壓住她的手,輾轉在彼此的手心裡。兩人的手心都是濕濕的,都緊張,都彷徨,都不知前途該向何處。

他說:「翟鳴大概會以『故意傷害罪』被起訴,方小姐傷得不是很重,所以警方說翟鳴不會被判得太重。他沒有販毒,只是望風,而且—他做了夜總會老闆做淫媒和販毒的污點證人。」

楊筱光難受地低下頭:「希望他會和你一樣,重新開始。」

潘以倫逐漸緊握住她的手,他的表情並不輕鬆,重重心事,無法紓解。

楊筱光歎口氣道:「今早的報紙?」

「公司說會找解決方法,只要我配合好他們。」他說。

楊筱光搶著說:「以倫,我—」

潘以倫用指頭點住楊筱光的唇:「你什麼都不用講,阿光,我相信你。」

楊筱光簡直是駭然地望著眼前這個她深深愛著的男孩兒。

他說,他相信她。

這個男孩兒有白皙的皮膚,俊朗的五官,清秀的骨骼,這麼出類拔萃的賣相,這麼珍重而誠懇的表情。他說他相信她—這麼無條件地相信。

楊筱光張開雙手,緊緊地擁抱住潘以倫,將自己的臉埋入他的頸窩。

她說:「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值得你這樣?」

潘以倫也緊緊環抱住她,他的聲音清晰而明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能給你的實在是太少了。我簽了七年的合同,在這七年裡,你要穩定的工作,要買房子,要結婚,也許還要生孩子。」

楊筱光低低地說:「這是一個正常人在正常年齡裡要做的正常事。」

潘以倫深深望著她,目光無辜,亦有難捨。

楊筱光也深深看著他。

她對這個男孩兒的喜歡,能夠達到何種程度,她自己都摸不透,這是一段她未曾經歷過的感情。他壓抑著,她也一樣。在現實面前,都亦步亦趨亦彷徨。

感情這樣複雜。

他們之間,無法做到相互保護,就是如此無奈。

而潘以倫的無奈,楊筱光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