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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鏡頭下的潘以倫,鎮定自若,扮演坐在田埂邊拆開城裡的戀人郵來信件的青年。他在信封裡發現了一包軟包的潤膚乳,於是溫柔地笑起來。

他怎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

楊筱光撐著額,在亂麻之中掙扎。

老陳以為她不舒服,問:「怎麼了?」

她甕聲甕氣地答:「頭疼。」

老陳就說:「喲,下班時間到了,准你先走。」

這次楊筱光沒有客氣和推辭,她真的拿了包先走了。她不可以再看到他的臉,他只會讓她更混亂。

她先去了上回和方竹錄口供的派出所,在門外徘徊了兩圈,終究是沒有勇氣在此刻走進去。她又折了一個方向,去了潘母所在的醫院。

她挺恨此刻的猶豫的,猶豫在於她壓根兒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可為什麼正太面對所有事情都能比她鎮定、比她更清楚地做出選擇?

她驀地突生一個念頭,想發消息對潘以倫說:「如果不報警,我們就此結束。」

這句話終究說不出來,她不捨得。

捨得,是有捨才會有得,她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在捨得之間磨礪。為什麼傷害方竹的人偏偏會和潘以倫認識?為什麼潘以倫偏偏在那一刻袒護了那個人?

她進了醫院,醫院門口車水馬龍依然,這座城市的生活節奏一如既往,好像一切都未變。

潘母見了楊筱光很高興,一個勁兒問她,自己在電視上的表現好不好。楊筱光點頭說很好,很多人都被感動了。

但潘母近乎哀傷地講了一句:「他爸爸未必高興。」

她問楊筱光:「你會不會覺得阿姨急功近利?」

楊筱光忙說「沒有」。

「他爸是有骨氣的,他希望以倫也是如此,只是—不能事事都固執。」

楊筱光坐在潘母對面,說:「阿姨,你是對潘以倫好。」

潘母微笑,突然說:「你也對以倫很好。」

楊筱光驚愕,臉上熊熊燒起來。

潘母慈愛地說:「一般同事哪裡有這樣好?而且你還是別的公司的。」她拍著她的手,「真是個好姑娘。」

楊筱光不曉得該怎麼答,然後聽到潘母繼續說:「我們以倫,真配不上你。」

氣氛澀滯了,楊筱光用愕然又尷尬的表情望著潘母。

「他年紀比你小,學歷也沒你高,身上負累又重。你這樣的年紀,這一兩年是要成家的。我們以倫做了這麼複雜的工作,將來怎麼樣都不好說。讓女孩子不安定,這樣是不好的。」

楊筱光垂下了頭,句句溫柔,句句刺耳,句句鬧心。

「你爸爸媽媽也不會願意有以倫這樣的女婿,沒有好工作,沒有房子,沒有學歷,年紀還比你小。現在房價這樣貴,對不對?他還要在那種圈子裡混。」

楊筱光的眼裡浮起薄霧。

「阿姨,您說得也許對,但是—」

但是什麼?她都沒有想好該但是什麼。

潘母想好了,又說:「以倫是挺招人的男孩子,長得又好。他還小,經常衝動,不會為女孩子著想。如果我們家什麼都好,以倫找了你這樣的姑娘做女朋友,我高興都來不及。但我的孩子負擔不了什麼,我得為你負責。做人,不能不負責任。」

護工進來了,潘母也就不再說什麼了。楊筱光看著護工為潘母擦身、翻身、換衣,倒了尿盆,再換新的。

潘母由著被人照顧,還在對楊筱光說:「他爸爸要是還在就好了。」她還是溫柔地望著楊筱光,面容沉靜如海。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讓楊筱光猝不及防,卻也處處都照拂著她。

楊筱光只想今天天光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她還是想扳回什麼,她對潘母說:「阿姨,您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潘以倫,是不是?」

潘母只是對她說:「楊小姐,你的爸爸媽媽是很疼愛你的,你這麼好,生活單純,工作穩定,為人又和善,你不能讓他們失望。他們是看不起以倫的,生活畢竟很現實。」

是的,潘以倫是這麼努力爭取要站起來的人。她突然就很想念他,可是下午之後,他既沒有來電話,也沒有來短信。

老李來陪護了,看見了她,笑著打了一個招呼,正好讓她尋到借口離開。

潘母笑著對她搖手:「楊小姐,再會。」

楊筱光想,潘母也許是不想與她再會的,任何一個母親都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肩膀上負擔上太多重量,也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受人輕視。

她是能夠體諒和理解的。

楊筱光走出了醫院。外邊的太陽已經下山,這座城市就變成了黑幕下的盲城,她越發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二十二 這麼近又這麼遠

回到家裡,被接回家休養的楊爸精神正旺盛,在床上鋪了報紙用撲克牌通關。他算來算去只是在算楊筱光的「桃花運」。

「怎麼還不通?你就是自己不上心、不努力。」他口裡數落,自然又是楊筱光的錯。

楊筱光心煩氣躁地把自己關進自己的房間,拿著手機給方竹發了一條短信,說:「我看到了那個割傷你的人了。」

方竹立刻給她回電話:「你有沒有危險?」

朋友是這樣的關心她,她愈加慚愧,慚愧於自己的猶豫。她說:「沒有,對方跑了。」

「你千萬不要去硬碰硬,對方有手腳功夫。」

楊筱光咬咬牙,點點頭:「竹子,那個兇手是不能姑息的,警方說過,他還販毒。」

方竹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阿光,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但是前提是你保證自己的安全。」

楊筱光下定了決心,說:「我明天去報警,等你回來再說。」

方竹說:「好的,晚上我會給何之軒打電話。」

楊筱光想,真好,什麼事情都有人商量,總是能分攤負擔的。

她找出當初派出所副局留的名片,就把電話打了過去,把情況詳細描述了一遍,略過了潘以倫的部分。

副局問她:「明天有沒有空過來做筆錄?」

楊筱光說「有」。

第二天請假時,她向何之軒做了個匯報,何之軒蹙眉:「方竹昨天在電話裡告訴我了。」

楊筱光還是把潘以倫與這件事情相關的部分給瞞了下來,何之軒想出了不對勁的地方:「那個人怎麼會在棚裡出現?」

楊筱光囁嚅著,避過了這個話題,只好聳肩,由何之軒陪同一起去派出所錄了口供。負責此案件的警官說:「我們剛才查到嫌疑人在攝影棚那兒做了兩天零時工,需要把和他接觸過的人都找來問個話。」

楊筱光心裡咯登一下變成了失重狀態。

回公司的路上,何之軒一直若有所思,她也若有所思。考慮半晌,她決定還是把潘以倫同這樁事情的關係向領導和盤托出。

何之軒聽後,果真也覺得棘手了,不過他說:「這個事情不單是我們的責任,還有『奇麗』和電視台,如果真的有後遺症,需要三方一起努力了。但願不會旁生出其他枝節。」

「但願如此。」楊筱光在心裡禱祝。

此後的兩天,一直風平浪靜。選秀到了最後的決賽階段,拉票很激烈。「孔雀」的新品發佈會就要在這個週末舉行了,也就是在決賽前的一個週末,因為要趕在這個時間節點上方便電視台和商家雙方的造勢。

楊筱光在此期間沒有再去潘母那邊探病,也沒有收到潘以倫的任何信息。

他—不知道他將做何打算,又如何處理,怎麼不教她忐忑不安呢?

發佈會當天,楊筱光忙得似陀螺,流程和工程就夠她一個頭兩個大了。就算這樣忙,她都近乎呆怔地看著潘以倫穿著那樣妥帖的一身潮流服飾,手托全新包裝的產品做展示。

他由遙遠的那頭走出來,在T台上回轉一圈,走近了,又走遠了。

現場鎂光燈亂閃,光影之中,她看見他堅毅的樣貌一如當初,不管時光如何流動,有些東西總是沒變。

她就坐在台下,近乎癡迷於他在台上的這種堅毅的神情。其他人的歡聲雷動,都與她無關。

她望著他消失在舞台深處,那裡有間暗格,是通向化妝間的通道。她的腿腳就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

裡頭很陰暗。

下一場的表演由另一個人氣王出場,潘以倫可以稍作休息。

他站在這條暗黑的通道裡,等待楊筱光,他想,她應該是會來的。這些天,他都在想她,剛才站在台上看到忙得臉頰通紅的楊筱光,他知道她也在想他。

這樣的直覺讓他覺得幸福,讓他不知如何去守護。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他小聲喚她:「楊筱光。」

「正太,我在。」

他抓緊了她的手臂,攬她入懷,吻就密密地下來了。

她透不過氣,也呼不出氣。她懷念他的味道,那種清新的親近,讓她思念。她用唇舌將自己的思念反應給他,他也愈加激烈地回應她。

他們有多少不同,她已經全然忘記。

而後,他說:「我十五歲就認識了翟鳴,十六歲進了少教所以後,那時候的朋友中只有翟鳴會去看我媽,幫她做些家務,陪她去看病,不管我媽多討厭他。」

她說:「他對你很義氣。」

他說:「有的人能走出來,有的人不能,我不希望他一條道走到黑,當然我也沒有偉大到可以去拯救他。」他頓了頓,「你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我比不了。我曾經是地底泥,污糟不堪。」

楊筱光覺出了他的悲傷。她想起了那句話—「要站起來很困難,這麼多困難。」她只是無言地趴在他懷裡,只有這一刻,她對自己說什麼都別想了,他還有下一場秀。

有人在喚他了,他們暫時分開。

臨走前,潘以倫回頭望牢了她,眼睛亮得驚人,讓她無法直視。

楊筱光的手機適時地響了起來,她接起來,聽了之後,她叫道:「正太,是公安局來的電話。」她低了低頭,然後再抬起來,「對不起,我去報警了。」

潘以倫站在那裡沒有動。

「他之前用你的銀行卡拿過錢,他們查到了你的戶頭。」

潘以倫似乎輕輕吁了口氣。

楊筱光往前進了一步,她舔了舔稍顯乾澀的唇,不知為何心中有幾分艱難,她吞吞吐吐地說:「正太,如果……如果……他們要你去派出所……怎麼辦呢?」

潘以倫在黑暗裡輕輕說了句:「我知道了。」

整場秀在觀眾和媒體眼裡,無疑極為精彩絕倫,水光瀲灩,曼轉年華,這一支老牌子,經過時間的洗禮,又回到了這座城市。最後李總出場,全場燈亮,下頭鼓掌的還有同在民營企業奮鬥的老總們。

這也是何之軒的策劃,這場秀的主角絕對不是即將走紅的娛樂圈新星,而是那些自強不息的、將民族品牌生生不息經營下去的企業家們。

記者們如預期一樣地圍繞著李總開始採訪,工作人員們在老陳的指揮下,將幾位新星帶入後台,不讓他們搶去李總的風頭。

楊筱光眼瞅著潘以倫身邊的經紀人接了一個電話,面上遽然變色,他轉身找何之軒嘀咕了幾句,何之軒也蹙了蹙眉頭。

潘以倫在這個過程裡,一直默默地站在一邊,低垂著眼皮,拉低了帽子,讓她無法看清他的神態,以及他的想法。

她想奔過去伸手握住他的手。

經紀人同何之軒互相商議了一陣,帶著潘以倫一起離開現場。

梅麗擠開人群過來尋到老陳,小聲急切地說:「完了完了,小潘竟然會惹上這種官司,本來塑造好的烈士孤兒,結果和犯了事兒的有了干係,就怕會功虧一簣。」

老陳也變了顏色:「怎麼會這樣?」

梅麗焦急地講:「小潘那經紀人是圈內出了名的臉酸心硬,本來是挺看好他的,這回不知得氣成什麼樣了。」她轉眼看到一旁臉色煞白的楊筱光,便又說,「小姑娘,這事情你早就知道?」

楊筱光把臉別開去,沉默是金。

這本來該是個圓滿的週五,一切都向著欣欣向榮的方向在發展,但是有這樣大的一個泥點被濺出來,似乎預示著會有更多不愉快的事情會發生。

就在次日星期六的清晨,楊媽暴力地掀開了楊筱光身上的毯子,把一沓報紙丟在了她的枕頭邊上。

楊筱光神志尚未清醒,就聽到楊媽尖著喉嚨叫:「要死了,你和那個小明星到底是怎麼回事?照片怎麼又登報紙上了?」

行動不便的楊爸洪亮的聲音從那頭的房間裡傳出來:「這是怎麼一回事?阿光你搞什麼?」

楊媽繼續咆哮:「你腦子裡哪根筋搭錯了?」

這下,楊筱光徹底醒了,她第一個動作是撈來報紙。標題刺目,讓她的腦袋像被啄木鳥狠狠啄了一下。

選手背景內幕重重,疑似幕後公司操作

楊筱光仔細看著這行標題。

很好,很強大。她的腦袋被啄木鳥漸漸啄開。

她同潘以倫昨日在舞台後頭深情擁吻的照片華麗地佔據了四分之一的版面,另外四分之三是公安局的門頭照,隱隱約約拍到潘以倫、何之軒和經紀人的身影,報道裡頭還有公司的名字。

她先看了第一部分,內容矛頭並沒有對著電視台,而是對著潘以倫等幾位選秀熱門和「君遠」的瓜葛,尤其針對潘以倫,直指他的上位是由公關公司操作。他的背景,他和她這位工作人員暗地裡的情侶關係,以及他昨晚進了派出所的事情,這些統統讓他成了這篇報道的眾矢之的。

當她看到報道裡還寫了他當年因故意傷人進過少教所,也曾在西區非法娛樂場所兼職的事,她就徹底忍不住了,猛地下了床,手機隨即響起來,一看屏幕,是何之軒。

何之軒的聲音相當冷靜,且言簡意賅。

「公司大會議室開會。」

平地起了三尺浪,又要麻煩領導了。楊筱光歎口氣,恭敬地說了聲「好」。

楊媽跟著楊筱光的**後頭轉到衛生間,喋喋不休地問:「你和那個小明星是不是來真的?」

楊筱光刷牙,口齒不清地說:「老媽,他二十三歲了,不小了。」

「跟你比還不小?你是發了什麼神經病,前幾天還傳他和演電視劇的好,今天怎麼好到你頭上了?」

楊爸也在那頭沉聲說道:「這種事情不能不清不楚,你已經第二次上報了,別人會以為我家的女兒跳槽去了娛樂圈。」

楊筱光放了水到面盆裡,把臉冰在水裡。她不想此刻與父母多爭執什麼,只是想,正太,怎麼我們談個戀愛這麼難?

她再一鼓作氣抬起臉,擰乾毛巾,狠狠擦乾臉。她想她得把這個婁子給補好,為了潘以倫,也為了她自己。

楊筱光到達公司後,先在大會議室門外徘徊了一陣兒,裡面已經坐了齊齊一排人,「君遠」的、「奇麗」的,還有電視台的。都是局內的人,個個面若寒霜地等著她。

她同潘以倫的關係已如同一把火,是徹底不能再用紙包裹住了。

這也是裡頭幾位業內人士所不能認同的。

楊筱光一進門,潘以倫的經紀人就忍不住出口譏諷:「何總,您的部下實在是可以跳槽去電視台的,比圈內人更上鏡。」

怎麼和楊爸早上說的差不多?楊筱光不怒反笑,真想朝著那經紀人講:「好的好的,我會好好考慮的。」但話到嘴邊,想起他同潘以倫的關係,又硬生生把話吞了下去,對著經紀人就鞠了一躬,說:「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經紀人一怔。

梅麗也怔住了,但是楊筱光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幫她圓場,她說:「疏忽了疏忽了,咱們都忘記把這種緋聞報備,搞得結果很惡劣。再想別的辦法吧!這些記者也就是亂拍。」

這令楊筱光心內生出慚愧,以往總是看不慣梅麗,嫌她聒噪,嫌她勢利,不想在這關頭,她卻願意挺身替她解圍。

然而,她有了自己的決定,她對大家說:「這不是緋聞。」

除了何之軒,所有人,連同在座的同事都驚訝地望著她。

梅麗惱她抹殺自己的好意:「這是私事直接影響公事,可怎麼說好?」

這也是錯,楊筱光推卸不了。她想她不應該情不自禁地和潘以倫在那種地方擁抱親吻的,明明外頭記者那麼多。

何之軒清了清喉嚨,把話題拉了回來:「我們來討論一個可行的方案。」

楊筱光問:「對他會有什麼影響?」

老陳說:「其實對我們的影響更大,好好一個發佈會變成了幕後交易的現場,李總急得跳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