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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楊筱光對潘以倫皺眉:「你清場了啊?面子可真大。」

潘以倫衝她笑:「可不,面子很大。」

他領著她走進去,裡面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正中間拉了一塊投影幕下來。她驚訝:「原來這裡還有這個設備。」

潘以倫走到吧檯後頭開了開關。

楊筱光問:「你做什麼呢?」

投影幕上亮出了一簇紅光。

潘以倫說:「來,我們看演唱會。」

音樂變得急促起來,音效很好,有強烈的現場感。楊筱光坐到沙發卡座上,抬頭盯著投影幕一動也不動。

是的,她看到她熟悉的天使般的人升到了舞台中間,他在唱——

「當雲漂浮半數公分,是夢中的一生。」

真的像是在做夢。

潘以倫問她:「想吃什麼?」

一如當初,他在做服務生,問她類似的話。那時候她還不熟悉他,不知道與他的糾纏會到今日這樣的地步。她搖頭,是真的不知道。

潘以倫說:「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麼,所以只好做火鍋。」

他選了對著投影幕最好的一張圓桌子,進了廚房拿了很多作料和菜。大屏幕上的偶像正在唱一首快歌,叫做《不要愛他》。

楊筱光的眼睛望住這裡的潘以倫,他買的是麻辣的鍋底,還有許多羊肉牛肉和丸子,一卷一卷,一隻一隻,個個都是圓滿的樣子,豐富得她目不暇接。

他站在桌子旁邊,袖子擼高了,臂膀堅實有力,神情也是堅毅的。他做了蝦滑魚滑,打得很漿,盛在銀色的盆裡。

楊筱光手忙腳亂要幫忙,抓了盆子就要統統倒進火鍋,潘以倫適時阻止,用調羹將蝦滑魚滑舀出完整的形狀,再丟入火鍋裡,幾下起伏,也圓滿了。

「正太,你真的比我勤勞。」

楊筱光站在火鍋旁邊,探著頭,讓熱氣蒸得自己一頭一臉。

投影幕上的歌又換了,叫做《愛慕》。

潘以倫說:「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這些東西裡,總有你愛吃的。」

三滾三沸以後,什麼都熟了。潘以倫一樣一樣撈起,一樣一樣放到她碗裡。楊筱光餓得狠了,先狼吞虎嚥秋風掃落葉,可突然發現潘以倫坐在一邊幾乎動也沒有動過筷子。

他的表情模糊了,他問她:「現在唱的那首歌叫什麼?」

楊筱光問他:「你哪裡去搞來的碟?」

潘以倫說:「你偶像們的現場都比CD裡好,不是誰都能當他們那樣的實力派。」

楊筱光仰頭看投影幕。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在這樣的環境裡,這麼奢侈地用投影儀看他的演唱會。」

潘以倫補充:「還是絕好的FM Acoustic,放出來的效果確實驚人。」

楊筱光扭頭望住潘以倫,她回答他剛才的問題:「這首歌叫《儂本多情》。」

是的,儂本多情。他有多少情,她都能看的見。

此刻昏暗的燈下,投影幕裡繚亂的光線也在他們之間蔓延,半轉的光明。楊筱光和潘以倫隔著一張桌子,不然她可以親親他的唇,親親他的眉毛。

這樣一想完,她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

她喃喃說:「你長的這麼好,常常讓我迷惑,到底是愛你的色相。」她頓了一頓,「還是愛你的人。」

楊筱光真的是這樣想的。

啊,他這樣瞭解她,瞭解她最真實的一面,也瞭解她的心。怎麼會這樣?可她是不是真的愛他?這種感覺是不是愛?

潘以倫說:「我不在乎別的,只有你能放的開。」他歎氣,甚至是有些憤懣了,「楊筱光,我得多努力,才能讓你相信我?」

光影閃動,他們又看不清彼此了。

話說完了,人還是站在原點。

楊筱光剛才吃的猛了,堵住了胃,一抽一抽的,頭開始犯暈。火鍋裡的水沸騰到了頂點,「咕嘟咕嘟」的熱氣把空氣都煮沸了。

她的聲音埋沒在投影幕上如雷的掌聲和尖叫之中。

「正太,我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們,我們是不是真的準備好了?」

潘以倫看著她,搖搖頭:「沒有準備好的那個是我,倉促上陣的那個也是我。楊筱光,對不起,我說過我沒有辦法。」

楊筱光問他:「正太,這樣真的是戀愛嗎?」

潘以倫點頭,楊筱光搖頭。

「可是不夠,是我不夠還是你不夠?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不知道應該怎麼繼續。你這樣年輕,我們等待的時間是不平等的,我——」

潘以倫走到桌子的這一邊來,抓住了她的手。

「正太,是你來追我的,是你讓我不踏實的。」楊筱光隔著沸騰的熱氣,淚也將要沸騰。

那上面已從《側面》唱到了《放蕩》。原來感情這樣迷亂。

潘以倫就在她的身邊,他不願意放開她的手。

「我認識你的時候,不能走進你的世界。我一步步小心地接近,你對我的接受讓我意外,讓我驚喜。我不想讓你不踏實。」

站在楊筱光面前的潘以倫,眼眸明亮,在她看來,一如既往百折不撓。她都要歎息,自己何德何能,能令他如此。他就這樣等著,等著她給予的結果。

楊筱光眼前的火鍋裡翻滾的是未知的食物,眼前的人生是一段未知前途的選擇。

她想,跟他去吧!然,將來可好把握?她不知。

不跟他去吧!可他的氣息已經深深麻痺自己的思維。

「也許有一天你強大了,長大了,會後悔自己的決定。」她喃喃地說,蜷了一蜷被他握住的手,可是無法退開。

潘以倫這麼斬釘截鐵地說:「不會,我用了十年的時間都沒辦法說服自己忘記你,只好把我的將來全部給你。」

他的將來全部給她。

這是多美好的一個承諾?

楊筱光聽見偶像天籟一樣的歌聲在唱:「春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春風彷彿愛情在蘊醞。初春中的你,撩動我幻想,就像嫩綠草使春雨香。——」

眼前仍是有水霧的,熱烘烘,就如生活,好像一張大手,把人給吞噬。她大了膽子用手扇一扇,眼前出現的就是潘以倫的面孔。

潘以倫伸手抱住了她,距離很近呼吸也很近。

他說:「剛來上海的那一年,爸爸給我過生日。他看見楊老師的愛人去淮海路的紅寶石買了鮮奶蛋糕,以為那裡的鮮奶蛋糕一定很好吃,也給我買了一塊。」

楊筱光愣愣地看著他。

他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幾乎是俏皮地說:「我想我沒辦法擺脫你,也許因為連我的生日都和你是同一天。」

楊筱光「呀」了一聲,表情裡有種無辜的內疚。

潘以倫揉著她的發。

「小姐姐,你給我一個方向,我朝這個方向努力。」他的額頭抵住她的,光潔得如他的心。此刻這樣明瞭,失心瘋一般的。

楊筱光伸出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脖頸上,仰頭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氣息乾燥而溫暖,她從來抗拒不了。她貪戀他的貌,還有他的吻,還有他的心。其他的所有,拋在腦後。

她無法再拒絕他。

在這個空蕩蕩的茶館裡,有楊筱光的偶像在唱:「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

星點的火,猛然燒了起來,就再也沒有辦法撲滅。

我不會一無所有

楊筱光第二天神清氣爽,準時到了辦公室,迎面碰上剛放好包,準備記考勤的蘇比。

蘇比驚呼:「小楊,你今天這麼早?」

楊筱光笑瞇瞇:「我已經連著兩個月沒遲到了。」

蘇比表揚她:「你的精神面貌得到了全面的改善。」

楊筱光瞅著何之軒手裡提了公文包並一隻紙拎袋正走進來打卡,適時拍一個小馬屁:「領導的榜樣功不可沒。」

她想,誰叫何之軒扳著臉的時候,比冬至的寒冰還要駭人!她也是一號欺軟怕硬的,老早收斂了些小閒散。人不是不能改變,而是看外力能不能讓人改變。

何之軒朝她點點頭,似乎對她的精神面貌的改善也挺滿意。

楊筱光氣定神閒坐下來,哼了支小曲子整理文件。

「雲騰」的發佈會定在青春秀總決賽前的一個月內舉辦,這個日期是何之軒費了些氣力定了下來的。老陳分外重視,親自緊跟這頭的項目,菲利普派下來的給某百貨公司辦十週年的項目沒心思去管了,一股腦全部丟給了楊筱光。

楊筱光倒也不抗拒,這時也覺得挺好,不用在工作上同潘以倫多交流是最好的。昨晚他用那樣熾熱的眼神望住她,她才明白什麼叫做意亂情迷,若是再三五不時的看見他,保不準她在工作上不昏頭。

她深深呼吸,也許這便叫做戀愛。

早晨潘以倫發短信給她,要她路上注意安全,不要趕著敲考勤卡橫衝直撞。她心裡熱烘烘的,一顆心,不也許是兩顆心,這樣安定下來。

楊筱光想,她不要想的複雜,跟著感覺走,未必就是錯。

從早晨忙到中午,陽光一直繽紛。生活忽然就變得美好了。

她和一群同事搭伙去白領食堂,路過茶水間,正見清潔阿姨用微波爐熱飯盒。有人多嘴問一句:「誰帶飯了?」

阿姨答:「何總。」

大伙驚訝,阿姨多嘴,笑嘻嘻地講:「又是蹄筋又是燜肉,連水果都齊了,何總家裡的人照顧的真好。」

午飯以後,楊筱光抽個空檔給方竹打電話。方竹說正在寫稿子,大約下個月可以回單位了。

楊筱光問:「你還回家不回?」

方竹沒有及時答她。

楊筱光水磨著聲音膩著她:「你就答應嘛好來,連煮飯婆都給人做了,再彆扭下去就不像話了。」

方竹笑著扯開了話題:「你倒是有心思管我了,你自己可怎樣了?」

楊筱光用斬釘截鐵的口氣講:「我想好了,只要我想好了,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方竹說:「可不就結了?你難得開個竅,雖然是祖國幼苗,但質量不錯,作為老友,我准你勇於嘗試戀愛。」

楊筱光從抽屜裡摸出一個蘋果,狠狠咬一口:「可憐我二十多年都沒開竅,一開竅就給我弄一道我自己都會思維混亂的分析說明題,我這輩子也許也就精彩這麼一次!」

「學學當年林暖暖,勇敢向前衝。女人一生不轟烈愛一次,枉為人!」

「我是真的不如你同暖暖勇敢,我是表面功夫好,繡花枕頭一包草。」手機響了起來,她拿起來一瞧,對方竹講,「哎,我接個電話啊!先掛了。」

方竹最後罵她:「有異性無人性。」

被楊筱光反駁:「可不就像你當初那模樣?」

當初那模樣?方竹無奈地笑笑。

她當初同何之軒談戀愛是抓著時間談的,她在唸書,而他工作忙,大清早她買了早點衝到他的亭子間給他送去,就怕他太忙來不及吃早飯。

好幾回楊筱光林暖暖約她出去玩兒,就這樣被耽擱掉。

現在何之軒依然有時候會忘記吃早飯,尤其最近這幾天。有時李總和導演都會到他們家裡,看那些拍好的廣告片,看圖紙,不到半夜不散會。

他本可以在公司辦這些事兒,可自從那晚以後,他晚上一般都不晚歸了。

當然也不喝酒。

之後的幾天,他依舊睡沙發,她依舊睡床。但他清晨會到房間裡換衣服,穿上西裝,拉一拉襯衫領子,就瞧著她,她半坐起來,給他繫好領帶。

他離得她很近,氣息拂在她的額頭上。再近一些,她抬頭就可以吻到他的下巴。可是這樣的光天化日,夜晚的輕狂消失無蹤。

她還是缺少一點膽子。

何之軒問她:「你什麼時候有空?」

她天天都有空,故而只是望住他。

他說:「去看看你爸。」

方竹沒有問他何時與父親走的這樣近,又怎麼會走得這樣近。只是心底一點一滴地安慰起來,可這安慰填不滿心虛和怯懦。她幾乎耍賴地咬著嘴唇。

何之軒摸摸她的發,領帶已經繫好了,他穿著正式,神情也正式,坐在她的身邊,說:「方竹,別這樣。你們畢竟是父女。」

方竹只是怔怔地,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這副傻樣子,還是沒有想通的。

何之軒把手按在她的小腹上,他說:「方竹,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你爸爸會高興的。」

他一說完,方竹茫然地抬頭,猛然往後退了一退。他的手還覆在她的小腹上,溫熱的觸覺,透到了皮膚上,能進入身體裡,彷彿那裡真的有了生命。

是的,她的一切,何之軒都記得,無法忘記。

回來之後,和舊時的舍友聚會,他們都記得她,曾經上鋪的兄弟說:「方竹那丫頭,當初對你是沒得說了。」

最初戀愛的時候,早飯夜宵,她常常捎帶了來,天冷天熱,她都記得。一個女朋友能做的,她全部都做了,甚至把保姆該做的也做了。

他曾經想,兩個人這樣互相體諒,是能好好的過一輩子的。

結婚以後,他們也能好商好量來做事。他們說好先不要孩子,等過個三四年,兩個人工作都穩定了,把家裡也擺平了,再把這個事兒提上議程。

最初的最初,他們誰都沒有想過真的和自己的家庭把意見鬧到海枯石爛。

方竹認真算過安全期,只說給過他聽一次。那時候他們都忙,一個是實習生,一個進新行業要賣力拚命幹,好像都沒怎麼當真。

那晚,他抱著方竹在沙發上躺了很久,半夜爬起來給她擦了身子換了衣服,翻了一下日曆。

第二天他就去了醫院,對方墨簫恭敬地說:「我想十一的時候和方竹復婚,請求您的同意。」

方墨簫研判地注視了他很久,他說:「好的很。小子,到最後都是你比我有耐心,有手段。」

何之軒對方墨簫說:「因為您太寵愛您的女兒了。」

何之軒也不會忘記他在與方竹結婚以後,第一次單獨見方墨簫的情形。方墨簫的態度簡直可以用盛怒來形容,根本就不能聽他的任何辯解和承諾。

他說:「你想同我說什麼?釜底抽薪以後你以為還有什麼好同我說?」

他是負氣的,方竹的父親,看他的時候是藐視和厭惡的態度。何之軒走出方家,那時想的是最好再也不用回去。

後來父親來到上海,希望見一見方墨簫,他無法,帶著父親又去了一次方家。那一回是鐵將軍把門,父親執意等著。

他說:「你把人家閨女不聲不響娶了,兒女都是父母的心頭肉,這是該的。」

大太陽底下,父親臉上的皺紋如溝壑,他想起自己走出家鄉時對父母最初的承諾,如今只剩無力感。那是他頭一回後悔和方竹這段婚姻的倉促,只是方竹不肯認為自己錯,他也不肯,兩個人把生活繃成了一條直線,隨時易斷。

表面上還是好的,可他是知道方竹情緒時好時壞,尤其是父母來上海之後,她幾乎天天都會為瑣碎的事情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