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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潘以倫就跟著她上了樓,走的是大廈員工通道,也要足夠私密性的。兩個人一前一後,不說話,只在樓梯間留下「踏踏」的聲響,聲聲脆的,像擊打在心頭的壓力。

楊筱光走的快,像快些甩脫這個不好的不好的感覺,這感覺讓她覺得真要命。

好在才一層樓,一忽兒就到了,打開訓練室的門,室內大排鏡子,橡木地板,空曠得像空中樓閣。

她這樣清清楚楚看到站在他身後的男孩。

他說:「我聽說你爸爸病了。」

楊筱光點頭。

他低了頭。

楊筱光趕忙說:「年紀大的人總會有個三病五災。」

潘以倫從她的身後伸手抱住她的肩膀。

這是楊筱光一直防備著的,她一進到這裡,就在防備。孤男寡女,空曠的空間,四周都是鏡子。環境給予她犯錯誤的機會。

可他的手溫暖又溫柔,輕輕搭在她的肩頭,不輕也不重。這樣一觸,她心底根本不願意甩脫。

他是壓抑的,珍惜的,她明白的。

他說:「對不起,楊筱光。」

楊筱光的心口跟著起伏了一下,換她自己低了頭。她望見自己和他腳上的鞋,都是簡單的運動鞋。剛才走了一陣樓梯,她的鞋帶鬆了。

潘以倫也看見了,就單腿跪下來,為她繫鞋帶。

楊筱光撫住心口,呆怔。

他分明是用了力氣,將她的鞋帶系得很緊。再抬頭,眼睛清亮逼人,有著她一直都知道的認真。

她說:「別瞎扯,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其實,在此時此刻,這樣一個動作就夠了,楊筱光忽然覺得他們什麼都可以不用說的。

潘以倫撇一下唇,在笑她,可笑的是不明朗的。

門也在此刻「卡嗒」開了,梅麗杵在門口驚詫大叫:「天那,你們在幹嘛?」她一說完就把門猛地一關。

潘以倫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說:「我在幫她繫鞋帶。」

梅麗八面玲瓏,看一眼就猜到了關節,不由凶巴巴皺牢眉頭,只覺得棘手,可問的到底合乎尺度:「你們?」及時打住,再說,「等一下何總要來開會的。」

「我知道的。」潘以倫說。

梅麗走前兩步,望住楊筱光,她抿緊了唇,彷彿她是燙手山芋,可目光又是徵詢的,希冀她給一個合理有效的解釋來撇清現下的情況。

這個暗示太表面,她還探詢的叫了一聲:「小楊。」

楊筱光的身後是大幅的落地玻璃窗,這裡往下看,幾乎可算萬丈深淵。她的前頭是不準備善罷甘休的梅麗,勢必抽絲剝繭。她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勢必?

可她有她的不情願。楊筱光只是說:「梅姐,音樂已經選好了,公放設備也沒有問題,從『雲騰』運來的服裝都在後面的化妝室,等一歇可以直接綵排。」

潘以倫側過頭望住她,她也望望他,兩個人都有點面面相覷的傻樣。原先一句話都沒有,如今對著梅麗,像是把互相心底的千言萬語都訴說了個乾淨。

這是一個奇怪的狀態,他們有了這樣奇怪的靈犀。

楊筱光癟了癟下唇。她很無奈,她很彷徨,她很挫敗。她想,她的行動她的嘴巴遠比她的心態要誠實。

讓一切皆有可能

該來綵排的人陸陸續續都到了,門是不可以再關著做刨根問底的。潘以倫和楊筱光散開了,梅麗也先履行工作職責。

何之軒帶著老陳以及幾個形體老師上來,向選手們講述活動流程。

潘以倫盤腿坐在最後,安靜地聽。楊筱光應當坐到前頭的工作人員堆裡,可她的手一不小心就被潘以倫偷偷握牢。

他不讓她走。

梅麗在瞟他們,楊筱光低下了頭。

他們十指緊扣,明明什麼都沒說,好像已經在交流。

楊筱光暗暗吁了一句:「我丟了工作咋辦?」

潘以倫沒有很文藝地說「沒事我來養你」,他的眼眸動了一動,在思考。

但是互相緊握的手,傳遞的溫度酥軟人的心,一寸寸磨掉楊筱光的理智。她知道,甜頭只有一點點,後面的麻煩一大堆,可就是無法抽回自己的手。

潘以倫說:「可你還在我的身邊。」

是呵,她還在他的身邊。

他繼續低聲說:「我先幹好這個活兒。」微微側了頭,想要看她,但也知道這樣的場合不合適,便抑制住了衝動,繼續說,「以後——至少我比你勤快,只要你願意。」

何之軒放了PPT做解說,燈全部滅掉,幻燈機出現延遲,沒有及時亮起來。楊筱光兩眼一抹黑,只剩下感覺。感覺到身邊男孩身上青草的氣息,這麼近這麼近。

她對這氣息有本能的親近。

前方的大屏幕光亮起來,照出何之軒的背影。今天的領導穿的依舊精神,身上的西服總不會掉價的,如楊筱光所知,和很多年前不一樣。

潘以倫唱過的那首歌,說世界不停改變改變,時間不停走遠走遠。她想,何不如此?

只是一想,身後有人扯她的胳膊,拖她離開潘以倫的身邊。

是梅麗覷個空拉了她出來,拖她進的是安全通道,還關好門。她搓著手,神色謹慎。這一位也是對工作熱情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梅麗問她:「你們真在談戀愛?」

楊筱光小心思在轉,她想,怎麼答?心裡是糾纏不休的,不好承認,不方便承認,可是她脫口而出:「好像這是我的私事哎!梅姐,我覺得不大方便說。」

梅麗扯了嗓子著急,好在還有警醒,還是壓低了聲音:「管你方便不方便,你腦子拎拎清爽,別看見個長的好的小年輕就昏頭。大好青年,大好前途,和不該談戀愛的人談戀愛,這是不道德的。」

楊筱光啼笑皆非。

她考慮過很多,就是沒有考慮過道德這個層面的問題,她想梅麗是想太多了。於是就笑嘻嘻對梅麗說:「梅姐,你以前一定做大隊長的對不對?」

梅麗直朝她瞪眼:「小楊,原來你也蠻會打太極拳的。」

楊筱光想,梅麗是不會再和她推心置腹廢話了。她竟然直接報告到了何之軒那邊去,報告完畢之後,跑來同她說:「小楊,我和你交流有代溝,只好讓領導來勸勸你。」

楊筱光對梅麗翻一個白眼:「阿姐你好轉部門去HR了。」

這是很要命的,她竟然會去知會剛剛開完會的領導還要來管下屬的男女關係。楊筱光想,到底是她癡線還是梅麗癡線,竟然搞這麼大陣仗,誓死要做打鴛鴦的棒子。

他們分明絲毫無關係,她自煩惱她的感情,怎麼就同不相干的別人生出了這些干係?

楊筱光覺得梅麗的做法實在誇張的過了分。

在何之軒的辦公室裡,她終於知道梅麗為何這樣誇張。

她指著楊筱光對何之軒說:「這個事情傳出去,別人肯定會相信網上說的是真的,到時候電視台再轉風向要毀約怎麼辦?」

原來是怕落實那些公司與電視台黑幕操作說的流言,影響和電視台的合作。

這點她是真的沒想到,在她把和潘以倫這段事兒想破腦袋也沒想到這上頭去。如今被挑明,果然也是麻煩事兒一樁。

且這個理由的確會令領導頭疼,何之軒對梅麗說:「我先和小楊談談。」

梅麗做完自己該做的事,餘下麻煩留待領導處理,她退出去。倒是很職業的。

楊筱光站在一邊,一路是聽完她的指摘的,暗忖,梅麗知道這種事情影響她的項目,自然著急,可又不是公司嫡系,不便跟別人多說,除了何之軒,她的確別無選擇。這樣一想,她心裡真不怪她了。

何之軒按一按太陽穴。

楊筱光低頭做沉思狀,想,他總不會做八婆做的事情,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可畢竟面前是男領導,要溝通這種事情,總歸不好意思的。

她歎口氣,說:「領導,有什麼話你直說吧!」

何之軒清一清喉嚨,他說:「這是你的私事,對你個人,我沒有置喙的權力。對於公司,梅麗顧慮得沒有錯,我得對下屬企業同合作單位負責。」

楊筱光朝著領導笑一笑,繼續恭聽。

「怎麼處理好這個事情,你做過公關,心裡都明白,我不多說了。」何之軒頓一頓,問了一句,「不過,小楊,你想好了嗎?」

你想好了嗎?

楊筱光也在問自己。

但是她幾乎是果決地反問了何之軒一句:「領導,你回來之前,想好了嗎?」

何之軒是沒有想到她會反問得這樣犀利的,愣上一愣。

楊筱光想,何之軒回來之前,是否也如她這般有著翻江倒海的奔騰思緒?他們都是怎麼處理這種矛盾的情緒的?她突然非常想知道,因此用又真誠又熱忱的眼光望住了何之軒。

但是領導的回復立刻令她兩眼發黑。

「Nothing is impossible.」

不帶這樣借鑒廣告的,可這一次她切實相信何之軒確是新聞系畢業的高材生了。

領導最後總結陳詞,說:「於公,我自然不希望發生影響合作進程的事,於私,我沒有其他可以多說的。我盡力確保公司的利益不受到損失,相信你也能做到。」

於是,possible或者impossible又變成了楊筱光的個人問題。

失心瘋一般愛你

楊筱光出了辦公室,樓上的排練早就散了。她拿出手機,果然有潘以倫的短信,他說先走了。但梅麗在等著她,就坐在她的辦公桌旁和老陳嘮嗑,攛掇著老陳買下午茶請客,三兩下的挺見效果,老陳拿了錢包願意給這個人情。

老陳一走,格子間裡就剩下楊筱光和她兩人。

梅麗說:「電視台通告很忙的,他先走了。」

楊筱光點頭表示知道。

梅麗對著她用一種很真心的表情歎氣,說:「如果這孩子一輩子半紅不黑,你和他過過小日子沒什麼問題,可如今的形勢是電視台那裡組了娛樂公司要捧他們,也許會大紅。這樣一腳踏進來,步步都要負責,你頂不頂的牢?前些天香港的專欄作家寫一個男藝人,老婆懷孕八個月被拍了照,都不敢對媒體說他們已經結婚。他老婆還是圈內的。」

梅麗還拉了她的手:「我剛才態度是不好,這事兒影響更不好啊!姑娘,你要想想,男人長得俏,又進了這個圈子,難免不會濕鞋子,現在說的花好稻好,誰知道往後咋樣?他這個年紀當然能羅曼蒂克愛情至上一把,你這年紀要找的是安穩過日子的人,陪不得他耗!」

楊筱光悶悶地只說一句話:「您說話真像我媽。」

梅麗不以為忤,氣量倒是大,拍拍她的手說:「你自己好好想想。」

怎麼能想的好?楊筱光只覺得他們這些人扯著她的情感的天平在蕩鞦韆,她要稱不出自己感情的斤兩了。

整個下午都悶悶不樂在做完事,下班以後,楊筱光獨自一人默默走出寫字樓。轉過一個街角,就是「炫我青春秀」擺在大馬路上的路牌廣告。潘以倫和其他的奪冠大熱門被PS得完美無缺,站在雲端,離開她很遙遠的樣子。

有一群女孩路過,一個對女伴說:「真想親吻十三號。」

她被他吻過的,想起他的唇齒,他舌頭的翻轉。他好像有一些經驗,她是沒的。以後他正式入行,這樣的圈子裡,可能會積累更多經驗。

楊筱光已經受不了這話了。

她低頭回復潘以倫的短信:「我們才認識一個多月。」還想要寫的更多,可是又是矛盾的。她停手,發送。

不一會潘以倫的短信來了:「我認識你已經有十年了。」

楊筱光握著手機,走到車站,車來車往,她始終沒有上車。

十年,這麼的長,像是手機屏幕裡的魔法字,在她的心上掛了秤砣,重千斤,一直往下沉。

潘以倫又發了一條短信,他說:「能不能給我三年的時間?」

他問她,能不能。

楊筱光心裡最虛弱的地方被小針扎一下,又酸又軟。

不久之前,他跪在她的面前給她繫鞋帶,仰頭看她的表情,又認真又無奈。

這個男孩這麼戰戰兢兢愛著她。

三年,加上十年,正是他的號碼——十三。

三年以後,她二十八歲,他二十五歲,差距也許會縮短。也許。楊筱光注視著短信,牽牽嘴角,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愁。不過從牽變作了揚,她決定還是笑一笑。

因為今天是不一樣的日子。

她直接回的醫院,楊媽在楊爸的病房裡等著她。楊爸精神不錯,和楊媽兩個聊天聊得開心,看見楊筱光來了,楊媽就指了指一邊床頭櫃上的紙盒子,說:「今年條件不好,只好聚你老爸的病房裡,也沒有大餐吃。」

楊筱光打開紙盒子,是三塊鮮奶蛋糕,她笑嘻嘻摁一個豬鼻子臉,說:「是紅寶石的鮮奶蛋糕啊!老媽,你跟上了三十年代老克勒的小資風了嘛!」

楊媽白她一眼:「我越活越時髦,你是越活年紀越大,別以為馬屁一拍我就什麼都不說了。」

楊爸問她:「莫先生呢?今晚沒有節目?」

楊筱光裝作沒注意聽到,她捧著蛋糕吃了兩口,可本就沒什麼胃口,甜膩的奶油到了嘴裡,也是淡的。

楊媽打一下她的手,非要她的注意力集中起來,說:「別人這麼好,你不要三四不著調的樣,煮熟的鴨子都會飛了。」

楊筱光停了口,想,該怎麼說才好?如果告訴老媽煮熟的鴨子確實飛了,後果會怎樣?

她不管後果,決定暫時不講為佳。

那頭的楊爸吃不了鮮奶蛋糕,把自己那塊推給了楊筱光,用凝重的口氣講:「阿光,二十六了,虛歲都好說有二十八了。」

楊爸在歎息,楊筱光也跟著歎了一聲。

小時候高高興興過生日,大了卻要一年愁過一年。

楊媽難得不再進逼,說:「好了好了,今朝你生日,阿拉不廢話。吃好了你先回家去,我陪老頭。」

「還是我來吧!」

「禮拜六你再過來,現在又要上班又要跑醫院的,要是也病了,這不是苦了我?」說完頓一頓,眉眼又笑起來,「莫先生這麼細心的人,萬一約你怎麼辦?」

楊筱光假笑。

楊爸也說:「回去吧!一年一次生日,回家看看碟,順便給我去淘寶買《亮劍》的全集回來,回家養病也有盼頭。」

楊筱光笑得眼睛酸澀,想,真是生什麼不能生病,好好的一個生日,一家三口在病房裡過,味道總是感傷的。她想到了潘以倫的媽媽,有點累。父母一堅持,她也就聽話地回了家。

家裡一片黑暗,楊筱光踢了鞋子沒開燈就仰面倒在床上。周圍安靜極了,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跟著牆上的掛鐘一點一滴走。

手機響起來,潘以倫說:「生日快樂!」

楊筱光低呼:「正太,你怎麼知道?」

潘以倫在電話的那頭打了一個噴嚏,楊筱光悚然一驚,立刻起身跑到窗前,掀起了窗簾。

年輕的男子,站在月光之下,英俊的面孔上有一種細膩的光華。她仔細看他,這麼遠,影影綽綽,明明人是到了,卻不亮相。

她看不清楚他,忽然就會心疼:「你等等。」說著就衝出了門。

他站在那頭等著她過來,還歪著頭看她,她的長髮散而且亂,他看得笑了,眉宇之間藏著拙:「你從來不太顧忌形象,瞧,真像稻草人!」

他想要撫摸她的發,拉住她的手,說:「跟我來。」

於是楊筱光跟著潘以倫去了「午後紅茶」,而且裡頭沒有半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