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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她對著鏡子轉一圈,突然就鄙視自己。

到了攝影棚,何之軒和老陳看到這樣的她,都擺出一點驚訝的表情。她故作姿態地講:「天好熱。」

何之軒笑笑,老陳經驗老道,問她:「有蜜運?要約會?」

剛說完,潘以倫和女主角跟著導演和李總一起過來了。

他穿著做造型的藍色毛衣,襯得面容更加清俊,走過來時,落地鋼窗外的陽光一路傾瀉進來。楊筱光就這樣看著陽光底下的他,明媚而驕傲。

導演同何之軒分別對他們說工作要求,這支廣告要在他們決賽前出爐,時裝秀也會在決賽前做畢。潘以倫身後還跟著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像他經紀人的樣子,他已經不再需要梅麗這樣的角色陪著了。

那個人講,決賽以前走一場問題不大,以後就不行了,要對其他商家交代。

楊筱光嘀咕,真是貪心。這幾年就沒見國內哪家電視台包裝出一個成功的藝人,不過燒錢買花戴。

她心裡一嘀咕,就會嘟嘴,潘以倫知道,側頭望住她,微笑。

在準備的間隙,潘以倫拉著她坐在一起。那是低低的台階,他們都佝著腰。他的手偷偷摩挲著她的小腿,一下兩下,她極癢,但並不自願阻止他。

潘以倫說:「我和經紀人說了,比賽以後我也不想接電視劇,我演不好。廣告片和走秀我可以接。」

「你會越來越好。」

「楊筱光,你做什麼事都是實在心腸。」他並沒有在看她,甚至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她卻發覺自己的心微微起了波瀾。

這感覺不好,彷彿自己知道癥結在哪裡,只能看著它發作。太知道更加不好。

楊筱光扭個頭,蘋果臉能笑得很燦爛:「我一直奉行雷老虎座右銘--以誠待人。」

可是看到了他的眼睛,陽光下如此明亮。她迴避開:「你別這樣看人。」

他輕輕地歎氣:「你還在猶豫。」

楊筱光忽然想要哭,為什麼他總能猜到她的心思。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坐著,看著工作人員忙忙碌碌,無人注意到他們。不過時間也不會長,潘以倫站起來,他也是想到這場合要避嫌的。

他的手伸到她的面前,她怕他心裡不痛快就當眾托起她的下巴,自己先抬了頭,想要站起來。不過腿麻,還是潘以倫幫了一把。

她扶住他的肩頭。他是真的瘦,肩骨嶙峋,很硬。她仰頭看他時,就覺得他像陡峭小山坡。

萬重山,千重山。

楊筱光一刻想,她的生活是亂了,如果沒有遇到他,或許還能平穩的,只是遇見他以後,往她意料不到的方向亂了。

可是他說:「沒關係,我等著。」

還是這樣乾淨利落,不拖泥帶水。

女主角插到他們中間來,她已經畫好了妝,穿的是旗袍,裊裊娜娜走到潘以倫身邊。

女孩年齡不大,可能比潘以倫還要小幾歲。白皙的肌膚,身材很好,裹在旗袍裡,曲線優美。連她看的都可能會激動。

她貼在潘以倫身邊:「小潘,導演說可以開始了。」

楊筱光不自在,扭頭就走。遠遠聽見潘以倫和她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女孩「咯咯」地笑。聲音爽朗。

他們配合得很好,兩個人都有點天賦,也肯努力。導演沒少誇他們。

女孩把穿旗袍走路的鏡頭走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後一遍,她走到鏡頭外的潘以倫身邊,身體一歪,被潘以倫扶好。

漂亮女孩還很會做人,她的助理買了許多零食和點心回來。她給潘以倫的是福臨門的蝦餃皇,比別人手裡的點心都要好。

他這樣招女孩歡喜。

潘以倫隔著很多人看楊筱光。她悄悄躲在眾人的後面,坐在椅子上假寐。可明明什麼都看在眼裡。

他把蝦餃皇退給了漂亮女孩,他是做了三明治的,沒幾個,自己去拿了來,先給經紀人,然後是導演,接著是女孩。還有最後一個,他捧在手裡,想要走到她的身邊。

可何之軒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何之軒問楊筱光:「怎麼?很累?」

楊筱光立馬坐正了:「還好還好。」

何之軒說:「很累就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要交發佈會流程。」

楊筱光點頭,她這狀態,在這場合,那真的是不好再待下去的。她站起來,潘以倫就站在她的一米以外。兩個人互相看看,誰也沒有跨過去。

楊筱光用很慢的動作理好了包,衝他擺擺手:「拜拜。」

他牽一牽唇角,微笑,有點兒無奈,轉過身,乾脆不看她。

叫我如何再想他

楊筱光步履沉重地走回家,她一切都沒有思考好。感情一旦牽涉太多,就複雜了。她能清晰感受到這複雜,複雜得她不想再掙扎。

她覺得勇氣會隨著越來越複雜的思想鬥爭流逝,便又什麼都不想再想下去了。

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戀?如果苦苦戀,仍然得無奈。

楊筱光唏噓不已。

她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一開門就聽見楊媽在叫:「你沒事吧?你還好吧?能不能站起來?」

楊筱光聞言大驚,衝進房裡,只見楊爸癱坐在陽台上不住喘氣,楊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見楊筱光回來不免稍稍寬心,可還是著急:「你爸爸哮喘老毛病又犯了。」楊爸本就有宿疾,這回犯得狠了,不單蜷曲了身體,連意識都模糊不清。楊媽根本扶不動他,楊筱光上來幫忙,兩個女人扶一個大男人還是覺得吃力。

楊筱光問:「打120沒有?」

楊媽點頭,還絮叨:「如果有個女婿,這些事情就有靠了,女兒不頂用的。」

楊筱光沒吱聲,咬著牙,托牢父親扶到沙發上,看到楊爸紫脹了面皮,心裡又急又愧。

不一會救護車來了,一家三口惶惶急急上了車。

楊爸這回病勢來得重,做好相應檢查以後,醫生建議住院觀察治療一段時間。可又有了難題,這間社區醫院裡最近病患老多,沒有床位。醫生也無奈,只好建議在病房外加床。

但走廊人多嘈雜,病患家屬進進出出,既不安靜也不安全。楊爸又犯病氣悶,睡都睡不實。楊媽更是急火攻心,團團亂轉。

楊筱光無法,她先打電話找林暖暖,想央她做醫生的爸爸給想想法子,偏她家裡沒有人接電話,手機也在關機狀態。

她頗猶豫了一陣,只好打電話給莫北,說:「我爸哮喘犯了,在醫院裡。」

莫北是在十五分鐘之後趕到醫院的,他辦好轉院手續,還安排了車,對楊筱光說:「轉去市裡的醫院會好些。」

到了這樣的關口,楊筱光只得聽莫北的安排。

一切都是由莫北辦好的,楊爸被轉去了軍醫大下屬的醫院,開了單間的病房,還有專門的故事來照料。

楊媽心頭大石落地,仔細打量代她們辦手續的莫北,忽然就問:「你是方竹給介紹的那位莫先生?」

莫北笑得很禮貌,說:「伯母,你好。」

楊媽雖然心裡還掛記丈夫的病情,但這時見到莫北,臉上也忍不住笑開了懷,說:「謝謝謝謝,真是多虧你幫忙了。」轉頭又問楊筱光:「你開始談朋友了怎麼也不和家裡說一聲?」

楊筱光囁嚅:「不是。」

楊媽壓根不相信,要不是顧著照顧楊爸,連莫北的祖宗十八代都要盤問一番。

回頭,楊筱光送莫北的時候,抱歉道:「我媽高度過敏了點兒。」

莫北笑笑:「你現在比我剛認識你那會,不開心很多。」

楊筱光舉頭望明月,無語。

莫北拍拍她的肩膀,他說:「女孩子賭不起感情,就不要賭。會很累。」

「我大約是屬耗子的。」楊筱光有點兒哭喪了臉。她心裡在想,如果是莫北,有些煩惱就蕩然無存了吧?可是又想,那樣是不對的,不一樣的人。

莫北同她道別,她說:「莫北,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我請你吃飯吧!」

莫北笑道:「你真是半點也不肯欠別人的。」

這樣還是生疏的,楊筱光知道。莫北獨自去拿的車,她獨自回了父親的病房。

楊媽卻對莫北極端感興趣,同楊筱光一起陪夜的時不住地東扯西問,楊筱光煩不勝煩,顧左右而言他,過了一個極端煩躁的夜晚。

這一晚潘以倫沒有發短信給她,也許一直在拍廣告。

她第二天頂了兩隻黑眼圈去上的班,聽同事說昨天潘以倫他們確實拍了一個通宵,連何之軒都陪到凌晨才走。

潘以倫的短信一直沒有來,她是不可以怪他的,也沒有立場怪他的。

這樣一想,她又悚然,太親近的思想了。

她趕忙與母親通電話來轉移思考方向。

楊爸早晨醒來以後,對身處五星級高等病房十分詫異,也對莫北起了莫大的興趣。兩人又輪番拷問了楊筱光一番,問得她幾欲抓狂。

好不容易掛了電話,她唉聲歎氣,想的是什麼叫做天不從人願?

她連甜蜜都來不及安心享受,就已經開始承受搖搖欲墜的危險了。

這一晚她還得去陪夜。

她想明天自己鐵定是扛不住的,女人的身體素質,到了關鍵時刻,還真是不頂用。她乾脆打電話向何之軒請假,可何之軒的手機沒開機,她就把電話打給了方竹。

方竹告訴她,領導回來以後在補眠狀態中。可不,連續工作三十六小時,連男人都是受不了的。

楊筱光想,生活的壓力處處在。

她也許真是一個處理不好壓力的人。只是給楊爸擦個身,就打翻了水盆,弄濕高級病房的地毯,又不好意思叫護工進來清潔,半自虐地蹲在地上擦了大半夜的地毯。

地毯是海藍色的,澄澈無邊,被弄濕的一塊像純潔的面上的一塊污漬。

她想,事情本來是簡單的,就是這樣一個棘手之處,令她無法想透。她拚命擦擦擦,還是幹不了。於是就不管了,癱在沙發上,瞪著慘白的天花板發呆。

早晨醒來,兩個黑眼圈照例還在。她一看地毯,已經干了。污漬了無痕,一切不過是她庸人自擾之。

楊爸的身體恢復了些,精神也好轉了。早晨嚷著要吃小籠包,楊筱光好說歹說,才壓下楊爸的饞蟲。她心裡又是心疼的,親自去醫院的飯堂買了白粥,又去醫院門口的便利店買了冰糖,調了一碗糖粥喂楊爸喝下。

但手腳是粗笨的,弄得楊爸嘴角衣領都弄了些殘漬。

楊爸語重心長地說:「你做事情這樣笨手笨腳,將來能照顧誰啊!」

楊筱光一激動,臉就容易紅成蘋果,這回真正羞愧了。她低頭哈腰:「是是,我一定好好學習家務,爭取天天向上。」

楊爸躺下,還是不放心,又說:「我這個女兒,跟活寶一樣,就是照顧不好自己。真不知道要操心到幾時。」

楊媽恰時推了門進來換班,楊筱光怕受到父母的雙重夾擊,腳底抹油就要溜。沒想到被楊媽一把抓住,說:「快出去謝謝人家小莫,老清老早開了車送我過來。」

楊筱光「啊」了一下,只聽楊媽繼續說:「這麼好的男小囡,要把把牢,你這樣缺根筋的,人家對你這麼好,你還想哪能?」

是的,她還想哪能?

她對楊媽說:「我又不好對每個對我好的人以身相許的嘍!」

說完就溜,省的又被批。

莫北的車等在醫院外,看到頂著兩隻黑眼圈出來的楊筱光,他「噗哧」一笑,為她開門:「我建議你最好修整一下狀態再去上班。這樣的儀容實在拿不出去。」

楊筱光上了車就掏出小鏡子左照右照。左邊的頭髮高起來像雄鷹展翅,右邊的頭髮貼在後腦勺,黑眼圈的狀態有所減輕,然而最嚴重的是她的面頰是一邊紅一邊不紅,嚴重不對稱。

「昏死,我老媽竟然不提醒我,面對你這樣的鑽石王老五,她竟然放任自家的女鬼去嚇人。」

楊筱光從包裡掏了噴霧,又拿了小梳子,開始整頓儀容儀表。

莫北停著車,笑著說:「你媽對我真熱情。」

楊筱光狠狠噴自己一臉的水霧:「我媽媽天生對人熱情。」

「就像你一樣?」

楊筱光閉著眼睛猛點頭。

她聽到莫北說:「楊筱光,錯過你,我覺得挺可惜的。如果沒那麼個人,或許咱們能成。」

楊筱光仍舊閉著眼睛,知道眼皮子酸軟,才又睜開了眼睛,她聽到莫北說:「有些緣分,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哎!楊筱光,你真不是個會做多選題的人,誠實得過了分。」

楊筱光死仰八叉躺倒在座椅上,言其他:「我是老實人,如果老實人犯錯誤,你們要原諒的。」

莫北笑:「其實你挺精的。」

讓我誠實愛上你

莫北把她送到了辦公樓下,摸摸她順好的頭髮,說:「楊筱光,我挺高興方竹讓我認識你的。」

楊筱光吶吶無言,眨眨眼睛,說:「莫北,認識你我很幸運的。」

兩人都笑起來。

莫北說:「你進去吧!」

楊筱光轉個身,往寫字樓走去。她聽到莫北在她身後發動了車子,車子開走了,她悵悵地回頭,什麼都看不到。

她往前一步,前頭是安全的裝修精良的大樓前廳,一切都明亮而井然有序。前台小姐為來客做好登記,小心囑咐,微笑服務。

這一次她沒有遲到,趕在大家等電梯的高峰。她按規矩排好隊,跟著前人的軌跡蜿蜒前行,擠在黑壓壓的人群裡,她呼吸都困難。好像困在一隻小小籠子,快要窒息,可窒息之間,還有人與人挨緊的暖。

好不容易到了該去的樓層,楊筱光又重新獲得呼吸的自由,但瞬間離開人群,又有一絲孤寂的冷。

就是這樣矛盾。

潘以倫原來就在「君遠」的會議室裡,被一群人圍著要簽名。他的眼角眉梢都洋溢著蓬勃的氣息,熱忱地給這些當初都不怎麼搭理他的白領們簽名。

他真的成了人人追逐的當紅炸子雞。

楊筱光卻是急急撤走,此時此刻,不好多看他,看他多一眼,想法又要風起雲湧。她的心態從來都平和,不曾如此上下起伏過。楊筱光是直覺要抵制的。

潘以倫是看到了楊筱光在會議室門口一閃而逝,她是遲疑了一下,他看到了,可他的眼神還沒捕捉到她的,她就先逃走了。

他的下一個簽名,筆鋒稍稍歪了一下,寫的不太好看,身前的人都不在意,還有人要合影。梅麗恰當的出現,說:「已經賺到了,還嫌不夠?上班時間到了,領導看到要不高興的。」

大家心不甘情不願地散伙。

梅麗對他說:「一個月以後的總決賽,我們要看你出足鋒頭的,這場秀你要好好走。」

潘以倫只是笑,掩蓋的是無所謂的內心。

只是那樣子也足夠做到位了,梅麗很滿意,抬腕看表,抱怨:「那幾個還沒紅,就耍大牌遲到,不像話——」

潘以倫並不想同她談這個話題,問她:「還是在樓上的訓練室?我先過去,誰跟這個項目?」

梅麗如他願地對前台蘇比說:「找小楊帶潘少上樓去,正好等下一道開會。」

「小潘」成了「潘少」,這樣質的飛躍讓蘇比也沒能接受下來,問:「誰?」但到底看慣人的眉眼,一下就懂了。

楊筱光接了電話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跑了出來。蘇比對她強調:「潘少哦。」

她看潘以倫一眼,說:「潘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