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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她不太記得到底做了多少次,只是記得他將頭埋在她的胸膛,緊緊扣住她,不讓她稍稍遠離。她掙扎起來,坐在他的身上,身體裡最軟弱的那一點被他一擊即中,整個人幾乎痙攣。

他綿密地吻她,他身上有濃重的酒氣,可她並不討厭,努力回應他的吻。直到最後,她在他的耳邊吶吶吐了一句無聲的:「對不起。」

他正抵在她的深處,息息相連的那一處灼燙地似能燒炙到心頭。她與他一起輕輕顫動,她吻住他的唇。再後來,她就意識模糊了。

他應當是沒有全醉的,給她洗了澡,還洗了被套沙發套和衣服。一到早晨,一切恢復如初。

何之軒說:「嗯,換了藥膏順便問一下醫生,右手無名指是不是可以戴戒指。」

她右手的傷口一直劃到無名指下頭,之前都不好牽動手指頭,可她顧不上這些,她說:「何之軒,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

何之軒打斷她:「方竹,我們試試看。」

他說:「方竹,我們試試看。」

方竹忽然淚盈於睫。

阿姨走過來要收拾她的碗筷,她慌忙收拾好情緒,與他道個別掛上電話。

阿姨問她:「幾點去醫院?」

方竹說:「半個鐘頭之後吧!」又補充,「我自己去好了。」

阿姨看她有獨自走走的意思,識趣,就沒有要求陪她去。

方竹吃好早飯,帶上皮夾子和手機出了門,先去醫院換藥,期間派出所打來一個電話,說最近有一些線索要她這兩天抽空過去核實一下。

醫生說:「傷口好的差不多了,癥結也找到了,以後總歸是好的。」

方竹問:「無名指好戴戒指嗎?」

醫生說:「還是會有點痛的,如果你覺得能忍一下,問題就不大,對神經沒有影響。」

真是癒合的好快。

方竹出了醫院,又去另一間醫院。她突然就很想去那裡看看也許醒著的父親。

父親果真醒著,房間裡有人氣,人還不少。方竹站在門外,要深呼吸三次,準備敲門,可她聽見父親說話。他說:「這個局你倒設的巧,年輕人心思慎密,比得我們老朽了。」

有個熟悉的聲音在答:「是您謙讓了,這盤棋亂了點兒,我下得太衝動,讓您費神不少。還是別下了,您先休息。」

方竹緩緩放下了手,她靜定地站在門外,開始發呆。

「你還缺著幾步。」

「嗯,有些東西沒買到,不過應該快了。」

「小張,給孫副台長那裡掛一個電話。」

「不用了,我們的項目還算順利。」

「小子,年少江湖飄,老江湖幫一把是一把,你推了一次又一次,兀地不盡人情。別學丫頭片子惹我生氣,她躲我躲得像避貓鼠,你們眼裡都沒有爹娘。」

「有些事是我們應該去做的,不能靠長輩。」

「算了,多說生氣。下棋,看我解一解你這個亂局。」

然後又有小張的聲音:「還要打電話給孫副台長嗎?」

「讓年輕人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去。」

大家都笑了,還有阿姨的聲音:「這大好的禮拜天,就缺一個小竹。」

方墨簫在問:「她的傷怎麼樣了?」

「快好了。」

「哼!不撞南牆不回頭。等你們養了兒女,就真正曉得好歹了。」

這大好的禮拜天,天氣並不十分好。

方竹又默默從醫院裡走出來,她腿腳酸軟,就地坐在路邊車站的侯車長椅上。她的對面有個活潑潑的小女孩,一個人對著人行道上的方磚跳房子,一下兩下,離自己的父母越來越遠。

女孩爸爸在叫:「跟你說了不能在這種地方亂動,再跳要跳馬路上了,跌了你就知道痛了。」

小女孩年紀幼小,正是任性時候,轉頭嚷:「你們不陪我玩,我摔跤不要你們管。」

剛剛說好,她一腳落空,從人行道摔到馬路上去。方竹一驚,要去扶她。她的爸爸說:「看到沒有?跌痛了活該。」

口裡這樣說著,早已把女孩抱在了懷裡,女孩使勁甩著雙腳,不肯領情,一個勁兒說:「不要你管,不要你管。」

車來了,父親夾著女兒上了車。方竹目送他們,嘴角一牽,是一朵她都沒有察覺到的微笑。

方知愛情非自控

方竹沒有直接回何之軒的家裡,而是先回了趟自己的亭子間。

十分意外的是,亭子間裡整潔一如當初,窗簾拉了起來,光線是昏暗的,可是能看清連胡亂堆放的報紙都收拾了個整齊,書整整齊齊排在書架上,一切物品都就緒。

桌台椅子上沒有積灰,床鋪上罩好床罩。

何之軒連這裡都沒有忘記。他是何等的慎密,她自愧不如。

她想,如果兩個人的感情論出比賽勝負來,她才是真正輸的那一個。

方竹拉開窗簾,推開窗戶,外頭的陰雲漸漸散了些,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對面的小男孩正趴在窗台上學習包書皮,他的媽媽手把手教他,一邊說:「就要上學的人了,要自覺,不能混日子。」

是的,不能混日子了。

方竹重新關好窗,拉上窗簾。

楊筱光發來消息問她:「大好禮拜天,你沒有被領導霸佔吧?有沒有空和老友喝茶去?」

又是一個說「大好禮拜天」的,方竹愉快地回復一個「OK」。

楊筱光約的地方是在她家附近的「午後紅茶」,方竹過去也不遠,兩個人半個鐘點以後就碰著了頭。

方竹比楊筱光晚到,她已經喝掉了一杯西冷茶,正趴在桌上看暇眼,走神走的厲害。方竹直走到她的面前,她才猛地驚醒。

「難道你失戀了?」

楊筱光翕翕眼睫毛,很意外地沒什麼精神。不怪方竹看她的樣子是失戀。可她不是,最近蜜運的很。

在蜜運之中,還優柔寡斷,顯得自己很瓊瑤,那就做作了。

楊筱光想,自己就是做作的。交出初吻的那一晚,情思激盪,什麼也不顧。正太做過什麼?又說過什麼?後來再回想,仿如做夢。

她竟然記得不算太清楚。回到家裡安靜下來,她頭一個想的問題是「為什麼」,第二個問題是「怎麼辦」。

愛情不應該是相見,然後相知,最後相戀,結局跨入婚姻的墳墓。這條單線條怎麼會讓她的思想發生翻天覆地的掙扎。

是她怯懦了,回到家以後,楊爸聽到她暗戳戳的動靜,來問她:「剛才出去幹什麼了?」

她一下驚慌,拉了窗簾,趴到床上,說:「倒垃圾。我睡覺了。」

這個謊撒的實在沒水準,垃圾還好好在垃圾桶裡。

楊爸開始狐疑,她拉了被子蓋臉上。楊爸說:「大晚上的瞎折騰,要是有對象了,趕緊帶回來看看。」這話是帶著玩笑口吻的,他老人家狐疑得很樂觀。

樂觀得楊筱光瞬間就悲觀,想,如果把潘以倫帶回來,爸媽會是什麼反應?

她問方竹:「要父母同意你談一個讓他們不爽的男朋友,除了離家出走還有什麼辦法?」

方竹坐在她對面,研判地審視她。她說:「我只試過這種辦法,結局怎麼樣你也看到了。不要學習我。」

楊筱光唉聲歎氣。

她的第二個問題是:「你願意讓一個男人吻你,是不是代表你愛他?」

方竹說:「人都是有潔癖的,在自願的前提下,沒有人願意吻自己不喜歡的人。」

她的第三個問題是:「一個男孩暗戀了你很多年,你會怎麼樣?」

方竹驚訝,不過還是回答了:「如果你也愛他,那就嫁給他。」她忍不住了,問,「阿光,你什麼意思?」

楊筱光像有好大憂愁,她說:「我最近看到一句句子,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我不知道愛情是這麼複雜的東西。」

方竹斟字酌句地問:「阿光,你是不是戀愛了?」又補問,「不是莫北?」

楊筱光托著下巴:「大概也許。總之,親了抱了,我也不討厭。可是——」

這就是她的怯懦,她一怯懦,這幾天都不敢發消息給潘以倫。

她記得曾經對方竹說出的擇偶標準,雖然是開玩笑的,可簡簡單單那一句——「只要讓我膝蓋發軟就可以了」,這麼浪漫又不實際,真到她面前,她就不那麼自在了。

潘以倫何時走入她的世界?她是分不清的。當他表白時,她的心是軟的。也許軟了很久了。

那一刻的甜蜜和幸福太短暫,稍瞬即逝,她還不能明朗。而他,也太忙,最近也毫無音訊。她知道他在做集訓,還要照顧他的媽媽。

兩個人都沒有足夠時間來連續劇的下一集,她就多了胡思亂想的時間。

楊筱光長歎,她猜不到感情的開頭,卻在猜一個最悲觀的結尾。

為什麼她的心,如此容易搖擺?

她在「午後紅茶」喝掉兩大杯西冷茶,本該是濃烈的茶,也讓她覺得寡淡。

楊筱光說:「竹子,我膽子很小。」

她想,真是如此。那夜以後,除了回味甜蜜,她思考得更多。

潘以倫那種人生她無法體味和瞭解,她經歷太簡單太清潔,潘以倫說她是象牙塔裡的寶寶。她從來不會缺錢,從來不接近社會邊緣份子,她的少年是在校園裡結交姐妹花,課餘忙著追星,連夜複習考試。

單純如白紙,連思維都簡單。

才會膽小。

方竹說:「我能懂你的意思。我們往往會敗給現實,也會權衡利弊。」

楊筱光說:「竹子,我有你一半勇敢,也就不用這麼煩了。」

方竹搖頭:「學我不一定好,可是阿光,你別怕愛上誰。這個沒有辦法控制。」

楊筱光苦笑。

方竹問她:「你和莫北?」

楊筱光說:「我要找他說,不好騙人家的。」

方竹有些遺憾:「你和莫北什麼都合適,就是缺一點熱度。如果是他,那該多好?」

楊筱光點頭:「如果是他我就不用這麼煩了。」

可是——心裡又想,是有可是的,她雖然怕雖然亂,卻更怕一樣東西,一樣她還想不明白的東西。

茶館裡的音響換了一張碟放,是她熟悉的音樂。

「情愛就好像一串夢

夢醒了一切亦空

或者是我天生多情

方給愛情戲弄

同你在追逐一個夢

夢境消失歲月中

唯有在愛中甦醒時

方知愛情非自控」

她又叫了一杯西冷茶,想要濃烈的口味再刺激刺激自己。

方竹也順便叫住了服務生,問:「你們這兒的音響是FM Acoustic?」

服務生說:「小姐,您是內行?」

方竹笑笑,與楊筱光一起陷入沉思。

叫我如何不想他

楊筱光和方竹分手時,她自言自語也像是同方竹在說:「一旦做了選擇,就不能回頭了。人經不起再三反覆的。」

方竹和她擁抱:「我能懂你的意思。」

楊筱光沒有全懂自己的意思,她只是下意識。

後面的一周持續忙碌,不過潘以倫和她的短信交流逐漸多了起來。

他們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楊筱光雖然認為自己還在做鐘擺,可仍舊不捨得不回復他。

間隙,莫北來電話,她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她想莫北真是好耐心,從不逼迫她,也許是因為不夠愛。想到這個,她悚然一驚,忽然發覺出自己的可鄙,明明是自己的心在搖擺。

楊筱光是受不了良心的鞭笞的,她在要掛電話之前,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我想有些話是不是挑明一點會更好一點?」

莫北的聲音依舊是那種慵懶而輕鬆的:「你這樣說真叫我傷心。」

楊筱光充滿了抱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別說的我跟王老虎搶親似的。」莫北笑,「你想好了?」

其實還沒有,楊筱光搖頭,莫北又看不見,她再說:「差不多了。我自己胡思亂想,也不好耽誤別人的。」

莫北說:「楊筱光,你就是這時代過分善良的人種。」

楊筱光想想,自己的確純良。

莫北問她:「還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

楊筱光「呵呵」地笑:「那當然,哥們兒!」

莫北也笑了:「是,哥們兒。」

他或許也覺得不對了,先自往後退一步,她的心沒來由地鬆了。

這話題就此結束了,她想,她和莫北也大約算是結束了。還好沒有事先和父母報備,不然真不會這麼輕易簡單無負擔。

手機亮了,短信又來了,是潘以倫提醒她:「腳本我看完了,明天的拍攝你去不去現場?」

楊筱光回復他:「大約去的吧。」

次日清晨,楊筱光起一個大早,挑了當季新買的連衣裙穿在身上,畫一個清淡的妝,平白就顯得自己像大學生。一點都看不出比潘以倫年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