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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楊筱光問她:「我不懂了,到底怎麼回事?」

方竹捧著手機,手心微微地疼,往事令她心弦顫動,不忍回想,不願回想,又不得不回想。

「我曾經對他犯過不可饒恕的錯,甚至我都沒有想過這輩子他會原諒我。」

「到底是什麼啊?」楊筱光叫。

「那個時候,他的父母來看我們,我和他的媽媽鬧不愉快。他的媽媽要找我爸理論,我怕給我爸丟臉,我逼他,我想要他的媽媽快回去,不要再給我們的生活添麻煩。我瞞著何之軒求他的爸爸,一切的事情等我們回東北再說。他的爸爸答應了我,當晚就買了火車票——」

方竹說不下去,她捏緊了手機,手在疼,也顧不上。楊筱光聽得心驚膽戰,她低聲問:「然後呢?」

「他們回鄉的大巴翻車了。何之軒失蹤了兩個禮拜,他不准我和他一起回老家辦後事。我知道,他是曉得我做的事情的,我真的受不了他討厭我甚至恨我。所以我提了離婚,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我知道我欠他的這輩子都還不了,他當時對我說,他從沒有失敗的這麼徹底。」

楊筱光聽傻了,這前所未有的複雜和糾結的事情。她只好問:「那你怎麼辦呢?」

方竹說:「破鏡重圓,說的容易,那個裂縫擺在那邊,看一看都會覺得刺。我真怕看見他,他還是對我這麼好,越對我好,我就越愧疚。他那樣的脾氣,什麼都不會外露,我不知道他怎麼渡過那段日子的,可是痛不欲生那是一定的,而我是罪魁禍首。我怎麼去面對他?怎麼好安之若素地享受他為我做的一切?」

楊筱光喃喃問:「可是他還愛你,你還愛他,不是嗎?」

方竹閉上眼睛,狠狠咬自己的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我是沒有臉再和他光明正大走在一起。」

這話,她忍耐太久,如今倒露出來,切開皮肉帶著血,依舊痛苦萬分。

我們都懦弱,我們都不想輸,我們都怕受傷害。她想。

她從不知道愛情也會成為利刃,用自私的手變作銳利的凶器,把人生劃得支離破碎。

同何之軒辦離婚的那一天,他們去了辦結婚證的同一個民政局。那所行政大樓,是一座尖頂的城市建築,扎向天空,扎得她的心鮮血淋漓。

她快快簽字,只想逃離。何之軒不聲不響,臂膀上的黑紗是她眼中的傷口。

如果說她的愛情開始得轟轟烈烈,那麼這個結局是淒淒慘慘,還有兩個不再完整的家庭。

她覺得對不起他,一路走來,她的衝動,她的莽撞造成了這個結果。而他,最終也是放棄了。

當時的方竹根本不敢回頭看何之軒,只是疾步快走,腳步踉蹌,跌下了台階,腳扭了。沒有人能扶持,她身後的他都沒有趕過來。她眼裡汪了一眶淚,一抬手,一輛出租車停下來。

「小姐去哪裡?」

「黃浦江。」

司機同她一樣茫然,最後她要求司機往南浦大橋上開,一路過去,天色暗下來,也無星辰也無月,只有路燈明明暗暗,像個無邊的黑洞。

這也是她的選擇。

江風猛烈,方竹扭開車窗吹了會,眼睛干了。

車子一路開到陸家嘴,大樓上的霓虹都關閉,一片漆黑。

司機問:「小姐,到底去哪條路?」

她答:「繞著濱江大道跑一圈。」

這個黑夜裡,她看不清楚黃浦江的波濤,只是想起曾經她在這裡聽何之軒和他的同學意氣風發地唱「你總是笑我一無所有」,誰知道他們這段感情的結果,真的是他一無所有了。

方竹用手捂著臉,淚從指縫裡流出來,就像蜿蜒又怯懦的心事。

司機帶著她繞了兩三圈,然後把計價器關了,說:「五十塊了,小姐,我送你回家?」

這是個好司機,可是方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司機把她又帶回浦西,她回了父親那裡。

這又是走錯了一個方向。她的憤怒、委屈、彷徨全數爆發。現在想想,那也是錯誤的。

山有虎向虎山行

楊筱光把電話掛了,人已到了公司。

在清晨的例會上,何之軒把她的廣告構思拿出來討論,基本無人反對,也就當下拍案。這個環節確定得快的離譜,楊筱光顯然適應不良。

例會之後,她主動留下來。

何之軒問她:「是你寫的?」

楊筱光誠實搖頭,她說:「是竹子給的構思。」

何之軒在她的稿件上簽好「閱」,說:「找編劇編腳本吧!」

楊筱光問:「領導,你和竹子能不能恢復到以前的關係?」

何之軒把稿件推給她,他說:「只要她想,就可以。」

楊筱光微微笑起來,她說:「我不認為現在的你們會有任何障礙,我希望你們可以在一起。」

何之軒也微笑:「謝謝你。」

楊筱光走出來時,想,事情應當很簡單,不應當複雜。如果人類可以少思考,該多多少歡樂?她發了一條短信給方竹,說:「竹子,你需要的是不是思考,而是放開懷抱。」

她暫且放開了懷抱,先將廣告腳本的事情安排下去。這一次依然是老搭檔,最初的廉價學生編劇加資深的香港導演。不過他們的身份都已變,屬「君遠」聘任的外腦。

梅麗主要負責拍攝協調工作,她也有一些通天的本領,可以把正熱門的幾個選手一道請過來試鏡頭。

導演挨個的暗自觀察,對身邊其他工作人員說:「這個潘以倫,和其他兩個比一比,就不大像能混的下娛樂圈的。」

楊筱光問:「為什麼?」

導演講:「主觀能動性差,藝人要秀的出,他太收鋒芒。」

潘以倫跟著另兩個選手走過來,他看上去很疲憊,所以戴了棒球帽,帽沿壓的很低,眼圈也青著,這些天的集訓和比賽,還有他病重的母親,都讓他壓力重如山。

楊筱光抬眼看他,對上了他的眼睛。

潘以倫第一個看的就是她,揚眉一笑,整個人都鮮活起來。然後才同各人打招呼,笑容矜持又有禮貌。導演和梅麗還是適宜的。

導演同他們講劇本,這個劇本在楊筱光的構思上還有所延伸,潘以倫要拍的是她構思的第一版,暫且叫做《烽火情緣》。

潘以倫聽得認真,在許多情節和拍攝手法上問得很細緻。導演見他對自己的說法有反饋,就比較喜歡同他交流。

梅麗是頗得意的,對楊筱光小聲說:「還是我的慧眼。」自詡伯樂,言語之間,誇誇其談,楊筱光煩不勝煩,聽了幾句就想找個借口走人。身子才一動,手就被人不動聲色地握住了。

她扯不開。

潘以倫就坐在前面,她的右手原本搭在他的座椅旁,他的手也搭下來,這樣似有若無地觸碰,終於忍不住牽了上去,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掃過來掃過去,就好像無數隻貓爪子在她心裡抓上抓下。

楊筱光站不住了,不動聲色想要用力抽開,無奈他握的死緊,她的動作又不可露相,實在辛苦。她能感覺他的手心沁出了汗意,卻抓她抓得更緊。

兩人握在一起,容易出汗。你的汗我的汗,到最後分不出到底是誰的。

楊筱光暗中長歎,這算不算職場性騷擾?她只得同梅麗繼續胡侃下去。

潘以倫的拇指在她的手心若有若無地劃著什麼。她分辨不出,也無力分辨。他為什麼要這樣握住她的手,讓她的心也被緊緊握住。這樣的咫尺,好像近的密不透風。

忽然,她的手就被放開了。

他們要試兩個鏡頭,請來女模特配戲,竟然又是當初和潘以倫拍飲料廣告的那個女孩。女孩不認生,看見了潘以倫,笑如春花,潘以倫也微笑著同她打招呼。

俊男美女,風景如畫,還有前世姻緣般的劇情配合。楊筱光不能感到愉快。她覷一個空,溜回辦公室辦公。

莫北的電話是在下午時候來的,楊筱光正心煩意亂,她把方竹的事情大約說了。

莫北問她:「你想怎麼做?」

楊筱光說:「我想看一個Happy Ending。」

莫北說:「方竹過不了自己這一關,誰都幫不了她。」

「莫北有時候你很冷血。」

「人不可以逃避一輩子,好在何之軒能回來,不然她畫地為牢,還想過一輩子。」

「因為她內疚,她還愛著他。」

「她爸也愛著他。」

楊筱光敲腦門:「我怎麼沒猜到你壓根就是一個『內奸』?」

莫北笑了:「你以為世界上真有完全放棄自己孩子的父母?」

「你認為方竹做錯了?」

莫北不答,只說:「她有一句話是說對的,就是要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雖然她負責的方式不對。」

楊筱光妥協:「只要給我一個大團圓結局,其他我不要想了。」

莫北又笑:「你真是平底鍋,她也真是燜燒鍋。」

這次對話稍有一些不投機,楊筱光站在好友立場看問題,誓死捍衛好友的思想。

晚上做面膜時,她還鬱鬱不樂。她仰躺在床上,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想。

手機響起來,她閉著眼睛接,而且知道是誰。

「正太?」

「別叫我正太。」潘以倫說。

她聽見電話的那頭,有人在叫:「各位居民,請注意煤氣,請關好門窗,臨睡前要加強安全意識。」這聲音從那頭傳到這頭,離自己很近。

楊筱光察覺不對勁,手忙腳亂撕開面膜,跑到窗前一掀窗簾。

樓下的梧桐樹下,潘以倫仰頭站在那裡。

她以為她和他離開很遠,而此刻離得這麼近。她能看清他的眼角眉梢,能看清他向她微笑,招手。

楊筱光有點激動,又小心謹慎,擦乾淨臉,背著父母跑出了門,一直到跑到梧桐樹下,拽著他的手就跑到小區外的街心花園。

兩人氣喘吁吁,她上氣不接下氣,還要說:「你曉得哇,我這把年紀……雖然……上大學的時候羨慕過……室友被男朋友用這種方式追……不過,現在……讓我自己體驗一次……很要命的……好哇?」

潘以倫皺眉,說:「楊筱光,你別老這把年紀這把年紀。」

楊筱光想,他真年輕,說話氣都不喘。

「我都二十五六啦!你想,我三十的時候你二十七風華正茂,我四十的時候你三十七男人一枝花。唉……」

潘以倫俯下身,就用亮得驚人的眼眸盯牢她:「不是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那時候正當年,挺好的。」

楊筱光想要掐他,可他輕輕握住她的手:「今天放工以後去看我媽媽了,然後就想來看看你。」

楊筱光不好動,因他鉗制的力道剛剛好,讓她不疼也動不了。這個曾經的不良少年寶刀未老,讓她在月光底下大紅臉。

潘以倫一動不動看著她,好像要一次看個夠,看到楊筱光臉孔如火燒。

他說:「決賽結束以後,如果拿了名次,差不多也夠二十萬,我媽換腎的手術費就夠了。」

楊筱光輕輕說:「可你賣了七年。」

潘以倫笑了,是很調皮的笑。是他稍有的調皮,楊筱光幾乎貪婪地看。

「拍廣告做電視劇小配角,不用太紅,做三線,我想我可以在七年裡存一筆錢,把書念完了先,以後可以做一些別的。」

是呵!七年以後,他才二十九,對男人來說,從頭開始,未為晚也。而她三十多了,按照父母的安排,該做的是帶孩子當家庭主婦。

楊筱光黯然了一點點。

他看出來,傾身抱緊她:「楊筱光,機會成本我也懂的。你總認為我年紀小,未來變數太多,你怕失去選擇的機會是不是?」

楊筱光點頭又搖頭,她問:「正太,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我只是想單純地談一次戀愛,做一些正常人該做的事,不用太頭疼,可——」

他看牢她,眼神灼熱,而擁抱又霸道。

楊筱光從未被異性的氣息環繞的這樣緊,彷彿世界上只剩兩個人。

他叫她:「楊筱光。」

楊筱光抬頭,這一步就做錯了。她迎上的就是他的吻,這個男孩身上有初夏青草的氣味,讓她一靠近就開始迷戀。

她閉著眼睛,也能描摹出他的眉眼。

他演戲的時候說「你為什麼不等我」,在現實裡直接來身體力行。他的舌頭靈巧,用最原始的接觸來袒露他的心跡。

楊筱光渾渾噩噩想,他為什麼這樣愛她?原來抵制也是個力氣活兒,她太累,懶得動了。如果他真的這麼愛她,那麼就算山有虎,虎山也是能行的。

她懶得思考了,有個自己愛靠的胸膛靠一靠,世界多美好?如此一想,便依偎得更緊,只用唇舌與他溝通。

潘以倫瞭解的,他的手臂緊了緊。

他與她的默契,一直準得很靈異。

謝謝你給我的愛

楊筱光仰著頭,頭頂是一望無際的夜空。潘以倫在夜空下,明眸皓齒不足以形容,還有他時常掛滿身的蕭索。

她是知道安慰的方式的,閉上眼睛,用舌尖與他觸碰,接觸的感覺這麼美好。他不再戰戰兢兢,不再試探,而是探入她的口腔,將冷轉成了熱。

熱的還有身體,他們擁抱得緊緊的,但他又是未敢逾越雷池的。

楊筱光氣短,熱得渾身受不了,她輕輕掙了一下,潘以倫就放開了她。

他們分開了。

她漲紅面孔,說:「正太,我的初吻哎!」說完以後,臉更紅,不免暗罵自己三八。

潘以倫豎了手掌,這樣說的:「我只好發誓,以後我只吻這一張嘴。」

楊筱光不相信,問:「如果以後你演戲不得不吻呢?」

潘以倫也笑,與她鼻尖對著鼻尖:「有種方式叫借位。不過--」他又湊近了,「我不想和你借位。」

這樣又一個吻,讓她潰退千里,全部的情緒顯山露水。親密接觸以後,心會更明朗。是誰令她如此悸動?

潘以倫說:「你這個象牙塔裡的乖寶寶」。她想,是呵,活了二十五年連接吻都不會。但他是熟練的。

分開時候,她細微不可聞地叫:「正太。」

他答:「我在。」

楊筱光躲無可躲,不能再躲。

她的年紀比他大,她的學歷比他高,她的家境比他好,甚至她的未來都比他穩定……她,從來都比他幸福。他們是多麼不一樣,也多麼不可能在一起。

她從沒想過這麼多無數的不可能能夠變成可能。他們之間不再說話,只聞對方的呼吸聲。這也是一種力量,這樣排山倒海,是她無法抗拒的。

楊筱光又不做聲了,她低下頭,唇上還殘留他的溫度。她舔一舔,在想,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他們往前走了兩步,並排坐到冰冷的石凳上。

楊筱光說:「我真是不明白,我真是很奇怪——」

潘以倫握緊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手心輕輕拂掃。

他的發,密密黑的,留長了就柔軟了,可以在夜風下微微地飄動,會更美。她瞬間明白了長髮美男為何會這樣流行,忍不住伸手拂他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