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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這是什麼感覺?髮絲在指尖,這個男孩是她的。

想一刻,心裡就有滾燙的東西在激盪。從未有過的感覺,呼吸都困難。

潘以倫握著她的手,緊了松,鬆了緊,他開始說話:「我的爸爸是知青,在安徽銅陵插隊的時候娶了當地出身的媽媽。回城很艱難,好在全家都回來了,不過爸爸沒有勞保,也找不到固定工作。」

他頭一回說起他的事情,她也頭一回聽。她安靜地坐著,聽他說。

「爸爸給小區做保安,有一天遇到小偷,他盡忠職守地去追了。他們有三個人,他才一個,沒有路人幫助他,對方人多勢眾,捅了他三刀。」

風冷了,這是楊筱光意料不到的故事,她怔怔地反握住潘以倫的手,也唯有握住他的手。

「區裡給我們發了一個錦旗,是『見義勇為好市民』,還有兩萬塊錢的撫恤金。警察沒有抓到小偷,這樣的案子太多了,不少是破不了的。

「初三的時候我認識了區裡的扛把子,他們說可以幫我捉到小偷,我就跟著他們,打架鬥毆,販賣盜版CD的事情都做過。我們這個區的人看中鄰區地盤人氣旺,賣碟子賣的動,就過界挑釁。我是個打前鋒的小嘍囉,可是我打聽到捅死我爸爸的小偷就是他們那邊的人,我就控制不了我自己。

「那天的前幾天,我找到兩個嫌疑人,偷襲了他們,一個人被我打斷了肋骨,另外一個傷了眼睛,我只是被砍傷拇指。我爸爸是『見義勇為好市民』,我不是。我在初三的時候就學會了以暴治暴。那天早晨,要不是你從車裡出來多管閒事,恐怕我當天就被廢了。」

他的聲音輕輕飄在夜風裡,楊筱光很艱澀地聽著。她想,他的童年和少年,和她多麼不一樣?

潘以倫說:「你大概不知道,你爸爸是我初三時候的數學老師。我經常逃課去賣盜版CD,被他批評過很多次。」

楊筱光問他:「你——是怎麼走出來的?」

「我在少教所待了三年,我媽媽不來看我,她被我傷透了心,說權當沒有生過我。我放出來以後,念了中專,考不上大學,只好早點工作。我被關進去時,那兩個人也被刑事扣押了,殺我爸爸的那一個失蹤了,我打傷的那兩個只不過是望風的。他們傷的很重,我被罰了款。媽媽為了那些罰款,一天打兩份工,那兩年她過得很累。」

「正太。」

潘以倫也握緊楊筱光的手。

「如果我爸爸當年遇到像你這樣能管閒事的,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天你一鑽出車說話,我就認出了你。我初中對面就是你們學校,我看到過你扶老人過馬路,有人騎自行車撞了你同學,你和人爭得臉紅脖子粗。我沒想過過了這些年還能再遇到你。呵!楊筱光,你怎麼這些年都沒怎麼變過?老李受傷壓根就不關你什麼事。」

楊筱光難以呼吸順暢,她幾乎震驚了,定定看著潘以倫,聽著這些她自己都幾乎遺忘的往事。

「你一直生活在象牙塔裡。我這樣一個人,不知道有沒有資格做你男朋友。」潘以倫無奈地望住她,「我比你小,你爸媽也不一定看的上我,但我管不住我自己。」

楊筱光任有潘以倫握緊她的手,將它安放在他的胸口,她很難釐清自己的思緒,很難開口再說些什麼。

潘以倫說:「小姐姐,謝謝你。」

愛你這些年以來

潘以倫送了楊筱光回家以後,又在她家樓下站了一會,看到她的房間燈亮起來,又看到她掀開了窗簾布。

楊筱光探出身子擺擺手,打了一個手勢,在問他怎麼回去。

她原本以為他大概是懂不了她複雜的手勢的,但是他懂了,他也做了一個動作。

「翻牆。」

楊筱光笑起來。這時跑來一條小區鄰居養的金毛,竟繞著潘以倫搖頭擺尾,要好的不得了。連狗都是好色的,她撇嘴。

潘以倫拍拍金毛的腦袋,金毛樂的轉一個圈,看見了站在窗口的楊筱光,不知道為什麼就凶狠地叫起來。

這讓楊筱光頓感失去了面子,金毛一點都不講鄰里情分。她怒,隨手抓起電腦桌上的一疊報紙就朝金毛腦袋上砸去。金毛徒然長了大個子,其實底子弱,被報紙嚇得夾起尾巴逃跑了。

雜誌被潘以倫揀起來,他翻了一下,然後抬頭衝她笑,又打一個手勢,是個「八」。

好吧,楊筱光承認自己八卦,那是一份托同事從香港帶回來的聞名遐邇的《蘋果日報》,她還沒看完呢!

潘以倫收了報紙,也衝她擺擺手,轉身走了。

他抄了一條草坪間的小石子路走,這裡周圍花木茂盛,可以避開人群。他是頂熟悉這條道的,很久以前,他就走過這條小路,去楊筱光家裡補課。

潘以倫記憶中的楊老師上課嚴謹負責,會主動給成績退步的學生義務補課。初一下半學期,代數課難度增加,剛從安徽轉學來的他學的有些吃力,楊老師就幫他補課。

他第一次去楊老師家,就看見客廳右邊的房間裡,有個穿米老鼠粉色棉布裙、扎一條馬尾辮子的女孩掛著WALKMAN耳機在床上又蹦又跳,自娛自樂得渾然忘我。

他當時想,這丫頭真夠瘋的。

楊老師聽到聲響,就進了女孩的房間訓了她幾句,女孩被做了規矩,乖乖開始做作業。楊老師對學生說:「我女兒不好好做功課,我就給她幾個毛栗子。」

這話軟中帶了威脅的,他是一個嚴厲的父親和老師。潘以倫正襟危坐,決定要好好學習。

再次看到楊筱光,是在他的校門口。她大約是來找她的爸爸,在校門口遇上一位過馬路的老奶奶。老奶奶走的慢,才到路中間,綠燈就換成紅燈。她明明是過了馬路的,這時候又衝了回去,用手往要開駛的車前一擋。

司機打開車窗罵罵咧咧:「作死啊!趕著投胎呢?」

楊筱光一手扶住老奶奶,一邊朝司機笑瞇瞇說:「尊老愛幼懂不?」

潘以倫想,這個女孩倒是遺傳了楊老師的幽默細胞。

楊老師是個嚴厲的老師,會批評學習退步的學生,不過他是這樣說的:「你們是男同學啊!怎麼能像女同學一樣對數學這麼不敏感呢?我女兒的數學成績就像坐過山車,能保證及格就不錯了。這是我這個教學的失敗,你們怎麼好再讓我失敗一次?」

數學成績不好的男同學們哈哈笑了,同時生了要學好數學的心。潘以倫微笑,想,他一定極寵愛自己的女兒,所以能容忍女兒數學學的不好。

其他老師也笑起來,說:「老楊,你不要老說你女兒,她最近不是在區裡拿了獎嗎?」

楊老師無奈搖頭:「什麼獎啊!就是一張『學習雷鋒好少年』的獎狀,獎勵她組織的那個去敬老院慰問的活動的。她也就只好拿拿這種獎。」

十四歲的潘以倫不大參加學校的公益活動,因為他要在放學以後去母親的奶茶鋪幫忙。

鋪子租在學校對面的中學,楊筱光就在那裡上學。那個學校是區重點中學,潘以倫念的學校只是一個普通初中。那時她正念高中,他念初中。她經常來買三明治墊饑,他經常在後面烤箱前做三明治。

林肯說,人人生而平等,其實那是不現實的。

他記得有天天很暗,響雷陣陣,要下雨的樣子。學校裡管租賃的負責人通知他們,這是租期的最後一天,他們付不出更高的租金,只好明天把房子轉租給做盒飯的。

母親千求萬求,還是沒用。他一聲不吭,寫了一張結業告示,貼到了鋪子的窗戶上。他的字寫的很好,是父親從小督促練出來的,店裡所有的價目表都是他寫的。他還做了一塊小黑板,用粉筆畫成漂亮的板報形式,很是吸引學生。

可是這些都不能幫助母親把鋪子繼續租下來。潘以倫跟著父親學過木工和電工,他在那個陰沉的下午動手改裝設備變作餐車,明日開始他就要跟著母親做流動小販了。

楊筱光放學後跑來買三明治,要火腿生菜和七八分熟的雞蛋。一個三明治是三塊五,她給了五塊錢,母親心慌意亂,不小心找給她六塊五。他們都沒察覺,楊筱光拿了三明治一溜煙跑走,是要趕在下雨前回家的。

過了一會兒,大雨傾盆而下,學生們三三兩兩結伴避雨,不少擁在小鋪子前。沒想到最後的一天生意忽然因為天氣爆棚了,潘以倫放下手裡的活兒,幫著媽媽收錢算賬,忙得團團轉。

這時一個渾身濕淋淋女孩拚命擠開人群衝進來,她手裡攥著濕淋淋的一張五塊錢放到檯面上,說:「剛才多找錢了。」

這是楊筱光第一次和他打照面,顯然,如今的她不記得了。可潘以倫記得,他當時真覺得這個女孩傻,為了五塊錢冒雨跑回來,淋得自己似足落湯雞,怎麼做人這樣憨,這樣一條筋?

過了幾天他又去楊老師家補代數,女孩在房間裡做作業,他聽到她不停打噴嚏。楊老師的愛人一會端湯藥一會送水果一會倒開水一會送酸奶,把她照顧得像個公主。不過該訓的還是訓了:「我看你腦子就是搭牢了,自討苦吃。」

楊筱光甕聲甕氣說:「哎呀,你別說我了,那個鋪子第二天就要搬了呀,我到時候上哪裡找人家還錢啊!」

母親的流動餐車沒經營幾天,父親就出了意外。那對於他們家來說,幾乎就是一個滅頂之災。

潘以倫不再有心思唸書,他每天在父親出事的那條路上來回走,想要找到蛛絲馬跡。那條路的盡頭是一個極亂的角落,小髮廊,黃碟攤,錄像廳,每一個都是萬花筒世界裡骯髒的一角。

他認識了一些人,提出自己的請求,然後被帶進了那個世界。他們教給他一些粗淺的拳腳功夫,還有一些其他的旁門左道。他想的是,以後抓到兇手,可以給父親報仇。

那一年他十五歲,開始逃楊老師的課,遊蕩在人員複雜的馬路上兜售一些非法的東西,會在工商或城管突擊時,飛快跑進臨近的弄堂裡,用最短的時間把自己裝扮成無辜的學生。

他還會做一些更嚴重的事情,手裡拿著片長的西瓜刀,跟著一大幫人,做只有香港電影裡經常出現的古惑仔群毆的事。

他打傷過人,別人也打傷過他。整整一年,他在傷痛中渡過。不過他還是會回學校上課,楊老師看到他,就會問一下:「最近成績又退步了,要不要補習一下?」

他說話時蹙緊眉頭,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見不得他小小年紀,把襯衫拉到褲子外面,把外套拉鏈拉開。這是小流氓的腔調。

楊老師讓他更加想念父親,他羨慕楊筱光有這樣一個爸爸,而他再也沒有了。

他的父親念高中時遇到上山下鄉潮,從此便沒有再念過書。潘以倫出生以後,他就對兒子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潘以倫在安徽念的小學,書讀的其實不錯,又練過書法,還拿過「三好學生」。來到上海後,因為異地轉學,不得不留了一級,可還是和這裡的學習進度有出入,不過老師說,如果他想跳一跳,上重點高中是有希望的。

這個老師是楊老師。

父親聽了楊老師的話很高興,就寫了一個字條貼在他的床頭勉勵他,用的是毛主席的古老格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父親說:「要重新站到人前,先要自強。」

他是能體會父親寫這句話的初衷的。回到上海後,他才知道父親的家族人口多而底子薄,祖上的房子正遭遇拆遷分房,這樣一塊「肥肉」讓幾門親戚鬧的不可開交。人人都以為他們是來分一杯羹的,因此沒有人歡迎他們的到來。

父親不願攪進複雜的家族房產風波,領著妻子兒子租了棚戶區的小平房,找到幾份沒有勞保的臨時工先幹著。

父親當時打兩份工,早上給臨近小區的物業公司做電工,晚上則做保安,收入可應付家庭支出,還可節餘一些存著讓他上大學。父親工作認真,活又幹得出色,物業公司有意聘他做正式工,薪水有的加不算,勞保都有了著落。

那天父親很高興,說回到家鄉終於有正式落戶的感覺。潘以倫炒了一盤花生米一盤韭菜炒雞蛋給父親下酒,他們爺倆坐在門口乘風涼,絮絮說著話。父親要他「自強」,長歎自己蹉跎了好時光,才會像如今這樣累。

滿目都是遺憾。

父親讚他人是聰明的,男孩子燒菜手藝都能這麼好。潘以倫笑笑,他做菜的手藝確實不錯。以前在安徽,父母下田幹活,他就跟著鄰居大媽學做飯燒菜,給父母留中飯。漸漸也就熟能生巧了。

他一直覺得以前的日子沒什麼不好。

不過父親說,要上好的大學,就要回老家。他們就回到父親的老家,他不知道這是一個悲劇的開始。

父親出事的柏油路,如今開挖了地鐵站,連路都找不到了。可那上面留下的暗紅的血跡,永遠塗在了他的心裡。

他知道父親不會願意他做那種墮落的選擇,但他年輕,而且氣盛。

在做小混混的那些日子裡,他也遇到過楊筱光。

那時候他正發育,個子一個勁猛竄,但是還是有「兄弟」笑他長的太漂亮,有點娘娘腔。他們要帶他去做男人。他第一次進了髮廊。

髮廊妹穿很短的吊帶裙,塗了很紅的劣質口紅,一身的油耗味道,還喜歡用手指點點他的唇,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情慾。髮廊妹問他是要「敲大背」還是「敲小背」。「兄弟們」要讓他上全套,說這樣才算是成長。

他進了一間窗口糊著報紙的小黑格子間,整個屋子散發著腐朽的霉變的氣味。髮廊妹的舌頭像條蛇,狠狠纏住他的。他畢竟懵懂,年輕,莽撞,還不肯認輸。

他的手第一次摸到女性的軀體,滑不溜手的,像蛇皮。他說不上什麼感覺,任由女人也撫摸著他的身體。

慢慢的,他有了反應。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窗外有人說話。竟然是楊筱光的聲音。她大約在買一張什麼港版的打孔CD,正和盜版販子討價還價。

他已經忘記了她當時到底在說什麼,只是她的聲音讓他頓時打消了全部念頭。他推開髮廊妹,躲在暗處,用手將年輕的慾望釋放出來。那滋味又苦又澀,並沒有什麼快感可言。

後來他找到賣碟給她的人,知道她買的碟是張國榮和達明一派的。

她和他的過去,很多在他的回憶裡,她並不知道。她當然更不知道,他當時像做小偷一樣翻牆進她的校園。那是他原本想要考的學校,後來則成為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他知道她的教室在哪裡。如果運氣好,他還能看見她正坐在靠窗的一排。一般上語文課,她的精神頭會很足,上數學課物理課她就打蔫,有時還會打瞌睡。

放學的時候,她陪著她的好朋友出校門,總有一個男生踩著自行車來接她的好朋友。她笑嘻嘻看著他們離開,他怎麼看都覺得她在羨慕人家。

這個女孩在那種年紀,是有懵懂的情緒的。就像他一樣。

潘以倫一直以為楊筱光和他,是雲泥之別。在她高考的清晨管了他的閒事之後,她考去外地的大學,他進了高牆之內,也許就再無瓜葛了。可他沒想到能再遇見她。

好幾年過去了,他們都長大了。他在茶館看到她相親,只覺得好笑,好笑又羨慕,羨慕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可以和她相親。

潘以倫忽然就覺得自己不可以再等。

她就像明媚的陽光橫衝直撞,再度到了他的面前,他先想,我是否有資格來得到這束陽光。然後,他不願意再想了。

潘以倫攤開了手裡的報紙,上面大幅版面是TVB的胡杏兒和黃宗澤最近鬧的姐弟戀,人人都說黃宗澤吃軟飯。他看一遍標題,把報紙捲起來,夾在胳膊下面。

今天的楊筱光,終於沒有抗拒,讓他親吻讓他擁抱。他覺得像是在做夢。

亦步亦趨亦彷徨

潘以倫並沒有回影視基地,他又折回了醫院。

在沒有參加選秀比賽時,過了探視時段門衛是不會准他進病房的,後來他成了選秀的熱門,醫院裡的小門戶小護士都成了追星族,願意給他開一開後門。

母親今早也從普通病房轉到了單人病房,他要去病房走的還是專用通道。這是電視台裡的人關照的,不想自家未來的藝人等閒被人拍到。潘以倫想,他的選擇也不算有錯。

推開門,母親睡著,月光勻勻灑下來。他輕手輕腳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微不可聞地歎著氣。

潘母慢慢翻一個身,她沒有睡實,藉著月色看到面前的兒子,她小聲地說:「怎麼又回來了?早點回去休息。」

潘以倫給母親倒水,服侍母親喝了下去。他說:「明天要做透析了,媽,你應該早點睡。」

潘母笑一笑:「我想想,你現在這樣總比以前要好一點的。不過整天被人家指東指西的死做,也不比以前輕鬆多少。你爸是想你好好念個大學,出來做白領,怎麼都想不到你最後吃這行的飯。」

潘以倫說:「哪一行做都是做。」

潘母半坐起身來:「是我害的你,早兩年沒有管好你。等你自己學好了,我又拖累你。」

潘以倫抱了抱母親:「別想了,早點睡覺。」他替母親掖好被子,潘母又說,「你不要和以前夜店的那群人來往了,現在你進的圈子也不大乾淨,你以前的底再被別人翻出來,可怎麼好?」

潘以倫皺眉,他沒有太聽懂這句話。

潘母歎了氣:「媽媽沒有帶好你,下去以後是對不起你爸爸的。」

潘以倫輕輕喚一聲:「媽。」

潘母搖搖手:「你去吧,兒子。」

潘以倫輕輕鎖好門。

母親的病是在他被放出來以後查出來的。當時母親很冷靜地坐在他面前,說:「你肯定是想給我治病的,這樣你會很辛苦,這是媽媽的身體對不起你。可是,兒子,你不可以再和以前的那群人混在一起。」

他就再也沒有去,而是四處打零工,最忙的時候一天趕四個場子。他還去古北的夜店做服務生,他的賣相好,氣質又冷,女經理看中他,是要他下海的。

他曾經陪過女客人喝酒,因為小費可以拿的多,能付母親做透析的醫療費。

後來以前一道混的一個「兄弟」,叫翟鳴的,手頭正緊,到處借錢,借到他的店裡,他的手頭也緊,是不好借的。女經理看中了這個翟鳴,就留了他下來。翟鳴賣相也好,有一雙桃花眼,善於察言觀色,挺受女客人歡迎。

那天楊筱光和她的記者朋友來喝酒,翟鳴靠在楊筱光身邊,潘以倫瞟了他們好幾眼。

翟鳴混這個圈子比他混的開,被女經理遣來勸過他接一個富婆的大單子。潘以倫把臉一板,去財務室把賬結了。

後來翟鳴來了他媽媽住的醫院,指著他媽媽住的那間混雜又髒亂的大病房講:「你就這樣做孝順兒子?」

這話當時刺痛他。他不好偷不好搶,家無橫財,哪裡有財力給母親換病房。

沒想到就這麼一次,就被母親看到了。

潘以倫走出了醫院,吁一口氣。

這裡的氣味沉重,是他卸不了的擔子。他搖搖頭,即算如此,他還是不放棄追求楊筱光。可實際上,他除了給她一身負擔,什麼都給不了她。

這樣叫人氣餒和傷感。

有人在他身後輕聲叫他。

「倫子。」

他把手攥一個拳頭,才回的頭。

翟鳴扭一扭頭:「那邊談。」

潘以倫跟在他身後,一直走到花園深處。

翟鳴笑:「看你這戒備的樣子,怕你紅了,哥哥我敲你一筆?」

潘以倫也笑,搖頭:「沒有。」

翟鳴往樹幹上靠一靠:「我最近手頭又緊了,不過不至於打兄弟的主意。以前我被隔壁馬路大劉砍了三刀,還是你把我拖回你家,你媽給我包紮的。雖然她幫我清完傷口說了一句『滾』,可這情分我記著。我就是來探探她老人家,上次來過了。這兩天是來等你的,你的手機號我都沒有。」

潘以倫皺一皺眉頭:「出了什麼事了?」

翟鳴說:「有人找店長買你的資料,店長在道上混過的,你什麼底,她清清爽爽,就看最後談什麼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