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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給劇團做搬運工,有免費話劇可以看。」

楊筱光很自然就說:「不早說,我仰慕黃老師已久,早知道托你拿一個簽名。」

她的手還搭在他的衣服上,他的手又扶著她的臂。她能看見他們長長的影子重疊在地面上,沒來由地,楊筱光的臉破天荒地發了熱。

遠處的梅麗終於關照到這處,滿面春風地走過來,同楊筱光說:「晉級是沒有問題的,他們說培養粉絲很重要,關鍵時刻,他們好比敢死隊。」

比喻真貼切,楊筱光笑,說:「潘以倫今天表現得很棒,大家都看好他。」

梅麗說:「何總眼光毒,看了整一冊的模特,就是相中他。電視台那裡只要人乖才藝棒,一般都會關照。」

只是,她小心翼翼放下了自己的手,潘以倫也收了自己的臂。她這樣看過去,他又再度沉默,她的心裡無來由就會有點兒內疚。

認識他的時間不長,他這樣心事重重或說是心不在焉。她就愈加會生出惻隱的心情。

梅麗自不會知道她的心思,還沉浸在初次告捷的喜悅中。她禮拜六剩下的時間全部交給剛才新結交的社交達人們,忙不迭就要赴約,便叮囑了潘以倫幾句,又巴巴貼到了大腕男主持身邊去。

潘以倫突然就輕笑一聲,微微撇著嘴,帶一點嘲弄,問她:「我算不算低價拋售?」

「呃,是我們公司預算緊張。」這話是楊筱光用了些心思說出來的。

「是呵,也許能拿名次,也許會紅,總之起步不該計較。」

楊筱光低首,默然,又說:「正太,以後會好的。」

潘以倫說:「走吧。」

楊筱光很自覺就跟著他迎著午後的大太陽往前走。陽光太過猛烈,楊筱光不由瞇了眼。她對著陽光思考了幾秒,還是想問:「正太,你是不是特看不起這份工作?可你又特需要這份工作對吧?」

潘以倫低下頭,將下巴和唇埋進高高的衣領裡,再露出來透一口氣。

微寒的春天還帶著冬的冷,那氣息也成霧。他說:「應當說這只是一份我應當做的工作。」

楊筱光跑到他的身邊,同他並行。她說:「你錯了。」

潘以倫轉頭望她,詫異。

「沒有什麼應當不應當。路都是自己選的,心不甘情不願就不要選,選了就大踏步無怨無悔走下去。」

潘以倫沒有接口,只管自己往前走。楊筱光也只好跟著。他們走了有一段,路過了「懷恩堂」,鐵柵欄裡露出微微黃嫩的迎春花,搖曳在人行道上。算是初春最鮮嫩的色彩了。

潘以倫這時才說:「小姐姐,你錯了,有的路不是你能想到的。這裡頭的迎春花看到這麼多行人來來往往,就以為看到整個世界。」他又指了指路邊的梧桐樹下僵硬皴裂的泥土,「她怎麼懂地底泥的身不由己?」

楊筱光是真的被怔住了。可潘以倫徑直往前去,腳步很快。她便小跑幾步跟上,叫:「正太,別走那麼急,我跟不上了。」

潘以倫說:「我要去『午後紅茶』上班了。」

「你們考勤沒有我們公司嚴。」楊筱光加快速度跟上,痛恨他長手長腳快馬加鞭。

潘以倫真的停了下來,而且又笑了,說:「那也不能遲到。」

楊筱光握緊拳頭:「那是我的小毛病好哇?我在公司也是做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好哇?」

心頭一氣,人便衝過了頭,他在路口拉了她一把。

「車站在這邊。」

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回家要坐這路車?」

潘以倫攤手,很無辜的模樣:「我不知道啊,我坐這路車。」

楊筱光「哼」一聲,討一個沒趣。又一想,還真巧,他去上班確實要同她回家坐一路車。

好在大好雙休日車也挺多,兩個人沒有等太久,但中心城區的公交並不因雙休日而顯得空閒。當公車到來時候,潘以倫很自動就護在楊筱光的身後。

這感覺相當好,楊筱光覺著自己也是能矜貴一下的。

她的心情又忽而好了一些,有了思想,也有了談興。上了車,她說:「正太,每個人生活中都可能遇到困難,過去固然美好,未來也未必不美。」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窗外,街景瞬息萬變,路牌和行道樹也是過眼雲煙。她記著他的歌詞記的很清晰,所以把感想也說的很清晰。說了出來,她的心情也跟著壓抑。

潘以倫聽在耳朵裡,也是默了一陣的,才笑著說:「楊筱光,你把別人心情當自己的心情,把別人的煩惱當自己的煩惱。真是閃閃一顆紅星,放在哪裡哪裡放光彩。」

楊筱光怎麼可能聽不懂?不過他的口氣無奈又有玩笑的意思,她就跟著玩笑了:「說我是當代活雷鋒還是知心大姐?再幽我一默的我都承受得住。古北那間店,有個男大學生比我更知心,人家還是心理學專業的。」

潘以倫笑出聲:「你要知道別人不給錢,他絕對不看眼色。」

楊筱光大言不慚:「所以說我才是有大愛的真人。」

她還抬頭,也許潘以倫正點頭,她的頭頂心撞到他的下巴,兩人都呼痛。

潘以倫說:「我到站了。」

楊筱光擺擺手:「知心小姐姐語錄,正太加油。」

正太沒扛住,趕緊擠下車,怕會笑死在擁擠的沙丁魚車罐頭裡。

楊筱光心裡挺美,她發條短消息騷擾方竹:「你說我當年怎麼就沒去念心理學?我是多愛關懷他人一雷鋒式人物啊!」

回到家,開電腦上線,順便把MSN上名字改成--我是知心小姐姐。週末在線的人不多,一般都出去耍樂了,餘下蹲網上的十有八九發了一個大笑抽筋的面孔給楊筱光。她照單全收。

突然就冒出一個陌生的對話框,同她說:「知心也是一種態度?」

楊筱光一見,冒出來的是莫北,因為他用的頭像是職業裝小照,打出來的字卻是五顏六色的表情字符。上下不著調,不禁大樂。

她打字:「是啊是啊,我的人生態度多種多樣!不過你的網絡態度不夠正經八百!」

莫北回答:「都從小豬那兒COPY不走樣過來,是不是顯得人民律師蠻親和的?」

楊筱光便能把剛才收的幾個大笑抽筋的面孔全部丟給他。

那邊莫北也許在忙,說還在加班。楊筱光就不打攪了,開始上網自己娛樂。

隔了老久,莫北才又打一句話過來:「知心小姐姐,本人民律師為人民服務得雙休日都要報銷,餓得眼冒金星,要不你請客我買單?」

楊筱光問:「要我請啥客?」

「小籠包。」

楊筱光立刻就答:「同意你買單。」

莫北同她約在了新天地的鼎泰豐,點的小籠包是六十八大元十隻的「皮不破」。

楊筱光大叫:「蘇浙匯的酥皮烤魚翅不過六十八一個。」不過用筷子把小籠包從十分米處摔下去,果真不破。她咋舌,又看看四周,入耳的都是港台音,觸目皆為藍眼睛。

「難怪這價,都來騙港澳同胞和老外的。」

莫北笑:「不懂了吧!鼎泰豐做上海點心和上海小菜出名,是上海人開到台灣去的,現在只不過又回到上海。」

「回來了就能自家人宰自家人了呀?」楊筱光撇嘴,眼角瞥見隔壁桌上了色彩鮮艷的紅豆沙,撇嘴立刻變成嚥口水,「不過東西確實好吃。」

莫北看著她毫不掩飾的饞模樣,不禁微笑:「坦白是一種美德,這點你比『小豬』強。」

楊筱光揮舞手裡的筷子,幹掉兩隻小籠包,才叫:「她是燜燒鍋,我是平底鍋,當然有區別。不過一樣都是不銹鋼材質,質量可靠,性能一流。」

莫北喝茶剛到一半,忍得很辛苦才沒做出不雅舉動。

「我真奇怪,你這樣的女孩怎麼會沒有男朋友?」

楊筱光又夾了一隻小籠,舀了醋,研究從哪裡入口,入口之前,眉毛一揚,答:「天才注定是寂寞的!」

莫北挺不住了,大笑起來。

楊筱光乘機三下五除二,一下解決四隻。胃裡回了暖,自覺身子舒坦開來,有了力氣動腦子,也有了些膽子去探究竟。她問莫北:「那什麼,你和我們老總挺熟的吧?」

莫北輕飄飄地答:「一般。」

「鬼。」楊筱光鍥而不捨,鬼鬼地又問,「你看好我們公司上市嗎?大律師。」

莫北說:「國內的IT行業,一個創意就能取得風險投資。『鼎泰豐』這樣的連鎖餐廳,憑一個經營模式就能融資成功。事事無絕對,都是人做出來的。」

楊筱光「切」了一聲。

莫北正經說:「其實那些都不關你的事,菲利普接的項目對你們公司有好處,也是他的一份體面。」然後聳肩,再說,「一個好律師不該關心坊間八卦。」

楊筱光睨了他一眼:「人民律師,你已經關心了不少了。」

她曉得也問不出什麼來了,而後只管吃不再問,間或還同他插科打諢胡扯兩句。等湯足點心飽,摸摸脹鼓鼓的肚子,十分愜意地享受紅豆沙。

莫北落下一句話,炸開她的小心肝。他用一種頗誠懇的表情問:「你覺得咱倆談戀愛怎麼樣?」

調羹掉在湯碗裡,紅豆沙的殘漬粘在嘴唇上。楊筱光驚駭地抬頭:「WHAT?」

莫北一貫溫文儒雅的臉,忽然變得格外溫柔,還朝她笑:「事實上,我們是相親對象,不是嗎?」

楊筱光糾結了,把餐巾紙抓成一朵喇叭花,結巴著:「那--那什麼,我--我可真--沒什麼類似--經驗。」

莫北莞爾:「這種事情要什麼經驗?」

他把手伸過來,拿起餐巾紙擦她唇上的殘漬,像給小孩子做清潔。楊筱光被他的行動嚇得呆掉。

「我們彼此不瞭解。」這句話總算說順溜了。

莫北依舊溫柔:「時間長了就瞭解了。」他神色安定,看著神色慌張的楊筱光,說,「你別老這副大驚小怪的賣相,好像我在拐帶兒童。你好歹也是也是知心小姐姐吧!」

楊筱光扯扯僵硬的臉皮:「考慮,嘿嘿,要考慮考慮。」

這頓飯在楊筱光的忐忑不安中結束,莫北送楊筱光回家,再沒多提做男女朋友的事,只最後在她下車的時候,才提醒一句:「你們公司上面那些事別多管,誰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管好自己不吃虧就成了。」

楊筱光的表情和行動經過一路的心理建設,已能自然運用。她擺擺手:「曉得曉得。」就要開車門衝上樓,沒想到被莫北又叫住。

「當然,那事也好好考慮,天才也不能老寂寞吧?」

楊筱光的臉在這天第二次紅起來,還紅得轟轟烈烈。她一無經驗二無技巧三無準備,狼狽得只當沒聽見,一路狂奔入家門。

大聲響驚動楊爸楊媽。

一個問:「路上遇到狗了?」

另個問:「要上廁所了?」

她答:「跑步減肥。」拍著胸脯想,莫北的事是萬萬不能說的,若是說了,父母必定比吃了興奮劑還興奮,到時候扛不住的鐵定是自己。

她語焉不詳地在雙親狐疑的目光下,溜回自己的房間,放下包換好睡衣喘口氣,方竹的電話就來了。

楊筱光忍不了頭一句話就叫出來:「你那發小跟我說要和我談戀愛。」

方竹聽她沒頭沒腦一說,想了半會才明白,問:「難道你們不正是在相親嗎?」

一句就把楊筱光給問傻了。

「是啊。」

「那相親之後不該談戀愛嗎?」

「是啊。」

「那不就成了?」方竹準備掛電話了。

楊筱光叫:「等等,讓我思考會兒。」

方竹說:「慢慢的你就會習慣了,這事兒得循序漸進。」

楊筱光思索出一個所以然,心氣漸漸平了,懂得剖白自己,問:「第一次被人示愛對於我這把年紀的人來說,產生那種『你幹嘛要打擾我正常生活』的想法是不是說明我變態啊?」

「你幹什麼要這樣想?難道莫北有哪裡不合你心意?」方竹問她。

「他一切都很完美。」

「那就好好相處,不試試怎麼知道結果呢?」

「那麼我該答應他?」楊筱光躺到床上,眼睛瞪住天花板。

白色的天花板下吊著荷花燈,楊筱光數著荷葉片,一片兩片三四片,數的眼花花,沒有著落。她仰面就躺倒,頭緒很亂。

方竹說:「好好睡一覺,明天開始學習怎麼去談戀愛。」

於是,楊筱光想,也許她真是缺少經驗,需要學習。她向方竹道晚安,掛上電話,準備睡覺,把煩惱丟向明天再處理。

如此這般談戀愛

楊筱光所沒想到的是,莫北的行動力如此迅捷。他壓根就沒打算讓她深思熟慮,沒幾天,她就在下班時刻收到他的電話:「一起吃晚飯?」

「我還沒想好。」楊筱光囁嚅。

「不用想,也就一頓飯。我在你們公司樓下呢!」

那樣多不好,樓下換了國內組裝也拉風的寶馬等著。她做不了這樣的壞人,於是硬著頭皮避開一堆同事,偷偷摸摸下樓。

莫北一見她鬼祟樣子就笑:「怎麼被人追還一副做賊的模樣?」

「我這不是心亂如麻著呢嘛!」

莫北為她開車門:「能心亂如麻說明我依然有魅力,不然我真得三省吾身。」

楊筱光隔著車窗問車裡的他:「我說,你真不是開玩笑?」

他說:「我真不是開玩笑。」

她用銳利的目光審視他,他用手擋:「今早上庭,被一女檢察官用這眼神刺了一上午,差點沒體無完膚。你饒了我吧!」

「一定是你工作態度不好。」

楊筱光收正要躬身鑽進車裡,無意往旁處一瞟,正見單肩背著書包的潘以倫往辦公大樓裡走。梅麗為他聘了形體老師,訓練室就租在「君遠」樓上,說是為了方便何之軒隨時指導。

楊筱光認為此舉頗為誇張,不過此刻看見了潘以倫,她還是很親切很高興地搖手招呼,叫他:「正太。」

潘以倫也看到了她,停頓那片刻,一言不發,把一切收進眼底,抿抿嘴,打個彎,什麼招呼都沒打,逕直往樓裡去了。

楊筱光的手晃在半空中,尷尬至死:「現在的孩子怎麼都這麼沒禮貌?」

莫北喚她快上車,發動引擎,車子緩緩駛動。他問:「剛才那個是不是參加選秀的?」

楊筱光來了興趣:「你也愛看選秀啊?」

莫北推推鼻樑上的眼鏡,還反了一下光:「事務所幾個小實習生都瘋了,天天討論誰誰晉級,聽都聽成了熟人。」

「可見真是全民運動,普羅推廣度那樣大。」

楊筱光發覺車的方向是往郊外,不由問:「這是要去哪兒?」

莫北說:「有一個地方聘香港麗晶出來的港廚,蝦餃不比福臨門的差。」

楊筱光大感興趣,又疑惑:「怎麼會這樣遠?」

莫北笑得很神秘,就是不和盤托出。直到到達目的地,楊筱光駭叫:「富人聚集區?」

莫北說:「高爾夫俱樂部。」

「我不要下去,我仇富。」事實上她今天穿的還是禮拜六的米奇套頭T恤,來到這裡,只覺得又是獻一遍丑。

「你不餓?」

楊筱光眼睛一轉,投降,一隻腳跨下去:「蝦餃倒是值得一嘗。」

莫北一路都帶笑,鎖好車,心情棒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