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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方竹卻捉牢她問:「你們接的那間公司的資料什麼時候整理一下給我。」在楊筱光發問前,她自行解釋,「我對洋人佔有國有品牌渠道深感憤慨,想要做一個報導。」

楊筱光本來是沒睡醒的,聽了她這樣的話,一下就清醒了,且還一點就透:「你哦,我就知道你給我資料也是有私心的。」

方竹板一板面孔:「想什麼呢!不給就算了。」

楊筱光看她認真要生氣,也不大敢開玩笑了,便說:「過兩天給你。」忽忽又歎一口氣,講,「你這是何必呢!」

方竹別轉過頭,不讓她看面上神情。

楊筱光頂怕老友認真惱,好在梅麗軋鬧猛跑了來,被楊筱光一番介紹,她得知方竹是記者,就笑容滿面地一個紅包塞過來。方竹要推讓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先收下來。

梅麗說:「多關照多關照。」眼一轉,又瞧見幾個本城著名娛記在另一頭,便匆匆趕過去。

方竹手裡掂著紅包,哭笑不得,問楊筱光:「這是何之軒選的合作商?」

楊筱光點頭,說:「你放心,這種女人他看不上的。」

方竹撇嘴:「他眼光怎麼這樣了?」

楊筱光眼光往後台一溜,奇怪,一眼就能找到潘以倫,他默默坐在候選人的末排,抱胸,伸腿,假寐。楊筱光對方竹努了努嘴:「他看中的是那個。」

可是心裡猜測,他是否有信心?因為他周邊的選手們都有一種莫名的興奮,躍躍欲試,蠢蠢欲動。就他彷彿處於安靜天地間,獨自一人。

方竹看過去時,潘以倫把眼睛睜開了。楊筱光聽到方竹也驚歎一小聲,並讚:「這雙眼睛適合在聚光燈下吸魂攝魄。」

「你像是在形容西門慶。」楊筱光忍不住笑起來。

潘以倫很憊賴地伸展了一下身體,然後一扭頭,就看到了楊筱光。

楊筱光對老友告別:「我去去就來。」

她擠過人群,來到他身邊。

「好啊,正太,預備做新一代的少女殺手吧!」也可以做師奶殺手,她想他憂鬱的樣子確實乖。

潘以倫輕輕一笑:「你來了啊!小監工。」

她笑嘻嘻說:「我當然要來監場,做歷史的見證人。」

潘以倫的唇微微一斜,好像有些不太高興,說:「你奉承起人不打草稿。」

說得楊筱光多了幾分尷尬,她一下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主持人依次上台,比賽要開始了。楊筱光適時退了出來,找到坐在前排的方竹,坐在她的身邊。

方竹說:「那孩子很個性,也許會讓觀眾受落。」

楊筱光想,但願這樣。誰都知道何之軒的計劃冒險,如果潘以倫失敗,所有的東西都要推翻重來。他真的有必勝的把握?這個項目遠沒有菲利普的項目更腳踏實地。

然,就是賭這一此,策劃工作才會顯得精彩。做這行的,誰不在賭?誰都在同市場賭。

楊筱光心裡微微歎了口氣,想到潘以倫,他才最無辜,成為賭注。

好戲開場了。

這樣的選秀場本身就是模糊的,選手上台表演的項目也沒有做任何規定,只是統稱才藝。但現代人會的才藝不多,不過唱歌和跳舞,偶爾出現樂器演奏和武術,不過點綴。

其實普羅大眾都明白,能秀出來的還是歌舞,還有人的賣相、氣質還有聚眾能力。

五花八門的社會大串演隆重登場,觀眾在看笑話,評委亦然。所謂平民選秀,沒有標準,便只是在笑話中選擇適合正常人審美的非笑話。

女主持人雖然不大機靈,但真的勝在厚道,時常鼓勵平民選手,很好地中和了男主持的尖刻官僚氣。

大多數的表演相當無聊,純做噴飯作料,所以只要一兩個長的登樣的選手上台,下頭觀眾才會喝正彩,還有癡頭怪腦的女孩子亂叫:「帥哥,帥哥!」台上的稍不經世面,就會一陣紅臉,活像街頭賣藝。

要的就是這效果,炒作時代的拋頭露面,不比舊時大世界雜耍更高級。

有人拿著吉他上台裝文藝青年,唱自己創作的校園民謠,咬詞和周傑倫一樣不清晰,人倒是長得還算不錯,開口就大謬其論了。

唱畢一首歌,女主持人先誇他:「你是今天迄今為止出現的唯一一個創作型歌手,對自己的入選有沒有信心。」

他說:「我選上以後,要為我心目中的一百個好女孩做一百件實事,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去年『超級女聲』冠軍,我要跟她交流一下羽毛球的球藝或者法語翻譯技巧。第二件事就是要和『超級女聲』亞軍合作一首歌!」

下面哄堂大笑,男主持人跟著起哄:「那你一定會成為女孩都喜歡的大眾情人。」

那選手還能洋洋得意,朝台下拋飛吻。楊筱光卻些難過,如此這般,稱之為個性不如貶之為自毀。

又一陣哄然。

梅麗擠了過來,一坐下就捶胸:「要命,早曉得有這麼個創作型,乾脆應該讓小潘抽1號,免得被人搶鋒頭。」

楊筱光這才想起來問:「正太的節目是什麼?」

梅麗神秘地眨眨眼睛。

下一個就是潘以倫了,他在騷包男沖台下飛吻夠了才出場。白色的高領毛衣,牛仔褲,球鞋。乾淨得清風拂面。

台下不是沒有人倒抽涼氣的。

他定定往台上一站,先露一個笑容,燦爛無比。然後就什麼話都不說,開始演唱。

輪到楊筱光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在清唱他自己的歌。

「我等不過個轉身

這樂壇已經沒有張國榮

許冠傑在紅館復出紀念那一場

梅艷芳卻只開最後那一場

我最心愛的吉他我已不會再去彈奏

我始終寫不出我最想寫的那一首歌

達明一派終於要來上海給我們開第一場

我會去萬體館聽到這輩子最後想聽的聲音

歌壇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們怎麼去找最初的感動

風繼續吹隨風而逝他最終離開我們

許冠傑唱我們給聽的滄海一聲笑

今年已經沒有了黃霑的和聲

陳百強這記憶裡的聲音早已沉寂太久

譚詠麟已不再是二十五歲

軟硬天師宣佈解散是否不再做音樂

世界不斷的改變改變

我的心思卻不願離開從前

時間不停的走遠走遠

我的記憶卻停在

停在我們八零年代的最初

現在的選秀門檻不高其實挺好

我坐在角落發著明星夢聽著小道

我夢想的大世界遷移到一邊

這裡又多了上海大劇院演歌劇和舞劇

小小弄堂的反面是鋼筋銅骨的森林

誰能從這裡翻越過去

我記得第一次吃肯德基就在這附近

如今它已經開得遍地都是

年少時候流連的田園水窪黃花菜地

它現在變成精品高樓在出售

電視裡立波啤酒那首歌是我喜歡上海的理由

可是城市越大小世界越來越吵

地鐵開了好幾條

廣告越來越多 班次還是那樣少

人依然那樣多

金茂大廈已經不是第一高樓

東方明珠還在他的對面

日本人說要蓋高樓它一定要高過金茂

陸家嘴終於從荒蕪草地變遷成了一片綠地是我們的驕傲

上海不斷的改變改變

我卻不斷懷念很久以前

時間不停的走遠走遠

我的記憶卻停在

卻停在最初的那個年代」

他的唱功不算很好,但是不跑調,音色也不錯,咬詞很準。誰都能聽清他唱的歌詞。

唱畢,場下靜默片刻。遇到正經的來參賽的反而來不及做反應。

女主持人及時問:「謝謝十七號選手,請你告訴我們你唱的歌曲的名稱。」

潘以倫說:「沒有名字。」

所有的人在微微訝異之後,熱烈鼓掌。

男主持人接下去一個問題就分外不得體了:「這麼年輕為何這麼感懷?歌詞是自己填的嗎?曲子是誰作的?」

潘以倫答:「自己亂寫的歌詞,曲子是用黃舒駿的。」

女主持人隨機應變,感慨地加多一句:「潘以倫的歌讓我想起很多往事,屬於我們這代人共同的回憶,真的很美好,也很感動。這是今天比賽的意外,用這個方式來紀念我們對往昔共同的記憶。」

話筒到了潘以倫手裡,他露出乖乖的微笑,說:「寫的不好,謝謝大家!」

然後鞠躬,動作很是孩子氣。下面的女孩子們不出意外地沸騰了,歡呼雀躍,立刻有人成了他的粉絲。

男主持人圓了場:「我們比賽的宗旨不僅僅是選拔新人,更是選拔有才華的新人,後面的選手要加油。」

潘以倫點一點頭,很謙遜,始終微笑,故此,更招人愛。他已經懂得在什麼場合顯示怎樣的表情。

楊筱光說:「事先訓練過的確實不一樣。」

梅麗笑得分外得意:「我說過是璞玉一塊,前途大好。」

「歌詞是他自己填的?」

「當然。」

楊筱光想,是該刮目相看。

只是,那歌裡的寂寞和落拓,止都止不住。這樣一個站在台上,佔盡鋒頭的新人,應該意氣風發的。而他並不,成為陽光的反面。

也有人看出來,有女孩和她的夥伴竊語。

「十七號帥哥又帥又憂鬱,有點像花澤類。」

「噢,他的背後一定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

「那就是又帥又憂鬱又神秘。」

原來可以這樣具象。

楊筱光破天荒在手機上打了一條短消息,對象是潘以倫,她寫:「我覺得這首歌應該叫《最初的那個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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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以倫之後的其他選手,都深刻感到壓力倍增。有才藝的,發揮過力或無力,無才藝的,也少了爭出風頭的心。

一場比賽,他是高潮。他粉墨下場,比賽也就完了。

起碼今天這個比賽的舞台上,潘以倫是主人。

比賽結束,有小女孩商量著要等潘以倫出現好索要簽名,見他一出現就蜂擁上去。梅麗見狀,樂不可支,多少有跟著春風一起得意的腔勢,一個勁兒和那頭的評委們套起了近乎。

方竹說:「好了,明日偶像誕生,你們公司絕不蝕本。」才說完,那邊電視台的工作人員開始組織現場記者同行集體耍樂,有人來叫她。

楊筱光說:「嗨,別,我還要請你吃飯呢!」她想她睡意都沒了,還不得找老友食頓飯排解排解?

可是方竹直接拒絕:「工作先佔第一,同行裡通氣多,正有一手資料。回頭我請你。」

楊筱光撇嘴,一娛樂新聞至於嗎?但方竹覺得很至於,所以一溜就鑽進了娛樂的隊伍,同這個握手那個招呼,可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兒,不比何之軒差多少的。

那頭的潘以倫還沒從蘿莉堆兒裡脫身,這讓楊筱光頓感孤獨。她甩甩頭髮,一時不曉得該走該留,大伙都有事,就顯得她無事可做。

這春日的太陽實在好,她乾脆往舞台邊的綠地上一坐,貓兒似地盤起雙腿曬半會兒太陽。

潘以倫走到她身邊時,已是過了好一會兒了。他將火熱出爐的新粉絲送的差不多,一轉頭就望見她像只加菲貓一樣盤著坐在草地上假寐,人蔫兒吧嗒的,只有衣服上的米老鼠精神頭十足,擺著攤手歡迎的姿勢。

楊筱光一睜眼,看見陽光染在眼前男孩的眉梢上,燦爛生輝,像是聚光燈兜頂照下來的,一圈的光暈。

她瞇著眼睛說:「正太,你開始顛倒眾生了。」

潘以倫臉平白一紅。

楊筱光「嘖嘖」兩聲,彈一個響指:「哎,我就要刮目相看了。」她的手拽住他的衣服,借力站起來。這不是存心的,而是她的腿真的麻了。

潘以倫順勢拉了她一把。

他說:「我說過,做這份工我一定會盡職。」

楊筱光無端歎了氣,還是這樣放不開。她拍拍他的肩:「老想工作多累?做事也做的不快樂。有時候我們是經歷,並不是執行。要放輕鬆,放輕鬆。

他笑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也沒心沒肺的帥。

「學呂秀才在桃花源過十年二十年,也是福氣。」

楊筱光小驚訝:「你也看了《暗戀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