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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3章

寧伊的目光環繞四周,院中的宮人們都看著她。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上,再低頭看一看她的手腕,忽然大哭了起來。

“我好了……我好了……。”

她跪在地上,用力地磕頭,告謝蒼天。

“什麼?她的痘瘡好了?真的還是假的啊?”

“得了痘瘡不是都得死嗎?”

這時候小麥子走到了寧伊面前,朗聲道:“我說你謝謝天有什麼用?也不想想這些日子替你治病不眠不休照顧你的人是誰!真是沒良心!”

寧伊一頓,想起了什麼奔回殿中。

此時路小漫正在用沸水燙煮給病人們敷藥用的布巾。忽然有人在她身後一跪,把她嚇了一跳。

“寧伊?你怎麼在這兒?你的身體還沒好完全呢,怎麼不好好休息?”

“你看!我臉上和手上的痘痂都脫落了,我是不是好了?”

路小漫扣住她的手腕,替她診脈,內心欣喜了起來,眼睛裡的淚水也留下來。這些日子,路小漫已經眼睜睜看著兩個宮女一個太監去了,心裡麻木了,人也累得快睜不開眼睛。

如果說路小漫就快心如死水,那麼寧伊再度燃起了她心中的亮光。

“小漫,你別哭啊!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好了?”

良久,路小漫才點了點頭,寧伊開心地抱著她的腰在後院裡轉起圈子來。

寧伊康復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北宮,她是第一個得了痘瘡卻熬下來的人,也給了其他人極大的希望。而路小漫也驟然輕鬆了不少,因為染過痘瘡的人是不會再生痘瘡的,寧伊一邊調養自己的身子,一邊不遺餘力地幫助路小漫照顧其他人。就連前院裡人人自危的氣氛也變了。

以往路小漫只要一出殿門,那些宮女太監就要往後退,可現下,沒人再躲著路小漫了。

“小漫!我們幾個看你每日都要燒水煮那些衣物,這些事情我們幫你做吧!”

“小漫!我們決定和小麥子他們輪班煎藥,不然他們幾個太辛苦了!你教教我們,這藥得擱多少水,什麼藥先下什麼藥後下!”

一日三餐,路小漫發覺自己拎進去的食盒也沉了不少,打開一看,他們將好菜好飯都省下來了,路小漫忽然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那日黃昏,她來到牆角,搬開磚塊。昨日她請小江子從太醫院給她捎幾本書來,也不知道他找著了沒有。

有人敲了敲牆,路小漫心中一喜,將手從洞裡伸出去,可半天也沒見小江子將書放到她的手裡。

“小江子,你在嗎?是你嗎?”

有人扣住了路小漫的手,與她緩緩十指相扣。那樣溫潤如玉的觸感,路小漫的呼吸停在了原處

。對方的手指輕輕揉蹭著路小漫的指縫,自從入了北宮之後,與她相觸的只有得了痘瘡的宮人,沒有誰如此親暱地對待她。

是誰呢?是王貝兒?還是小江子?

貝兒的手很纖細,小江子的手略有粗糙,而這隻手的手指修長指骨分明,路小漫知道對方既不是王貝兒也不是小江子。

良久,對方終於放開了她的手,幾本書卷著按入她的掌心。

路小漫打開一看,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幾本書。

她對著那個小洞,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人影略微晃了晃,對方悄然離去。

路小漫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她真的很想知道牆那邊的人是誰。

當天夜裡,路小漫躺在榻上,靠著油燈翻著醫書。

忽然有人敲起門來,“小漫!小漫!快來啊!杜鵑她出事了!”

“什麼?”路小漫轟地起身,打開門來便看見寧伊焦急地站在門外,全然不知所措。

“杜鵑她人都燒糊塗了!全身上下都犯抽!你……你快去看看!”

來到前殿,就看見杜鵑躺在地上,手腳抽搐的厲害,路小漫衝過,“寧伊!快按住她的手腳!”

路小漫替杜鵑一把脈,驚覺她脈象混亂,十分凶險,身體高熱不止,甚至開始嘔吐,路小漫聞到一股酒的氣味。

原來杜鵑偷偷飲下了一整瓶清酒!

“小漫!她怎麼樣了!”

“去!打涼水來!還有小麥子那邊應該熬了一些幫助鎮靜退熱的湯藥!你快去端來!”

待到杜鵑端著藥進來時,只餘路小漫頹然地坐在杜鵑身旁,腦袋埋在膝蓋裡,胳膊無力地垂在一旁。

而杜鵑如此安靜地躺在那兒,就連胸膛的起伏都沒有了。

“小漫……。”寧伊僵在那裡,“她怎麼了……。”

“她死了。”路小漫啞著嗓音道。

“怎麼會……不是說飲下清酒之後會將體內的痘毒排出……就會好了嗎?”

“是不是你告訴杜鵑我把清酒放哪兒的?”路小漫悶著嗓音問。

“……我……我只是想她好起來……。”

“並不是所有人得了痘瘡都能用清酒來排毒的!杜鵑連著燒了這麼多日,肺腑受了重創!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調理她的內府,希望強健她的經脈好讓她挺過去!可是她忽然飲下這麼多的清酒,瘡毒隨著清酒的效力攻入她的心脈,她哪裡承受的起啊!”

“可是……我……清酒不是救了我嗎……。”

“如果人人都能用清酒來救命……我為什麼不把酒分給所有人?為什麼不讓趙良儀也飲用?這是下下策!不是我救了你寧伊,真的是老天爺眷顧你!”路小漫按住自己的眼睛。

真是一念生死啊!

寧伊搖晃著跪在杜鵑身旁嚎啕大哭了起來。

她們將杜鵑的屍體帶到後園,澆上清酒,燒了起來。

寧伊找了一個罐子,將杜鵑的骨灰裝了進去,說等到有機會離開北宮,就將杜鵑的骨灰還給她的家人。她收拾了杜鵑的東西,還有一封信,寧伊翻來覆去地遲遲沒有打開信封。

“那是杜鵑的家書嗎?”路小漫問。

寧伊低下頭來道:“不算是家書……但是對杜鵑還有她的主子都很重要。”

“杜鵑的主子?”

“杜鵑從前是伺候李才人的。她本沒有生痘瘡,只因為李才人入了北宮,所以她的貼身宮人都得被送來,怕她染上主子的痘瘡……杜鵑其實來之前根本沒事……。”

路小漫一聽,心中愴然。

杜鵑的事情讓路小漫累到不行,她不過在後園走了兩步,嘩啦一聲就倒了下來。

抱著骨灰的寧伊睜大了眼睛,趕緊叫喊了起來:“快來人啊!路小漫她暈倒了!快來人啊!”

榻上的趙良儀聽見了抓緊床榻的邊緣想要起身,最後還是無力地倒了回去。

前院裡正在煎藥的小麥子聽見那聲響趕緊衝到後園,果然看見路小漫倒在地上。

“小漫!小漫!”小麥子扶著她坐起,用力掐她的任中,路小漫這才醒了過來。

“你怎麼樣?”

路小漫眨了眨眼睛,“我沒事……。”

就是天地都在旋轉。

小麥子瞪向寧伊,“你怎麼回事啊?小漫都昏倒了你還抱著那個罐子做什麼!還不來扶她!”

寧伊這才將骨灰罐放下,趕來扶起路小漫,小麥子背著她回到房裡躺下。

“她……她不會染上痘瘡了吧?”寧伊緊張地問。

“她就是染上了痘瘡你也沒什麼可害怕的不是?”小麥子瞥了寧伊一眼,先是碰了碰路小漫的額頭,她並沒有發熱,“寧伊,你看看她身上有沒有生痘瘡!”

“哦!”寧伊褪去路小漫的衣衫,細細查看了一番回答道,“沒有!她身上什麼都沒有!”

小麥子捂著胸口,終於呼出一口氣來。

“那估計是累著了!你好好看著她,我用中午剩下的飯給她熬點粥!”

小麥子離開之後,並不是去熬粥,而是到後院,搬開了牆角的石磚,將一張紙條壓在那裡,到了傍晚十分,有人將磚石搬開,拿走了紙條。

路小漫的眩暈沒有停下,粥自然也是沒有胃口吃的。

“小麥子,謝謝你……跑到後園來……也不怕染上痘瘡嗎?”

“怕什麼?我一路上都沒見著人,除了你和寧伊。”小麥子將粥放在了桌邊,歎了口氣道,“你若是難受,那就再歇息一會兒。”

路小漫點了點頭,小麥子就扯了寧伊走了出去。

“讓小漫一個人待會兒,清靜清靜。院子裡還有一些洗好的東西沒晾呢!”小麥子將寧伊扯了出去。

路小漫昏昏沉沉之間只覺得濕潤的布巾擦過自己的額頭和脖頸,有什麼溫柔的撥開自己額上的碎發。她朦朧著睜開眼睛,他蹙著眉頭的模樣竟然那樣的不真實。

“軒轅流……霜?”路小漫撐起上身。

對方的儀態永遠優雅,就連將布巾扔回銅盆裡的動作都宛如行雲流水。

“我若是再不來看你,只怕你是被燒成灰放進罐子裡,被人捧著出北宮了。”軒轅流霜垂下眼簾,搖曳的油燈燈光映照出一種繾綣的美感。

“你……你怎麼會來這裡?難道你……。”

路小漫心裡咯登一聲,難道軒轅流霜被染上痘瘡送進來了?

她左看右看,他的臉上什麼都沒有,她再一把拽過他的胳膊撈起他的袖口,手臂上也安然無恙。

軒轅流霜低著頭,看著她為自己著急的樣子,良久才道:“我沒事。只是翻了牆進來看看你。”

“哦……。”路小漫閉上眼睛呼出一口氣來。

驀然之間她想起什麼,猛地往角落裡一縮,叫嚷起來:“你快離開!別再碰我了!萬一我已經被染上痘瘡了呢?”

軒轅流霜無奈地一笑,伸長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擔心什麼?小麥子他們幫你看過了,你身上什麼都沒長,就是瘦得厲害。我都吩咐過御膳房要好吃好喝地給你送來,你是不是都給別人吃了?”

“就算還沒出痘瘡也可能三、五天之後就發出來了!我現在身子乏力,這也是痘瘡的前兆!你快走吧!”路小漫著急了起來,她害怕有人知道軒轅流霜來過北宮,會將他也關進來。

“身子乏力也可能是有喜的前兆啊。”軒轅流霜撐著床榻的邊緣,緩緩前傾,他溫熱的鼻息撩撥著拂過路小漫的臉頰。

“一點都不好笑!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貴為皇子你怎麼能來這裡!如果你染上痘瘡了,想一想有多少人要喪命啊!”

“那你知不知道,父皇聽說京城還有宮內瘟疫蔓延,本欲返回,卻剛出西川就遇上了刺客。驛站快馬加鞭回報時,父皇的傷勢還很嚴重。隨行的太醫是你師父,如果父皇有什麼,你師父醫治不力只怕也人頭不保,屆時……你就是死在北宮也再沒人能幫你了。”

一陣風吹過,油燈滅了,軒轅流霜的表情隱沒在一片黑暗之中。

路小漫抽了一口氣,怎麼會這麼湊巧?宮中流行痘瘡,皇上趕回卻在西川遇刺?

“現在你後悔了嗎?本來你擔心離宮會連累你師父,現在就算你不離開安致君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軒轅流霜竟然就著路小漫讓出的半邊床榻躺下,撐著下巴望著路小漫。

“……那……那……你幫幫我師父吧!如果皇上……你能替我師父求情,讓我師父少受牽連嗎?”路小漫摸索了半天,才扣住了軒轅流霜的手。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這讓她有一種不安全感。

“小漫,我問你一句話,你要老實回答我。”

“你要問我什麼問題?是我回答了你就會幫我師父嗎?”

“你是不是戀慕安致君?”

軒轅流霜的聲音太輕,以至於路小漫還在辨識他問了自己什麼。

“路小漫,為什麼不回答我?”

他的聲音裡有一種失去耐性的錯覺。

“戀慕……。”這個詞在路小漫的心中百轉千回,卻得不出個答案來。

軒轅流霜卻輕笑了一聲,在這樣安靜的後園中顯得格外空靈。

“戀慕就是喜歡。你喜歡和安致君待在一起,你期待他給你安慰,你心心唸唸就是跟在他的身後哪怕看著他的背影也愉悅非常,對嗎?”

路小漫肩膀一顫,她以為自己對安致君懷抱著的小小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卻未曾料到被軒轅流霜這樣輕易地一層一層撥開,那種無法遮掩的感覺讓她哪怕在黑暗之中都無所遁形。

軒轅流霜的眼眸如此澈亮,她毫不懷疑他將自己看的一清二楚。

“因為……他是我的引路人。他是我的方向。”路小漫閉上眼睛。

她知道在宮裡,一個小宮女欽慕著太醫是注定無疾而終的事情。更不用說這個小宮女還是他的徒弟。

“好吧。我會盡我所能幫他。但是……我更希望你在這裡能找到其他的方向。”

軒轅流霜走了,當房門被推開時,月光靜靜落在他的肩頭,他一步一步融入到北宮蕭瑟的夜色裡。

路小漫睏倦了,她閉上眼睛,整整睡了一天。當她醒來,是第二天的正午,日光急不可待地從窗沿中擠進來,路小漫揉了揉眼睛,甚至懷疑起昨夜的軒轅流霜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

她出了房門,就看見小麥子端著一碗粥跑了過來,將粥頓在桌上,他立馬抓住自己的耳朵。

“哎喲,燙死了燙死了!”

看著他滑稽的樣子,路小漫笑出聲來。

“姑奶奶,你可算睡醒了,看你睡的那麼香,我都不敢吵醒你!”

“對了,殿裡的病患呢?還有趙良儀……他們怎麼樣?”

“還管他們呢!你啊,就是太累了才會這樣的!那些人有寧伊照顧著呢!”小麥子用勺子攪著粥,希望它涼的快一些,“趙良儀的高熱倒是退下了一些,但身上痘瘡卻更厲害了,……還有……就是……前殿裡有位小公公沒挺過去……去了……。”

路小漫歎了口氣,她知道那個小公公,才十五、六歲,雖然說“小”,但實際上還比路小漫大上半年呢,一開始燒得不厲害的時候,每次見到路小漫還開玩笑說要她叫他“哥哥”,還說要是他大難不死,就真的認路小漫做妹妹,以後宮裡無論出什麼事,他這個做哥哥的有一口粥喝一定把粥裡面的米省給她。

“別難過了……他臨了去的時候,還說要你保重呢!說他枕頭下面有些銀票,是宮裡主子打賞的,他用不著了,要都留給你。等以後有機會出宮,叫你一定要成為舉世聞名的女大夫呢!”

路小漫抹開臉上的眼淚,“得,先喝粥,喝完了給我的小哥哥上柱香!”

只是路小漫的粥才剛喝下半碗,寧伊就撬開了房門。

“小漫!小漫你快出來啊!”

路小漫被她驚得整碗粥差點摔到地上,還好小麥子眼明手快一把給托住了。

“我說寧伊你瞎嚷嚷什麼呢!就不能讓小漫好好吃頓飯嗎?”

“是……是南園的五皇子……他染上了痘瘡……皇后娘娘將他送到南園裡來了!”

路小漫一怔,“什麼?五皇子染上痘瘡?走——去看看!”

他們剛走出房門,就看見對面的殿堂裡幾個宮人正蒙著口鼻打掃,陳順在那兒張羅著一切。

“誒!這兒都沒打掃乾淨呢!你們幹什麼呢!”

“這兒還有蜘蛛網呢!能讓五皇子住這樣的地兒嗎?”

“你們——你們去哪兒呢——”

宮人們草草掃了兩下,就扔了掃帚衝了出去。陳順追在他們身後,拎起掃帚打向他們。

“你們這些殺千刀的!等到皇上回來了知道你們這麼對待五皇子,一定誅你們九族!”

路小漫愣在那裡,看著陳順哭喪著臉將掃帚撿回來,一邊咒罵一邊打掃殿堂。

“陳總管?”

陳公公轉過頭來,見到路小漫的那一瞬間驚訝的不得了。

“誒——我說你還沒死呢?”

“呸!呸!呸!我路小漫活的好好的,陳總管你可別觸我霉頭!”路小漫抱著胳膊走進去,只見軒轅靜川就這樣被擱在只剩下硬板的榻上,額頭是薄薄的汗水,原本白皙的臉頰還有手臂上都是紅點,那是還未完全發出來的痘瘡。

他的眉頭緊蹙著,細密的睫毛隨著身體輕輕顫動,就連原本優雅的唇瓣也開始泛白。

路小漫的心宛如被死死抓住一般疼了起來。

“他怎麼會染上痘瘡的?你們不是將他照顧的好好的嗎?”路小漫在他的榻邊坐下,掏出布巾來,手掌隔著布巾觸上他的額頭,“他燙的很厲害,殿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身體不適的?”

陳順握著掃帚看著路小漫這架勢,猛然想起路小漫是安致君的徒弟。

“大概是七天前,殿下對老奴說他很累要睡覺。你知道的,殿下每天都嚷嚷著要玩,這些日子痘瘡在宮中蔓延老奴還怕看不住殿下呢……殿下睡下之後,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過了兩天就開始高熱了!太醫院裡的太醫說殿下被染上了痘瘡!可這怎麼可能呢?整個南園沒有宮人染上痘瘡啊!”

“宮裡太醫有沒有給殿下留什麼藥方?”

“留了!是杜太醫留的!那些短命的傢伙把殿下送進來就跑了,連藥也不熬!”陳順一提起他們就咬牙切齒。

路小漫將被隨便丟在殿內的那一大堆東西打開,找到了杜太醫配的藥。

“也就是說殿下處於發病的頭七天了!”路小漫細細辨識其中的藥草,杜太醫也許是顧念軒轅靜川皇子的身份,藥的力度只怕不夠,她蹙了蹙眉,衝著殿外喊道,“寧伊!寧伊!”

一直在照顧趙良人的寧伊趕了過來,看見榻上的少年也是驚呆了。

“這……這不是五皇子嗎?”

“是五皇子。你幫我個忙,把這個拿去給小麥子他們煎了,再多下半兩百味草還有三錢牛尾草。”

“哦!好!”寧伊得知是給五皇子熬藥,拿了藥包就急匆匆趕去前院了。

“喂!你剛才讓人在藥裡面亂加什麼?你……你可別……。”

“杜太醫的方子比較溫和,但是根據我這些時日照顧北宮病患的經驗,若不在病症初期將痘瘡鎮住,到了痘瘡全部發出來,殿下的身子如果抵禦不了瘡毒的侵襲,內府受損,就難以挽回了。”

陳順倒抽一口氣,“原……原來是這樣……。”

“倒是陳總管,你還不走嗎?再不走小心北宮的門鎖上,你得跟我們待在一起咯!”

“我本來就沒打算走!殿下都病成這樣了,我要是走了,誰來照顧他!”陳順摸了一把老淚,忽然在路小漫面前咚地跪下,“路小漫,我知道以前在南園裡我對你不是很好,但我自認對你也不算差!我是個沒根兒的人,但五皇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當年我偷了南園的財物拿出宮販賣,結果被逮了個正著,根據宮規當年的皇后娘娘要剁掉我的手以示懲戒……是梁貴妃救了我!興許就是因為那一日她得罪了皇后,才會有之後的一切。總之五皇子是梁貴妃唯一的兒子,我本來只盼著他快樂的長大將來皇上給他封個王爵,他再娶個賢惠善良的王妃照顧他一輩子……我這把老骨頭就是到了地下見著梁貴妃也不丟人了!誰知道……誰知道……殿下會染上痘瘡啊!”

路小漫看著老淚縱橫的陳總管,這才明白平日裡他對他們這些宮人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巴結軒轅靜川,也不是因為怕他生氣,而是出於溺愛。

他太溺愛軒轅靜川了,將他的喜怒哀樂當成了一切。

“陳公公,你別這樣,你快起來!”路小漫將他扶起。

“太醫是不會進來替殿下診病的了,這裡也只有你懂得醫術了!老奴只能求你救救殿下了!”

“為什麼太醫不會來?這裡的除了普通宮人,還有趙良儀啊!我也在好奇怎麼太醫連進來診脈都沒有!如果不診脈,如何開方子?沒有藥方就無法煎藥……趙良儀……還有五皇子怎麼可能會好?”

這些日子,都是路小漫將藥方從牆角遞出去之後才有草藥送來,遇到難以下決定的境況也是她將病人的脈象和病情寫下,由小江子送去太醫院給杜太醫參看的。

陳公公忽然將殿門關上,隨著吱呀一聲,路小漫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高高提起,而陳順的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

“普通人不明白,我陳順在宮裡這麼多年,就算看不明白,想都能想明白了!”

“什麼?”

路小漫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陳順,沒有了勢利和諂媚的表情。

“因為這是皇后娘娘剷除異己的最佳機會。李才人是第一個染上痘瘡藥石無效去了的後宮妃嬪,她青春貌美,特別是她的眉骨與當年的梁貴妃是十分相似,皇上出巡西川之前對李才人可謂專寵,要不是西川的貪污案導致時機不合適,皇上是有意要封她為良人的。李才人因痘瘡而亡,她的屍身必須火化,可是擔著李才人去火化的小太監卻偷偷告訴我說,他看見李才人的身上根本沒有痘瘡,連個疹子都沒有!這宮裡誰能做到一手遮天到這種地步?”

“皇……後……。”路小漫的心涼了半截。

陳順沒有對她說謊的必要。

“還有趙良儀,她的身世也不一般。她的父親曾經擔任右相,雖然如今已賦閒在家,朝中門生卻是不少。而她的兄長三年前請纓鎮守邊關,半年前又以三千精兵力挫前來入侵的南蠻騎兵,被皇上加封為車騎將軍,手握邊關五分之一的兵權。趙良儀晉陞為嬪甚至於妃不過是時間而已!趙良儀足不出戶,卻還是染上了痘瘡。按道理以趙良儀的身份,皇后娘娘根本無需將她送到北宮來,困在自己的寢宮即可。為什麼非要送到連太醫都不會入來診望的北宮呢?”

路小漫嚥下口水,她根本沒想到一場瘟疫之中還有如此多的玄機。

“那……五皇子呢?要說李才人和趙良儀是為了爭寵是因為妒忌為了穩固在後宮中的地位……可五皇子他……他的母妃已經去了根本不肯能去爭皇后的位置,他……他也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也爭不了太子的位置……難道是因為皇上太溺愛他了讓皇后娘娘心裡不舒服了?”

“皇后的心機深沉,她在如今這個位置最在乎的就是二皇子的太子之位。而五皇子恰恰就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陳順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後宮傳言,皇上遲遲不肯冊立太子,就是懷抱希望也許有一天五皇子會恢復神智啊!”

“這也太離譜了啊——他都傻成這樣要是腦子能好除非天塌下來吧!”路小漫張大嘴巴,根本沒想過後宮中竟然還會有人覬覦軒轅靜川,而且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這就是後宮。如果要贏到最後,就要學會斬草除根。”陳順按住路小漫的肩膀,“所以五皇子不能死,他什麼都沒有做錯過,他若是死了,梁貴妃最後的一點血脈都沒了……這後宮裡,只有他沒有盤算著去傷害別人,只有他……他記得你對他說的每一句話……當殿下得知你入了北宮,還叫嚷著要來這裡找你玩。奴才只能攔著他,騙他說只要他折出一千隻草蚱蜢您就從北宮出來了……殿下他真的信了,每天……每天都坐在桌前折草蚱蜢……奴才怕他真的折出來,就每次都將他折好的草蚱蜢藏起來……。”

路小漫緩緩轉過頭來看向床榻上的軒轅靜川,她的眼眶又熱又燙……

她當即下定了決心。

“陳總管,我知道你平日裡總害怕殿下著涼,但如今春風柔和,天氣並不涼,一定不能讓殿內閉塞悶熱,對殿下的病情不利!如今疫症初期,我去給殿下熬煮一些擦拭的湯藥,陳公公,勞煩您為殿下整理床榻了!”

陳順點了點頭,握住路小漫的手道:“如果五皇子能挺過這一次,老奴就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大恩!”

“既然來了北宮,福兮,禍兮,就看老天的安排了。”

路小漫推門離去,她的心中瞬間複雜了起來。

她曾經以為皇后是個可憐的女人,總是目送著自己的夫君摟著別的女人。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若陳總管所說的都是真的,路小漫覺得曾經自己對她的憐憫之心實在可笑。

她也曾將陳順當做趨炎附勢見風使舵的小人,可如今再一看來他對梁貴妃卻是有情有義,在這人人自保的時刻,他惦念著仍舊只有五皇子。

原來是與非、情與義,並不如眼睛看見的那麼簡單。

路小漫來到小院裡,與小麥子一起蹲在那兒熬藥。小麥子一邊扇著風,一邊小聲道:“前殿裡有送進來兩個患了病的宮人,那個寧伊倒好,不在前殿裡看著,天天就知道往趙良儀那兒待著,真以為我們都不知道她在想著什麼呢!”

“趙良儀燒得厲害,我也擔心地緊。寧伊能多看顧著也是好事。”

“好事?現在到了夜裡,你為了照顧他們都在前殿裡打地鋪了!你都不知道我多擔心你會染上痘瘡!我看我也跟著你到前殿裡睡得了!”

“那怎麼行?萬一你染上了怎麼辦?”

“要像你說的隨便都能染上,我們前院裡那些人,還不早就染上了?還有你,你要給得了痘瘡的人把脈,擦藥,給他們換衫,你不也是好好的嗎?”

“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路小漫張了張嘴,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麥子。她總覺得到了今時今日自己還沒染上說不定就是不會染上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起在村裡時她的手指染上的和牛一樣的疹子,說不定就是因為那個自己才不會染上痘瘡。但這只是個想法而已,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不管,除了給你熬藥,洗東西,我總得讓自己多點用處。”

“那……你知道五皇子嗎?”

“知道。皇后娘娘可真狠心,連五皇子都送到北宮裡來了。若是皇上回來見著了,看她如何向皇上解釋!”

“噓——”

路小漫心道小麥子也許並不知道皇上在西川遇刺的事情,即便這裡是北宮,妄議皇后也得小心隔牆有耳。

“我只要你幫我個忙,如今五皇子的痘瘡還不算太嚴重,還有陳總管看顧著,但是前殿裡的人卻需要照料,我晚上還是睡在前殿裡,你就打個鋪睡在五皇子門外,他若有個什麼,你就來喚我,如何?”

小麥子低下頭來想了想,“那成吧……。”

只是這天夜裡,路小漫剛睡下沒多久,小麥子就來找她了。

“小漫!小漫!剛五皇子嚷著難受,陳總管點了油燈一看,老天爺啊,那些疹子都出泡了,五皇子燒得厲害呢!”

“什麼?”路小漫掀了褥子就隨著小麥子奔出去。

此時的陳總管急不可耐,“哎喲!姑奶奶你可來了!你快給看看!”

軒轅靜川的額頭燙得可以滾雞蛋了,渾身也都在冒汗。

路小漫心道,估摸著是自己白天給他加重了些藥量,本想壓制瘡毒現在卻發了出來。

“小麥子!今晨煮沸了的水我不是讓你晾涼了蓋上蓋存著嗎?還有嗎?”

“有呢!我去給你端!”小麥子跑了出去。

“這可怎麼辦啊?怎麼辦?小漫,你不是說殿下才在病症之初嗎?怎麼忽然一下嚴重得就跟前殿裡那些宮人一樣了?是不是你白天給殿下加的那些藥導致的?”

“您先別急!確有可能是那些藥讓五皇子的痘瘡發作了。但這也許是一件好事!”

“好事?這哪有可能會是好事啊!我的姑奶奶!你看殿下都燒糊塗了!”

“陳公公,殿下平日裡喜愛遊戲,所以筋骨活動的多,再加上吃的也比宮人要好,所以他的身體也比別人好上許多。痘瘡早些發出來,殿下才有體力與之抗衡。否則就像前殿裡的那些宮人,從乏力、高熱到出疹、出膿,折騰上大半個月,油盡燈枯,待到最嚴重的時候來了,便是摧枯拉朽徹底被擊垮了!”

路小漫替軒轅靜川把了把脈,他雖然高熱,但脈象卻比病了大半月的趙良儀要強勁許多。也許他才是北宮患了痘瘡的病人中最有可能活下來的。

此時的軒轅靜川又在說胡話了,路小漫來到他的榻邊,低下頭來,才聽清他口中喚著的是“娘親……娘親……。”

路小漫心中一陣發酸,手指緩緩撥開他額上汗濕的發,軒轅靜川卻一把抓住了路小漫的手腕抱在懷裡,“娘親不要走……。”

路小漫見過他所有的神態,喜笑顏開的、生氣的、好奇的,但這是他第一次露出這般脆弱的表情,臉上淺淺的淚痕都劃在了路小漫的心上。

“我不走,我就在這裡!”

“嗯……嗯……我難受……難受……。”軒轅靜川的身子都蜷了起來。

此時小麥子端著盛了水德銅盆進來,路小漫趕緊對他說:“你去把我櫃子裡的清酒取一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