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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0章

“哈哈,原來在二哥心裡,我就是個附庸風雅的人。”

“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入朝為父皇分憂了。”軒轅凌日的手掌按在軒轅流霜的肩上,“無論音律還是醫術,可以用來調解心情,但絕不能讓自己沉浸其中。”

“知道了。二哥,父皇這一次前往西川前不是下旨讓您監國嗎?您應該很忙吧?”

軒轅凌日低沉地一笑,“少來,就是我打擾你在這兒和醫僮閒聊,想支走我吧?”

“哈,我的小心思都被二哥你拆穿了……。”

“我知道你曾經中過西域毒芹,所以現在才會對這些草藥感興趣了吧?”

“那是,有些東西用在對的地方是良藥,祛瘀除膿。同樣的東西,用在別的地方,卻能要讓人性命。實在有趣的很。”

“唉……。”軒轅凌日搖了搖頭,“明年你就行成人禮了,我會向父皇請奏讓你去工部或者戶部好好學學,可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了。”

“二哥……你還是放過我吧……我還打算成年可以離宮之後,就向父皇請去遊歷我軒轅王朝的大好河山!才不要被困在這巴掌大的京城裡。”

軒轅凌日歎了口氣,“你何時能長大啊……。”

待到他離去,軒轅流霜的手指扣了扣桌面,“都起來吧,你們的脖子不累嗎?”

路小漫這才從桌子下爬起。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成年的皇子,軒轅凌日的沉斂以及富有壓迫性的氣質令路小漫的後背都涼了。

“他嚇著你了?”軒轅凌日向後仰腦袋,正好對上她低垂的眉眼。

“有點兒……。”

但路小漫並不是沒有見過軒轅流霜那樣富有壓迫感的樣子。

她心裡隱隱知道,軒轅流霜其實和軒轅凌日是一樣的,甚至於……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將真正的自己藏在無害的笑容之下,那是層層的迷霧薄紗。

她掀起一層,會有另一層湧來,讓她更加迷惑,更加找不到出口。

如果是這樣,她寧願待在他的迷霧之外,至少她還能看清楚他以外的世界。

之後數日,太醫院變得緊張了起來。宮中不斷有宮人出現寒顫、高熱的症狀,而趙良儀宮中的一個宮人竟然出現了斑疹膿瘡。

前往診治的太醫回來之後,整個太醫院陷入一片嘩然。

那就是宮中竟然出現了痘瘡!

接連著幾日,不斷有太監、奴婢倒下,而趙良儀也被染上了痘瘡,她的宮門緊閉,每日宮人都以布巾圍著口鼻,將湯藥、膳食放在距離宮門幾丈外的地方轉身就跑。

宮中人心惶惶,竟然出現將一個有些咳嗽的小太監推入觀景池中淹死的事情。

端裕皇后下旨,命所有妃嬪、宮人都待在各自宮中不得外出。所有出現痘瘡症狀的宮人甚至於主子都必須移居至北宮。太醫院著手配製藥草分發給各個宮苑。宮人們都忙碌著以藥草熏烤各個角落。

路小漫與醫僮們一起,忙到夜裡還在配製草藥。

她的心裡是恐懼的,那年老家氾濫痘瘡瘟疫,村子都是一大家子人一起被染上,前幾日還見到誰在河邊打水,過幾日人就死在家中。沒人敢入內為死者收屍,村子裡的人都是連著茅草房一起燒掉。

路小漫的父母還有哥哥都是死於痘瘡。

那時候母親與哥哥剛開始發冷,父親就覺著情形不對,叫了路小漫的爺爺戴上她藏到山裡去。村裡人早就失了心性,他們不讓母親與哥哥出門,只有父親每日照顧他們。不用多久,父親也倒下了。

不到一個月,路小漫就在山上看見自己家的茅草房子被燒著。

她看著那紅彤彤的一片,眼淚吧嗒吧嗒掉落下來。她知道家裡人都去了。

爺爺輕聲說著:“別看,別看。”

路小漫卻沒有偏過頭。

她將這一切牢牢看在眼裡,刻在心頭。

她的家人最痛苦最恐懼的時刻,她逃走了。

這是她這一生都要背負的痛苦。

數月之後,爺爺帶著路小漫回到村子裡。村裡人都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兩三戶人家。路小漫與爺爺為了討一口飯吃,會幫著被人家放牛、擠奶。

路小漫發覺牛身上也有類似痘瘡的疹子,當晚回去告訴爺爺,爺爺就發覺她的手指上也起了小疹子,爺孫倆嚇破了膽子,再不敢替人家放牛。

路小漫叫爺爺走,因為自己可能也染上痘瘡了,可爺爺卻不肯。他說自己除了小漫就什麼都沒有了,要死他們爺孫倆就死在一起。這是那個死老頭子做過的最神勇的事情。

只是路小漫既沒有出現高熱也沒有打寒戰,只是手指上的膿瘡不怎麼舒服,過了幾十二十天,她指尖的膿痂脫落了,爺爺才拍了拍胸口道是虛驚一場。

在那之後,爺爺便帶著路小漫離開了他們的小村子。

“小漫!小漫!你發什麼呆呢?”杜太醫的聲音響起。

“啊!沒什麼……。”路小漫揉了揉眼睛,她累了。

“行了,你去休息吧!眼睛都紅了!”

“這怎麼行?大家都忙著呢,我怎麼能偷懶?”

“那你隨我過來,我有些話要囑咐你。”

路小漫跟著杜太醫來到藥房外,他將一個小瓷瓶塞給路小漫,壓低了嗓音道:“丫頭,這是專門給宮裡主子配的藥,用來預防痘瘡的。陳才人服用了這藥可還是染痘瘡去了,多半這藥也沒多大用處。但我還是偷偷給留了一點兒,你拿去悄悄吃了,別讓其他人知道了。”

路小漫心中一顫,“杜太醫……我……還是你吃吧!”

“你還年輕!我都老了!還能活幾年啊!要是你有個什麼,致君回來我怎麼跟他交代?你不是還喊我爺爺嗎?又給我捶肩又給我端茶送水的,我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孝順過呢!”

杜太醫把藥塞給她就匆匆走了。

路小漫的眼眶裡燙的厲害。

夜裡,路小漫剛踏入宮捨,就看見王貝兒守在門口,她憔悴了不少,眼中滿是不安。

“小漫!你可回來了!你把我嚇死了!”王貝兒一把將她摟緊。

“怎麼了貝兒?是我們這兒有誰染上痘瘡了嗎?”

王貝兒搖了搖頭,“我聽說太醫院裡今日有好幾個醫僮染上了,都被送去北宮了!你這麼晚了才回來,我怕……我怕你……。”

路小漫歎了一口氣,拍了拍貝兒的後背,“別怕,我就在這兒呢!太醫院裡人手不夠了,我走不開罷了!好了,咱們進去歇息吧。”

路小漫拉著王貝兒走到門前,推了推,誰知道門竟然被鎖上了。

“喂!你們鎖門幹什麼!開門啊!”

“路小漫!你別怪我們!你跟著太醫鐵定每天都會跟得了痘瘡的人打照面!我們不敢放你進來!褥子都給你拿出來,你就在外面睡吧!”

“什麼?”王貝兒用力錘了捶門,“你們沒毛病吧!小漫治病救人,你們卻把她當瘟疫!你們還是人嗎?”

“我們是人才害怕!路小漫!你是好人我們都知道!但這兒有這麼多條人命呢!我們不能冒險!就當姐妹們對不住你了!”

“你們!你們都什麼人啊!”王貝兒狠狠一腳踹在門上。

路小漫拽住了王貝兒,她還是第一次見王貝兒發這麼大的脾氣,她一向溫柔可人,不與任何人交惡。

“小漫,你拉著我做什麼!我就是要進去教訓這幫自私自利的傢伙!”

“別啊!那屋子裡那麼多人,擠在一起,才是最容易染上痘瘡的地方。我回來就是打算帶著你跟我去太醫院住呢!我師父的屋子空著,就咱兩睡,多好啊!有什麼不舒服,立馬藥房裡就抓藥吃了,太醫要是研究出什麼新法子,咱們也立馬就用了,多好啊!”

王貝兒一回頭,就對上路小漫笑得彎彎的眼睛,分不清她到底是說真的,還是故意氣裡面那些人。

“走吧——”路小漫拉著王貝兒的手,出了院子,她將杜太醫給的小瓷瓶掏了出來。

“這是什麼?”

“甭管這是什麼了,反正不是毒藥。你把它吃了吧,吃完了別對別人提起。”

“這是太醫院裡分給你們醫僮的藥丸嗎?”

“……嗯,算是吧。”路小漫要是告訴她這是杜太醫偷偷給她留下的,王貝兒鐵定不會吃。

“那還是你吃吧。我不要。”王貝兒將瓷瓶塞回給路小漫。

“你不吃怎麼行啊?我在太醫院裡要拿到什麼藥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你快吃了吧,別讓我忙的時候還擔心你!”

“那就一人一顆,你不吃我也不吃。”王貝兒冷著臉說。

路小漫知道她固執起來也是要命的主兒,倒出藥丸來放進嘴裡,把瓷瓶遞向王貝兒。

“你嚥下去了,我再吃。”

路小漫只得咕嘟一聲把藥吞下去,眼睛鼻子立馬皺了起來。

這是什麼藥啊……藥房裡是沒有甘草了嗎?真是苦死姑奶奶了!

王貝兒終於笑了出來,將藥丸倒在掌心裡。

“等等,你先攢點兒口水再把藥放嘴裡……。”

王貝兒笑的更厲害了。

看著她吃了藥,路小漫才稍稍放下心來。現在宮裡到處籠罩在痘瘡的恐懼中,軒轅靜川就是再不高興陳總管也是要將他關在寢殿裡的。路小漫想著這些日子就讓王貝兒待在安致君的房裡,哪裡都不去,這樣染上痘瘡的機會就會更小。

晚風陣陣吹入迴廊裡,廊簷上的燈籠輕輕搖擺。南園的夜晚散發著淡淡的青草香味,遠處的曲橋假山朦朧了姿態,只剩下柔美的剪影。

路小漫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伸開雙手,晚風從指縫之間遊走而過。

她身後的王貝兒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從後面一把抱住了她。

“貝兒,你怎麼了?”

“小漫……你的樣子就跟要飛走似的,我怕。”

“我能飛哪兒去啊?又不是嫦娥奔月!要是能奔月我也得拉上你啊,不然那麼清冷的月宮裡,就一個只會砍樹的漢子和一隻兔子,有什麼好玩的?”

“我不管……你要照顧好你自己……在這裡,我只有你。”

“別擔心,痘瘡會過去的。你和我都會沒事。”

路小漫拍了拍王貝兒的手背,抬起頭來見著有人正提著燈籠緩緩而來。

這麼晚了,有誰會到南園裡來?

路小漫正奇怪呢,對方的容顏在夜色中緩緩顯露,細膩的眉眼,玩世不恭的笑。

“四皇子!”王貝兒趕緊跪下,路小漫也跟著行禮。

軒轅流霜停了下來,“起來吧。”

他的聲音就似月色從天際不著痕跡地流落,點在路小漫的心上。

“殿下,宮中正在流行痘瘡,您怎麼還到南園裡來?”

軒轅流霜垂目一笑,“因為我要找你。”

“啊?莫不是你有什麼不適?”

軒轅流霜看著路小漫皺起的眉頭,手指一彈,“怎麼?你還想我染上痘瘡不成?”

“奴婢不敢!”

“你是不敢做,但什麼都敢想。”軒轅流霜在迴廊邊坐下,將燈籠放在一邊,柔和的燭火襯著他,他的眉間是流雲奔瀉,唇間是解不開的清潭蒙霧,路小漫發覺自己怎麼樣也挪不開自己的眼睛。

驀地,軒轅流霜笑出聲來,路小漫正奇怪時,他卻掏出了帕子,輕輕擦過她的臉頰。

“你受累了,這幾日只怕靠著炭爐子都能睡著了吧?”

路小漫頓時不好意思起來,想來是熬藥生火的時候蹭上了炭灰吧。

“殿下不知找奴婢有何事?”

“你應該知道北宮裡已經有許多得了痘瘡的宮人甚至於娘娘被關在裡面吧?”

“奴婢知道。”

“但是根本沒幾個人敢去那裡照顧他們。前幾日北宮裡的鄭充容去了。如此品階的妃嬪在北宮裡竟然連一個照顧她的人都沒有,等到父皇回來,必然會責怪皇后娘娘。有人告訴我,明日皇后娘娘就會在宮中選人前去北宮照顧那幾位娘娘,你的身份很特殊,雖然是宮女卻又是跟著太醫院的,那些被挑中了不敢還有不願意去的,說不定會把這事兒推到你的身上。”

軒轅流霜的話剛說完,一旁的王貝兒就急了,猛地跪了下來。

“求殿下想辦法幫幫小漫!奴婢做牛做馬感激不盡!”

“就算你不做牛做馬,我也會幫她。”軒轅流霜吸了一口氣,“我已經向母妃稟告將你要到重華宮來,到時候告訴皇后娘娘你是調來專門伺候容貴妃的。沒有人敢打貴妃的主意。”

王貝兒立馬呼出一口氣來。

路小漫卻開口問:“殿下為什麼要這麼幫奴婢?因為奴婢救過殿下嗎?”

“我軒轅流霜從來不是知恩圖報的好人,宮裡也容不下好人。”軒轅流霜起身,抖了抖衣衫,“我做什麼都只為我自己。”

他驀然轉身,路小漫卻不明白了。

既然是為了他自己,為什麼要幫她呢?

那天晚上,她們擠在安致君的醫捨裡,意外地清淨,一覺睡到了天亮。

一陣敲門聲將他們驚醒。

“王貝兒!王貝兒在裡邊嗎!”

兩人齊齊睜開眼睛,王貝兒出聲應和道:“在!”

一推開門,兩個太監就抓了她的胳膊,尖著聲音道:“要不是同屋的宮女告訴皇后娘娘,都不知道你躲到這兒來了!走吧!”

“去哪兒!”路小漫衝過來拽住王貝兒。

“當然是去北宮了!”

“去北宮?”路小漫心裡嘩啦一聲,“宮裡那麼多人!怎麼突然把貝兒叫去?”

“皇后娘娘頭疼著呢,沒人願意去北宮伺候染上痘瘡的主子,可沒人願意去也得有人去啊!娘娘想了個公平的主意,就是將所有宮人的名字都寫在竹籤上,就連文姑姑的名字都被寫進去了。娘娘抽了十個人的名字出來,王貝兒就在其中。可找了半天都沒見王貝兒,南園的宮女說王貝兒躲到太醫院來了,咱們奉皇后娘娘意旨,來這兒找人。”

“什麼抽籤?怎麼就抽完了?”

“還‘就’呢?這都快晌午了!這麼多人都能抽中你的名字,王貝兒這也是你的命不好!行了,別磨磨蹭蹭浪費時間了!皇后娘娘該生氣了!”

路小漫望向門外,這才發覺日頭正盛,早就不是清晨了。

“我替她去!我替她去!”路小漫猛地將王貝兒拉到自己身後。

“什麼?”兩個太監睜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漫!你胡說什麼!皇后娘娘抽中了我去就是我去!你在這兒好好待著!”王貝兒從一開始聽見自己被抽中時就呆住了,可當她聽見路小漫說要替她去時,整個人頓時清醒了過來。

“兩位公公!皇后娘娘只是想有人去北宮照顧主子,誰去都是一樣的!我也是南園的宮人!我在太醫院跟過太醫學習醫術,我比王貝兒合適!”路小漫找出安致君留下的銀兩塞給那兩個太監,“求兩位公公幫幫忙!幫幫忙!”

兩個太監為難地互相看了看。

“我說沒人願意去北宮,你倒搶著去,真是奇了怪了!這事兒咱們也不好做主,得稟明皇后娘娘之後看娘娘怎麼定奪!”

“我自己去就行!不用把事情弄的這麼麻煩!”王貝兒狠狠瞪向路小漫,示意她不許再說話了。

“貝兒!你忘了你父母還有你弟弟了嗎?你不想以後再見到他們了嗎?”路小漫撈起自己的藥箱,跟著兩個公公出了門。

“路小漫——”王貝兒追了上去。

無論王貝兒怎麼拉她,路小漫就是一股牛勁兒向前走。

“你別這樣!四皇子都說要調你去重華園了,你怎麼還往火坑裡跳!”王貝兒急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難不成讓你跳嗎?你什麼都不懂,根本不知道怎麼照顧染了痘瘡的主子,去了有什麼用!”

路小漫一往向前,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王貝兒的目光宛如被燒著了一般,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路小漫,堅定而無所畏懼,沒有了大大咧咧,沒有了孩子氣的衝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皇后娘娘聽說路小漫自願代替王貝兒前去北宮,來了興致,面見了她。

“你就是安致君的那個小徒弟嘛,聽說你跟了他一年,就能給宮人看病了。”

“奴婢也只學得了師父的皮毛,皇后娘娘見笑了。”

“本來聽聞你自願代替另一個宮女去北宮,現在的北宮可是人人談之色變,為什麼你願意去?”

“回娘娘的話,奴婢不願去。但奴婢更不想宮女王貝兒去。她家中還有父母還有弟弟,奴婢是孤女一個,一無所有。況且奴婢略通醫術,比起一般的宮女更懂得如何應對北宮的情況。”

端裕皇后輕笑了一聲,“就因為王貝兒有家人,你沒有家人,所以你就替她去嗎?”

路小漫嚥下口水,握緊了拳頭,“回娘娘的話,入宮以後就只有王貝兒照顧奴婢,她就是奴婢的家人。”

“看不出來你還這麼有情有義。好吧,本宮就允了你。你若需要什麼現在就去領用吧,本宮也會日日焚香向佛祖請願,保佑北宮的人都能早日康復。”

“奴婢謝娘娘厚恩!”

路小漫叩首出了皇后寢宮,宮門前王貝兒望著她不發一言,眼淚卻不住地往下掉。

“貝兒……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身體若是有什麼不舒服了,就去找杜太醫……。”

王貝兒拉著路小漫的手低著頭,肩膀顫的厲害。她已經聽人說了皇后准允了路小漫的請求。

“行了,路小漫,娘娘都遂了你的心願,這就收拾收拾去北宮吧。”陪著來的一位太監催促了起來。

路小漫按住王貝兒的肩膀,向她擠出一個笑臉,“不是因為你,我才要去北宮的。貝兒,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的家人都是死於痘瘡……那個時候我逃走了,沒有陪著他們到最後。你知道嗎,當宮中開始蔓延痘瘡時,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總是夢見爹娘還有哥哥被痘瘡折磨的樣子……所以我總是忙到很晚,因為我害怕睡著。是你昨晚陪著我,我才睡了一個好覺……。”

王貝兒還是第一次聽路小漫提起自己的家人,她此時此刻說不出一句寬慰的話來。

“我想……等這場瘟疫過去,我從北宮出來的時候,你就在宮門前等著我,給我梳髻……。”

王貝兒根本說不出話來,她只覺著是自己害了路小漫。

“貝兒,你能做到的對吧?不要等我回來的時候覺得冷冷清清……。”

王貝兒用力地點了點頭,淚水吧嗒吧嗒落下來。

她一路跟著路小漫,看她回了太醫院準備了一大堆的藥材,撿了些衣物去了北宮。

距離北宮幾丈遠的地方,看著他們的太監便不再向前走了。

王貝兒仍舊不捨地拉著路小漫的手,路小漫卻將包袱扛上了身,就在她向前邁出時,不遠處有人喊起她的名字。

“路小漫——”

那一聲隱含怒意,像是要將她釘死在原處一般。

路小漫回身,來者竟然是軒轅流霜。

“殿下!您怎麼來了,這兒可是北宮!您還是快回吧!若是容貴妃看見您在這兒,奴才們的小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軒轅流霜抬起手來,喋喋不休的小太監趕緊住了嘴。

“殿下,您快想辦法救救小漫!別讓她進去啊!”王貝兒見著軒轅流霜彷彿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救她?我怎麼救她?昨日我已經對她說過了會調她來重華園,可她呢?自己求皇后娘娘去北宮,我還怎麼救她!”

軒轅流霜的目光冰冷,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悠然。

“是奴婢枉費了殿下的一番好意。”路小漫低下頭來。

“我早就對你說過了,宮裡做不得好人,你怎麼永遠聽不懂?”

“奴婢沒有要去做好人。奴婢去北宮是為了自己。”

“為了自己,你知不知道北宮是什麼地方!你以為你是去做在世華佗嗎?北宮裡的人他們會死,沒人會記得你的好。北宮外的人只會暗自慶幸去的不是他們!”

軒轅流霜的眸子在顫抖著,她以為他永遠都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現在她至少知道他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殿下,您不是那種什麼都為自己的人。”路小漫掠起唇角,拉過一旁的王貝兒,“還請殿下幫我照看著貝兒,她性子柔弱不喜與人爭,還望殿下多加關照。”

“一個奴婢而已,憑什麼要我為她費心?”軒轅流霜扯起唇角,咬牙切齒道,“是不是我給了你三分顏色,你就打算開染坊了?”

“奴婢也許有去無回,就請殿下看在奴婢救過殿下一命的份上,就給奴婢這三分顏色吧。”

軒轅流霜吸了一口氣,對跪在一旁的小太監道:“你先回去吧,我與她說兩句話。”

小太監走遠了兩步卻不敢離開,他一定要確認軒轅流霜會離開北宮才行。

“北宮的合歡殿西南牆角的牆磚是松的,你將它搬開,正好是可以遞送東西的空隙。以後每日黃昏,我會讓小江子到那裡等著你。你有什麼需要就寫張紙條告訴他,他會幫你準備妥當。你記清楚了嗎?”

“殿下怎麼知道合歡殿的牆角是松的?”

“小時候我在那兒玩過。”軒轅流霜吸了一口氣,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哽在喉間。

路小漫低下頭來,看著他的影子,“你一直告訴我,在宮裡不要做好人。但是我卻遇見了很多好人。像是我師父、杜太醫、貝兒,還有您。”

包袱有些沉,路小漫用力將它甩上肩膀,剛轉身邁出兩步,忽然被人拽了回去。

“哎喲……。”

“如果……我送你出宮呢?”軒轅流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壓的太低,幾乎有些不真實。

路小漫一怔,出宮是她最大的心願。

“殿下打算如何……送我出宮?”

“採辦局這些時日頻繁出宮採辦藥材,你只需要躲在他們的車廂裡出去就行。我會打點好採辦局裡的人,銀兩也為你準備妥當了,現在就走還來得及。”

路小漫沒想到軒轅流霜竟然會為她做了這些,她側目望向王貝兒,又問:“我就這麼失蹤了,皇后娘娘難道不會追查嗎?”

“追查又如何?只要你躲的遠遠的,天下這麼大,她如何找的見你?”

“可是我走了,貝兒就要去北宮。我師父回來就要被問責。太醫院裡那麼多的醫僮還有杜太醫可能都要為我擔上責任。還有你……宮中人多口雜,紙永遠是包不住火的。今天你幫我離開這裡,明日這就會成為別人打壓你的理由。”路小漫呼出一口氣,扣住軒轅流霜的手指,“殿下,你知道嗎,小的時候我扔下自己的家人逃走了……從此以後我再沒見過他們也再不可能見到他們。這一次……我決不能再逃走。”

路小漫鬆開了軒轅流霜的手,敲開了北宮的門。

吱呀一聲,北宮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路小漫邁入宮門。

從先帝開始,北宮便被荒棄多時,這裡是名符其實的冷宮,曾經只有犯了錯的宮人還有被皇上廢了名號的妃嬪才會遣來這裡,如今更成了修羅地獄。

破碎的瓦礫,裂了縫的廊柱,蜘蛛網掛在牆角,院子裡的石桌石椅反倒在荒草叢生的院落裡。

十幾個宮人顫著肩膀站立在院中,沒有一個走向前方。因為就在殿門前的台階上,一個穿著太監衣衫的人坐在那裡,低著頭,他的手上脖子上都是痘瘡,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路小漫皺起眉頭,放下包袱,拿出布巾圍在口鼻處,她向前走了兩步,身後就有個小太監叫出聲來。

“別過去!他身上的有痘瘡啊!”

路小漫回過身來看向他,“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這裡的人會一個一個都死掉,最後我們也會死掉。”

她的話落下,所有人都低下頭來不發一言。

路小漫吸了一口氣,來到台階前便將呼吸憋住,手指隔著布巾探上他的脖子,脈搏已經停了,身體一僵硬了,他已經死去幾日了。

路小漫打開殿門,扯下門前帳幔的瞬間,便看見幾個染了病的宮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鼻子裡是一股難聞的氣味,路小漫一橫心走進殿內,三下五除二將所有窗子都推開來,引得院子裡的人又誠惶誠恐地倒退了幾步。

用帳幔將台階上的屍體包起來,路小漫拖著去到後園。

他是得了痘瘡而亡的,屍體必須火化。路小漫看了看他腰上的掛牌,上面有他的名字。

“莊公公,在下不得不將你的屍身火化了,您在天有靈切莫怪罪!”

路小漫給他磕了三個頭,找來黃酒澆在上面,一把火就這樣燒了起來。

看著火越燒越大,路小漫不自覺又想起了自己站在山上望著自家被燒著的情景。

她抽了抽嘴角,眼淚最後還是沒有掉下來。

在殿裡尋了一圈,路小漫終於找到了銅盆還有殘缺了的藥罐。她在院中支起火來,將鐵盆直接置於灶上,煮沸之後,便將殿裡的帳幔一一放入水中煮沸。路小漫回到寢殿裡,數了數躺在其中的宮人。總共是八個宮女和六個公公。

她再往裡走了走,便是寢殿。

寢殿裡躺在榻上,臉側與搭在榻邊的小臂上零星長著痘瘡。她似乎聽見了路小漫的腳步聲,輕咳了一聲,苦笑道:“是又有人給送進來了?”

“奴婢是安太醫的徒弟路小漫,被送來照顧北宮的病患。敢問榻上的可是趙良儀?”

“……安太醫的徒弟……你怎麼會來這兒?”趙良儀撐起身子來,看見路小漫時不由得歎了口氣,“你才十四、五的樣子,這麼小……你師父怎麼會派你來這樣的地方?”

趙良儀染上痘瘡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她聲音嘶啞,額頭冒汗,應該是正在發燒。

路小漫替她將所有的窗子都支起,緩緩走向她。

“別過來!”趙良儀搖了搖手,“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沒得病的……若是被染上了就不好了!”

“奴婢已經在這裡了,如果今天不染上,明天後天也許還是會染上的。就讓奴婢為娘娘診脈吧。”路小漫上前兩步,趙良儀又向裡縮了縮。

“染上這個病,已經是造孽了,我不想再害了你……你就躲到院子裡,等這裡的人都去了,你就能出去了……。”

“娘娘,奴婢跟著師父走的是醫道。奴婢給人診過傷寒、腹瀉之類的小毛病,卻不知道痘瘡的脈象是怎樣的,就請娘娘給奴婢一個機會見識見識吧!”

“你……你這孩子真是傻氣啊!”

趙良儀看了看雙手,將那只痘瘡少一些的手腕遞了過來。

路小漫用方巾蓋在她的腕上,細細感受趙良儀的脈搏。

“娘娘,這幾日宮裡送來的飯食,你可曾用過?”

趙良儀點了點頭,“用是用了一些,可我怎麼吃得下?”

“奴婢知道娘娘沒有胃口,奴婢也不妨向娘娘直言,這痘瘡讓眾位太醫束手無策,能用來治病的都是一些民間偏方。但是醫書上記載那些病癒的患者,除了家人照顧得當之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們想活下去。娘娘,要有體力熬過痘瘡,您得好好用膳啊。”

“你是說要我熬過去?”

路小漫點了點頭,“奴婢陪著娘娘一起熬過去。娘娘年紀尚輕,體力還強壯,怎麼能輕言放棄呢?”

“聽著你說這些,我心裡是歡喜的。”

“娘娘,生了痘瘡,被褥衣物都要勤加換洗,奴婢扶娘娘下榻,將被褥都換一換吧……。”

趙良儀止住了她,自己扶著床榻的邊緣站了起來,“不用,我還沒有病入膏肓……。”

路小漫知道她的堅持就是希望自己少碰到她一些。

她將趙良儀的床褥換下,放到院中曬起,又將她換下的衣物拿去滾水中沸煮,待到涼下來之後這才晾起。趙良儀躺在新換好的榻上,望著窗外綠意盎然的枝頭,微微露出一抹笑容來。

路小漫又去了殿內,以帳幔將它隔成兩邊。

她將宮女們的衣物盡皆褪去,用煮好的藥汁為她們擦拭身上的膿瘡。

“諸位姐姐們,你們身上的膿瘡不可捂著壓著,我只好將你們的衣裳都褪去只餘裡衣,還望姐姐們莫要見怪。”

那些宮女覺著有人來照顧她們已經很不可思議,看路小漫又是一副大夫的架勢,根本沒有人有異議,更不用說還有兩個已經高熱到失去神智了。

她再以同樣的方式為另外幾個公公也除去了衣衫。

帳幔一邊躺著的是宮女,另一邊躺著的則是公公。

夕陽從窗台照射進來,路小漫這才想起與軒轅流霜的牆角之約。

她趕緊來到牆角,將鬆動的磚石撥開,坐在那兒等了一小會兒,果然有一隻手伸了進來,拍了拍。

“是路小漫嗎?”小江子的聲音壓的很低。

“我是。”路小漫趕緊將一張紙條塞進小江子的手中,“勞煩小江子哥哥將這張紙條送給太醫院的杜太醫,上面是我需要的藥材。還有勞煩公公向御膳房打點打點,北宮的膳食請多費一些功夫。”

“行勒!殿下要我帶句話給你。命是你自己的,請你自己珍重。”

路小漫心裡微微顫了顫,“我知道。”

當路小漫來到前殿,這才發覺那幾個宮人已經坐在地上吃起飯菜了,他們看見路小漫的瞬間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來。

“那個……你……你們的飯菜在那邊……。”

最開始和路小漫說過話的小太監指了指遠處,幾個食盒放在那裡。

“謝謝了!”路小漫走過去,將它們帶入殿內,打開一看,娘啊,所有的葷腥估計都被他們拿出來了,還剩了些米飯,至少他們還沒想著要把她餓死,路小漫覺著自己應該要感激上天了。

有一個食盒略微精緻一些,路小漫才想那應該就是給趙良儀的。

將食盒帶進後殿裡,把飯菜擺在桌上,路小漫扶起趙良儀。

“娘娘,您先用飯吧。我就不在這兒陪著您了。”

“你先吃吧,我胃口不好,本就吃不下什麼,這麼多菜……是在太浪費了……我吃你剩下的就好……。”

路小漫明白趙良儀的用意,她怕自己一直照顧病患反而沒顧上自己。

“娘娘您吃吧,奴婢方才在院子裡同其他宮人一道已經吃過了。今天御膳房送來的飯菜真的不錯,娘娘若是吃不下太多也沒關係,只是這清炒絲瓜還有竹筍雞湯可一定要吃完。”

路小漫曾經聽安致君提起過,絲瓜對於痘瘡有散毒的功效。

趙良儀莞爾一笑,“好吧,知道你心裡還惦記著其他人。”

“娘娘早早將晚膳用了,才好飲用湯藥。”

路小漫去了前殿,分了飯食,又餵了幾個病重的宮人,再到後院裡熬藥。

熬著熬著,前院裡傳來聲響,路小漫趕去一看,才發覺兩個太監疊在一起正欲爬過宮牆逃出去。其他宮人們仰頭看著,眼中充滿期待。

路小漫歎了一口氣,他們出得了北宮,又如何離開皇宮呢?

其中一個太監剛爬到牆頭,還未站起身來,一支箭便射穿了他的胸膛。

“啊——”牆下的宮女發出慘叫,眼看著他跌落下來。

他倒在地上,鮮血緩緩在身後綻開,染紅一片。

所有人不知所措圍在那裡,路小漫奔了過來,“讓開!我看看!”

她蹲在小太監身邊,手指觸上他的脖頸,脈搏已經停了。

“他死了。看來宮裡的痘瘡越發嚴重,所以對北宮的戒備才會如此森嚴。”

那個小太監的眼睛瞪的大大地,看著讓人慎得慌。

路小漫閉上了他的眼睛。一個小宮女大哭了起來,其他人也跟著流淚。

“怎麼辦啊!他們就是要我們死在這裡……。”

“我們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路小漫知道此刻說什麼都不能掃開他們心中的陰霾,她左右不了別人的想法,只能做好自己。不再多說,路小漫將這名小太監的屍體拉到後院埋了。

她在北宮裡轉了轉,發現還有許多空置的宮閣。她將距離最近前殿的一間打掃出來,蓋上衣衫立馬沉沉地睡了過去,她需要休息。

疲憊的人最容易感染痘瘡。

反倒是前院裡的那些宮人,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根本睡不安穩。

第二天,北宮門前除了早飯還多了一大堆的東西。聽見門鎖打開的聲音,前院的宮人們緩緩開了門,腦袋一探出去,便對上侍衛挽弓待發。他們哆哆嗦嗦趕緊將東西拎入北宮,嘩啦將門關上。

“路小漫!路小漫!出來吃早飯了!”

那個唯一對路小漫說過的話的小太監叫嚷起來。

路小漫一出門,所有人又往後退。她心裡淡定的很,先將食盒拎進去,又將那一大堆東西搬進去。

“那裡面都是什麼?要我幫你搬嗎?”

還是那個小太監。

路小漫回頭一笑:“你叫什麼?”

“我叫麥芒,是李充容宮裡的。大家都叫我小麥子!”

“小麥子?”路小漫頓了頓,隨即笑出聲來,“你的名字可真有意思。小麥子,你還是在這兒待著吧,不然你一旦進了去,他們可就會把你當成瘟疫退避三舍了。”

路小漫知道被人排擠的滋味,這個小麥子看起來挺善良的,萬一他本來在前院裡呆著還能熬到瘟疫過去,可進了前殿就染上了,路小漫會自責的。

“我也挺害怕痘瘡的,不像你那麼勇敢。你是不是生過痘瘡啊?聽說生過痘瘡的人,就永遠不會再得痘瘡了!”

路小漫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生過痘瘡沒……。”

小麥子抓了抓後腦,“太醫院裡那麼多醫僮,只有你敢給得了痘瘡的人診脈……要不你看還有其他什麼我能幫你做的?”

“有啊!”路小漫正愁沒人幫她的忙呢,“你能幫我煎藥嗎?”

“成!”小麥子拍了拍胸口。

路小漫將草藥分好,告知小麥子煎藥的時間和放水的量,便入內照顧其他病患了。

小麥子在前院裡用碎石板搭了灶子,利落地生了火,煎起藥來。其他宮人看著看著,有一兩個小宮女也湊了上去幫忙。如果不做些什麼讓自己忙起來,會更加的恐懼。

路小漫將杜太醫為她準備的清酒和藥草帶入前殿,一個名叫杜鵑小宮女有氣無力地開口道:“小漫……你去看看,寧伊姐姐從昨天下半夜開始就沒了動靜……是不是去了。”

路小漫心中一梗,她知道自己醫術不佳,可就算安致君在這裡也未必能救得了誰。

在北宮,生死有命。

路小漫會全力以赴,但不會因他人的生死而絆住自己。

她為寧伊把脈,昨日她還在高熱,今晨就已經完全涼了下來,氣息也細若游絲,如果不細細揣摩,只怕會以為她已經死了。

“到了這個份上,也只能破釜沉舟了。”

路小漫去後園摘了麥管,含了一口清酒,從麥管將清酒渡入寧伊的口中。

杜鵑看了撐起身子來,“這是什麼?是藥嗎?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還有一口氣在。酒有疏通經絡外散風邪的功效,能將她身體裡的痘瘡全部發出來,排解了痘瘡的瘡毒,她也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這是路小漫在醫書中看到的民間偏方,安致君說過此法是萬不得已之舉,大多數人未必能熬過這樣霸道的勁力。但寧伊已經命懸一線,不如釜底抽薪就此一搏。

路小漫足足餵下了她半壺酒,寧伊忽的喘過氣來,路小漫趕緊別過頭去。

寧伊一陣劇烈的咳嗽,胸膛開始起伏。

“她活了!她活了啊!”杜鵑驚奇地湊了過來。

“還沒。”路小漫皺緊了眉頭,打了水來為她擦拭身體,“如果這清酒發揮效力了,她的痘瘡會生的更多,燒得也會更厲害。”

路小漫又去給趙良儀把了把脈,她的痘瘡也更加厲害了。

“小漫,你說我這是不是要死了?”趙良儀靠著床頭完全沒了精力。

“娘娘,無論好壞這都是必然要經過的坎兒。最簡單的理兒就是您體內的瘡毒要隨著痘瘡一起發出來。有的人扛過去了,就好了。況且痘瘡也不是必死的,就好比開國丞相梁衍兒時就患過痘瘡,可他一直活到了八十八,在開國功臣裡是難得的高壽。”

“你可真會安慰人……。”趙良儀全身乏力,就連衣衫也是路小漫給她褪下的。

她用草藥熬出來的湯汁為趙良儀擦拭痘瘡,又看著她將湯藥飲下去了扶著她去窗邊坐著。

寧伊的病情最為嚴重,特別是到了半夜裡,燒的整個人都迷糊不清。這一整夜路小漫都沒有睡覺,想盡辦法為她降溫。

終於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寧伊的高熱褪去了,但全身的痘瘡就似燎原之火,到處都是,看著極為駭人。傍晚十分她終於喃喃著說要喝水。

路小漫替她把脈時,她的脈象雖然孱弱,卻沒有了前幾日的虛浮,路小漫暗自欣喜,想必是自己這招鋌而走險奏效了。

之後數日,寧伊的痘瘡出膿、結痂,配上路小漫的湯藥,她的胃口逐漸變好,精神也從原本的迷茫萎靡中振奮了起來,半個月之後,她可以起身了。

寧伊吸了一口氣,搖晃著推開前殿的門,日光直落落照射在她的身上,她不得不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

正在前院裡幫忙熬藥的小麥子站起身來,“誒?你是誰?是前殿裡染了病得宮女嗎?可你臉上怎沒見著痘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