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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夙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收了掌中的核桃,指尖劃過我的臉頰,最後挑起我的下巴,「看得如何,想不想回家?」

「想。」我捧著核桃仁,輕聲答道:「這裡似乎沒有什麼好看的。」

☆、第64章 蘇木箋(一)

破曉天色微明,雲霞都是淺色的。

我將乾坤袋裡的東西再次翻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以後,站到高大的殿門前,推開了紫檀木雕花的華門。

「忘了一件東西。」

我的腳步停住,轉身看著夙恆。

他自今日晨起時,就只披了一件衣服,紫色衣袍鬆鬆垮垮,該露的不該露的盡數展現在眼前。

我心跳漸快,視線上移,對上他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睛。

朝日澄明,早風清涼。

殿內樑柱邊點點銀光匯聚,他於那堆銀光中拿出一把薄削的長劍,反手將劍柄遞給我:「昨日抽空磨了磨血月劍。」

我怔然接過,過了好半晌,輕輕地嗯了一聲,「我會盡快回來的。」

殿門被我推開一半,室內映入晨間的暖光。

日影霞色落在衣袖間,將素白的紗裙襯出了櫻粉,我抬眸定定將他望著,淺聲道:「每天都會想你的。」

他的手指刮過我的鼻子,指尖挑在我的下巴上,摩挲兩下後,鬆開了手。

「花園裡種了蘿蔔。」他靜了半刻,忽然道:「等你回來,應該發芽了。」

我心知這蘿蔔是種給白澤吃的,不由得有些替它高興,但這種高興散掉以後,又隱隱有些捨不得走。

庭中菩提輕搖,殿內寂靜無聲,但余熹微的晨色倚上門扉。

我抬步正準備走,口袋裡掉出一塊雪白色的麵團。

夙恆彎腰將那麵團撿了起來,放在掌中把玩兩下,沒有還給我的意思。

「這是我昨天用麵團捏的狐狸……」

經過一個晚上,它變得很是干冷僵硬,尾巴上還有一道裂痕,我怔了怔,依言道:「原本打算丟掉……」

夙恆將那麵團捏成的狐狸憑空收了,也不知道是藏去了哪裡,瞧見我呆然的目光以後,他的唇邊似有淡淡的笑意,淺的看不出來。

在這十二月隆冬的清晨,我的心好像跳漏了一拍。

「你準備把這個麵團放在哪裡?」我輕聲問道。

他靜立在門邊,看著殿外廣闊無垠的淺藍天幕,雲淡風輕道:「放在藏寶閣密室的碧落盒裡。」

我腳下一軟,險些栽倒在門檻上。

辰時一刻,天光開闊。

忍冬桑青的樹影成蔭,我在長老院前等到了雪令。

他背後背著一把雪白色的劍,手中握著一沓名冊,踏著晨光走了過來,眸中映著成片的蒼翠青林。

「哎,毛球?」他站在我身邊,輕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大長老說這次收集死魂的任務有點麻煩,讓我陪你去人界。他還告訴我,這一次的死魂非同尋常,玄元鏡裡什麼也照不清。」

他將手裡的名冊遞給了我,「於是我從督案齋調來了這個,你且看看是否有用。」

人間十二月,天冷風蕭,樹林間霜露含霧。

秋日的枯敗落葉鋪滿了地面,覆著一層未化完的白雪,偶有幾隻不畏寒的冬蟲爬過,鑽進黝黑的樹洞裡。

雪令提過死魂簿,掃眼看過那簿本上的名字,「這名字是叫……阮悠悠?」他合上簿本,聲音輕了幾分道:「依這名字,大抵是個姑娘吧。」

時值傍晚,天空暮色四合。

林中小徑蜿蜒曲折,茂密叢生的樹木變得稀少,視野漸漸開明。

這條路的盡頭,通向一間再尋常不過的木屋。

遠方夕陽沉沉西下,枝頭寒鴉驀地啼叫兩聲,木屋的煙囪裡尚有炊煙裊裊,柴扉邊竹門半闔,掩住了放在門前的雞籠子。

雪令站在院子的竹籬笆前,端詳一會後緩緩道:「她似乎是一個人住在這裡。」

「這裡已經很久沒有養過雞了。」我看著那個青竹篾的雞籠子,又抬起頭望向雪令,「為什麼還要把籠子擺在門口……」

院子裡栽了幾株梅花,枝葉才被修剪過,淺香沁人,素白的花瓣別枝而立,像是落在枝頭的冬雪。

敲門以後,屋內無人應聲。

雪令頓了一瞬,推門走了進去。

天色將晚,光線有些暗淡。我跟在雪令身後踏入房內,看見屋子裡的陳設雖然極其簡單,卻十分整潔乾淨。

臥房裡隱有極輕的話語聲,像是夢中的囈言,我仔細聽著,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窗外斜陽沉下,光色愈加晦暗。

雪令從袖間掏出一顆夜明珠,我正準備往臥房走,裙擺卻被什麼東西扯住。

低頭一看,竟然瞧見一隻柴犬,正用爪子按著我的裙子。

「這隻狗竟是不怕生。」雪令走到我旁邊,彎腰拍了拍那只柴犬的腦袋,「我還以為在凡界,這種狗對陌生人一向兇猛。」

它的爪子有些細弱,眼睛裡彷彿蒙了一層霧,悲慼地低吠一聲,垂著尾巴引我往臥房的床邊走。

雪令把夜明珠扔進臥室,通亮的珠子懸浮在半空,霎時滿屋柔光清明。

竹床上躺著一位面色蒼白的清秀姑娘。

我扶著竹架坐在床沿,伸手去搭她的額頭,掌間一片駭人的滾燙,指腹沾著她額間的汗滴,微風一吹,頓覺冰涼。

時下正處嚴冬,屋子裡非常冷,她的身上蓋了兩床棉被,卻仍在止不住地輕輕發顫。

「大概半個時辰以前,她還準備自己去做飯。」雪令站在床邊,低低歎了一聲:「灶房裡的爐火還沒有熄。」

夜色深重,冷風颯颯作響。

那條柴犬趴在我的腳邊,吐著舌頭不住地舔著爪子,直到血腥味越發濃重,我才低頭注意到它的傷口。

雪令已經在乾坤袋裡翻起了吃食,他尋到一包溫熱的肉餅,蹲身而下靠在那隻狗旁邊,將肉餅擺在它面前。

「吃吧,別舔爪子了。」雪令道。

那柴狗應該有多日沒吃過飽飯,狼吞虎嚥地咀嚼著肉餅,尾巴搖得十分歡實。

我給床上的姑娘餵了一瓶藥,試著叫她的名字:「阮悠悠……阮姑娘?」

她沒有什麼反應。

雪令站起了身子,他拍一拍身上沾到的狗毛,清咳一聲,接道:「平日裡可能甚少有人叫她的全名,應該這麼叫……」

他微提了嗓音,緩緩道:「悠悠?」

悠悠姑娘手指一動,隨即開始劇烈地咳嗽。

我生怕她被自己嗆住,立刻將她扶了起來。

她的手似是要刻進棉被裡,緊緊握著被子角,蒼白的手背上青筋纖弱,像是只要輕輕一碰,就能輕而易舉地把她碰碎了。

窗扇破了一個洞,雖然用破布堵住,卻仍有寒風不間斷地灌進來。

雪令發現那個漏風洞以後,好心走過去開始修補。

約摸一刻鐘以後,阮悠悠醒了過來。

她緩慢地靠在床架邊,一雙淺棕色的眸子靜如池水,呼吸微微起伏,像是才從一場噩夢中恍然醒過來。

也許這本就是一場噩夢……

她的陽數已盡。

正在吃肉餅的柴狗將爪子搭上了床沿,熱烈又歡欣地吠叫一聲,阮悠悠摸索著搭上它的腦袋,輕聲安撫道:「我沒事,別怕……」

窗外風聲漸止,暮色更濃。

她輕輕地、低低地,再次說了一聲:「別怕。」

我不知道她是說給這隻狗聽,還是要說給自己聽。

阮悠悠微抬起下巴,散亂的髮絲搭在額間,猶然沾著汗水。

她問:「請問……你們是誰?」

我正在想要怎麼詳細地同她解釋,就聽見雪令輕聲一笑道:「姑娘莫擔心,坐在你旁邊的是我的妹妹。我們二人夜晚趕路,不幸迷了方向,碰巧看見此處有炊煙,索性尋了過來。」

他抬步走近,「敲門許久,不見有人來應。進屋以後,才發現姑娘發了高燒。倘若叨擾到姑娘,還請原諒我們兄妹二人的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