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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超越 所以孤獨

李商隱(約812或813—約858年),字義山,號玉溪生、樊南生。河南沁陽人。李商隱曾多次宣稱自己是皇室之後,也有學者考證認為此說屬實,但是和李賀一樣,即便是貴胄之家,但是到詩人這一輩,家道早已不如以前了。李商隱的高祖李涉最高的官職不過是個縣令,曾祖李叔恆只做過縣尉,祖父也做過邢州錄事參軍,父親李嗣曾為殿中侍御史。

李商隱九歲左右,父親去世,家境窘迫,作為長子的李商隱支撐起了整個家庭,少年時期,就替別人抄書以補貼家用。李商隱在故鄉遇到了一位同族的叔父,這位叔父上過太學,但是沒有做官,終生隱居。據詩人回憶,叔父在經學、小學、古文、書法等方面均有造詣,李商隱跟著叔父學習,十六歲時就寫出了《才論》《聖論》兩篇文章。因此,他引起了當時任天平軍節度使的令狐楚的注意。

令狐楚是駢文專家,對李商隱的才華非常欣賞,他把李商隱收到門下,讓他與自己的兒子令狐綯成為同學,教他們駢文寫作技巧,還資助李商隱的家庭。在令狐楚的教授下,李商隱很快青出於藍,成為駢文高手。範文瀾先生就在《中國通史簡編》中對李商隱的駢體文評價很高,他認為只要李商隱的《樊南文集》存留,唐代的駢體文就算全部遺失也不可惜。

李商隱在二十一歲、二十二歲和二十四歲曾三次應舉,但是都沒有考中進士。開成二年(837年),李商隱再次應舉。當時的主考是高鍇,是令狐楚的好朋友。令狐楚向高鍇極力推薦了李商隱,於是李商隱終於得中進士,這一年,他二十六歲。而就在這一年年底,令狐楚去世了。

開成三年春,李商隱應博學鴻詞科考試,初試已經通過,但是送中書省複審時,他的名字卻被一位「中書長者」抹去了。這是詩人在仕途上遭遇的第一次重大挫折,但是此時的李商隱並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李商隱落選後不久,來到涇原節度使王茂元手下當幕僚,王茂元喜愛李商隱才華,將最小的女兒嫁給了他,而這場婚姻,竟讓李商隱付出了一生仕途困頓的代價。從憲宗朝開始,以牛僧孺、李宗閔為領袖的「牛黨」同以李德裕為領袖的「李黨」在數十年中互相攻訐,爭鬥不休,有不共戴天之勢。這種朋黨之爭已經不以國家朝廷利益為準則,而是「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贊成,凡是敵人讚成的我們就反對」,成為晚唐政治的一大矛盾。

李商隱最初的恩師令狐楚屬於「牛黨」,在其幫助下,李商隱步入政壇。令狐楚去世之後,李商隱受到王茂元的賞識並娶了他的女兒,王茂元與李德裕交好,被視為「李黨」成員,於是李商隱因為這段婚姻而在政壇上處於極度尷尬的地位:「李黨」認為他是「牛黨」中人,而「牛黨」又認為李商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詩人兩邊不討好。在這種情況下,詩人不僅仕途不順利,甚至還被很多人視為「忘恩負義」的「無行文人」。但是沒有人明白,詩人真正的立場是正義,而不是政治,會昌年間,李黨當政,李商隱並沒有去因緣攀附;大中年間,李黨迭貶,李商隱卻對其表示明顯的同情。這頗有點類似於蘇軾的命運:王安石變法的時候,他提出反對意見;當王安石罷相,人人爭著落井下石的時候,蘇軾卻站出來為王安石說好話,因此不論是王安石當政還是司馬光掌權,倒霉的都只能是蘇軾。

箇中原因,其實也很簡單:詩人與政客的不同在於:詩人是用心靈思考,而政客是用心機思考;詩人最高的維度是善和美,而政客終極的目標是利益。詩人的眼光應該是超越於政客的厚黑學之上的,可是,這種超越,其代價往往是孤獨。

李商隱一生仕途都十分坎坷,無論是「牛黨」得勢還是「李黨」上台,詩人都沒有陞遷的希望。李商隱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外派官員幕府中任職,既無名分,更不穩定。

大中十年(856年),四十五歲的詩人追隨鹽鐵轉運使柳仲郢,擔任鹽鐵推官。兩年之後,柳仲郢被調任兵部尚書,李商隱就失去了工作。他回到了家鄉,不久病故,時年四十七歲。

李商隱曾寫過一首著名的《嫦娥》:

雲母屏風燭影深,

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

碧海青天夜夜心。

超越之後是什麼?也許是永恆;永恆之後是什麼?肯定是孤獨。當一個人想遺世獨立的時候,「遺」其實是雙向的——遺棄世人的同時,也被世人遺棄。嫦娥偷取了后羿的不死之藥飛昇月宮,她終於獲得了企盼已久的永恆,可是,她沒有想到,當永恆成為常態時,自己要面對的,就是永恆的孤獨。詩中的嫦娥,何嘗不是詩人的化身?一個渴望超越塵世的靈魂,一個無法擺脫徹骨孤獨的靈魂,唯一讓人略感安慰的是,這也是一個永恆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