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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從未親歷邊塞戰爭的邊塞詩人

關鍵詞:

初唐四傑、麒麟楦、邊塞詩

警句: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1.

楊炯也是一個神童,但與王勃不同的是,他是規規矩矩考試考出來的神童。

唐代科舉,專有一門神童科,針對的是十歲以下的稚齡考生。當然,考試要求不高,十歲的楊炯順利登科。以「神童」稱號的含金量論,楊神童比之王神童自是大大不如。直到唐高宗上元三年(676年),二十六歲的楊炯考中制科,這才算正式踏上了為官之路。

官場裡最需要的從來都是老成持重的人,與富於藝術家氣質的才子彼此總看不慣。楊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名才子,恃才傲物的氣焰一點也不輸給王勃。

越是才華橫溢的人越不喜歡循規蹈矩,也越是受不了繁文縟節的程序和虛情假意的人情往來,但是禮儀偏偏是使社會生活秩序化的不可或缺的工具,虛偽偏偏是人際交往中最要緊的潤滑劑。上流社會的生活需要太多外在化的裝扮,要靠精緻的服飾來裝點,要靠烜赫的車馬來烘托。這一切當然很造作、很假,至少在楊炯看來是這樣的,而若是請老於世故的人捨棄其中的一點什麼,他們一定在思前想後之後覺得每一件都是必需品。

2.

恃才傲物的人大多喜歡嘲弄別人,楊炯也不例外,他給那些「矯飾主義者」取了一個促狹的綽號:麒麟楦。有人詢問其意,楊炯悠然答道:「你看那些演出麒麟戲的人,要畫出一個麒麟模樣的外殼套在驢子的背上,將驢子裝扮成麒麟。一旦揭去這層畫皮,驢子依舊只是驢子。」

刻薄話的傳播速度只有光速可以媲美,刻薄話的聽眾偏偏還最有對號入座的本事,所以楊炯忽然變成了全民公敵。既然將同僚得罪盡了,仕途也就注定走不遠了。

像楊炯這樣的才子,往往寬以律己,嚴以待人,所以單打獨鬥可以盡展所長,卻絕對做不來管理工作。

好的管理者不需要才華,只需要賞識才華的眼光和過人的協調能力,這就是劉邦之所以文韜武略盡不如項羽,最終卻能夠打敗項羽的原因。個人能力越強則配合能力越差,越是無法容忍「豬一般的隊友」,這個道理已是如今管理學的常識了。

不幸的是,一千多年前的楊炯還不具備這樣的常識,終因不見容於同僚,被外放為盈川縣令,擔負起一縣所有雞毛蒜皮的管理工作。

名相張說很能體會年輕人的委屈,特地寫給楊炯一篇《贈別楊盈川炯箴》,告誡他待人處世盡量以寬和為上。

如果樂於聽從老於世故的良言相勸,那麼楊炯也就不成其為楊炯了。到任之後,楊炯果然以嚴酷著稱,好像要把自己從上級和同僚那裡受的氣加倍發洩到本縣百姓身上似的。看來才子正如太陽,我們遠遠地崇拜一下也就是了,千萬不能靠近。

3.

楊炯是在四十歲出頭的時候死在盈川任所上的,對於公職人員來說,這是一種馬革裹屍式的光榮死法。但是,正所謂幾家歡樂幾家愁,初唐文壇痛失巨星,多年來飽受譏諷的楊炯同僚們或許會生出一點幸災樂禍的快感,而盈川的縣吏與百姓卻終於可以長吁一口氣了。

初唐四傑,一般以「王楊盧駱」為序。對於這個排名,楊炯自己有過一句著名的議論,即「愧在盧前,恥居王后」,似乎認為自己的文采不及盧照鄰,卻勝過王勃。

由此想來,王勃與楊炯同為文壇驕子,各擅勝場,又都是恃才傲物、眼高於頂的人物,彼此之間定有一些齟齬。然而王勃死後,楊炯為其文集作序,即文藝評論史上赫赫有名的《王勃集序》,洋洋灑灑數千言,顯然煞費苦心。序中有這樣一句:「盧照鄰人間才傑,覽青規而輟九攻。」

這是說以盧照鄰這樣的文學天才,在王勃的文章之前都要自愧不如。

看來,楊炯要麼就是對王勃的看法逐漸發生了改變,要麼就是死者為大,不再有心與早夭的王勃爭一時之短長了。

4.

僅以詩歌的造詣而論,楊炯顯然不及王勃的才氣與曠達,但題材的廣度則遠勝之。最有意思的是,楊炯雖然一生皆任文職,卻實在寫了不少邊塞詩,那些「凍水寒傷馬,悲風愁殺人」之類的句子彷彿詩人親身經歷過沙場征戰似的。想來楊炯若生在現代,一定是武俠小說的忠實擁躉吧。

若論楊炯詩歌中最出名者,首推《從軍行》: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這首詩的敘述節奏非常迅捷,成功地營造出了一種緊迫感。報警的烽火連綿燃燒,一連將敵人入侵的消息報到長安,讓人心中頓掀波瀾。

兵符剛剛離開了皇宮,騎兵迅速迎敵,直搗匈奴大營。行軍途中總是狂風暴雪,褪了軍旗的顏色,亂了戰鼓的聲音。這樣的景像是如此令人振奮,以至於詩人最後發出這樣的感慨:好男兒就該這般建功立業,就算擔任一名小小的將佐衝鋒陷陣,也勝過一介書生枯守書齋。

唐代是一個開拓的時代,極重武功。在這樣的時代大勢裡,就連書生也每每生出投筆從戎的夢想。其實,正如太平時代的少年總喜歡收集軍用物品,並且對各種戰爭機器的型號、配置如數家珍一樣,從未上過戰場的古代書生也總是喜歡在自己的文學世界裡津津樂道於戰爭的浪漫。真正經歷過戰爭的詩人不會寫出這樣的詩——他們會寫「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也會寫「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戰爭永遠都是殘酷的,從不會因為其正義的立場或大捷的結局而變得有任何一點浪漫氣息。

楊炯從未上過戰場,從未切身感受到戰爭的殘酷,所以他才能夠寫下如許膾炙人口、催人奮發的邊塞詩,鼓舞著一代代同樣不曾上過戰場的年輕人。

那是青春應有的熱血沸騰,美麗如斯,但願這沸騰的熱血永不會在戰場上真正地噴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