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中,這樣纏住憂慮和煩擾,
好像西北冷風,從沙漠荒原吹起,
逐步吹入黃昏街頭巷尾的垃圾堆;
在霉腐的瑣屑裡尋討安慰,
自己在萬物消耗以後的殘骸中驚駭,
又一點一點給別人揚起可怕的塵埃!
吹散記憶正如陳舊的報紙飄在各處彷徨,
破碎支離的記錄只顛倒提示過去的騷亂。
多餘的理性還像一隻飢餓的野狗
那樣追著空罐同肉骨,自己寂寞的追著
咬嚼人類的感傷;生活是什麼都還說不上來,
擺在眼前的已是這許多渣滓!
我希望:風停了;今晚情緒能像一場小雪,
沉默的白色輕輕降落地上;
雪花每片對自己和他人都帶一星耐性的仁慈,
一層一層把惡劣殘破和痛苦的一起掩藏;
在美麗明早的晨光下,焦心暫不必再有,——
絕望要來時,索性是雪後殘酷的寒流!
三十六年十二月病中動手術前
1947年夏,林徽因常年鬱積的肺結核病惡化,感染到腎,需做腎切除手術。10月她住進北平西四牌樓中央醫院準備,及至深秋其病情又有所好轉。12月20日左右,林得知自己必須做手術,於是在手術前寫下此詩。詩人在等待中期望痛苦早點結束,即使結局是絕望,也希望它來得猛烈一些,而不要是一堆瑣碎的渣滓和塵埃。本詩即是詩人對個人心緒的描寫,同時也是對死亡這一命題的深刻思考,使得本詩具有了普遍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