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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醒來我會在哪一隻鞋子裡

我想我已經夠小心翼翼的

我的腳趾正好十個

我的手指正好十個

我生下來時哭幾聲

我死去時別人又哭

我不聲不響地

帶來自己這個包袱

儘管我不喜愛自己

但我還是悄悄打開

 

我在黃昏時坐在地球上

我這樣說並不表明晚上

我就不在地球上 早上同樣

地球在你屁股下

結結實實

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或者我乾脆就是樹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殼裡

我的腦袋就是我的邊疆

就是一顆梨

在我成形之前

我是知冷知熱的白花

 

或者我的腦袋是一隻貓

安放在肩膀上

造我的女主人荷月遠去

成群的陽光照著大貓小貓

我的呼吸

一直在證明

樹葉飄飄

 

我不能放棄幸福

或相反

我以痛苦為生

埋葬半截

來到村口或山上

我盯住人們死看:

呀,生硬的黃土,人丁興旺

 

1985.6.6

 


與海子眷戀土地、熱愛生命的理想主義姿態截然相反,海子的靈魂深處潛藏著濃厚的悲劇意識,他對生命的存在常常滋生一種揮之不去的荒誕感與虛無感。

這首詩所傳達的就是這麼一種思想情緒,從它的標題就可以明顯感受到這一點。大致而言,作品的第一節表現了生命的荒誕感,第二節表現了生命的空虛感,第三節、第四節表現了生命的受壓抑和被拋棄感,最後一節則表現了生命追求幸福不得而產生的強烈痛苦感。作品的思想內容是豐富、充實的,但這首詩在藝術表達上的特色更值得我們關注。因為在海子為數不少的悲劇性作品中,表達痛苦情緒的方式往往是極為率直熾熱的,極少掩飾,這首詩卻在情緒的控制上顯出深厚功力,形成了作品平靜、節制的敘述方式與敘述風格。比如,在詩篇的開頭,詩人如此寫道:「我想我已經夠小心翼翼的/我的腳趾正好十個/我的手指正好十個/我生下來時哭幾聲/我死去時別人又哭」,以此來表達「我」對自己生命的荒誕與虛無感的真切體驗,但外表的語氣顯得漠然與平和,暗含一絲嘲諷,似乎談論的與己無關,然而潛心品讀,卻能感受到詩人深藏的內在悲哀。這種表面平靜、克制的敘述方式與詩人內在騷動不寧的痛苦生命體驗形成的反差,給此詩帶來了藝術表達的張力效果,更為有力地突出了作品的悲劇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