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這是周朝的一位老臣勸告、諷刺周王並自我警戒的詩。《毛詩序》說：「《抑》，衛武公刺厲王，亦以自警也。」據《國語·楚語》記載：「昔衛武公年數九十有五也矣，猶箴儆於國曰：自卿以下至於師長士，苟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捨我，必恭恪於朝，朝夕以交戒我。聞一二之言，必誦志以納之，以訓道我……於是作《懿》，戒以自儆也。」《懿》就是今《大雅》中《抑》篇。但作者是否是衛武公，所刺是否厲王，引起後人許多紛爭。魏源《詩古微》說：「《抑》，衛武公作於為平王卿士之時，距幽沒三十餘載，距厲沒八十餘載。爾、女、小子，皆武公自儆之詞，而刺王室在其中矣。『修爾車馬，弓矢戎兵』，冀復鎬京之舊，而慨平王不能也。」他認為是刺周平王的，可為一說。就詩的內容來看，這是周王朝一位老臣勸告周王並以此自警的詩是不錯的。
抑抑威儀[1]， 維德之隅[2]。 人亦有言： 靡哲不愚[3]。 庶人之愚， 亦職維疾[4]。 哲人之愚， 亦維斯戾[5]。
【譯文】
美好儀容禮謙恭， 此人品德必端正。 人們有句老俗話： 「大智若愚」耳常聽。 普通民眾的愚昧， 那是缺點很正常。 智者看來很愚昧， 這種情況就反常。
【註釋】
[1]抑抑：通「懿懿」，慎密貌。威儀：容止禮節。
[2]維德之隅：此句是說：容止禮節，同道德相匹配，有諸內而形於外。維，乃，是。隅，當作「偶」，匹配。
[3]靡：無。哲：聰明人。一說此句即「大智若愚」之意。
[4]亦：語助詞。末句同。職：只。疾：毛病，缺點。
[5]戾：乖戾，反常。![](\"/d/file/xuexi1/8c249d60f9e085ead327cd54a6e28ba5.jpg\")
無競維人[6]， 四方其訓之[7]。 有覺德行[8]， 四國順之。 訏謨定命[9]， 遠猶辰告[10]。 敬慎威儀， 維民之則。
【譯文】
國富必須有賢人， 四方諸侯才順從。 有了正直的德行， 四方諸侯才服膺。 宏偉計劃應確定， 遠大謀略時講明。 舉止行為要謹慎， 百姓以此為典型。
【註釋】
[6]無：發語詞。競：強。維：以，由於。人：指賢人。
[7]四方：指諸侯。訓：順，順從。
[8]有覺：即「覺覺」。覺，為「梏」的假借，《禮記·緇衣》引此詩正作「梏」，高大正直貌。
[9]訏（xū）：大。謨：謀略，計劃。定：確定。命：號令。
[10]遠猶：遠謀。辰告：指隨時宣告。辰，時，隨時。
其在於今， 興迷亂於政[11]。 顛覆厥德[12]， 荒湛於酒[13]。 女雖湛樂從[14]， 弗念厥紹[15]。 罔敷求先王[16]， 克共明刑[17]？
【譯文】
且看當今的情形， 國政混亂無人聽。 上上下下品德壞， 沉湎於酒醉醺醺。 只知縱酒和享樂， 先祖偉業難繼承。 先王治道不廣求， 昭明法則怎奉行？
【註釋】
[11]興：語助詞。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曰：「《爾雅》：『虛，閒也。』閒即語詞。興與虛雙聲，興即虛之假借，亦語詞。『興迷亂於政』，猶言『迷亂於政』，興不為義。」迷亂：混亂。
[12]顛覆：敗壞。厥：其，指周王。
[13]荒湛（dān）：言廢亂沉湎於酒。
[14]雖：通「維」，惟獨。從：從事。
[15]弗：不。念：思。紹：繼承。一說「紹」指將來。
[16]罔：無，不。敷：遍。
[17]克：能。共：執。刑：法。
肆皇天弗尚[18]， 如彼泉流， 無淪胥以亡[19]。 夙興夜寐， 灑掃庭內， 維民之章[20]。 修爾車馬， 弓矢戎兵[21]， 用戒戎作[22]， 用逖蠻方[23]。
【譯文】
上天不肯再保佑， 好像泉水空自流， 相繼淪亡沒個頭。 應當早起又晚睡， 就像廳堂常掃除， 為民表率你領頭。 修好你的車和馬， 弓箭武器準備足。 警惕隨時戰事起， 征服蠻方的部族。
【註釋】
[18]肆：猶「故」。尚：佑助，保佑。
[19]無：發語詞。淪胥：相率，相隨。
[20]維：為，做。章：法則。
[21]戎兵：武器。
[22]戎作：指戰事發生。
[23]逖（ti）：當讀為「剔」，有剪除、治服之義。蠻方：遠方異族。
質爾人民[24]， 謹爾侯度， 用戒不虞。 慎爾出話， 敬爾威儀[25]， 無不柔嘉[26]。 白圭之玷[27]， 尚可磨也； 斯言之玷， 不可為也！
【譯文】
謹慎對待你百姓， 按照君侯法度行， 警惕意外事故生。 講話出口要慎重， 言行舉止要端正， 處處和善美顏容。 白玉如果有瑕疵， 還可打磨去除淨。 要是講話出毛病， 想要挽救不可能。
【註釋】
[24]質：《齊詩》作「誥」，《魯詩》、《韓詩》作「告」。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曰：「誥當為詰字之訛。」詰，謹。
[25]敬：敬重，重視。
[26]柔嘉：和善。
[27]玷：玉上的污點。
無易由言， 無曰苟矣。 莫捫朕舌， 言不可逝矣。 無言不讎[28]， 無德不報。 惠於朋友， 庶民小子。 子孫繩繩[29]， 萬民靡不承。
【譯文】
不可輕易發意見， 說話不能太隨便。 雖說沒人按你舌， 話一說出難改變。 沒有出言無反應， 沒有施德不報善。 友善對待僚和友， 庶民小子莫輕看。 子子孫孫無盡窮， 萬民沒人不順從。
【註釋】
[28]讎：通「酬」，應答。
[29]繩繩（mǐn）：繼續之意。一說戒慎貌。
視爾友君子， 輯柔爾顏[30]， 不遐有愆[31]。 相在爾室[32]， 尚不愧於屋漏[33]。 無曰不顯， 莫予雲覯[34]。 神之格思[35]， 不可度思， 矧可射思[36]。
【譯文】
對待同僚與君長， 面色溫柔又和善， 不會有錯招人厭。 當你獨處於暗室， 無愧神明品行端。 不要認為屋裡暗， 行為美醜沒人見。 神靈隨時會來到， 無法預知無先見， 任意猜度無遠見。
【註釋】
[30]輯柔：和柔，指和顏悅色。
[31]不遐：不至於。愆：過錯。
[32]相：視。一說譬如。
[33]尚：尚且，庶幾。不愧於屋漏：即言不愧於神明。一說指白天日光從天窗照入屋內。屋漏，屋子西北隅隱蔽之處。古代在屋之西北隅設小帳以供神主，稱屋漏。
[34]云：語助詞。覯：看見。
[35]格：至，來。思：語氣詞。
[36]矧（shěn）：況且。射：通「斁」，厭惡。一說讀「射覆」之「射」，即猜中。
辟爾為德[37]， 俾臧俾嘉[38]。 淑慎爾止[39]， 不愆於儀[40]。 不僭不賊[41]， 鮮不為則。 投我以桃， 報之以李。 彼童而角[42]， 實虹小子[43]。
【譯文】
美好品德你彰顯， 盡善盡美人人讚。 舉止謹慎儀態美， 禮儀不錯心無悔。 不犯錯誤不害人， 成為榜樣好口碑。 你贈給我一顆桃， 我會回報你甜李。 紮著髻角的頑童， 頭腦昏昏不明理。
【註釋】
[37]辟：明，即修明之意。
[38]俾：使。臧、嘉：都是美善的意思。
[39]淑：善。止：舉止行為。
[40]愆：過失。儀：禮節。
[41]僭：差錯。賊：「貳」字之訛，也作「忒」或「慝」，意即差爽，過失。
[42]彼童而角：此指總角童子。古少年受冠禮前，皆頭梳兩辮，如兩角。
[43]虹：「訌」的借字，惑亂。
荏染柔木[44]， 言緡之絲[45]。 溫溫恭人[46]， 維德之基。 其維哲人， 告之話言[47]， 順德之行。 其維愚人， 覆謂我僭[48]， 民各有心。
【譯文】
椅桐梓漆柔又堅， 製成琴瑟安絲絃。 溫厚謙恭的長者， 道德根基人誇讚。 惟有智慧的賢人， 告你古代的善言， 遵循道德行得端。 那些愚昧糊塗人， 反說我話是虛言， 人心各異難分辨。
【註釋】
[44]荏染：柔軟堅韌之貌。柔木：指椅、桐、梓、漆等，此木可為琴瑟之材。
[45]緡（min）：繩，此處作動詞用，安上。絲：琴瑟之弦。
[46]溫溫：和柔貌。
[47]話言：古之善言也。話，為「詁」字之誤。
[48]覆：反而。僭：錯誤。
於乎小子[49]， 未知臧否[50]！ 匪手攜之[51]， 言示之事。 匪面命之， 言提其耳[52]。 借曰未知[53]， 亦既抱子[54]。 民之靡盈[55]， 誰夙知而莫成[56]？
【譯文】
後生晚輩太年輕， 好壞善惡分不清！ 非但需我拉你走， 還曾教你辦事情。 當面細心仔細說， 拉起耳朵讓你聽。 年幼無知尚可諒， 你已有子抱懷上。 人應謙虛不自滿， 誰能早慧器晚成？
【註釋】
[49]於乎：嗚呼。
[50]臧否（pǐ）：善惡。
[51]匪：不只，非但。
[52]提其耳：拉著耳朵相告以事，指惟恐其聽不見。
[53]借曰：假如說。
[54]抱子：指已有了兒子。
[55]靡盈：不是一切都好。
[56]誰夙知而莫成：言誰早慧而反晚成。夙知，早慧。莫，即「暮」。
昊天孔昭[57]， 我生靡樂[58]。 視爾夢夢[59]， 我心慘慘。 誨爾諄諄[60]， 聽我藐藐[61]。 匪用為教， 覆用為虐[62]。 借曰未知， 亦聿既耄[63]！
【譯文】
老天看得最明白， 我這一生沒愉快。 看你辦事懵懂懂， 我心鬱悶又悲哀。 誠誠懇懇教導你， 卻對我言不理睬。 你們不用我教導， 反拿我言作笑料。 說你還幼無知識， 你年實已不老小！
【註釋】
[57]孔昭：非常明亮。
[58]靡樂：不快樂，沒樂趣。
[59]夢夢：即「昏昏」，糊塗貌。
[60]諄諄：教誨不倦貌。
[61]藐藐：輕視忽略貌。
[62]虐：通「謔」，戲謔。
[63]耄（mao）：老。《呂氏家塾讀詩記》：「既髦，非謂其老也，猶今人責未更事者曰：『既老大矣。』甚言之也。」
於乎小子， 告爾舊止[64]， 聽用我謀， 庶無大悔[65]。 天方艱難， 曰喪厥國[66]。 取譬不遠， 昊天不忒[67]。 回遹其德[68]， 俾民大棘[69]！
【譯文】
後生小子莫輕狂， 告訴你們舊典章。 如果聽從我主張， 不致有悔遭禍殃。 天下時勢正艱難， 國家可能會淪喪。 這種例子並不遠， 上天報應很允當。 邪僻之性如不改， 將使百姓遭大殃！
【註釋】
[64]舊：舊的典章制度。止：語氣詞。
[65]庶：庶幾，希冀之詞。悔：過失。一說「悔恨」。
[66]曰：同「聿」，發語詞。
[67]忒：偏差。
[68]回遹（yu）：邪僻。
[69]棘：通「急」，困急，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