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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句話,都是權力的遊戲

不會好好說話,歸根到底是因為拎不清狀況。那麼,到底要怎樣分析狀況,才能確定正確的說話策略?一個最明確的指標是:權力關係。它決定了現實的語際關係,決定了各類場景下說話的基本原則。為了在開口之前心裡先有譜,我們用圖示來明晰話語中的權力形勢。

一枚導彈,造價從百萬元到上億元不等,其中,炸藥的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貴,是貴在能夠打中目標上;一套公寓,賣價從百萬元到上億元不等,其中,建材和人工也不是大頭,貴,是貴在地段上。

說話也是一樣,重要的是語境。我們要教,就從這裡教起。

先說一個例子。在名人名言的歷史長河中,第一季“奇葩之王”馬薇薇至少可以得一個“最簡短有力獎”的單項冠軍,她那句“養條狗啊”如果不算語氣詞,其實只有三個字。可是,為什麼這三個字會成為年度金句?進一步說,為什麼這簡單的三個字能夠瞬間引爆全場?

只是因為它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了一個壓抑已久的火藥桶上,輕輕一擊,就炸了。

當時的辯題是“沒有愛了該不該離婚”,秉持“沒有愛卻仍然要在一起”這一方提出:“沒有愛了,還是能夠(像朋友一樣)相互陪伴啊。”這是個雖然讓人隱隱不爽,卻一時也說不出哪裡不對的理由。畢竟對方身段柔軟近於乞求,就算有悖情理,也讓人不好意思發作。

於是,當全場的鬱結之氣充斥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馬薇薇站起來了。她先是順承著對方溫情的說法,柔聲道:“你沒有愛了,需要陪伴,”——然後話鋒突轉,用她特有的、極具殺傷力的嘲諷口一字一頓地說:“養條狗啊!”

就在這一瞬間,觀眾被轟然引爆。這既不是因為這三個字說得鶯啼婉轉、繞樑不絕,也不是因為這三個字本身有什麼笑點,而只是因為這三個字以正確的方式(簡潔有力形成反差),被運用在正確的時機(觀眾欲吐槽而不得,急需一個出口)上。

這就是語境的力量。

所以,掌握語境,說話才有效果。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關鍵是順應當時、當地語境的需求。那麼,應該怎樣正確分析語境呢?除了學習以上這樣一些經典案例之外,我們還要掌握一套通用的方法。

這套方法的核心理念是:“每句話,都是權力的遊戲”。以“權力”為線索,明白話語裡面的權力關係,才算是拎得清狀況。比如以上這個例子,在《奇葩說》現場,觀眾是絕對的權力方,“沒有愛但還是需要陪伴”這個觀點,必須要等到觀眾心生疑惑、覺得哪裡不對又還沒想明白的時候,突然點破,才會有效果。事先講一個準備好的笑話,只會讓人覺得生硬。

必須澄清的是,首先,這裡的“權力”不是鉤心鬥角的宮心計,也不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強迫,它是語言過程中自然形成的形勢關係。其次,說話是權力遊戲,但卻不只是爭取權力的遊戲。好的語言,既能獲得也能賦予權力,也就是能讓對方從中獲得力量,產生信任,受到鼓勵。

另外,按照第三屆《奇葩說》冠軍、口語傳播專業研究者黃執中的說法,口語傳播與大眾傳播不同,它不是利用既有的話語權,而是依靠個人能力去獲得話語權,而這正是“好好說話”的研究對象。在自媒體取代傳統媒體的時代,這是尤其重要的。因為我們的表達不再只依賴報紙和電視的曝光;恰恰相反,就算擁有傳統媒體的強制權力,說話本身如果出了毛病,照樣會在社交網絡上變成過街老鼠。所以說,這個所謂“權力的遊戲”,不但不是陳腐的厚黑學,反而是理解新時代媒介氛圍的關鍵。

總之,話總是說給人聽的,說者和聽者總會構成某種關係,而在特定的關係中,總會存在誰主動誰被動、誰需要爭取誰的問題——這就是我們說任何話的時候都必然要身處其中的“權力關係”。純就學理來說,影響他人的觀念正是語言的終極目的。你需要影響誰的觀念,誰就掌握著這場語言遊戲裡生殺予奪的權力。比如,當希拉裡和特朗普辯論時,他們要爭取的是選民的好感,所以選民擁有權力,他們的眼睛雖然盯著對方,但是心裡都在想著那些無處不在的真正權力者。又比如,喬布斯開新品發佈會,首要目標是爭取媒體的關注,所以媒體擁有權力,雖然他在現場儼然是神一樣的存在,但是無論使出多少花活,萬變不離其宗的目的是“讓記者傳達我想傳達的信息”。

掌握這樣的分析方法,我們才能抓住題眼,在未曾開口之前先看清說話的真相。反過來說,我們日常生活裡大部分的“說錯話”,不過是因為沒搞清權力的歸屬,錯誤地理解了場景,從一開始就選錯了策略。

常見的五種說話場景裡,權力的大致關係如圖1所示:

圖1 說話是權力的遊戲

下一節還會更詳盡地對這五種說話場景中權力關係進行分析,但是首先,我們可以對照圖1,自測一下我們是否犯過如下這些錯誤。

典型錯誤1:演講時,上台伊始就急著煽情或者下結論

在話語權還沒有形成,也就是還沒來得及在觀眾心中建立起我們的親和性、可信度和權威感的情況下,這樣急於求成的說辭,從來就不會有任何效果。帶著這個思路,我們再回看那些經典的演講視頻,會發現演講者最開始都會有一個成功的破冰,也就是在三言兩語間拉近與聽眾的距離——先獲得觀眾的心理認可,再來傳達真正重要的信息。我們必須先理解演講是“權力的形成”,重在對聽眾的吸引、聚焦和引導,才能在這個場景裡掌握主動。

典型錯誤2:溝通時,喜歡強行推進自己的結論

比如,有人喜歡用反問和追問的方式逼迫對方同意自己的某些觀點,以為這樣步步緊逼,就是逐漸接近真相的透徹溝通。然而,這樣做,要麼使對話演變成爭吵,要麼對方嘴上說不出什麼,心裡會徹底對我們關門,變得越來越難溝通。因為溝通是“權力的流動”,重在拉平二者的關係,讓雙方都能講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所以我們需要的不但不是刨根問底,反而是要像激流中的划艇者那樣,在容易觸礁的地方不斷協調轉向,避免衝撞。任何一方凌駕於另一方之上,甚至只是暗示出地位的區別,都是溝通的大忌。

典型錯誤3:說服時,以為只要能辯倒對方就可以“以理服人”

事實上,說服是“權力在對方”的一個場景。想像一下,作為一個顧客,我們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拒絕任何人推銷的任何東西。這時候,如果售貨員以為可以以理服人,一定要問出“為什麼不買這件東西”,說不出來就必須買,我們是不是會報警?在說服的過程中,我們就是那個推銷員,對方才是顧客。而說服的關鍵,就是要尊重並且利用對方的自主性,使其從自身角度出發,心悅誠服地接受我們所希望其接受的觀點。我們要卸下對方的心理防禦機制,訴諸對方自身的心理需求,讓“我說服了你”變成“你說服了自己”,讓“我的觀念打敗了你的觀念”變成“你的觀念升級了”。這既不是卑躬屈膝,也不是蠱惑人心,而是對說話中真實存在著的權力關係表示尊重。

典型錯誤4:談判時,以為只要真誠溝通就一定能攜手共贏

比如,我們有沒有為方案細節與同事苦聊通宵,以為這就是“有耐心”“善溝通”的經歷?這種通過軟磨硬泡取得的“共識”,真的能讓彼此合作愉快嗎?就算能,其中花費的時間成本是我們消耗得起的嗎?其實,當方案各有優劣、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時候,我們所面臨的場景是談判,而不是溝通,而這是一種“權力在雙方”的情況。此時我們需要的是把各自的目的、訴求、損益擺到檯面上來談,通過討價還價的利益交換,盡快確定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版本。

典型錯誤5:辯論時,以為只要壓倒對手就是自己的勝利

接著上面這個案例說。當雙方就某些細節爭執不下的時候,我們也可以通過引入“有決定權的第三方”(比如雙方共同的上級)來解決僵局。這個時候,場景就變成了辯論,而辯論是一種“權力在他方”的話語體系。形象地說,是彼此都盯著對手,但是心裡都在想著怎樣得到旁觀者的認同。對手其實並不重要,他們只是我們向第三方證明自己正確的一個工具。這是辯論的基本策略,也是辯論講究風度的根本原因。(見圖2)

圖2 辯論其實是辯給第三方聽

以上這樣的場景劃分和權力關係梳理,只是最粗略的概述。實際上,我們在每次開口之前,都應該結合具體情況,快速做一遍分析,以圖3為例。

圖3 好好說話策略流程

在任何一個場域裡,我們都必須通過聆聽和觀察收集足夠的信息,來判斷權力歸屬和場景。同樣,在每一個場景裡,我們都可以通過觀察、分析這幾個維度,來調整說話策略的細節,具體見圖4。

圖4 說話的不同場景

現在,我們試著用圖3的方法,分析某個環境空曠、聽眾鬆散的演講場景裡,大致的權力關係是什麼樣的。(見圖5)

圖5 某個場景下演講者要面對的觀眾

在圖5里我們能看到的是:首先,靠近、關注我們的人,往往是我們堅定的支持者。所以,演講時要建立一個輕鬆的氣氛,放鬆自己緊繃的情緒,就要先和自己的支持者建立語言和情緒上的默聯結。很多有經驗的演講者在開始正式講話前,會先與台前比較靠近的人握手,或者公開與場內的熟人互動,就是這個道理。

而那些表情漠不關心的人,既有可能是中立者,也有可能是反對者。後者一般會暗自搖頭,或一邊搖頭一邊與人交頭接耳,你很容易就可以在人群中把他們分辨出來。一場好的演說,不只是場面熱鬧、笑聲不斷,必須留下值得思考和稱頌的觀念,演說才能流傳。而這些,要靠你將中立者轉化為支持者,或者將那些不那麼堅定的反對者轉化為支持者,才能實現。

至於那些主動靠近我們、嘗試打斷我們,甚至提出刁鑽問題的人,則是活躍的反對者。我們完全可以通過良好的應對挑戰來強化支持者的關注,並轉化部分中立的聽眾加入支持者的行列。

當然,我們沒必要,也沒可能每次說話前都做出這樣的圖示。但是要知道,高明的說話者之所以能夠掌控節奏,就是因為他們都有這樣一份內化於心的局勢圖。如果一開始你的直覺並沒有這麼強,那就不妨按照以上所演示的圖像化方法,試著分析一些常見的說話場景,把它當成練習快速分析說話場景的輔助工具,最終做到對說話中的權力關係瞭如指掌、運轉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