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八千里
按照我的安排，電影鑒賞課和課前的分享在高二就要全部結束了，到高三，我們還是得全力複習，準備高考。越到臨近結束的時候，很多同學越是激動，兩年的經歷讓他們早不再有初上講台時的羞澀和恐懼，相反，大多數同學感覺還有很多東西想與大家一起分享。不少同學找到我，問高三能不能繼續開設鑒賞課，我硬著心腸拒絕了，再怎麼樣，還是得讓學生好好考大學啊。於是，高二剩下的鑒賞課時，竟然成為了很多同學爭奪的對象。
一周前，文苑就說她想要我半節課的時間做鑒賞，我一邊笑她胃口太大，一邊問她要鑒賞什麼，她說題目還沒想好，反正是跟畫畫有關的。
文苑從小學習畫畫，這是我知道的。高一的時候她送過我她畫的畫，一幅很漂亮的工筆仕女，雖然筆法稍嫌稚嫩，但是勾勒設色已顯出不凡功力，若不細看，真會以為出自名家手筆，因此我收到這禮物的時候還十分忐忑，覺得實在太貴重，自己受之有愧。有一段時間，我也畫點蘭竹之類，文苑看到之後，還以專家的姿態指點我這裡應該怎樣畫，那裡應該怎樣畫，我只有虛心接受的份，再一次領悟韓退之所說「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的道理。
課間的時候，婷婷、瑤子幾個文苑的死黨閨蜜就跑到我桌前宣佈文苑的鑒賞已經準備好了，我問什麼題目。幾個女生居然賣關子：
「文苑叫我們不要告訴你，你去了就知道了。」
上課了，我走進教室，看到黑板上寫著一行大大的字：
十萬八千里
難道這就是文苑今天鑒賞的主題？我有些疑惑，不過還是在大家的掌聲中，把講台讓給了她。
PPT打開，是一個繁花似錦的幽美的小鎮。
「大家知道這是哪裡嗎？」
所有的人都搖頭。
「這是法國一個如詩如畫的小鎮，叫吉維尼。」
PPT依次打開，美如仙境的小鎮，房子漆著各種各樣的顏色，像一個個超大的調色盤，房前屋後都是花園。
「吉維尼之所以著名，是因為它跟印象派大師莫奈有著不解之緣，鍾情於風景的畫家就是在這裡度過他的餘生，而這裡美麗的風景也給大師帶來了無數靈感。
「俄羅斯傑出的畫家列維坦曾這樣說：『如果不去畫畫，我就連生活最簡單的快樂也感受不到，至少，我將無法瞭解自己。我從未像現在這樣熱愛自然，對它從未如此敏感。我還從未如此強烈地感覺到過這種絕妙的天，它流注於一切，卻非人皆能見，甚至無以名狀，因為它不是通過理智和分析所得，它只能由愛來理解，沒有這種愛就不能成為一個畫家。』大概，這就是藝術與自然之間那種難以名狀的交融。」
PPT似畫卷慢慢展開，屏幕上滿是各種各樣的鮮花，我注意到每一種花，文苑都用了不同的配樂，籐本月季她配的是吉他曲《輕輕的親吻》，歡快而陽光；紫籐花配的是大提琴曲《聖母頌》，安寧而祥和；珙桐配的是鋼琴曲《藍色生死戀》，有些淒苦，又有些幸福；洋紫荊配的是我們看過的電影《放牛班的春天》裡的插曲《風箏》，像希望與夢想；而草原龍膽配的是長笛演奏的《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我心永恆》，悠遠而浪漫……
最後一曲響起的時候，文苑轉過身，在黑板上重重寫下兩行字：
你丈量了珠峰丈量了天路，但你知道離你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在哪嗎？
十萬八千里是長征也無法企及的長度，卻是孫悟空一個跟頭就到達的距離，太遠也太近。
音樂結束，文苑站在講台上，似乎很激動，聲音也在顫抖：
「離我們最近，近到沒有距離的，是我們的心，我們心底的想法，而它恰恰也離我們最遠。有人早已不願意接受那些充滿夢想和熱情的想法，有的人，卻將永遠擁有熱烈的生命。」
我知道她為何這樣激動，因為她正面臨著人生中一個重大的選擇。
幾天前，文苑媽媽跟我說，文苑一直喜歡畫畫，因此想去報考藝術院校，家裡正為此事爭論，想問問我的看法。
我也很驚訝，因為在通常情況下，學生報藝術體育多半是因為文化課基礎太差，而藝術體育院校文化課分數線相對較低。像文苑這樣品學兼優而要報考藝術院校的學生實在不多見。而且報考藝體的學生高三時都得離開學校一段時間參加集訓，不少學生也因此落下了課程，結果影響了成績，所以我一直是對此不以為然的。我問文苑媽媽她為什麼堅持報藝體，她說孩子就是太喜歡畫畫，認定了這就是她一生要走的路，為了這個，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我沉默了很久，最後跟文苑媽媽說，我思考幾天，再告訴她我的意見。
而就在我思考的這幾天中，文苑給我們上了這次名為「十萬八千里」的鑒賞課。
我理解她的意思，有時候，夢想似乎離我們十萬八千里，但是它其實一直在我們心中。真正的夢想只屬於能夠勇敢去追夢的人，而追夢，總會有所付出，也會承受別人的不理解甚至冷言冷語，但是，當我們因為恐懼而拒絕夢想的時候，我們就已經開始變得麻木，變得滄桑了。
站在教室最後面，我清楚地聽見文苑有些顫抖的聲音，看見她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的雙肩，我知道她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那天文苑下去之後，我上去點評了些什麼，我已經記不清了，不過我明白夢想對於這個年齡的孩子們意味著什麼：心中懷著對未來的期待和忐忑，總是一個人的時候夢想自己的未來，有些夢想也許會被大人們認為不切實際或者風險太大，但人生何嘗不是一場未知輸贏的戰鬥？如果有夢的時候不去勇敢追逐，那麼到自己已經無力改變的年紀，人生剩下的恐怕也只有遺憾和後悔了。
幾天後，我要上蔡元培先生的《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正在備課的時候，文苑媽媽又打電話來問我的意見，我思考了一會說：「我也問了文苑的想法，她告訴我畫畫是她一生的夢想。這條路也許艱難，也許會失敗，但是我相信文苑會盡自己全力去追逐。退一萬步說，即使這次失敗了，也是她人生中一筆寶貴的財富，孩子還小，有失敗的本錢，也有失敗的權利，所以，我支持她。」
放下電話，目光又回到我正在備的課上，繼續思考剛才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學習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