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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經典所謂「後」

每次學生的鑒賞結束之後,我都會做點評。大多數情況下,學生講的是詩歌,不管是古詩還是現代詩,我多少都熟悉,點評起來不是很困難。可是今天方寒鑒賞的內容,同學們很熟悉,我卻一點都不瞭解——他鑒賞的是動漫《海賊王》。

看得出方寒為這次鑒賞做了不少準備,他製作了很精美的PPT,封面就是《海賊王》的海報,主體部分很詳細地介紹了相關情節,還有一小段視頻,以及動漫的主題歌。路飛、香克斯、索隆,他每介紹一個人物,總能引起同學們熱烈的討論,看來大家對這部動漫都十分熟悉,整個教室如墮五里霧中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

記得學生剛開始鑒賞動漫的時候,我是有些不以為然的。也許是出於偏見,我總覺得動漫是小孩子喜歡的東西,高中生不應該再沉迷於這些小兒科了。可是後來一想,我自己的兒童時代,不也是動漫,尤其是日本動漫陪伴長大的嗎?我現在都記得小學時等待《鐵臂阿童木》的焦灼,對《森林大帝》的沉醉,也還記得妹妹對《花仙子》的喜愛,初中的時候每週六的晚飯後,父母會破例不讓我們洗碗,因為他們知道我們每週都在等待這個時刻,電視裡會播放《尼爾斯騎鵝旅行記》……即使現在年過不惑,我依然記得這幾部動漫的主題歌,偶然在哪裡聽到了,思緒一下子就會被帶回幾十年前。

上學期,給學生做音樂鑒賞講座的時候,我曾經說過一句話:「所謂經典,就是那些已經變老或者死了的人喜歡過的東西。」《詩經》就是當時的俚俗民歌或朝廷的主旋律,唐詩不過是當時很多文人的遊戲之作(人家正經事是做官),宋詞更上不得檯面,大部分是歌女(其中不乏失足婦女)勸酒助興的小曲。放眼世界,比才的歌劇在當時就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音樂,跟現在的東北二人轉並沒有本質的區別;而施特勞斯的圓舞曲,也就是舞廳裡伴舞的音樂;貝多芬剛出道的時候,很多人認為這個日耳曼莽漢的音樂粗俗無比。

不過,隨著歲月流逝,當年的一幫二愣子擁躉逐漸成了中年人老年人甚至「牆上人」,他們曾經喜歡過追逐過的東西也就逐漸取得了某種合法性,甚至成為主流,這與這些東西本身是否有價值並無多大關係,關鍵是它記載了這幫越來越老的傢伙的生命中某個不可或缺的部分,承載了他們一直念叨不忘的回憶。他們相信自己從這些東西裡面獲得的快樂是至高無上的,也是不可替代的。閒來無事,他們會用這樣的話教訓年輕人:「你看看你們現在喜歡的這些東西算個什麼?想當年……」此話一出口,產生的就不僅是代溝,還有彼此之間入骨的輕視。

等教室裡的這幫少男少女也成為中年人甚至老年人的時候,會不會也這樣教訓他們的兒孫輩:「你看看你們喜歡這些東西有什麼內涵?想當年我們喜歡的《海賊王》、韓流日流非主流,那些才是經典啊……」

這個社會的顯文化總是主宰在大爺大媽手裡的,比他們斷奶時間晚的,都被稱為「後」,50後之後有60後,60後之後是70後,70後之後是80後、90後、00後,當然還有正忙著斷奶的10後……每代都有每代的記憶,每代也有每代的念想,可是早一些的「後」們似乎就是無法忍受晚輩「後」們對自己經典的蔑視。喜歡巴金的看不起喜歡霍金的,喜歡語錄歌的看不起喜歡流行歌的,喜歡忠字舞的看不起喜歡街舞的。就連自己曾經的生活方式都可以作為悲天憫「後」的理由:「想當年咱們在野地裡玩多快樂,現在的孩子只知道看電視了……」他們大概忘了那時候在野地裡經常不是玩,而是滿地翻人家漏下的紅薯充飢。

魯迅筆下的九斤老太可以說是這些前輩「後」們的精彩典型:連兒孫輩出生時體重「不達標」都會成為她輕視的理由,其實,輕視是不需要理由的,寬容和敬畏才需要。

在我教書的二十年裡,我每每看到比我年輕的「後」們身上令我敬重的特質:70後的自由意識,80後的環保意識,90後的獨立意識。接觸到更多新東西的年輕人,無疑是這個社會越來越好的希望。

方寒鑒賞完了,我走上講台,把我剛才想到的告訴了學生們,最後我說:「當你們也成為父輩甚至祖輩的時候,可以繼續熱愛和懷念你們的《海賊王》和非主流,但是不要用現在有些成年人對待你們的態度來對待你們的後輩。也不要認為活得久的就一定是經典,因為還有烏龜和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