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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古詩鑒賞家

前人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這說的是多閱讀經典作品,即使還不能達到創作的高度,也至少能夠進行一些簡單的鑒賞了。在給天天講了一些詩詞之後,有一天我驚奇地發現,天天居然也有了一些基本的詩歌鑒賞能力。

因為濤濤上初中住校,所以平時的詩詞故事我只能給天天一個人講了。這天晚上,他做完作業,在自己房間裡看書,過一會兒,天天拿著一張小卡片跑到我面前:

「爸爸你看這首詩真好玩!」

我拿過來一看,是他的唐詩小卡片,上面是張打油那首「流傳千古」的詩:

雪詩

張打油

江上一籠統,

井上黑窟窿。

黃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腫。

我笑了,問天天:「為什麼好玩呢?」

天天還說不出好玩的理由,只是說:「反正感覺就是好玩啊!」

我沒有再追問。過了幾天,我帶天天到街上買水彩筆,走在街上,天天又提起了那首詩:

「爸爸,那天那首詩真好玩哦!」

我很驚奇,他居然還對這首打油詩念念不忘,那我何不放手讓他講?因此我對天天說:「要不天天給爸爸講一下?」

講了那麼久的詩詞,天天對「詩歌鑒賞」的流程已經很熟悉了,首先他大聲給我背了一遍,然後學著爸爸逐字逐句耐心講解:

「第一句是說下大雪了,雪下得到處都是,江水上也是,所以叫『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是說井邊也有雪,只剩下井口一個黑窟窿。第三句是說雪下在黃狗身上,黃狗就變成白狗了,雪下到白狗身上,白狗都變胖了,這裡腫就是胖的意思。」

天天的解釋居然十分準確!

「哈哈,這首詩是真的很好玩啊!」我笑著說,「不過,有一種說法是『天地一籠統,井上黑窟窿』。」

「那是什麼意思呢?」

「因為下大雪啊,天地都茫茫一片,所以叫『天地一籠統』。因為滿地都是大雪,大地啊、山啊、河流啊,都變成白的了,只有天空是黑漆漆的,所以有人說,窟窿不是說水井,而是指天是漆黑的。」

「哦,是這樣啊。」雖然跟自己的觀點不一樣,但天天還是虛心接受。不過我更喜歡天天的「解讀」。

「這首詩好好玩哦!」天天念念不忘的是這個。

天天還太小,我無意給他講打油詩以俚語俗語入詩,不講究平仄對仗之類的術語,只是簡單地說:

「是啊,所以,後來人們把一些寫得不像詩的順口溜就叫作『打油詩』了,『打油詩』就是從這裡來的啊。」

這件事讓我看到,雖然天天還不能說出這首詩讓他覺得好玩的原因,但是他已經很清楚地發現,這首詩和我們平常見過、講過的詩不一樣,而且是好玩好笑得不一樣。這說明,天天已經有了初步的古詩詞語感,對古詩詞中經常出現的語言、意像已經有了初步的瞭解和體會,正因為如此,所以一首又是「籠統」又是「窟窿」,又是「狗」又是「腫」的低俗可笑的詩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首詩太好玩了。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天意,過了沒幾天,就下雪了。

關於南國的記憶,很少有能夠與雪拉得上關係的,今年卻是個例外。

我在學校,看見雪從天上飄飄灑灑下來的時候,就想到天天一定會很高興。果然,從學校回來之後,他迫不及待地告訴我:「爸爸爸爸,今天下雪了,老師還帶我們到外面去玩雪!我終於看到美麗的雪了!我從來沒看過呢!」我仔細一想,的確,天天從生下來,今天是第一次看見下雪。

看到天天興高采烈的樣子,我靈機一動:

「那爸爸給天天講一個賞雪的詩詞故事好不好?」

「好啊!不過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天地一籠統,井上黑窟窿』……」

我笑了,看來低俗的東西人總是接受得容易一些。

我提醒天天:「其實我們還講過其他的關於雪的詩歌,比如柳宗元的——」

我還沒說完,天天就接嘴說:

「就是就是,柳宗元寫過《江雪》!我們還看過『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我讚許地摸著天天的頭,繼續說:「不過我們今天要講的是幾個小朋友下雪寫詩的故事。這個故事講的是《世說新語·言語》中謝太傅與子侄賞雪:

詠雪

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

〔釋義〕一個寒冷的雪天,謝太傅把家人聚會在一起,跟子侄輩的人談詩論文。忽然間,雪下得緊了,太傅高興地說:「這紛紛揚揚的大雪像什麼呢?」他哥哥的長子胡兒說:「跟把鹽撒在空中差不多。」他哥哥的女兒道韞說:「不如比作風把柳絮吹得滿天飛舞。」太傅高興地笑了起來。謝道韞就是謝安哥哥謝無奕的女兒,後來是左將軍王凝之的妻子。

由於牽涉很多天天不熟悉的古人,因此我索性隱去了這些人的名字,直接給天天講:

「古代,有一家人姓謝,家裡有很多小朋友。一天,大人在跟小朋友們玩,突然下雪了。於是就問他們:『這下雪像什麼啊?』一個小男孩回答:『撒鹽空中差可擬。』意思是說:下雪就像往空中撒了一把鹽巴一樣。差就是差不多的意思,可擬,就是可以比較,就是很像的意思。天天說這個寫得好嗎?」

天天想了一下,說:「嗯,我覺得好。」

「為什麼呢?」我問。

「因為都是白色的,很像。」

我接著講:

「這時候,一個小女孩說:不對不對,不像撒鹽,應該是『未若柳絮因風起』。這個小朋友的意思是說:下雪就像是春天來了,柳絮隨著風一下子就飄起來了啊。天天覺得這個寫得好嗎?」

「嗯,這個寫得也好。」

「那你覺得哪個更好呢?」

「都好。」天天似乎不願意得罪人。

「呵呵,當時的人覺得那個小女孩寫得更好。」

「為什麼呢?」

「你想呀,要是撒鹽的話,一下子就掉到地上了,但是柳絮很輕啊,於是就在空中隨著風飄呀飄呀,慢慢地落到地上,你說是不是更像下雪呢?」

「嗯,」天天想了一下回答,「這個是要好一些。」

我沒有對天天的評論做評價,因為兩種觀點都有自己的理由,我的任務只是把別人的觀點盡量客觀地呈現在孩子面前,重要的是孩子能夠根據自己的觀點進行分析和判斷,這本來就是一種鑒賞活動。事實上,這段文字是人教版初一上冊的課文,不知道現在還上小學的天天,以後在課本裡看到這則故事的時候,是否還能記起,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頭,我們父子倆手牽著手,聊著這個寫賞雪詩的故事呢?到那個時候,他會認為前面一句好一些,還是後面一句好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