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濤上初中了，在我們學校初中部住讀，不過老師的要求似乎與小學也沒有兩樣，依舊要求每週回來家長督促檢查作業，還要家長簽字。不同的只是初中比小學多了幾個學科。
週日是我一周中唯一能睡懶覺的日子，通常我起來的時候，孩子們都在做作業了。這天我起來，看見太太臉色很不高興，我以為是怪我起床晚了，一問，才知道母子倆鬥氣了，原因是老師要求背誦朱自清的《春》，濤濤打死都不背，問他為什麼不背，他也不說理由。
我有些奇怪，在學習上，濤濤有時候會有些偷懶，但是絕對還沒到敢和老師以及我們對著干的地步。比如他背英語單詞很吃力，每週回來我都按照老師的要求給他聽寫，有時候還擅自增加一些內容，也沒見他有什麼反感，至於語文，我一年前教他背杜甫的《蜀相》，一年後沒有任何提醒他仍然能流暢背誦。可是今天為什麼他居然敢堅持不背？
我走到書桌旁坐下，濤濤在做其他的作業。我問他：
「怎麼了？為什麼不背？」
「不為什麼！」
孩子似乎很牴觸。
我笑了：
「做任何事總有一定的理由，能不能說說你的理由？」
過了一會，孩子回答了三個字：
「不喜歡。」
聽到這三個字，我突然在心裡問自己：濤濤會喜歡朱自清嗎？
濤濤愛跑愛跳愛打球，是個活潑好動的男孩子，喜歡NBA，喜歡軍事。我給他訂了軍事雜誌，他每次回家就趴在床上看，還把裡面的插頁貼到臥室牆上，整面牆幾乎全是AK47、M4、AUG這些「軍火」，成天跟我聊二戰，聊特種部隊，聊7.62mm口徑與5.56mm口徑的區別，每週回來首先問的是這週末我是否帶他去玩WG（War Game，一種生存遊戲）。
他也不是不喜歡看書。我給他買的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亮劍》，他翻來覆去看了十多遍，太太給他借了金庸的武俠小說，有時候他會在臥室裡看到夜裡十二點，直到我們干涉才關燈睡覺。前幾天我還跟太太商量，等他看得差不多了，給他介紹魏智淵老師寫的金庸點評系列文章，雖然他是站在教師學者的角度點評，但是相信對孩子也會有些啟發的。
而這樣一個孩子，不喜歡朱自清難道不也是正常的嗎？《春》裡面大量的疊詞，在孩子眼裡近乎兒語，而被別人當孩子看，這是正處在青春期的男孩子最忌諱的，另外，文章裡很多措辭風格陰柔，刻薄點說甚至近乎娘娘腔，男孩子對這樣的文章反感是正常的，要是完全喜歡，也許才值得擔憂。我猜想，濤濤不背《春》的真實原因就在此。
令人擔憂的是，我們的教育甚至教材的女性化傾向，對男孩子的成長可能會產生嚴重的負面影響。這讓我想起了前段時間聽到的一句話：「拯救男孩」。
可是，我現在面臨的任務，卻是拯救濤濤的作業。
我坐近一些，笑著說：
「其實我也不喜歡，因為他的文章很女氣。」
孩子驚訝地看著我，點頭說是。這證明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其實這篇文章還好些，有一篇《綠》，當年我讀的時候就像生吞了十個生雞蛋似的，膩得發慌。」
濤濤沒有看過這篇文章，不過他想像得到那種感受，笑了。
我知道我後面的話其實也很無力了，無非說這是教材，必須背誦，老師的要求得執行，你還得面對考試之類，我並沒有把握能說服孩子。但是面對作業這樣的原則性問題，我想還是該表明自己的態度，堅持這種溫柔的堅定。
過一會兒，太太來跟我說，孩子答應背誦，只是今天時間不夠，想先只背前幾個自然段。我說可以，但是回學校之後一定要背完。
期中考試成績下來了，老師要他們寫考試總結，然後家長簽字。濤濤的作文被扣了幾分，他似乎對此耿耿於懷：
「我的作文雖然現在還趕不上爸爸，但是至少比朱自清強了……」
我差點噴飯：小子狂妄，居然把我也拖下水！
簽了字後，我突然又想：難道我喜歡朱自清嗎？我有不喜歡他的權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