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的第一次語文晚自習，原定計劃是鑒賞愛爾蘭踢踏舞表演《大河之舞》，可是一開學就得到「噩耗」：教室的電腦壞了。於是我決定臨時改變計劃，來一次不用電的音樂鑒賞。不用電腦，不用投影儀，不用DVD，不用U盤，在這個臨時決定的鑒賞課上，只需要一把吉他。
事先我並沒有告訴學生們這個安排，在這周語文晚自習到來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陷在深深的遺憾和失望裡。不過，當上課鈴響，我提著一把吉他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時候，所有人都明白了，教室裡爆發出一陣掌聲和聲振屋瓦的歡呼。
教室安靜之後，我走上講台，在黑板上寫下大大的兩個字：
吉他
「因為電腦故障，因此今晚的音樂鑒賞臨時改為吉他知識講座。」
剛才興奮不已的學生們逐漸安定下來。我開始講述吉他的由來和分類：
「吉他是我們在生活中經常見到的一種樂器。其歷史淵源由來已久，據說兩三千年的古埃及和古波斯就有了類似的彈撥樂器。吉他是利用六根弦彈撥發音，然後音響經過這個大大的『肚子』——共鳴箱進行加強，於是就能演奏出美妙動聽的音樂。吉他的種類大致有古典吉他、民謠吉他、電吉他、弗拉門戈吉他和夏威夷吉他。」
我拿起手中的吉他：
「這是一把民謠吉他，它有六根弦，從低到高按照EADGBE的順序排列。大家可以看見它的共鳴箱下面部分故意缺了一塊，只是為了方便左手能高把位按弦。」
我拿起吉他，彈出幾個高把位和弦為大家演示。
「民謠吉他一般用鋼絲絃，主要用於民謠彈唱伴奏，而古典吉他則多用尼龍弦，聲音相對來說比較沉穩渾厚，主要用來演奏古典吉他曲。
「大家可能不知道的是，古典吉他與小提琴、鋼琴一起並列世界三大經典樂器。」
「哇，真的啊？」
同學們很驚訝。
「是的。吉他雖然只有區區六根弦，表現力卻十分強大，舒伯特曾經稱吉他是『六根弦的交響樂隊』，而小提琴魔鬼帕格尼尼曾經一度癡迷於吉他，為了學習吉他，他甚至放棄了小提琴練習達四年之久，後來，他還寫出了很多吉他曲，其中一些曲子到現在都有人演奏。」
同學們更驚訝了。
「雖然這把是民謠吉他，但是我破壞一下規矩，就用它給大家演奏一曲帕格尼尼作的吉他曲《中板》，這個曲子還有一個名字叫《沙龍小品》，大家一起來欣賞一下小提琴魔鬼創作的吉他曲是如何的美妙動聽。」
聽到要彈奏吉他，同學們一下子全部安靜下來，偶爾有人移動桌椅發出響聲都會被其他同學警告：「噓——」
清澈的弦音如流水。第一部分如美人入席，端莊穩重，三根手指同時撥響一、二、三弦，大三和弦如冬日透過樹頂灑向地面的細碎陽光，斑斑駁駁，搖曳生姿。泛音清淨明麗，若有若無，引而不發，我最喜歡吉他泛音的餘音裊裊，不絕如縷，如果讓這弦一直鳴唱，似乎真的可以餘音繞樑，三日不絕。第二部分快速的和弦如夏日急雨，讓人應接不暇。事實上我每次彈奏此段時，總感覺手比心快，往往思想還未到處，手指已經代行宣示。高音明澈，低音渾厚，嘈嘈切切，大珠小珠，學生們也聽得入了神。第三部分是第一部分的重複，但是指法全部變為輪指，想當年在學這一段的時候手指不知打了多少泡，很長一段時間走在路上右手都不自主地溫習著這段的指法。低音弦每撥一次，三根手指要交替在高音弦上撥出相同的三個音，最開始是緩慢的，似乎是喃喃的絮語，然後越來越快，雖快卻不匆忙。高音弦的三個音連成一片，頗似琵琶的輪指技巧，似溫柔的傾訴，又像久遠的回憶。樂句是重複的，但是指法的巧妙變化卻讓同樣的曲調展現出完全不一樣的風貌。琴聲如泉聲，潺潺而去，漸行漸遠，漸遠漸模糊。當最後一個音符在教室中落下的時候，同學們安靜了數秒，緊接著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吉他的表現力是豐富的。不過吉他有一個特點，不知道大家覺察出來沒有，就是它的音高與標準音高相比，要低一個八度。所以我們在吉他譜上彈一個中音C，同時在鋼琴上彈一個中音C，你會發覺吉他彈出的音在鋼琴上實際是低音C。因此吉他相比其他樂器，音調顯得低沉、安靜，從這個角度說，吉他是一種屬於夜晚的樂器。在十七八世紀的意大利，男孩們經常就彈著吉他的前身魯特琴在心愛的女孩窗下唱情歌。這種情況現在其實都還存在，所以吉他也有一個別名：愛情的衝鋒鎗。」
同學們大笑，有些孩子趁機起哄：
「×××，快去學吉他！」
我笑著讓大家安靜。
「其實古典吉他與民謠吉他有很大不同，但是因為我的古典吉他早已壞了，只有這把民謠，所以只能用民謠吉他來給大家彈奏古典曲子。說到古典吉他曲，稍有些瞭解的人都會馬上想起一首曲子，這首曲子最早是一部法國電影《被禁忌的遊戲》中的插曲，由耶佩斯作曲。由於這首曲子如此美妙動聽，以至於脫離了電影，成為大家都喜愛的吉他名曲，甚至成了古典吉他的代表曲目之一，這首曲子就是——」
「《愛的羅曼史》！」
幾個同學急不可耐大聲說。
「對，那麼現在我來為大家演奏這首曲子。」
聽到要鑒賞這首曲子，好多同學忍不住鼓起掌來。待大家安靜之後，我開始慢慢彈出第一個三連音。
很難說一首曲子給人的感受是怎樣的。這首曲子我自從大學時學會，到現在已經不知道彈過幾百遍了，但是似乎每次彈奏，感受都不一樣，有時是歡悅，有時是憂傷，有時是追悔，有時又是淡然。教室裡，同學們把燈都關上了，窗外的燈光隱射進來，依稀能看見同學們的臉龐，教室裡是安靜的，只有錚錚琮琮的琴聲，外面有老師講課的聲音、同學喧嘩的聲音、桌椅搬動的聲音，仔細聽，還能聽見學校外汽車駛過的聲音，不過這一切都與我們無關。我突然想起這首曲子最先出現的地方：電影《被禁忌的遊戲》裡面那個天真可愛的女孩寶拉，父母都死於德國飛機的轟炸，她逃到鄉下，被一家農夫收留，並和農夫家的男孩米歇爾成了好朋友。目睹死亡的寶拉思念父母，並悲痛自己被打死的小狗，米歇爾告訴她可以為他們豎起十字架。之後寶拉還想為所有死去的小動物立十字架，深愛寶拉的米歇爾為了她冒險去教堂和墓地偷取十字架。事發之後，兩個小孩成了村莊公敵，最後，寶拉被送進了孤兒院。
兩個孩子在成人眼裡觸犯了大忌諱，幾乎是罪無可恕的，可是又有誰在乎孩子心裡的世界，即使它比成年人爾虞我詐唯利是圖的世界不知要單純和明澈多少！
琴聲絮絮，從《愛的羅曼史》到《小羅曼史》，又到《雨滴》《淚》《往事難忘》。
「由於能力所限，有很多高難的古典吉他曲我無法演奏，不過也希望大家能夠領略古典吉他的美麗。」
「那唱搖滾吧！」
有同學提議。
「我們前面說過，20世紀發明的電吉他是吉他史乃至音樂史上的重大革命，它將吉他由一種屬於月亮的樂器變成了屬於太陽的樂器。我們在MV裡經常可以看見電吉他的聲影，不過很遺憾，我沒有電吉他，而木吉他無法演奏出重金屬搖滾的效果，因此，我只能用木吉他給大家演奏幾首輕搖滾和民謠。」
同學們倒是不挑食，只要有得聽就十分滿足，大家一起鼓掌。
Take care I want to sleep
Take care I want to sleep
睡覺的人可以自由地飛
Take care I want to sleep
Take care I want to sleep
睡覺的人不容易流淚
子夜二時請你推醒我
告訴你我夢見了什麼
七彩的天堂上竟沒有
人去過的消息
人留下的痕跡……
（黑豹樂隊Take Care）
第一節課時間到了，我們沒馬上下課，因為最後一首歌沒唱完。其他班下課的同學擠在窗戶邊聽，教室裡漆黑，同學們在黑暗中靜靜地聽著，我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我想他們大概是很自豪很驕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