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接到通知，今天全備課組要外出參加北城區的教研活動。據說這次活動規模較大，參加的有上百名語文老師，還有幾個區的教研員。組內開車的老師不多，事先就說好我開一輛車，載幾個老師一起去。
第二節課下課後，幾個老師上車了，我們一起出發。可是我的心情沉浸在剛才單琦的鑒賞中，還未平靜。
10班的學生課前詩詞鑒賞早已不只是詩詞鑒賞了，不少學生帶給大家的是音樂、動漫、電影，準確地說，鑒賞課已經成了同學們的分享課。
今天上午我有兩節課，第一節鑒賞的是劉玥同學，她展示了包括中國國旗在內的一些國家的國旗，每個國旗圖片還配上了相應國家的國歌。PPT做得很精緻，講解也很好，讓我和同學們都增長了不少知識。上課之前，我就問了下節課鑒賞的單琦今天鑒賞什麼，他說鑒賞生命。
單琦的成績並不好，但是每次鑒賞他總能給我們帶來驚喜，所以我十分期待。
上課鈴響了，我走進教室，照例大家鼓掌，可是單琦卻沒有走上講台。電腦裡播放著筷子兄弟的《老男人》，單琦坐在最後一排，示意我他已經準備好了。我走下講台在旁邊站著。這首歌同學們很熟悉，大家都在跟著一起唱，歌聲中，單琦站起來，唱著，笑著，繞著教室走。一邊走，一邊叫了幾個要好的男生起來跟著他，五個男生被他點名，站起來跟著他邊走邊唱。走到教室後面的時候，他示意五個男孩就站在那裡，大家大笑，那個位置是上課違反紀律的學生被罰站的地方。
暖場做得很成功，五個男孩站在教室後面，單琦走上講台，打開PPT：
什麼是生命？
單琦向後面的五個男孩提問：什麼是生命？有人回答：生命就是年輕但是得待在這個該死的學校。有的回答生命就是認真活著，做自己愛做的事情。有的回答生命就是實現自己的夢想。
對朋友們的回答，單琦沒有置評，而是打開下一張PPT，樸素的背景前，幾個字顯示出來：
活下去。
「給大家講一個我自己的小故事……」單琦很鎮靜。他講到初二的時候跟同學玩，結果兩個人打起來，自己一拳打在了消防箱的玻璃上。「當時血將衣服和褲子都染紅了，手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口子。手術發現，我右手手腕的幾根神經和肌腱都被切斷了。經過手術，我的手指保住了，但是現在右手無名指和小指已經無法併攏。」
單琦舉起右手，向大家展示他的傷口。
他打開下一張PPT，屏幕上出現的是一個想跳樓輕生的人。
「所以，我們要珍愛生命，別像他……或者她……或者他……」
幻燈片一張張播放，剛才還歡聲笑語的學生們很安靜。
「下面，我想播放一段小小的視頻。」聽到這話，同學們笑了。因為前面有同學用太多時間播放視頻，被我委婉地批評了。
視頻打開了，我們看到的卻是5·12大地震的場景。殘垣斷壁，破磚瓦礫，預制板縫隙間無助的眼神，磚牆下被壓住的孩子……
剛才臉上還蕩漾著笑意的孩子們，全部慢慢安靜了。屏幕上出現了溫家寶視察災區的圖片，還有他嚴令搶救群眾的講話，火速奔赴抗災一線的士兵，焦灼的醫護人員，無怨無悔的志願者……
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那一刻，每個人都是善良的……
視頻還在播放，那些我們已經看過無數次的熟悉的鏡頭，在近四年之後再次看到，仍然具有如此大的衝擊力。教室裡一片安靜，甚至沒有人動一下。我看見單琦在講台上站著，偷偷地擦淚，我感覺我的眼睛也開始濕潤。
視頻播放完了，單琦鎮靜了很久才開始繼續講：
「5·12的時候，我想我們大家都在四川，都在成都，我們看到無數人為災區捐款捐物，看到很多人排著長隊去獻血，也看見成都的哥自發組織車隊，給都江堰送去救災物資……那一刻，每個人都是善良的……」
後面，他沒有講太多的話，事實上他講什麼也不太重要了，因為這場四川人共同經歷的浩劫，已經在我們生命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記，永遠無法抹去。
在同學們持久的掌聲中，單琦走下講台，走回座位。我走上講台，可是一時卻說不出一個字。
鎮靜了許久，我才開始說話：
「單琦今天不是在給我們分享，而是在給我們，包括我在內的人上課，他上的是一堂生命教育課，這種課也是中國教育最欠缺的一課……
「我想我們對他那句話都深有同感：在那一刻，每個人都是善良的。那場災難，任何人都不想再經歷。不過我也在想另一個問題，對於生命的尊重，我們不能只是在這樣巨大的災難來臨時才體會到。我們在日常的生活中，就應該學會尊重生命，珍惜生命，自己的，別人的。
「我當老師二十年，見過無數的教育流派和教育團隊，但是我最接納最贊同的，還是福建一位叫張文質的學者發起的一個教育團隊，叫生命化教育。我覺得，教育的本質就應該是成全生命，成全學生的生命，成全教師的生命。這種成全，並不是說我不殺你不傷害你就是成全了。」
學生笑了。
「我想，真正的生命化教育，首先是對生命的尊重，之後是對生命的成全，對生命的發展，對生命的呵護。這是生命化教育的理念，也是我的教育信念，在這裡，我願意將這樣的信念與大家分享，與大家共勉。」
「最後，讓我們再次以熱烈的掌聲感謝單琦同學，感謝他今天給我們上的這堂精彩的課！」
在車上，我還興致勃勃地跟同事說著單琦的精彩表現。他們都說真不能小看學生的創造力，他們的出色經常會讓我們大吃一驚。大家正在七嘴八舌說著，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老師把我們拉回了現實：
「先別說學生了，還是看看路吧，霧這麼大！」
大家一下子全部安靜了，我也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暫時清醒了：我還在開車，何況是在這大霧天。
天地四方，到處都充塞著濃濃的霧氣，安靜而詭異，平時車聲喧天的公路此時似乎安靜了不少，這種安靜更讓人不安。我瞪大眼睛，伸著脖子努力看著路，但是不管怎麼看，最多還是只能看到十米左右。車亮著應急燈，開得很慢，偶爾會看見前面車的應急燈一閃一閃的，等到我看見這燈的時候，一般也是該踩剎車的時候了。大家都不再說話，死死盯著前方的路面，乘客們似乎比我還要緊張。我駕車緊貼著隔離帶行駛，這樣就可以有一個明顯的參照物，避免出事。車裡什麼聲音都沒有，連CD都被我關了，只有應急燈的「啪、啪」聲單調地響著，似乎是我們的心跳，這時我真有些後悔在這大霧天開車出來，還帶著幾個同事。
謝天謝地，最後我們總算到了，其他同事也一起到達。當車駛離濃霧瀰漫的公路，開進會議停車場的時候，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總算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