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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自己的舞台

每節課前進行的詩詞鑒賞對學生們來說是一個考驗,其實對老師也是。因為鑒賞的詩歌都是學生自己找的,除非要請我幫忙找資料,我一般不會事先知道他們要講什麼。由於資料來源不同以及學生認真程度不同,有時候學生給大家介紹的詩詞可能存在錯誤,曾經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一個學生介紹一首絕句,區區二十個字竟然抄錯了十個字!所以,每次我走進教室,第一件事是先認真檢查他們抄在黑板上或者展示在多媒體上的詩詞,如果出現錯誤,必須馬上糾正,以免以訛傳訛。

這天晚自習,我和以往一樣提前幾分鐘來到教室,看到今天要鑒賞的詩已經抄在黑板上了,是李白的《臨路歌》。馬上要講解的肖龍看著我,有些惴惴地問:「有抄錯的嗎?」

我認真看完了:「好像沒有。」

上課了,同學們照例鼓掌,肖龍走上講台,沒有帶任何資料,似乎有些靦腆,似乎有些膽怯,他的介紹開始了:

「在鑒賞這首詩之前,我先給大家講一個故事。」

聲音不大,但是卻很清晰,他開始給大家講李白與李陽冰的友誼,講起傳說中李白在採石磯跳入水中去撈那永遠不可能撈到的月亮,講起李白詩歌中的大鵬,講起莊子《消遙游》那只「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的神鳥,講起驅車經過太陽升起的地方——扶桑的行吟詩人屈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同學們都聽得很認真,和我一樣。肖龍不時熟練地引用相關資料:民間傳說、古代詩歌、古代文章……竟然沒看任何資料,全憑記憶!大家呆住了,我也呆住了。

當肖龍終於講完的時候,我偷偷看了一下手機——講了20多分鐘!

在大家的掌聲中,肖龍回到座位,我走上講台:

「剛才我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肖龍被學校開除了,能在哪裡找到工作。」

我說話沒頭沒腦大概學生們也習慣了,所以都沒有露出驚奇的神色,而是靜靜地聽我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現在我知道你能幹什麼工作了:到中央電視台,做『百家講壇』節目。」

有些孩子笑了。我正色說:

「做學生詩歌鑒賞多年以來,我可以說,今天的講解是我所遇到的準備最充分、最具有專業水準的一次。他沒有帶講稿,但是他的講解在歷史和傳說之中游刃有餘,資料信手拈來,縱橫捭闔。我為他而驕傲。因為,我回想自己高中的時候,是絕對沒有這個水平的。

「這首詩,肖龍今天已經講解得十分細緻透徹了,因此我不再做點評,因為我們時間已經不多了,剛才他在講的時候,我就祈禱他快點結束,給我留點時間。」

一些孩子笑了,我繼續說:

「剛才肖龍等於給我們做了一次李白的專題講座。也許我們會好奇,那輪讓李白魂牽夢縈的月亮究竟是什麼樣的,能有那樣大的魅惑力,總是出現在太白的詩篇中。在告別了李白文字的月光之後,我們將走進音樂的月光,去看看唐詩宋詞裡曾經出現過的那道江、那朵花、那片月。」

音樂鑒賞的曲目每次我都事先通知學生,所以大家都知道今天要鑒賞的曲目:《春江花月夜》。

我打開課件,開始介紹這首曲子的由來以及它的各個部分,樂聲響起,大多數同學都聽得很認真,江樓鐘鼓,風回曲水,我將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打在屏幕上,對比著介紹,按照曲子的結構逐步做講解。

分段講解結束之後,我叫學生把燈關上:

「音樂鑒賞,最重要的是運用自己的頭腦和心靈去想像。音樂是直指內心的,從這個角度說,剛才咱們談的分段什麼的,其實大家都可以不理睬它,用自己的心感覺到的,就是你的音樂。現在,我們再來完整地欣賞一遍《春江花月夜》。」

燈關上了,恬靜的音樂再次響起。黑暗中,很多學生閉著眼睛,默默地欣賞著樂音中的江月,旋律中的流水。而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發現後排映出隱隱的藍光。

黑暗中我慢慢走過去,藍光越來越明顯,映著的是兩個學生興高采烈的臉。我壓抑著火氣走近,輕輕拍了其中一個的肩膀:

「手機給我。」

玩得正高興的兩個學生大驚失色地看著我,無奈地交出了手機,我拿著,關機,繼續巡視。

第一節課下課了,剛才被沒收手機的學生跟著我到了辦公室:

「夏老師,請你把手機還給我吧,我是第一次玩,以後再也不上課玩了。」

這樣的話我已經聽過多次了,絲毫不為所動:

「學校規定很明確,不允許上課玩手機,這你是知道的。按照規定,我必須把手機交給你們班主任。」

「不要啊,交給班主任他就要通知我家長來領手機了。」

「這也是應該的。你父母如果知道給你買手機你就在課上玩,他們也應該重新考慮這件事了。」

「可是我不是在課上玩啊……」

「什麼?難道剛才我們不是在上課?」

「剛才是你放音樂啊,不算上課吧?」

我覺得很好笑:

「那你覺得什麼才是上課呢?」

「數學啊,物理啊,化學啊,英語啊,當然,還有語文。」

我感到有些悲哀,但是還是一字一頓對他說:

「剛開學時我就說過,現在我再說一次:我們的詩詞鑒賞、音樂鑒賞和以後的電影鑒賞都是課,而且是很重要的課。而你在上課時玩手機,已經違反校規,因此我必須按照規定沒收你的手機,交給班主任,現在,你可以回教室了。」

學生氣沖沖轉身回教室。我苦笑著把手機收好,心裡想:在他心裡,音樂鑒賞真的就不是課嗎?

而更讓我生氣的事情發生在第二天。

這天上課的時候,我走進教室,看見黑板上沒有抄寫詩歌,我問該誰講了,幾個學生都推說不知道。我想肯定是哪位同學把順序記錯了,於是說那今天先放著,但是有沒有哪位同學有現成的詩歌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仿照拍賣會的方式,我數三聲,如果沒有,那我們就繼續上課。當我數到第三聲的時候,文苑舉起了手,大方地站了起來。

她為大家介紹的是漢樂府的《上邪》,介紹得十分成功。我解說的時候,又談了一下珍惜機會的話題,並且要輪到講解的同學做好準備。

下課之後我問文苑,今天本應該是誰鑒賞,她說是林英傑。我問是不是他沒有得到通知。文苑說上周就跟他說了的,但是他一直不準備,今天輪到他了,他也不承認是該自己鑒賞。我說那你跟他再說一次,就說我給他三天時間,必須準備好。

走進教室,我看見艾力克正在黑板上抄寫,因為他的字比較好,所以很多同學在自己鑒賞詩詞的時候都是叫他抄寫的。我看了一下,是李清照的《永遇樂·落日熔金》。抄寫完之後,林英傑走上了講台。前幾次幾個孩子都請艾力克先朗讀一遍詩歌,今天他也如法炮製:

「首先請艾力克來朗讀一下這首詩吧!」

艾力克站起來朗讀,由於不熟悉,讀得並不順暢,不清楚的地方還轉過頭向我求助,我給了他一些提示。艾力克朗讀結束之後,林英傑正準備開始講,我插了一句:

「林英傑你能再給大家讀一下嗎?因為剛才艾力克不熟悉這首詞,讀得並不好。」

一些孩子也在附和。林英傑只好朗讀,聲音很小,跟他平時說話完全不一樣,而且讀的時候有多處錯誤,看來他自己對這首詞一點不瞭解,甚至剛才艾力克的朗讀他也根本沒有認真聽。讀完之後他開始講,我越聽心裡越不快,因為我看見林英傑手上拿著張打印紙,他所謂的鑒賞完全就是照著紙上的讀,一些地方甚至讀錯了,例如把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讀成了「趙明忠」。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他根本沒有認真準備。

我打破了在學生鑒賞的時候從不插話的規矩,忍不住說:

「你準備了嗎?」

林英傑囁嚅著說了些什麼,我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殘忍。他停頓了一會,繼續開始講,但是沒有幾個人能夠聽見他的聲音。然後,他黯然走下講台,我臉色肯定還是很難看,沒有為他鼓掌,同學們也沒有鼓掌。

我走上講台說:

「今天我進門看到這首詞,就感覺並不是很好講,所以,即使講不好我也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是,對林英傑的毫無準備,我卻是沒有心理準備的。

「我原來以為,在前面幾位同學精彩表現的影響下,後面鑒賞的同學至少應該有一個榜樣,把我們的鑒賞做得更好,但是現在看來我錯了。在我的印象中,這是第一次鑒賞結束之後沒有掌聲,說實話,我沒法鼓掌,因為我覺得,這樣的鑒賞,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

「站在這個講台上,就意味著要承擔一定的責任,你面對的是六十多位同學和一位老師,任何人都沒有權利這樣去敷衍別人,何況是敷衍這麼多的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林英傑應該是三天前鑒賞的,但是他似乎忘記了,或者沒有準備好。我沒有說什麼,那天我記得還是文苑臨時『救場』。三天過去,很顯然林英傑還是沒有認真地準備!

「這段時間,經常有同學跑到我辦公室來,要我上網幫他們查找資料,大多是詩詞鑒賞的資料。很多同學很早以前就開始準備了,十分認真,十分精心。我們的鑒賞每人一次,要輪63個人才能輪到自己,一些同學把它當作一個機會,而一些同學卻只是把它當作走過場!

「我說過:機遇只偏愛有準備的頭腦。準備得是否完美,那是一回事,而是否認真去準備了,是另外一回事!前者是方法問題,後者是態度問題!」

林英傑在座位上一直低著頭不說話。我繼續說:

「今天林英傑的鑒賞是失敗的,所以,這首詩,今天我來為大家補講。但我還是希望大家明白,當我們站在這個講台的時候,它就是我們的舞台。我們的人生不是經常都能有展現自我的舞台,而一旦你有了,就一定要珍惜。」

教師的工作總是繁雜而瑣碎的,讓人疲憊,也容易讓人動怒。很長一段時間裡,每天最美好的時刻,還是晚上給天天講詩詞故事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