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高中語文課本改動頗大，許多我們熟知的課文被刪除，也增加了許多我們以前聞所未聞的文章，但是我個人以為這種改動的趨勢是積極的，刪除的大多是不太符合時代進步要求的文章，而增加的很多則是順應歷史潮流，真正能夠啟發老師和學生思想、開闊眼界的文章，比如人教版高中語文第一冊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以及史懷哲的《我的呼籲》。
而今天，我要上的就是《我的呼籲》。
「上節課我們講了《我有一個夢想》，文章的作者馬丁·路德·金因為領導美國黑人民權運動，後來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其實在他獲獎前20年，也有一位偉大的人物站在這個領獎台上，這個人就是我們今天要講的史懷哲。不過在講這個人之前，我想給大家看兩則資料：
（1）2002年，烏克蘭向法國出售生豬，經過60多小時長途運輸到達之後，卻被法國拒絕入境，理由是這批豬在途中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沒有考慮到動物福利，違反了法國有關動物保護的法令。
（2）中國古代思想家哲學家孟子曾經有句話叫「君子遠庖廚」。大意是，肉還是要吃的，生還是要殺的，但是君子不忍心看到動物被殺時可憐的樣子，於是，君子住的地方都遠離廚房。
「剛才一個是新聞，一個是名言，大家對此持何種態度或者看法？討論一下。」
幾分鐘討論之後，有學生舉手談自己的看法。
生：我反對，因為你既不想殺生又想吃肉，這是不是有點矛盾？
師：不應該殺生？
生：對，（笑）吃素的。
師：但是植物是不是生命呢？
生：是。
師：如果這樣推理，咱們人類只有靠光合作用了。
（學生笑）
第二個同學也持反對意見，他說，君子不願意看見動物慘死的樣子，就住在離廚房遠的地方，但總有人要去殺，總有人要看到，君子應該寧願自己忍受，也不把痛苦加到別人身上，那這個君子在幹什麼？
第三個同學還是持反對意見，他的觀點是：君子不願看到慘狀，他自己遠離了，但是生靈還是被屠殺，既然他有阻止這種殘酷現實的願望，又不願去改變，那就是偽君子。
我笑了一下：「偽君子？這個觀點好尖銳，前三位同學都是持反對意見，那麼我做一個調查。多少人反對？多少人讚成？」
大多數同學反對，少數贊成。我請贊成的同學發表自己的意見，一個說：
「我覺得孟子的話有一定的語言環境，的確，民以食為天，但是除了人類必需的一些食物，比如豬羊，除了這些之外，不應該無故殘殺動物。」
另一個同學說：
「兩個例子都是證明人類對其他生命的憐憫和珍惜。我記得小學學過一篇文章，講東北虎被殘殺，但是如果你看見東北虎餓了，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手腳拿來給它吃。所以我覺得不能說完全對或者錯，要看從什麼角度講。」
我接過話頭：
「你剛才說把自己的手腳給老虎吃，倒是有這樣的人，這個人在十世轉世之後成了一個偉大的人物，叫釋迦牟尼。」
有同學笑了。
「我們今天要看的史懷哲的《我的呼籲》，課前已經請大家做過預習了，這個名字對大家來說是比較陌生的，以前在課本裡也沒有出現過，甚至在大多數中國人眼裡，這個名字都是陌生的。而事實上，在20世紀，他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同時也是20世紀最偉大的自然科學家愛因斯坦的朋友，是愛因斯坦人生中最敬重的人之一。
「他的最大貢獻就是『敬畏生命』的哲學，這被視為標誌西方道德進步的里程碑。
「關於史懷哲，愛因斯坦對他的評價是：『無論如何，許多人必然有一顆毀壞不了的善良的心，否則，他們不會意識到史懷哲的偉大。』愛因斯坦還說：『像史懷哲這樣理想地集對善和美的渴望於一身的人，我還沒有遇見過。』
「大家現在看了課文之後思考一下，作者覺得哪些危險正在威脅人類的生活？」
生：隱藏在欺瞞之後的暴行、疫病，戰爭的危機。
師：作者提出制止暴行的方法沒有？
生：提出了，真理、友好、忍耐……是超越一切暴行的力量。
師：在疫病後面提出方法沒有？
生：互相幫助，帶著感謝和奉獻的……
師：在戰爭後面呢？
生：必須使用和平的方法……
「這篇文章是作者在諾貝爾頒獎儀式上的演講，」學生朗讀結束之後，我繼續說，「作者提出了解決這些危機的三個辦法，事實上，這三個辦法有一條主線貫串其中。這是史懷哲最重要的思想，也是他對人類做出的最重要的貢獻。」
生：尊重生命。
師：他的原話是尊重生命嗎？
生：「重視、尊重生命的倫理。」
師：對，「重視、尊重生命的倫理」，實際上就是後人為他總結的：敬畏生命。首先我們要搞清楚，敬畏生命，敬是什麼？
生：尊敬。
師：畏是什麼？
生：神聖，不容侵犯，不容詆毀。
師：這個詞用得很好，如果一個東西在你心中是神聖不容侵犯詆毀的，那你必然敬畏它。那麼在史懷哲的眼裡，什麼是神聖的？
生：生命。
師：注意一點，在文章中，史懷哲有沒有說人的生命是神聖的？
生：沒有。
師：或者有沒有說，重視動物的生命？
生：沒有。
師：但是我覺得，我也重視動物的生命，我沒有去偷獵，蜻蜓是益蟲，我保護它，蚊子來吸血的時候，我打它，蒼蠅煩我的時候，我幹掉它。我的生命觀與史懷哲是否一樣？
生：不一樣。
師：他的生命觀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生：反對將所有的生物分為有價值的與沒有價值的、高等的與低等的。
師：用作者的觀點來看，生命有沒有價值高低之分？或者有沒有以我們人類為中心的價值之說？
生：沒有。
師：這個觀點很多人也提出過，著名歷史學家湯因比曾經說：「生物圈中生命的進步是否值得以這樣的痛苦為代價？人是否比一棵樹更有價值？一棵樹是否比一個阿米巴蟲更有價值？」
我們以前的價值觀實際上是建立在以人為中心的基礎之上的，對人有好處的，我們認為它就是好的，對人沒有好處的，就認為它沒有價值，但是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人認為好的東西，對這樣東西來說，意味著什麼？從人類誕生至今，已經有上萬種動物滅絕，這些動物中，哪種是對人類沒用的？
生：沒有。
師：人類對這些動物展開瘋狂的捕殺，因為作者說的兩個字，哪兩個字？
生：價值。
師：正因為有價值，所以它們該死。作者反對暴行，呼籲善良，防治疫病，呼籲愛心，反對戰爭，呼籲和平，我們都可以看到一條主線，就是生命。當一個人認為有些生命對自己有價值或者沒價值而對其產生侵害行動的話，這種行動，作者認為是什麼？
生：不尊重。
生：暴行。
師：我們很多人，總覺得像希特勒那樣，或者南京大屠殺才是暴行，而事實上，暴行在史懷哲的詞典裡並不是這樣。當我們為了滿足自己的貪慾或者出於其他莫名其妙的想法而殘忍地對待生命的時候，史懷哲認為這就是暴行；而一個人可以對植物或者動物的生命隨意安排隨意處置，他必然也會對人的生命隨意安排隨意處置。因此，反對暴行呼籲善良就不僅僅是針對人，而是針對所有生命。
但是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剛才有同學提出，要尊重生命，是否人類就只能進行光合作用？
生：不是。
師：有一段話可以解答這個疑惑，在哪裡？
生：「去幫助所有他能夠幫助的生命並且畏懼傷害任何活著的生命」。
師：史懷哲的觀點與我們的生活不可避免會產生矛盾，那麼史懷哲對此是怎麼解釋的呢？
生：「對自身的行為保持高度的警覺」。
師：在這裡他舉了一個例子，我請一位同學把這個例子念一下。
生：「農民在牧場割草餵牛，割下了一千朵花，可是必須注意，在回家的路上，不要沉浸於消遣的心情而割下路旁的一朵花。因為這樣做是不必要的，是對生命犯下的罪行。」
師：必要的殺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我們的生活中，很多東西不是必要的。在我們的生活中，有沒有忽視生命的例子？舉例子。
生：踩草坪，可可西裡偷獵藏羚羊，渡渡鳥，（我們教室的）花死了。
師：什麼？
生：教室的花都死了。
師：這首先是我們班「護花使者」的失誤，當然也是我的失誤，其實我們已經對它犯下罪行了。還有嗎？
生：生摳鵝腸。
有同學急忙點頭。
我也表示贊同：
「是的，我也曾在飯店的招牌上看到過這道菜。為了招攬顧客，老闆還專門強調鵝腸是從還沒死去的鵝的肚子裡摳出來的。」
有同學皺起眉頭，表示很可怕很噁心。
「我這裡有一個資料，說到中國人的虐食。為了求得所謂的新鮮，把蝦泡在酒裡，實際上是活吃；把魚後半段做熟了，前面還在張嘴，叫開口活魚；為了吃鵝腸，鵝還沒有死，用手去生摳。我們可以看到街上到處都有生摳鵝腸的招牌，我是拒絕吃這些的。說到這裡我突然想起蘇東坡的一則佚事，蘇東坡不僅是詩詞家、散文家，也是一個美食家，但是他有一個規矩，吃魚，必須等魚死了之後再吃，這是一篇筆記裡記載的。而類似的例子，可能就不多了，有人說中國人『四條腿的除了板凳不吃，長翅膀的除了飛機不吃，其他什麼都吃』。這是對生命的殘暴。對生命如此殘暴的人或者民族，對人類也不可能有惻隱之心。
「而當一個人，開始尊重生命，哪怕是一棵樹、一朵花的時候，他就會意識到生命的可貴。
「生命是這個星球上最奇妙的一件東西，當我們人類認識到自己的價值，當我們把自己封為萬物靈長的時候，我們不要忘記生命。馬丁·路德·金提出的是黑人白人不分宗教不分民族的平等，而佛陀、基督教，還有史懷哲提出的是任何生命的平等。」
有同學接嘴：「眾生平等。」
我點了點頭：「這種平等其實是把自己的世界觀建設在一個更加強大更加有力的道德基礎之上，使人們進一步審視社會和自己。特別是在人類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之後，史懷哲的出現，無疑是具有偉大意義的。時至今日，史懷哲幾乎已經成了志願者、偉人、聖人的代名詞。上節課我曾經說過，當我們的課文終於把《我有一個夢想》和《我的呼籲》收入的時候，我感覺這是一個偉大的進步，雖然這個進步晚了50年，但是，畢竟在進步。
「本來我找了一些圖片，讓大家看看人類究竟做了些什麼，但是這些圖片實在過於殘酷，因此，我們用另一種方法展示。假如有一天時間可以重來，也許我們能挽回一些，但是，時間重來只是我們的一個夢想，也只是這個MTV的一個夢想，現在請大家看Michael Jackson的Earth Song（《地球之歌》）。」
同學們安靜地看著MTV，看著人類怎樣毀滅自然，毀滅自己，也看到MTV末尾如何幻想世界停止毀滅和殺戮，回復到最初的美麗與和平。
「在這個MTV中，死去的復活了，失去了回來了，可惜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這個MTV在東非拍那頭大象被獵殺，就在距拍攝場地不到兩公里的地方，又一頭大象被獵殺；砍樹的情節是在亞馬孫叢林裡拍攝的，現在那裡砍伐森林的速度仍然驚人；戰爭的情節是在波斯尼亞拍的，當時正在進行波黑內戰，那之後，還有更多的戰爭。所以，史懷哲說，當我們開始敬畏生命和重視生命的時候，我們並不是在為善，我們只是在贖罪。不僅僅是對曾經遭受過苦難的黑人，或者動物植物，而是對我們每個人的內心和靈魂在贖罪。因此，史懷哲鮮明提出了他最偉大的觀點，這也是全世界人道主義者內心的觀念。請大家看課文，善和惡究竟是什麼。」
同學們一起朗讀出這一段：
這時候，善就是：愛護並促進生命，把具有發展能力的生命提升到最有價值的地位；惡就是：殺害並破壞生命，阻礙生命的發展，這是道德上絕對需要考慮的原則。由於尊重生命的倫理，我們將和全世界產生精神上的關聯。
「有時候我覺得這種觀點對我們更為重要，因為當我們過分沉浸於自己一畝三分地的時候，可能已經陷入了反生命的泥淖。這條路不僅僅是對生命的踐踏，更是對自己的踐踏，這樣的一個人或者一個民族，都是沒有希望的。這篇文章是演講詞，我覺得語言修辭分段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我們的課本裡出現了這篇遲到50年的文章，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思考些什麼，或者說，當我們身邊充斥著這種暴行的時候，我們應該做些什麼。
「再回到最初那個材料，我們現在對此作何看法？就請剛才持反對意見的同學說下觀點。」
剛才第一個發言的同學說：「我現在有些矛盾。」
第二個同學說：「我也有些矛盾，我贊成史懷哲的觀點，但是他的觀點和我們長期生活的情況是相矛盾的。」
第三個發生了轉變：「我贊成史懷哲的觀點。這個例子說豬長途勞累不應該馬上宰殺，但它還是會被宰殺。這和史懷哲的觀點有一些區別。」
我笑著說：「其實不僅僅是我們有矛盾，史懷哲自己也有矛盾。有一次他從一個漁民手裡救下了一隻魚鷹，這時候他陷入了兩難：第一，不救魚鷹的生命；第二，救魚鷹的生命，犧牲千萬條小魚的生命。他選擇了第一個，史懷哲自己說：沒有人能替他做出判斷。但是這並不重要，社會往往是各種力量互相制約的，而在世界到處充滿暴力的今天，史懷哲的觀點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制約作用。順便說一句，許多歐洲國家都在制訂保護動物的相關法令，有關這個問題，我們以後還可以探討。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