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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文課也可以很好玩

借班上課我一向是不喜歡的,不瞭解學生,不瞭解學情,很容易無的放矢。但是話說回來,應邀到外地上課,總不能把自己的學生都帶著吧,所以借班也是無奈之舉。去之前凌校長問我上什麼課,我心裡想學生都是陌生的,老師也是陌生的,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也弄個陌生的文本上課算了,生就生到底。我從高二的讀本裡選擇了一篇蘇軾的《日喻》作為課文,不過事先做了個小小的手腳:我將一、四自然段翻譯成了現代文,於是學生拿到的就是這個版本:

一出生就雙目失明(雙目失明:眇)的人,不認識太陽,向有眼睛的人問太陽是什麼樣子。有人告訴他說:「太陽的樣子像銅盤。」敲銅盤就聽到了它的聲音。有一天(他)聽到了鐘聲,把發出聲音的鍾當作太陽。有人告訴他說:「太陽的光像蠟燭。」用手摸蠟燭就曉得了它的形狀。有一天,(他)揣摩一支龠(音yue,形狀像蠟燭的樂器),把它當作太陽。太陽和鍾、龠差別也太遠了,但是天生雙眼失明的人卻不知道它們之間有很大的差別,因為他不曾親眼看見而是向他人求得太陽的知識啊。

道之難見也甚於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於眇。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導,亦無以過於槃與燭也。自槃而之鐘,自鍾而之龠,轉而相之,豈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意之,皆求道之過也。

然則道卒不可求歟?蘇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謂致?孫武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為致也歟!

南方有很多能潛水的人(潛水:沒。能潛水的人:沒人),天天同水在一起生活,七歲就能趟水過河,十歲就能浮在水面游泳,十五歲就能潛入水裡了。潛水的人能長時間地潛入水裡,哪會是馬虎草率而能這樣的呢?(馬虎草率:苟然)一定是對水的活動規律有領悟的。天天與水生活在一起,那麼十五歲就能掌握它的規律。生來不識水性,那麼即使到了壯年,見到船就害怕它。所以北方的勇士向南方潛水的人詢問,來求得他們能潛入水裡的技術,按照他們說的技術到河裡試驗它,沒有不淹死的。所以凡是不老老實實地刻苦學習而強求道的,都像北方的學潛水的人一樣。

昔者以聲律取士,士雜學而不志於道;今世以經術取士,士知求道而不務學。渤海吳君彥律,有志於學者也,方求舉於禮部,作《日喻》以告之。

上課了,我先叫學生朗讀文本,二甲中學的孩子們素質相當好,讀得很不錯。我笑著說:「我終於知道你們為什麼不緊張了,有本事的人一般都不緊張。這篇文章你們以前見過嗎?」學生回答沒見過。然後我問他們這篇文章是文言文還是現代文,學生頓時糾結了,有說文言文的,有說現代文的,有說現代文裡引用文言文的。我笑著把我的花招告訴了他們,然後我說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無比驚訝的想法:

「我想以前老師告訴過大家,文言文是我國古代使用的一種書面語言,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已經和現代文有了一定的區別,但是還有一個重要問題是,現代文和文言文都是中華文字在不同歷史階段所呈現出來的不同面貌,它們繼承表現的也都是我們民族的歷史文化和燦爛光輝。剛才這位男同學說得很好,文言文比較難懂。剛才這位女同學認為這篇文章是引用,其實這就是一篇文章,只是我事先做了一個小手腳,把第一和第三自然段翻譯成了現代文。我們今天要做的是什麼呢?我們平時都是把古文翻譯成現代文讓大家感覺比較好懂,那麼今天能不能把現代文翻譯成古文呢?」

話音剛落,全場一片嘩然,我繼續說:

「純粹沒事找事是不是?其實也挺好玩的。現在每張桌子坐的三位同學組成一個小組,翻譯成古文。待會我們再看看我們做的盜版比起原版來怎麼樣?如果我們真的能翻譯成很好的古文的話,那麼古文又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學生開始分組翻譯,氣氛十分活躍,我在學生中間巡迴指導。跟我預想的一樣,學生的水平經常被我們低估,面對這個匪夷所思的任務,大多數學生都很認真努力,很多組都做得不錯。我覺得心裡有底了。

時間到了,我回到講台,打開一個空Word文檔作為板書,然後讓同學們說出自己那組的翻譯結果。

師:請看第一句話,你們怎麼翻譯?

生:生而眇者不識日。

師:為什麼是「眇者」?

生:有註釋。

師:「不認識太陽」你們怎麼翻譯的?

生:不識日。

師:我們發覺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一出生」我們翻譯成「生」,「就」翻譯成「而」,雙目失明翻譯成「眇」,「的人」翻譯成「者」,「認識」翻譯成「識」,「太陽」翻譯成「日」。原來古文與現代文有一個很重要的區別,現代文多使用雙音節甚至多音節詞,而古文多使用什麼詞?

生:單音節詞。

師:所以我們有時候把現代文去掉一個字翻譯就行了,當然也不是全都這樣。剛才我就沒有看到哪一個組把太陽翻譯成「太」或者「陽」的,相當不錯。如果我們反過來呢,識就是認識,日就是太陽。

我可以坦率地告訴大家,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宋代最偉大的文學家,也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文學家之一:蘇軾。我們的翻譯跟原文一模一樣、一字不差。看來這個回合我們和蘇軾打了個平手。

聽說這篇文章是蘇軾的,學生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翻譯正確的同學為自己能完全再現蘇軾的語言而感到無比驕傲,更加興奮了。我帶領學生繼續「翻譯」。

師:下面這句怎麼翻譯呢?

生:詢於明者。

生:問明眸者何為日。

師:明眸什麼意思?

生:眼睛明亮。

師:我們把這個作為一個備選的答案,還有沒有?古文與現代文哪一個篇幅一般長一點?

生:現代文。

師:現代文動輒幾十上百萬字,但是古文就很精練。因此這也是我們今天翻譯的另外一個標準,能不能盡量精練一些?當然前提是要把話說清楚。還有其他意見嗎?

生:問之於明眸者。

師:為什麼不要「何為日」?

生:因為有個「之」作代詞。

師:所以你的文章又比剛才的減少了幾個字,我個人覺得應該鼓掌。

(學生鼓掌)

師:我還有一個方案,比這個還可以減少字。

生:可以減去「眸」。

師:明眸一般是指什麼?像我這副模樣能說明眸嗎?

(學生笑)

師:明眸一般是指女子眼睛很明亮美麗。不過我還可以減,信不信?

生:「問於明者」,減去了「之」字。

師:為什麼?

生:省略。

師:很好!現在的方案就是「問於明者」,多省啊!看來古人寫文章跟我們現在不一樣,可能他們那時候算稿費不是用字數算的。繼續:「有人告訴他」該如何翻譯?

生:或曰。

師:「或」什麼意思?

生:有人。

師:對,「或」可以解釋成「有人」。

在有趣的現代文翻譯成古文中,老師平時上課講到的語言知識點不知不覺地就貫穿其中了。而學生也自覺注意到古文語言簡練明快的特點:

師:「把發出聲音的鍾當作太陽」這句話該怎麼翻譯呢?

生:以之為日。

師:天,原來有十一個字,現在只有四個字了,所以說,你們生長在這個年代就最好別去投稿了,否則會很吃虧,因為你們的文字太乾淨太簡練了,現在的雜誌是按照字數算稿費的。

(全場師生大笑)

第一自然段很快「翻譯」完了,我將大家的翻譯文本留在文檔裡,然後打開另一個文檔:

師:第一自然段翻譯完了,這是蘇軾的作品,我們的翻譯算山寨版,現在來看看原版與我們的山寨版相比到底如何,現在我們把正版讀一下:

(學生朗讀)

師:第一句我們和原版是一樣的,第二句蘇軾說「聞之有目者」,我們的是「詢於明者」,你們覺得哪個好些?

生:我們的。

師:我覺得也是,這個回合我們把蘇軾比下去了。看來蘇軾有時候也寫廢話,因此我們不能盲從,蘇軾今天的形象在我心中有點掉價了。

後面我們說「擊之」或者「敲之聞其聲」,蘇軾用的是「扣」字,你們覺得哪個好?

生:扣。

師:看來蘇軾還是有超過我們的地方。後面「一日」好還是「他日」好?

生:他日。

師:這裡蘇軾又勝過我們一籌。

而後面蘇軾說「或告之曰」,我們的是「或曰」,我仍然認為我們比蘇軾的要好一些。

蘇軾說「日之光如燭」,我們說「日光如燭」,至少我們的比他的簡練,而後面蘇軾用的「捫」,這個詞我們現在已經很少使用了。下面有一句蘇軾只是說「眇者」,為什麼不說「生而眇者」?

生:前面已經說了,省略。

師:對,後面句子我們跟蘇軾基本一樣,但是蘇軾的文字還是比我們的乾淨漂亮些。

我第三次知道你們為什麼不緊張了,通過第一自然段的翻譯,我們比較謙虛地說跟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文學家之一打了個平手,在這一點上我們完全有自信,古文不過如此。能夠把現代文翻譯成古文,要把古文翻譯成現代文也就很簡單了,下面我們用一點時間把最後一段直接搞定。

有了前面的勝利,學生們自信滿滿,繼續分組討論翻譯第三自然段,不一會,結果就出來了。我們將自己的翻譯結果與原文比對,發現相當接近。

師:今天學習的文言文,嚴格意義上說,是我們自己的文言文,換一句話說,如果我們可以把自己的文章翻譯成文言文的話,那麼文言文也並不是那麼遙遠和陌生。我曾說過,不管是古文還是現代文,傳承的都是一種文化,表現的是同一個民族的歷史與輝煌。儘管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使我們對古文可能產生了一點隔膜,但是,在自己的語言中,我們仍然在有意識無意識地親近我們的古文。

作為學生,要做到對文言文應付自如,或者比較功利地說,在考試中解決文言文,在這段文字中就有答案,你們告訴我是哪一句?

生:君子學,以致其道。

師:蘇軾在這篇文章裡告訴我們要抓住「道」,也就是找出事物的規律,我喜歡這段話,不是去強求,而是自己招致它過來,用古話說,就是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因此必須多讀書。下來之後我希望大家把剩下的古文翻譯成現代文,至少連貫語意。更希望大家看這篇文章不僅注意它的語言,更能從中獲得啟迪和幫助,這也是從前人的智慧中吸取我們需要的養料。下課!

附:

凌宗偉:驚喜與享受——聽夏昆之《日喻》

聽夏昆的課,首先是驚喜,然後就是享受。

實話說,我聽課無數,即便是全國著名特級教師的課,也聽得不少。但要說真讓我感到驚喜和享受的卻不多。夏昆,那個大鬍子,我們是在「1+1博客群」上認識的,相見是在廈門,直覺昆哥也是一個另類,上課肯定有趣。廈門回來,先在他的博客上看到他讓學生講唐詩,再看到他教兒子和侄女學唐詩,讓他們用繪畫的方式表現詩意。呵呵,一個怪才!什麼時候請他來二甲讓同仁開開眼界?機會來了,文質先生主編的《生命成長讀本》審稿會,安排在二甲。於是我冒昧地請求夏昆和趙趙給我們的學生上一課,讓老師們分享一下。那個交涉,用威逼利誘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4月24日,天氣格外晴朗,先是趙趙給初二的學生上了一堂散文導讀課,學生在趙趙的引導下漸入佳境。趙趙的課,就如功夫茶,需要慢慢品才能品出味道。將另用文字介紹。夏昆厲害呀,硬是要我用文字來評一評他的課,無異於強將呀!誰讓我當初恐嚇他呢?硬著頭皮「評」一下吧。

原汁原味的炒素

上課伊始,他發給學生一段文白相雜的文字:

(略)

要求同學將這段文字齊讀一遍以後,他提了這樣一個問題:這篇文章是文言文,還是現代文?呵呵,課堂一下子熱鬧起來了:有說文言文的,有說現代文的,有說是現代文中引用了文言文的……沒有冗繁的導語,也沒有設置什麼情景,就如炒素,原汁原味,學生一下子就進入狀態。夏昆就是夏昆,因為他是射擊愛好者,他最知道射擊必須對準靶心。這樣的開頭,那些著名教師大概是不會選擇的。

新課程倡導創設情景,然而昆兄對情景有他獨到的理解:即文本本身固有的情景,而非教者設計的情景。是的,炒素要的就是原汁原味。加許多佐料,本味就淡了,也就不是我們想吃的東西了。課堂導入,形式多樣,關鍵是要引人入谷,讓學生一下子走進文本。昆兄這一招,可謂典範。

說是原汁原味的炒素,還因為昆兄課上儘管也用了多媒體,但只是為了隨時投影學生的翻譯,引導學生在比較中選擇優劣,或與原作比較之用。根本沒有我們常見的多媒體教學的聲、色與動感。對此,我似乎有些失望,來之前,昆兄可是要求我給準備投影儀的——原來昆兄是這樣用多媒體的。想想也是,器械之妙,在於為人所用,而不是為器械所驅使。炒素,其實是最難的烹飪。

這是驚喜之一,當然也是享受。

反彈琵琶的高手

昆兄上課那天早晨,也許是神靈的驅使吧,我在我的博客上掛了這樣一個小故事:

英國攝影師巴爾特,特別擅長拍團體照,他與別的攝影師一樣,在準備拍照前都是喊「一、二、三」,不同的是:別的攝影師要求大家先做好準備,拍出來的效果卻不能讓人滿意,因為上百人之中,難免有人忍不住眨了眼睛;而巴爾特在未拍照前要求大家先閉上眼睛,待喊過「一、二、三」後再睜開眼睛,結果拍出來的照片個個目光炯炯。

早知道夏昆是彈吉他的高手,誰知更是反彈琵琶的高手。我也預感到昆兄的課堂設計會有意想不到的「花招」,可怎麼也沒想到昆兄將琵琶如此反彈:

「同學們,我們今天來玩個遊戲,能不能把文本中的現代文翻譯成文言文,看看我們的『盜版』與正版有怎樣的差別。」

哇!誰會想到這樣的創意呢?學生驚歎,聽課的教師驚歎,我更於驚歎中停止了走動,停止了拍照。要知道:我們高二的學生可不比通州中學的高二學生呀,當然更不比夏昆執教的成都新都一中的學生。這老兄,膽子夠大的!等著看熱鬧吧,心中難免有些幸災樂禍的期待。

回頭一想,幸災樂禍不得呀:第一,他是夏昆呀。看過他的專著《在唐詩裡孤獨漫步》,就知道他的文言功底、文學素養是何等了得。創意,是要有底氣的。沒有底氣,無異自尋羞辱。昆兄是不會幹這等傻事的。第二,不管怎麼說,高二的學生,經過四年多的學習,對文言文的常用詞語、基本句式已經有了一定的積累。這樣的創意,也許更能激發學生的學習慾望呀。第三,這可是大文豪蘇東坡的作品,其遣詞造句,寓意深刻,雖為典範,但敘述風趣,行文流暢,也不晦澀,加上夏昆在疑難處也作了註釋。看來,這笑話是看不成了。

此後的課堂,我就不說了。學生的那個投入與翻譯的成績呀,用昆兄的話說,還真和蘇東坡打了個平手。

我們常常不是高估了學生,就是低估了學生。問題出在哪裡?就出在我們對自己估計不足,對學生估計不足,對文本研究不足。所以,我們的教學不是失之過深,就是失之過淺。昆兄所以為昆兄,就在於昆兄知己,也知彼。都說借班上課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專家們也一片反對的聲音。其實,借班上課未嘗不可。關鍵是上課的人要有很好的課感:對學生的、對文本的、對課堂實景的。這一點,昆兄又給了我驚喜與享受。

幽默風趣的語言

看夏昆的博文,知道他語言幽默風趣,我就想,這樣的教師上課,一定有趣。現場感受,還就正是如此。

「我今天需要你們給我勇敢。」

「我們今天來做一個很好玩的遊戲,就是將現代文翻譯成古文。」

「也許我們今天會選出一篇比原作更好的文章來。」

「我在下面沒有看到哪個同學將『太陽』翻譯成『太』或者『陽』的。」

「我坦率地告訴你們,這句話你們跟作者說得一模一樣。而這個作者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宋代最偉大的文學家蘇軾,這一輪我們跟蘇軾打了一個平手。」

「文言詞語在我們的電腦裡不大好找,要是宋代的電腦就好了。」

「古人寫文章就是這麼簡潔,可能他們那個時候稿費不是用字數來算的。」

「生在這個時代,你們就不要投稿了,因為你們的語言太簡練了。」

如此等等,簡直就是脫口秀!正是在這樣詼諧的言語中,他拉近了與學生的距離,激發了學生學習的情緒,穿插教授了文言文的行文特點,指點了文言詞語、文言句式。

張文質先生在《教師要成為一名講述者》的演講中說,教師作為講述者的工作職責,可以簡單地歸納成六個方面:

第一是能否把複雜的問題講簡單——這幾乎就是我們教師的看家本領。教學過程可能有很多的東西是複雜的,但是能不能把它講得簡單?所謂的「簡單」,並不是把複雜問題的奧妙之處都給丟失了,而是讓孩子易於把握。第二是能否把深奧的問題講得平易。第三是能否把枯燥的問題講得生動。第四是能否把新穎的問題講得透徹。第五是能否把簡單的問題講得有智慧。第六是能否把繁雜的問題講得有規律。

看來昆兄是深得這些要義的。

教師作為講述者,主要的技能就是講述,要成為一個好教師,首先要學會錘煉自己的語言,努力用明白的話,講不明白的道理;用簡單的話,說深奧的道理;用幽默的話,說嚴肅的話題。這是昆兄的課,給我的第三重驚喜與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