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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漸荒蕪的「文學森林」

以前的小說家也是文化大師

以前,小說家也是出類拔萃的文化大師。幸田露伴便是個中典型。例如,在題為《一國之都》的論文裡,他探討了一個大問題——東京應該發展成為什麼樣的都市?他在漢學和日本文學方面的修養,還有世間普泛知識的淵博程度,簡直高人數等。

再比如,夏目漱石也是精英人物,森鷗外也擁有足以代表日本的才智,所以他們才被稱為「文豪」。谷崎潤一郎的修養之深,同樣人所莫及。還有距今較近的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石川淳等人,無一不是文化大師。他們的作品輝煌璀璨,能令讀者為之目眩神奪,不禁驚歎「一個人怎會懂得這麼多」,難免自慚形穢。

還有目前仍活躍的大江健三郎先生,據說他在幼時就把當地圖書館裡的書讀了個遍。或許正因為有如此非同尋常的讀書量做基礎,他才能寫出廣受歡迎且長盛不衰的小說。我既然站在為人師表的立場上,當然也一直在努力提高自身修養,但終究遠不及這些文化大師。

即使把目光轉向海外,無論維克多·雨果,還是托爾斯泰,都是功底深厚的文化大師,能讓其作品裡的人物針對社會問題或宗教含義侃侃而談,很多場景都展現出令人驚奇的深刻思想,可見他們不只是文筆好或會編故事。

相比之下,當代作家的修養水平又如何呢?很多人不怎麼讀世界文學,也沒有高深的造詣,甚至連日語的用法都會搞錯,卻能依靠話題炒作,不斷推出作品。

而且,其作品還能賣出數十萬本,於是出版社也會興高采烈地展開新一輪的話題炒作。甚至存在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要想出版小說,得先成為紅人。」至於結果,就是書的品質不斷下降。若在以前,這種光景是難以想像的。

所有人都想成為「作家」的時代

除了出名走紅,想當作家的人也有不少。這當然絕非壞事,但在我看來,連一千本書都沒讀過的人想當作家,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因為讀書量若低於這個數字,就遠不能說日語已經掌握純熟了。從表面上看,任何人都能成為作家這件事體現了自由和民主,但實際上,隨之而來的根基崩毀是在所難免的。

不怕誤會地說一句,文學世界裡的夏目漱石或森鷗外投的一票,與「沒怎麼讀過書卻想當作家的人」投的一票,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即使二者的書售價相同,甚至後者的認知度更高,我們也應該認識到,二者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具備這種「評級」意識,也是一種修養。

好比在棒球界,日本球團的替補選手與鈴木一郎在待遇和人氣上是截然不同的。這並不叫「歧視」,因為任何人都能認識到二者的實力差距。

再比如演藝界,哪怕 AKB48 人氣再高,想必也沒人會認為她們的音樂和舞蹈達到了最高水準吧,粉絲也不會對她們有這方面的要求。這本身是沒問題的。

但到了書的世界,在這方面價值觀堅定的人就很少了。若是孔子的《論語》、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世阿彌的《風姿花傳》等經典作品,暫且不論讀沒讀過,想必總該知道這些都是具有歷史意義的巨著,但若是普通的書,這些人就無法判斷其價值了,所以他們才會覺得自己也能寫書。

關於這一點,《成為小說家!》(中條省平著)在某種意義上為我們敲響了警鐘。該書闡述了寫小說的必備技巧,並指明了具體方法。讀過以後,就會知道寫小說有多辛苦了。

作者中條先生或許暗示了一條與標題相反的信息:「連這種程度都不懂的傢伙還是別寫書了。」這本書很有刺激性,與坊間那些「只要這樣做,任何人都能輕鬆寫作」的書不可相提並論。

再比如作家山田詠美,亦曾在芥川獎的選拔評價中寫道:「寫小說,應該在精讀過世界文學以後再去嘗試。 」如此直言不諱,不愧是山田女士的一貫風格。

著眼於書的「水準」吧

前文提到的水村女士,對這一狀況做出了如下描述:

自從想要回到日本,生出用日語寫小說的念頭,我腦中便形成了某種模糊的印象,彷彿一旦回到日本,自己就會置身於一片聳立著無數參天巨木的森林中,在某棵參天大樹底下,不敢作聲地寫著小說。(略)可我開始動筆以後,偶然環視四周,卻發現那片聳立著參天巨木的森林不見了。(略)週遭的光景,用諸如「荒蕪」等詩意的形容完全不合適,而是好似遊樂場,一切都顯得很小,吵鬧嘈雜,極度幼稚。

(引自前述的《當日語消亡時》)

此外,她還半帶絕望地寫道:「倘若人們能多讀一讀尚不負『文學』之名時的日本文學……」的確,正因為「小說家=文化人」這一傳統失了傳承,那些膚淺的作品才會如此猖獗。

當然,如今肯定也有人在精讀以前的「文學」,努力地一點點向其接近。但從文化的整體來看,這樣的人只有極少數。既然現在任何人都能輕易地發表「作品」,而且竟然很受歡迎,人們自然也就難以發現其中的特殊性了。

或許有人覺得,這只是喜好的問題。的確,喜不喜歡一本小說,是因人而異的,但在此之前,水準這個東西還是確切存在的。作品在深度、表現力、洞察力等方面存在明顯的優劣之分。 若不能認識到這一點,那事態可就相當嚴重了。

如果平庸的作品繼續得勢,人們花大量時間閱讀這些書,就是精力的嚴重浪費。既然要讀書,就該選擇文化修養更深厚的偉大人物的書。

我甚至認為,這些偉大人物的書每個人都該在其中徜徉一番的「人生必讀之書」。因為我確信,從這些書中學到的日語、智慧、認知力,能讓我們的人生變得豐富充實。反倒是沒有這種認識的人竟有如此之多,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哪怕稍逆時代而行,我們也該把目光重新對準這些書,不是嗎?

「故事」均源於神話

下面再來看看「故事」的情況。如今,比起一些有難度的理論知識,輕鬆的故事的確更受大眾喜愛。但要知道,故事這種東西,越是老生常談,往往越受歡迎。

比如影視作品裡的愛情故事,都是在無數次重複同一個模式。聽見那些似曾相識的台詞時,應該不止我一個人覺得「老套」吧。可出人意料的是,只要是這樣的電影或電視劇,往往就會大受歡迎。

《洛奇》這一系列電影,可算是反其道而行之卻大獲成功的典型。該作品將以前很受歡迎的諸多好萊塢電影的熱門元素熔於一爐,這場「豪賭」成功地令當時生活困窘的年輕的西爾維斯特·史泰龍起死回生了。

事實上,我在頭一次看的時候,產生了很強的既視感,而且結局也不難猜出。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愉快地看到了最後,這可說是「市場的勝利 」。換言之,大眾所追求的故事,是出自同一種基本模式的精巧改編。

若有人想溯其源流,我建議閱讀《神話的力量》(約瑟夫·坎貝爾、比爾·莫耶斯著)。該書指出,所有傳說故事的原型均在於神話,我們所見、所聽到的故事,不過是神話的變種罷了。也就是說,我們所見、所聽到的故事,都存在既視感。該書還提到人類追求故事,即神話的原因,很能激發讀者的求知慾。

換個角度講,只要瞭解神話,就能寫出現在流行的故事。可以說,這也是一種修養。在這個意義上,至少對於那些被稱為作家(或者想得到這一稱號)的人而言,《神話的力量》是必讀書籍。事實上,一個作家讀沒讀過這本書,其作品的品質必定相差迥異。

可問題在於,有的人即使沒聽過這本書,也能若無其事地寫作,而且竟然還能出版,這正是目前不斷重複的可怕現狀。更不可思議的是,品質極差的書也能大受歡迎。這樣的發展趨勢,與書原本的指向可謂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