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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負擔輕的語言,才是好語言

可是,為什麼計算機很難做到這一點呢?另外,當人們碰到一些官僚文字或者文筆極差的文章時,為什麼會覺得難以理解呢?我們可以假設自己就是一個句法剖析器,在對一個句子進行解剖分析的時候,我們就像計算機一樣,面臨著兩項工作:一個是記憶,我們不得不記住那些尚待完成的懸垂短語,這些短語都必須由特定的單詞來填補;另一個是決策,如果某個單詞或短語同時具有兩種不同的用法,我們就必須從中做出選擇,以便準確地畫出下一個分枝。我們前面曾提到人工智能的「第一定律」:困難的工作非常簡單,而簡單的工作卻無比困難。事實證明,記憶的工作對計算機而言非常簡單,對人類來說則相當困難,而決策的工作對人類來說易如反掌(只要句子本身的結構沒有問題),但卻足以讓計算機望而卻步。

句法剖析涉及大量的記憶工作,但其中最常見的是記住那些不完整的短語,即已經剖析過的句子成分。為了完成這項任務,計算機必須預留出一組存儲單元,它通常被稱為「棧區」(stack)。只有這樣,一個句法剖析器才有可能利用短語結構規則來進行工作,而不至淪為一個字串處理裝置。人類也必須調動自己的短期記憶來貯存懸垂短語,但短期記憶偏偏是人類信息處理的主要瓶頸。我們的大腦一次只能記住少量的事物,多則9個,少則5個,一般在7個左右,而且這些事物很快就會變得模糊起來,或者被新的記憶所覆蓋。下面這些例句會讓你明白,如果一個懸垂短語在記憶中保留得太久,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He gave the girl that he met in New York while visiting his parents for ten days around Christmas and New Year』s the candy.

他給了那位他在聖誕新年十天假期裡去紐約看望父母時所遇見的女孩這顆糖果。

He sent the poisoned candy that he had received in the mail from one of his business rivals connected with the Mafia to the police.

他把一位與黑手黨有關聯的競爭對手寄給他的有毒糖果交給了警方。

She saw the matter that had caused her so much anxiety in former years when she was employed as an efficiency expert by the company through.

她看穿了前些年她在某公司做效率專家時曾讓她感到極度擔心的那件事情。

That many teachers are being laid off in a shortsighted attempt to balance this year』s budget at the same time that the governor』s cronies and bureaucratic hacks are lining their pockets is appalling.

在許多教師因為政府平衡收支的短視政策而被解雇的同時州長的親信和官僚們卻在中飽私囊是一件駭人聽聞之事。

要理解這些句子,我們的大腦必須同時記住大量信息,寫作學將這種句子形容為「頭重腳輕」(top-heavy)。對那些使用格標記來表示意義的語言來說,一個冗長的短語完全可以被移到句子的末尾,這樣聽者就可以輕鬆地「消化」句子的頭部,而不必記住這個冗長的短語。英語是一種非常講究詞序的語言,但即便如此,它也有一些備用的結構可供選擇,以便顛倒句中短語的順序。注重文筆的寫作者往往通過這種方式,將過於煩瑣的內容放到最後來說,從而減輕聽者的負擔。相對而言,下面這些句子顯然好懂多了。

He gave the candy to the girl that he met in New York while visiting his parents for ten days around Christmas and New Year』s.

在聖誕新年十天假期裡,他去紐約看望父母,在那裡他遇見了一位女孩,並把這顆糖果給了她。

He sent to the police the poisoned candy that he had received in the mail from one of his business rivals connected with the Mafia.

他把有毒的糖果交給了警方,這顆糖果是一個競爭對手寄給他的,這個競爭對手與黑手黨有關聯。

She saw the matter through that had caused her so much anxiety in former years when she was employed as an efficiency expert by the company.

前些年,她在某個公司做效率專家,當時有件事情曾讓她感到極度擔心,她現在已經把它看穿了。

It is appalling that teachers are being laid off in a shortsighted attempt to balance this year』s budget at the same time that the governor』s cronies and bureaucratic hacks are lining their pockets.

這真是一件駭人聽聞之事,許多教師因為政府平衡收支的短視政策而被解雇,但與此同時州長的親信和官僚們卻在中飽私囊。

許多語言學家認為,在運用語言的時候,人們之所以會調整短語的位置,或者在各種同義結構中做出選擇,其目的就是為了減輕聽者的記憶負擔。

只要句子中的單詞可以迅速地組成一個個完整的短語,即使這個句子十分複雜,也照樣可以被我們理解。

Remarkable is the rapidity of the motion of the wing of the hummingbird.

蜂鳥翅膀的運動速度異常驚人。

This is the cow with the crumpled horn that tossed the dog that worried the cat that killed the rat that ate the malt that lay in 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

這頭牛角彎彎的奶牛頂翻了狗,狗嚇壞了貓,貓殺死了老鼠,老鼠吃掉了麥芽,麥芽放在傑克造的房子裡。

Then came the Holy One, blessed be He, and destroyed the angel of death that slew the butcher that killed the ox that drank the water that quenched the fire that burned the stick that beat the dog that bit the cat my father bought for two zuzim.

我爸爸花兩個銅板買了一隻貓,結果貓被狗咬了,狗被棍子打了,棍子被火燒了,火被水滅了,水被牛喝了,牛被屠夫宰了,屠夫被死神帶走了,死神被上帝打敗了,上帝保佑!

根據短語結構樹的幾何形狀,這類句子被稱為「右向分枝」。當我們從左向右閱讀句子的時候,每次只有一個分枝處於懸垂狀態。

句子的分枝也可以是左向的。左向分枝的樹形圖在「中心語後置」的語言中最為常見,比如說日語。不過,英語中也有一些這樣的結構。同樣,剖析器每次也只需記住一個懸垂的分枝。

樹形圖還存在著第三種幾何形狀,但它讀起來就不那麼輕鬆了。舉例而言:

The rapidity that the motion has is remarkable.

在這個句子中,從句「that the motion has」被嵌入名詞短語「The rapidity」之中。這讓整個句子讀起來頗為生硬,但理解起來還沒有很大的問題。同樣的句式有:

The motion that the wing has is remarkable.

但是,如果將「the motion that the wing has」嵌入「the rapidity that the motion has」之中,就會給閱讀造成很大的障礙:

The rapidity that the motion that the wing has has is remarkable.

如果再嵌入第三個短語,例如「the wing that the hummingbird has」,那麼就會製造出一個嵌有三層分句的「洋蔥句」(onion sentence),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The rapidity that the motion that the wing that the hummingbird has has has is remarkable.

面對這樣三個連續的「has」,人類的句法剖析器會變得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下手。但是,這並不是因為我們無法長時間地記住這些短語。即使是一些很短的句子,如果存在層層嵌套的現象,也會變得不知所云。

The dog the stick the fire burned beat bit the cat.

一隻被火燒過的棍子打過的狗咬了這隻貓。

The malt that the rat that the cat killed ate lay in the house.

被貓殺死的老鼠吃掉的麥芽擱在房子裡。

If if if it rains it pours I get depressed I should get help.

如果如果如果下雨了那一定是傾盆大雨我會變非常鬱悶我希望得到幫助。

That that that he left is apparent is clear is obvious.

他離開了這件事是顯而易見的這件事是清清楚楚的這件事是明白無誤的。

這些句子像洋蔥和俄羅斯套娃一樣層層嵌套,人類的理解能力在它們面前發揮不了任何作用。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現象呢?這是一個最具挑戰性的謎團,它涉及心理剖析器和心理語法的構造機理。一開始,人們甚至會懷疑這些句子根本不符合語法規則。或許我們的規則本身就有問題,真正的規則是不會讓這些單詞組合到一個句子中去的。難道第3章中被人諷刺挖苦的字串機(它根本無法記住那些懸垂短語)才是人類語言的正確模式嗎?顯然並非如此,這些句子的結構其實非常完美。一個名詞短語中可以嵌入一個修飾性從句,例如「the rat」可以生成「the rat that S」,其中「S」是一個缺少賓語的句子,用以修飾「the rat」。而像「the cat killed X」這樣的句子中也包含了一個名詞短語,即它的主語「the cat」。因此,當你說出「The rat that the cat killed」這句話時,你是在用一個包含了名詞短語的從句修飾另一個名詞短語。正是由於以上這兩種修飾方法,才出現了這種洋蔥句:即用一個修飾性從句去修飾另一個從句中的名詞短語。

要防止洋蔥句的出現,唯一的辦法也許是讓心理語法定義出兩種不同類型的名詞短語:一種是可以被修飾的名詞短語,一種是可以置於修飾語之內的名詞短語。但是,這種區分顯然難以實現,因為這兩種名詞短語都同樣可以包含英文中的20 000多個名詞,而短語中的冠詞、形容詞和領有名詞的所處位置也可以一模一樣。「如無必要,勿增實體」,我們的補救之道也應該符合這個原則。為了破解洋蔥句的難題,我們當然可以在心理語法中設定出不同類型的短語,但這將使語法的複雜程度成倍增長,並迫使學習語言的孩子掌握更多的語法規則。因此,要解決這個問題,必須從別處著手。

洋蔥句的出現表明,語法和剖析器不是一回事。一個人可以內隱地「懂得」他根本無法理解的語法結構,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Alice in Wonderland)中的愛麗絲懂得加法一樣,儘管紅皇后對此不以為然。

「你會做加法嗎?」白皇后問,「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是多少?」

「我不知道,」愛麗絲說,「我數不過來。」

「她不會做加法。」紅皇后打斷道。

為什麼人類剖析器數不過來?這是因為人類的短期記憶無法同時容納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懸垂短語嗎?答案顯然沒這麼簡單。有些三層洋蔥句的確因為記憶負載的問題而顯得頗為難懂,但卻並不像「has has has」的句子那樣令人無法卒讀:

The cheese that some rats I saw were trying to eat turned out to be rancid.

我看到的老鼠正打算吃的奶酪其實已經變質了。

The policies that the students I know object to most strenuously are those pertaining to smoking.

我認識的學生所極力反對的政策都與吸煙問題有關。

The guy who is sitting between the table that I like and the empty chair just winked.

那個坐在我所喜歡的桌子和空椅子之間的傢伙僅僅眨了眨眼睛。

The woman who the janitor we just hired hit on is very pretty.

我們剛剛僱用的看門人無意中發現的女人長得非常漂亮。

真正困擾人類剖析器的不是記憶量的大小,而是記憶的方式:我們的記憶需要將某一特定類型的短語儲存起來,以便回過頭來進行分析;與此同時,它又必須分析另一個同樣類型的短語。以上那些遞歸結構的例句都有一個特點:一個關係從句坐落於另一個同樣類型的關係從句之中,或者說一個「if…then」的句子坐落於另一個「if…then」的句子之中。似乎人類的句法剖析器在解讀句子的過程中,並不是依次列出一份所需完成的短語清單,而是開設一份總檢查表,為每個短語類型標記一個號碼。當某個短語類型需要記住兩次以上時——以便這個短語(the cat that…)和坐落於它內部的相同類型的短語(the rat that…)能夠依次完成——檢查表上卻沒有足夠的空間同時標記兩個號碼,因此這些短語也就變得難以理解。

在記憶方面,人類無法與計算機相比;但在決策方面,人類卻更勝一籌。我們上面所涉及的都是簡單的語法和句子,其中的每個單詞在心理詞典中都只有一個詞條,也只有一條用法規則。但是,如果你打開一本詞典,就會發現許多名詞都擁有二級詞條,可以作為動詞使用,反之亦然。例如「dog」的二級詞條是動詞,表示「糾纏、尾隨」的意思,如「Scandals dogged the administration all year」(政府全年都被醜聞纏身)。同樣,在日常生活中,「hot dog」(熱狗)不僅是個名詞,還是一個動詞,表示「炫耀、賣弄」的意思。其實,簡單語法中的每個動詞都可以當作名詞,因為英語使用者常常會說「cheap eats」(小吃)、「his likes and dislikes」(個人好惡)、「taking a few bites」(隨便吃幾口)。即便是「one dog」中的限定詞「one」也可能作為一個名詞出現,例如尼克松當年的競選口號「Nixon』s the one」(尼克松是救世主)。

這種局部性的歧義使得剖析器在行進途中不得不面對大量令人迷惑的岔道。舉例而言,當它在句子開頭碰到「one」這個單詞時,它不能簡單地畫出下面這個分枝:

它必須同時記住以下分枝:

同樣,當它經過「dog」一詞時,也必須匆忙記錄下兩個相對的分枝:一個作名詞,一個作動詞。如果要處理「one dog」這兩個單詞,剖析器需要檢查四種可能的情況:「限定詞-名詞」「限定詞-動詞」「名詞-名詞」「名詞-動詞」。當然,「限定詞-動詞」這種情況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它不符合語法規則,但剖析器依然需要進行檢查。

當單詞組合成短語時,情況就更為複雜了,因為每個短語都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嵌入更大的短語之中。即便是在簡單的語法中,一個介詞短語也可以嵌入一個名詞短語或動詞短語。例如「discuss sex with Dick Cavett」這個存在歧義的短語,作者的本意是將介詞短語「with Dick Cavett」插入動詞短語中「discuss it with him」,而讀者卻可以認為這個介詞短語是插入名詞短語中「sex with him」。這種歧義是普遍現象,並非特例。在句子的每一點上,都可能需要進行幾十次或者幾百次檢查。例如,在處理完「The plastic pencil marks…」之後,剖析器必須記住以下可能的選擇:它可以是一個由四個單詞構成的名詞短語,比如「The plastic pencil marks were ugly」(塑料鉛筆做的記號非常難看),也可以是一個由三個單詞構成的名詞短語再加上一個動詞,比如「The plastic pencil marks easily」(塑料鉛筆很容易做記號)。事實上,即便是前兩個單詞「The plastic」也存在著某種歧義,你可以對比一下「The plastic rose fell」(塑料的玫瑰花掉了下來)和「The plastic rose and fell」(塑料隨風飄揚)的不同。

如果只是記錄下每一點的所有可能性,計算機並不會有什麼問題。它可能要花上幾分鐘的時間來分析一個簡單的句子,或者要耗費過量的短期記憶,以至於打印出來的分析數據足以佔據半個房間,但是最終來說,每個點上的大部分可能性都會被句中隨後出現的信息所否定。在這種情況下,當行進到句末時,剖析器就可以生成一個能夠準確揭示句子意思的樹形圖,就像我們所舉的那些簡單例句一樣。但是,如果局部性的歧義無法彼此消弭,那麼同一個句子就會生長出兩棵平行的句法樹,這就出現了模稜兩可的句子,例如:

Ingres enjoyed painting his models nude.

安格爾喜歡給他的模特畫裸體畫。——又可理解為:安格爾喜歡光著身子給他的模特畫畫。

My son has grown another foot.

我兒子又長高了一英尺。——又可理解為:我兒子又長出了一隻腳。

Visiting relatives can be boring.

探親是一件無聊的事。——又可理解為:來訪的親戚很無聊。

Vegetarians don』t know how good meat tastes.

素食者不知肉味美。——又可理解為:素食者不知道好肉的味道。」

I saw the man with the binoculars.

我用雙筒望遠鏡看見了那個人。——又可理解為:我看見了那個帶雙筒望遠鏡的人。

但這裡存在一個問題。計算機剖析器總是太過謹慎,以致弄巧成拙。它們往往會發現一些從語法上說雖然存在歧義,但在普通人看來完全沒有問題的模稜之處。哈佛大學於20世紀60年代開發了世界上最早的一個計算機剖析程序,它鬧了一個著名的笑話。「Time flies like an arrow」(光陰似箭)本來是一個語意明確的句子(請暫且忽略字面意和比喻意之間的區別,這與句法無關),但出乎程序設計者意料的是,明察秋毫的計算機竟然發現它包含了五個不同的樹形圖!

Time proceeds as quickly as an arrow proceeds.

時間像箭一樣快速行進。——句子本意

Measure the speed of flies in the same way that you measure the speed of an arrow.

測量蒼蠅的速度和測量箭的速度採用的是同樣的方法。

Measure the speed of flies in the same way that an arrow measures the speed of flies.

測量蒼蠅的速度和箭測量蒼蠅的速度採用的是同樣的方法。

Measure the speed of flies that resemble an arrow.

測量像箭一樣的蒼蠅的速度。

Flies of a particular kind, time-flies, are fond of an arrow.

一種特別的蒼蠅「時蠅」喜歡箭。

依據這一發現,計算機科學家們總結出一條格言:「Time flies like an arrow; fruit flies like a banana」(時蠅喜歡箭,果蠅喜歡香蕉)。我們還可以再以兒歌歌詞「Mary had a little lamb」(瑪麗有只小羊羔)為例,它的意思是明確的嗎?如果它後面跟的是「With mint sauce」(沾著薄荷醬),它的意思就變成了「瑪麗有一塊羔羊肉」,如果它後面跟的是「And the doctors were surprised」(醫生對此驚訝不已),它的意思就變成了「瑪麗生了一隻小羊羔」;如果它的後面跟的是「The tramp」,它的意思又會發生改變。此外,即便是一些看起來荒唐可笑的句子也存在一定的結構。例如我的學生安妮·森加斯所設計的這個形同囈語但卻符合語法的句子: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美洲野牛又被稱作「buffalo」,因此一隻來自紐約州布法羅市(Buffalo)的美洲野牛可以被稱為「Buffalo buffalo」(布法羅非洲野牛)。此外,「buffalo」還可以作動詞,表示「壓倒、恫嚇」。我們可以想像一下布法羅的美洲野牛相互恫嚇的場景:「(The)Buffalo buffalo(that)Buffalo buffalo(often)buffalo(in turn)buffalo(other)Buffalo buffalo.」(時常被布法羅美洲野牛恫嚇的布法羅美洲野牛會反過來恫嚇其他的布法羅美洲野牛)。心理語言學家、哲學家傑瑞·福多爾(Jerry Fodor)曾經注意到耶魯大學橄欖球隊的戰鬥口號:

Bulldogs Bulldogs Bulldogs Fight Fight Fight!

這是一個合乎語法的句子,只不過包含了三層嵌套。

人們是如何鎖定句子的合理意思,而不會被其他所有的合乎語法但荒誕可笑的解釋所迷惑的呢?其中有兩種可能。第一,我們的大腦就像計算機剖析器一樣,計算出樹形圖的每個分枝所隱含的各種意義,然後在它們呈現於意識之前過濾掉其中可能性不大的選項。第二,人類剖析器在做出每一步選擇時都是採用類似於賭博的方式,選擇一個可能性最大的解釋,然後以這個解釋為基礎盡可能地向前推進。計算機科學家將這兩種方法分別稱為「寬度優先搜索」(breadth-first search)和「深度優先搜索」(depth-first search)。

The

Instinct

Language

語言認知實驗室

從單詞的層面上看,大腦似乎採用的是寬度優先搜索。它會粗略地考慮一個多義詞的各種含義,甚至包括那些不太可能的含義。心理語言學家大衛·斯溫尼(David Swinney)設計了一個巧妙的實驗,他讓被試通過耳機聽取下面這段文字:

Rumor had it that, for years, the government building had been plagued with problems. The man was not surprised when he found several spiders, roaches, and other bugs in the corner of his room.

據傳聞說,多年以來,政府大樓受到各種問題的困擾。即便在房間的角落裡發現幾個蜘蛛、蟑螂或者其他一些蟲子,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情。

你是否注意到,這段話最後一句中的「bug」其實是個多義詞,它可以指「蟲子」,也可以指「竊聽器」。當然,你很可能不會想到這一點,因為第二個含義根本不符合語境。但心理語言學家感興趣的是短短幾毫秒的心理活動,他們需要借助比問卷調查更為精密的技術手段來得出確切的結果。在實驗中,當磁帶播放到「bug」一詞時,計算機屏幕上會同時閃過另一個單詞,當被試識別出這個單詞的意思後,必須盡快地按下一個按鈕(如果屏幕上出現的是「blick」這樣的非英語單詞,就按下另一個按鈕)。眾所周知,當某人聽到一個單詞時,他可以更加容易地識別出另一個與之相關的單詞,這就好像我們的心理詞典是一部同義詞庫,只要找到一個單詞,其他意思接近的單詞也能輕鬆找到。實驗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當被試看到「ant」(螞蟻)這個與「bug」相關的單詞時,他的按鈕速度就更快一些;而看到「sew」(縫合)這個無關的單詞時,按鈕速度就慢上一拍。不過,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被試識別「spy」(間諜)的速度也一樣快。雖然它的意思與「bug」的第二個含義「竊聽器」相關,但卻並不符合語境。這表明,大腦是下意識地將「bug」的兩個詞條一同調出的,即便它可以事先排除其中一個詞條。不過,這個無關的詞條不會保存太久,如果實驗中的測試單詞不是立刻出現在「bug」之後,而是延遲三個音節的時間,那麼只有「ant」的識別速度會更快一些,而「spy」的識別速度則和「sew」是一樣的。這也許就是為什麼人們事後會否認自己考慮過不恰當的詞義的原因。

心理學家馬克·賽登伯格(Mark Seidenberg)和邁克爾·唐納豪斯(Michael Tanenhaus)也揭示出相同的現象。他們的研究對象是擁有不同詞性的單詞,例如我們曾經提到過的新聞標題「Stud Tires Out」中的「Tires」。結果顯示,無論這個單詞是出現在名詞位置(例如The tires)還是動詞位置(例如He tires),都會提高「wheels」(車輪)和「fatigue」(疲勞)這兩個單詞的識別速度,其中「wheels」與「tires」的名詞含義相關,而「fatigue」則與「tires」的動詞含義相關。可見,心理詞典的檢索功能雖然快速、徹底,但卻並不太聰明。它會把一些必須淘汰剔除的無關詞條也一併檢索出來。

然而,到了由眾多單詞構成的短語和句子的層級,人們就不會去計算每個可能的樹形結構了。這裡有兩個原因讓我們得出這樣的判斷。一是許多明顯的歧義並沒有被大腦識別出來。否則我們該如何解釋報紙上的那些被編輯忽略的歧義文字?為什麼直到它們刊登之後才被編輯發現,並悔之不迭?我們不妨再來看一些例子:

The judge sentenced the killer to die in the electric chair for the second time.

法官第二次判處兇手接受電椅死刑。——又可理解為:法官判處兇手接受第二次電椅死刑。

Dr. Tackett Gives Talk on Moon

塔克特博士發表有關月球的演講。——又可理解為:塔克特博士在月球上發表演講。

No one was injured in the blast, which was attributed to the buildup of gas by one town official.

這次因為鎮政府天然氣洩露而引發的爆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又可理解為:這次爆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這歸功於鎮政府的天然氣洩露。

The summary of information contains totals of the number of students broken down by sex, marital status, and age.

信息概要中包含的是按性別、婚姻狀況和年齡劃分的各類學生總數。——又可理解為:信息概要中包含的是不同性別、婚姻狀況和年齡的學生總數。

我曾經讀到一本書的書皮上說「the author lived with her husband, an architect and an amateur musician in Cheshire, Connecticut」(作者和她的丈夫,一位建築師和一位業餘音樂家,生活在康涅狄格州的柴郡)。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還以為這是一個「三角家庭」。

人們不但很難發現一個句子所擁有的幾個樹形圖,有時甚至連唯一的樹形圖都找不到。請看下面的例子:

The horse raced past the barn fell.

跑過穀倉的馬摔倒了。

The man who hunts ducks out on weekends.

打獵的人週末休息。

The cotton clothing is usually made of grows in Mississippi.

通常用來做衣服的棉花產自密西西比。

The prime number few.

精英的數量很少。

Fat people eat accumulates.

人們食用的脂肪會堆積起來。

The tycoon sold the offshore oil tracts for a lot of money wanted to kill JR.

重金賣掉近海油田的大亨想要殺死小尤因。

面對這些句子,大多數人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一路讀過去,直到在某一點上突然受阻,然後再急忙回頭看前面的文字,以確定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這種努力往往以失敗告終,因此人們就會認為這些句子要麼是多了一個單詞,要麼是兩個句子串在了一起。事實上,以上每個句子都合乎語法,我們不妨把它們放到特定的語境中去:

The horse that was walked past the fence proceeded steadily, but the horse raced past the barn fell.

走過柵欄的馬穩步行進,但跑過穀倉的馬摔倒了。

The man who fishes goes into work seven days a week, but the man who hunts ducks out on weekends.

打魚的人每週工作七天,打獵的人則週末休息。

The cotton that sheets are usually made of grows in Egypt, but the cotton clothing is usually made of grows in Mississippi.

通常用來做床單的棉花產自埃及,而用來做衣服的棉花則產自密西西比。

The mediocre are numerous, but the prime number few.

庸才量多,精英量少

Carbohydrates that people eat are quickly broken down, but fat people eat accumulates.

人們食用的碳水化合物會迅速分解,但脂肪卻會堆積起來

JR Ewing had swindled one tycoon too many into buying useless properties. The tycoon sold the offshore oil tracts for a lot of money wanted to kill JR.

小尤因曾經欺騙一位大亨花大價錢購買無用資產,以至於這位重金賣掉近海油田的大亨想要殺死小尤因。

這些句子被稱為「花園小徑句」(garden path sentence),因為從句子的第一個單詞開始,聽者就被引向了一條錯誤的分析路徑。這種現象表明,人與電腦不同,他們不會在解讀句子的過程中建立起所有可能的樹形圖。假如他們這樣做了,就能夠從中發現正確的樹形圖。相反,人們主要採用的是「深度優先」策略,直接挑選一個看似行得通的分析路徑,然後一路直走。如果他們中途碰到了一個不符合樹形圖的單詞,就立刻原路折回,換一個樹形圖重新開始。當然,有時人們也可以同時儲存兩個樹形圖,尤其是那些擁有良好記憶的人,但絕大多數的樹形圖都不會出現在人腦中。深度優先策略就是一種冒險:如果一個樹形圖能夠處理已經出現的單詞,它就有可能繼續處理將要出現的單詞。這樣做的好處就是只需記住一個樹形圖,從而節省記憶空間,而其代價就是一旦判斷失誤,就必須從頭再來。

順便一提的是,花園小徑句往往是拙劣文筆的代表。這些句子的每個分枝都缺乏明確的路標,導致讀者無法胸有成竹地從句首讀到句尾;相反,讀者不得不在死胡同中反覆瞎撞,一次次地繞回起點。下面是我從報章雜誌上收集到的一些例句:

Delays Dog Deaf-Mute Murder Trial

延遲對聾啞屠狗者的審判

British Banks Soldier On

英國銀行苦苦支撐

The musicians are master mimics of the formulas they dress up with irony.

音樂家是模仿大師,他們通過諷刺的手法來模擬那些音樂套路。

The movie is Tom Wolfe』s dreary vision of a past that never was set against a comic view of the modern hype-bound world.

這部電影是湯姆·沃爾夫對過去世界的沉悶的視覺反映,而並非以喧囂騷動的現代世界為對照。

That Johnny Most didn』t need to apologize to Chick Kearn, Bill King, or anyone else when it came to describing the action [Johnny Most when he was in his prime].

在這個事件的解說上,約翰尼·莫斯特無須向奇克·赫恩、比爾·金或其他任何人道歉——黃金時期的約翰尼·莫斯特。

Family Leave Law a Landmark Not Only for Newborn』s Parents

家庭休假法不僅僅對新生兒父母具有里程碑意義。

Condom Improving Sensation to be Sold

提高性生活感覺的避孕套即將出售。

相比之下,像蕭伯納這樣偉大的作家可以讓讀者暢通無阻地從句首走到句尾,即便這個句子長達110個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