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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力回歸:手眼相接

韋伯的視力開始回來了。隨著他緩緩實現穩步進展,每天完成所有練習,他逐漸減少了類固醇的使用。他加上了自己的創新做法,只用眼睛的外部肌肉輕輕擠眼,刺激死細胞的排出,降低眼睛內部的壓力。2009年7月,他去看眼科醫生,左眼戴著眼鏡有了20/40的視力(他需要戴眼鏡,完全是因為自己的晶狀體被手術切除了)。就連右眼,原來是20/800,也提高到了20/200。

韋伯著手推敲其他費登奎斯練習,從中汲取另一個概念來讓自己的視力上個新台階。

費登奎斯去世前不久,迷上了手眼相接。我們在前一章裡介紹過,費登奎斯設計了一種練習,學員盡量不費力地運動頭部,覺知它對身體左側帶來的影響,而這迅速降低了頸部的緊張度,進而又降低了整個身體左側的緊張度。在神經系統的一部分帶著覺知執行類似的細微動作,能抑制運動皮層的額外啟動,放鬆整個身體、降低焦慮感。

費登奎斯開始探索人稍微張開、合上手會帶來什麼樣的情況。他要一名學員想像手掌變得柔軟,接著張開、閉上手指,非常緩慢地開開合合,動作幅度僅為0.6厘米,如果手指僵硬,那幅度更小亦可,同時觀察此舉對身體其餘部分的影響。這一動作幾乎毫不費力,因為我們吸氣時,手指和手往往都會稍許張開,呼氣時則收緊。費登奎斯稱這一課程為「鍾形手」,強調手的形狀像鍾;手和手指的開合關閉極小,就像鐘的振動一樣。

覺察到手部運動或緊張度,不僅能降低手部的緊張度,還能很快降低該側身體其餘部位的大部分緊張度,甚至最終擴展到全身。手部由於用得很頻繁,在運動皮層裡有著龐大的再現區域。大腦的手部映射圖非常靠近臉部和眼睛的映射圖,這或許是因為當孩子用眼睛看到某樣東西時,同時就會伸出手去夠它,而同時啟動的神經元是連接到一起的。「連接手和眼睛的神經系統通路,」韋伯說,「就像大腦裡的一條高速公路。我推測,運用這種連接,我能把知識和對緊張度的抑制,從再現手的神經元,直接擴展到運動皮層裡控制眼睛緊張度及總體運動的神經元上。」

所以,韋伯開始經常性地張開、合上雙手,等手部的緊張度減少,就用手遮住眼睛。眼睛肌肉的緊張和快速抽縮運動,與手部的放鬆狀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後,通過觀察這一區別(進行感官分化),大腦開始逐漸釋放眼睛的緊張度。韋伯說,這就好像眼睛在放鬆的雙手陪伴下,「感到了安全。就好像眼睛的緊張融化在了雙手的虛空裡。」

這些放鬆是毫不費力地自發出現的;事實上,如果努力想要放鬆緊張度,反倒常常事與願違。過度緊張的神經系統,配備以正確的信息(提醒人放鬆和緊張的感覺有多麼不同)之後,往往能讓緊張的部位去匹配放鬆的部位。當人覺察到自己緊張時呼吸的控制,覺知就成了改變的推動力,這樣他會自動釋放緊張。

韋伯發現,運用鍾形手,他得以快速關閉戰鬥或逃跑的交感系統,「讓我進入接受性非常強的副交感神經學系狀態,抑制我感覺和運動皮層裡的大部分噪聲,此前,噪聲會蔓延到眼睛和系統裡的其餘部分。」他意識到,自己可以運用鍾形手練習,讓自己有意識覺知最強的部位(手)去指導更無意識的部位(眼睛)如何運動、釋放緊張度,令眼睛改善。

眼睛的緊張度回歸正常以後,流向眼睛的血液循環增加了,眼睛運動的幅度和順滑度也改善了,讓他能為視覺皮層提供更多的信息。他每天做一兩個小時的鍾形手練習。執行這套計劃6個星期之後,他又去找自己的眼科醫生,發現左眼的視力戴著眼鏡達到了20/20。醫生也很為他高興。韋伯問醫生,在他看來,是什麼導致了這樣的變化。醫生頓了一下,說,「這一定是認知」,意思是說大腦發生了變化。現在,他只有部分活動時才戴眼鏡。

對韋伯來說,鞏固視力上的收益,克里特島似乎是個理想之地。年輕時,他曾住在這裡,還種下過橄欖樹。這些橄欖樹如今已經成熟。韋伯瞭解當地的新鮮食物及其療養功效。2006年,他搬回島上,各種自然元素激活了他的能量:大海、空氣、山脈,四季都可漫步在石頭砌成的古代村莊。他認為,用費登奎斯的說法,放棄在多倫多的慣常生活,放棄這種生活觸發他不良習慣的無形因素,或許能釋放他的神經系統,使之自我重組;從這個角度看,回到克里特島讓人聯想到早些年醫生們的例行建議,他們知道,有些時候,劇烈的環境變化蘊含著恢復的絕佳機會,連續幾個月的深度休息,能強化人的體質。

起初,韋伯承受著極大的孤獨感,但沒過多久,他發現了一個社區。作為一個一度失明的人,他發現自己對用眼睛看不再那麼依賴了。在失明時期,大腦進行了重組。「在組織個人世界方面,我對眼睛依賴得越來越少,我的精神愈發清晰與平靜。」他希望這種地中海式的生活能進一步撫慰他的神經系統,而神經系統的平復,說不定反過來也能阻止免疫性疾病攻擊他更多的器官。雖然教科書上對神經系統和免疫系統做了明確的區分,但新的科學,即神經免疫學指出,我們的身體並不會這麼嚴格地區分兩者。壓力可以觸發免疫反應。他希望,安撫神經免疫系統能進一步改善自己的視力,防止復發。

他偶爾回多倫多去看醫生。有一回,他去看眼科醫生,跟很多失明或者有著嚴重視力的人一起坐在候診室。韋伯心想,世界各地有這麼多這樣的候診室,「擠滿了對自己無能為力的人。我感到,如果我真能擺脫眼下的這一團亂麻,我想要幫助其他人。」

韋伯現在認為,自己或許找到了一些能兌現當初承諾的工具。在一次費登奎斯學派聚會上,他遇到了費登奎斯最初的一名學生,住在德國的治療師卡爾·金斯伯格。金斯伯格聽到韋伯的故事,想向他學習,並邀請韋伯一同參加自己在美因茨、巴伐利亞和維也納舉辦的研討班。多年前,金斯伯格的眼角膜曾受過傷,讓他極度疼痛。他從費登奎斯的親密助手蓋比·亞龍(Gaby Yaron)那裡上了一課,治好了自己。

到了這個時候,韋伯已經通過參與動中覺知課程幫助了自己。現在,金斯伯格又給他上了功能整合課。由於韋伯在失明條件下行走、活動了好些年,他必須把視力重新整合回自己的身體。

功能整合課程裡的大多數人都幾乎處在恍惚狀態,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來形容種種細微的動作。但韋伯卻能夠一點一滴地記得它們。他經歷了一場身體和情感的徹底重組,除了極其有效的心理治療和心理分析,類似的情形是很少見的。

在和金斯伯格上的最初幾節課裡(他們一共上了7次課),韋伯探索了自己身體左右兩側的差異,發現自己靠右腿站立時,有些不太穩定,而且他右邊小腿有個肌肉結。隨著層次較為明顯的小腿緊張度的消除,他得以更好地感受眼睛後部(以及頸部、背部、盆骨,再一路來到腿)尚未重組的更深層的緊張度。緊張度感覺起來,「緊張……在內部,我的呼吸好像順著背平面往外推著一堵牆。」隨著課程的推進,「一瞬間,我看出這堵牆就是壓得密密實實的焦慮和恐懼。同時,我也感到這是一種結構性的現象,我的眼睛後面、橫膈膜和骨盆的肌肉,也都像石頭地裡的樹根一樣,盤根錯節地緊密生長。雖然我感受到的恐懼非常真實,但用這種新形式體驗到它的奇妙感,消除了我的擔憂。我覺得完全安心,呼吸順暢。」

他從桌子上站起來時,感覺更平衡了,「我走來走去,清楚地意識到:多年來,這堵恐懼築成的牆成了我自己未知的一部分,跟我的眼睛相關,決定了我的體態和姿勢。」而現在他行走時,恐懼變得透明了,開始消退,「像煙霧一樣自行散開」。從精神上意識到自己承載的緊張度(壓力的牆),足以讓他的神經系統釋放緊張,釋放與之相連的情緒。

還有一堂課上得更加生動。韋伯仰面躺著,金斯伯格輕輕托起他的頭。韋伯說:「他托著我的頭骨和耳朵做著很小很細微的動作,我頭骨內部深處似乎舒展開了。我的呼吸加深。他把拇指壓到我太陽穴的上方。我突然覺得自己又一次失明了:獨自一個人,蜷縮在悲傷的世界。腦海中,我看到自己的右眼從頭上掉了出來,消失在耳朵和地板之間的某個地方。我感覺這就像是視力的死亡。悲痛的浪潮,從頭到腳席捲而來。躺在卡爾關注的空間裡,我覺得很安全。我能夠呼吸,讓這些強烈而痛苦的感覺、想法、回憶穿透我。我看著,感覺腰上的肌肉鬆弛了,溫暖傳遍我的骨盆。我的右眼回到了感知裡。我感受到了它的重量和形狀。它在我的眼窩中央找到了新的安放之地,深深地紮了進去。」

韋伯感到,視覺正重新整合回身體,所以,當他移動身體(比如,望向天邊),脊椎、肋骨、頸部和骨盆會完成所有必要的調整,讓這個動作做得更輕鬆。他在迷夢般幻想中重新體驗喪失視力的感覺,彌合了失明帶來的很大一部分心理創傷。(他的右眼球從頭部脫落,很好地象徵了視力的喪失。)而後,通過讓所有潛意識的幻想、恐懼和姿態進入意識,他獲得了釋放般的精神和身體重組。課程結束時,金斯伯格注意到,就連韋伯的面孔都發生了改變:整個右側都變得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