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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富有創造力的人格

人們對商業人士具有比較一致的看法,但事實上,商業人士在為人處事等方面並不存在一致性。可以說,除了經營業績之外,幾乎再沒有共同之處了。

花旗公司前CEO 約翰·裡德

John Reed

為了變得富有創造力,人們必須深入能夠使創造力成為可能的整個系統。什麼樣的人有可能做到這一點,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富有創造力的人具有驚人的適應能力,幾乎能夠適應任何環境,可以用手邊的任何東西來實現他們的目標。如果沒有其他特徵,那麼這就是將他們與其他人區別開的特徵。但是,能夠產生價值的人似乎不一定具有一系列特定的性格。花旗公司前CEO約翰·裡德曾思考過這類問題,他對商業人士的結論也適用於其他領域有創造力的人:

由於工作原因,我認識經營業績排名在前50或前100的美國公司的企業家,他們真是千差萬別,這與行業沒有關係。有趣的是,人們卻對商業人士具有比較一致的看法,但事實上,商業人士在為人處事等方面並不存在一致性。除了經營業績之外,幾乎再沒有共同之處了。
有些企業家酷愛喝酒,有些則喜歡追女孩;有些企業家很保守,根本不會做上面提到的那些事情;有些則很嚴肅,是個工作狂。企業家的風格異常豐富。他們被雇來經營公司,因此會非常關注結果。但是在其他事情上,他們完全沒有一致性。他們的做法看起來非常不同,不存在清晰的模式,人格類型更是迥異,而且這似乎與他們所處的行業也沒有關係。

對於科學家來說,情況也是如此。只要你遵守規則,是什麼導致了重要的發現並不重要。藝術家也是這樣:你可以像拉斐爾一樣,快樂而外向;也可以像米開朗琪羅一樣內向。唯一重要的是,人們對你的作品有怎樣的評價。這就是真實情況,不過它多少有些令人失望。畢竟,說令某人具有創造力的是他的創造力,只是同義反覆。我們有更好的表達方式嗎?我們真的沒有非常過硬的證據,更不用說證明了。不過我們可以嘗試提出一些相當可靠的建議。

產生創造力的第一個特徵也許是在某個領域中的遺傳素質(genetic predisposition)。一般來說,對色彩和光更敏感的人,更具有成為畫家的優勢;或者天生擁有完美音高的人,有可能在音樂方面有所作為。他們在各自領域中變得越擅長,便會對色彩或聲音越發感興趣,也會更多地主動學習它們,因此更容易在繪畫或音樂方面做出創新。

儘管大多數偉大的科學家似乎在生命早期就對數字和實驗很感興趣,但他們最終表現出來的創造力與孩童時期的天賦沒有什麼關係。

從另一方面看,感官的優勢並不是必需的。格列柯(Greco)患有視神經方面的疾病;貝多芬在創作一些偉大的作品時,耳朵已經聾了。儘管大多數偉大的科學家似乎在生命早期就對數字和實驗很感興趣,但他們最終表現出來的創造力與孩童時期的天賦沒有什麼關係。

感官的優勢也許能讓他們發展出對某個領域的早期興趣,這當然是創造力的一個重要成分。物理學家約翰·惠勒(John Wheeler)記得自己對「玩具的機械裝置、能發射橡皮筋的東西、萬能工具、玩具鐵路、電燈泡、開關以及蜂鳴器」感興趣。他爸爸是一位圖書館館長,經常帶他去紐約州立大學。當他在那裡講課的時候,便會把約翰留在圖書館的辦公室裡。約翰被打字機和其他機器迷住了,特別是手動計算器:「它太讓我著迷了。按下一個鍵,轉動曲柄,看著它運轉。」在約翰12歲的時候,他把木頭削成齒輪,做了一個很粗糙的計算器。

如果對事物及其運作方式沒有好奇、驚訝和興趣,那麼想要找到一個有趣的問題是很難的。對經驗保持開放性,以及在環境中擁有連續處理事件的流暢注意力,是識別出潛在創新的巨大優勢。每個富有創造力的人都具有這樣的特徵。以下是歷史學家娜塔莉·戴維斯(Natalie Davis)在選擇應該關注什麼歷史項目時所特有的方式:

我會對某個問題變得特別好奇,它令我十分著迷。有時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某個項目投入那麼多的好奇與願望。有時它看起來非常有趣,對這個領域非常重要。我可能並不知道除了好奇與快樂之外,自己還投入了什麼。

沒有這樣的興趣,便很難深入到某個領域中,觸及其邊界,然後擴展這個邊界。當然,有人可能碰巧做出了具有創造力的發現,甚至是非常重要的發現,而對該主題卻沒有很大的興趣。但是那種需要付出一生奮鬥才能取得的貢獻不可能沒有對主題的好奇與熱愛。

人們還需要能夠接觸到某個領域,這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運氣。生在富裕之家,或者擁有好學校、好老師、好教練,顯然具有很大的優勢。如果不能學習某種符號系統的知識,那麼特別聰明、特別好奇又有什麼用處?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所說的「文化資本」是一種巨大的資源,擁有文化資本的人能夠為孩子提供有利的環境,其中充滿了有趣的圖書、令人興奮的對話、對教育進步的期望、行為榜樣、家庭教師、有益的交往,等等。

不過在這裡,幸運同樣不代表一切。有些孩子通過奮鬥進入了好學校,而他們的同伴則落在了後面。17歲的曼弗裡德·艾根被蘇聯軍隊抓住,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被送入了戰俘營,因為在那之前的兩年他被德軍徵募到防空部隊服役。雖然15歲時他就離開了高中,沒有繼續他的學業,但是他決心要重新開始學習科學。他從戰俘營中逃了出來,步行穿越半個歐洲,逕直來到哥廷根,因為他聽說那裡在重建戰後最好的物理學系。在這所大學開辦之前,他就到達了哥廷根,後來成為這裡的第一批學生。儘管他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但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學術奉獻中,在知識淵博的老師的引領下,在同樣專心致志的同學的激勵下,他迅速取得巨大進步。幾年後艾根獲得了博士學位,並於1967年獲得了諾貝爾獎。確實,童年的艾根能夠汲取他的家人在音樂和學識上所擁有的豐富的文化資本。然而,沒有人像他那樣,被命運遠遠地拋出知識領域之外後,又能如此迅速而堅決地又回到它的中心。

能夠接觸到學界同樣很重要。有些人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但無法與圈內重要的人物進行交流,因此他們在職業生涯的形成期被忽視或迴避了。米開朗琪羅避世隱居,但在年輕的時候,他可以接觸到美第奇宮廷中一些重要的成員,並讓他們對他的技藝與奉獻精神念念不忘。牛頓同樣不喜歡交往,與人很難相處,但他不知怎麼讓劍橋的導師相信,他應該獲得大學終身研究員的資格,因此多年來他得以避免社交的干擾,專心進行他的研究。一些不被相關人士知曉和賞識的人,在完成看起來很有創意的事情上有時會很艱難。這樣的人可能沒有機會瞭解最新信息,得不到工作機會。即使他們設法完成了某個創新,這個創新成果也可能會被忽視或嘲笑。

在科學領域,上好大學(那裡有設備最好的實驗室,做的是最前沿的研究,研究人員都是最著名的科學家)非常重要。喬治·斯蒂格勒把這描繪成滾雪球:在好大學裡,傑出的科學家可以獲得資金,可以做令人興奮的研究,吸引其他教師和最好的學生,直到形成一個關鍵的群體,它對進入學界的任何年輕人都具有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在藝術領域,吸引力更多來自銷售中心,現在主要集中在紐約市,那裡有重要的美術館與收藏家。就像一個世紀前,雄心勃勃的年輕藝術家覺得,如果他們想得到認可就必須去巴黎一樣,現在他們覺得除非跑贏曼哈頓的淘汰賽,否則就沒有機會。藝術家能夠在亞拉巴馬州或北達科他州畫出美麗的圖畫,但除非這些作品能得到評論家、收藏家或其他學界守門人的認可,否則它們便會被放錯位置、被忽視和遺忘。伊娃·蔡塞爾(Eva Zeisel)的陶瓷作品在現代藝術博物館展出後,她的作品便開始受到藝術機構的認可。其他藝術也是如此:邁克爾·斯諾(Michael Snow)在紐約市用了10年時間才追上了爵士樂的學界,而作家必須與那裡的出版人、代理商建立聯繫。

學界的入口通常有著嚴格的限制。進入的門有很多,但在門前都有瓶頸。作家想將編輯的注意力長時間地吸引到自己的作品上,為此他必須與數千名同樣遞交了手稿、同樣有前途的作家們競爭。在初次瀏覽時,編輯通常只會投入幾分鐘的時間來閱讀某部作品。讓作者的代理商推銷手稿也不是辦法,因為就像編輯一樣,優秀代理人也很難關注到所有作品。

由於存在這些瓶頸,能夠接觸到學界通常取決於機緣或不相干的因素,比如擁有良好的人際關係。對於某些學科來說,申請好大學的學生非常多,而他們又都很優秀,因此很難對他們進行有意義的排序,但是名額有限,必須有所取捨。於是有一個笑話說,招生委員會把所有入學申請扔下一個長長的樓梯,誰的申請滾得最遠誰就可以入學。

複雜是創新者的特性

接觸領域和學界固然都很好,但我們什麼時候來探討富有創造力的人的真實性格呢?我們什麼時候會談及最有趣的部分——受盡煎熬的靈魂、不可能的夢想以及與創造相伴的極度痛苦與狂喜?我之所以對寫富有創造力的個人的深層人格感到猶豫,是因為不確定是否有很多可寫的內容,既然創造力是複雜系統的屬性,那麼其中任何一個構成要素都無法解釋它。創新者的人格一定能夠適應特定的領域以及特定學界的條件,但這些條件會隨著時間的不同、領域的不同而發生變化。

1550年,喬爾喬·瓦薩裡(Giorgio Vasari)懊惱地注意到,意大利新生代的畫家和雕塑家似乎與文藝復興早期的前輩們非常不同。瓦薩裡寫到,新一代藝術家們比較粗魯、瘋狂,而更優秀的前輩們則比較馴服、明智。瓦薩裡的反應或許針對的是接受了風格主義(Mannerism)意識形態的藝術家們。在米開朗琪羅漫長職業生涯的晚期,他引領了這一風格。它的特點是對人體進行有趣的扭曲,以產生驚人的效果。在100多年前,這種風格會被認為是醜陋的,採用這種風格的畫家會遭到排斥。然而幾個世紀之後,在浪漫主義的鼎盛時期,只有風格粗魯瘋狂的藝術家才會被認真對待,因為這些特徵符合富有創造力的精神風尚。

在20世紀60年代,抽像表現主義正在退出歷史舞台,那些陰鬱、壓抑、不愛社交的學生會被老師認為非常具有創造力。他們得到鼓勵,獲得各種獎項和獎學金。不幸的是,當這批學生離開學校,試圖在藝術世界中開創一片天地的時候,他們發現不愛社交阻礙了自己的進步。為了獲得經銷商和評論家的關注,他們必須熱衷於參加派對,必須不斷被看到、被談論。因此,內向的藝術家們非常不得志,大多數人被淘汰,最後做了中西部的美術老師或新澤西的汽車銷售員。當時以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為代表的一批波普藝術家取代了抽像表現主義者,酷酷的、機敏而輕率的年輕藝術家成了創造力的代言。這也只是創造力的一個短暫的偽裝。關鍵在於,你無法通過模仿某種人格或風格來披上創造力的外衣。富有創造力的人既可能過著像和尚一樣規律的生活,也可能放縱地消耗自己的精力。米開朗琪羅對女人沒有多大興趣,但畢加索一生卻追求了無數女人。兩者都改變了繪畫領域,雖然他們的人格沒有什麼相似之處。

他們包含著相互矛盾的兩種極端性格,每個人都不是「單面的」,而是「多面的」。就像白色包含著光譜中的所有色彩一樣,他們將所有的人類可能性都匯聚在自己身上。

那麼,富有創造力的人是不是沒有與眾不同的特點呢?如果必須用一個詞來將他們的人格與其他人的人格區分開,那這個詞就是「複雜」。我的意思是,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思想與行為傾向,在大多數人身上是分離的。他們包含著相互矛盾的兩種極端性格,每個人都不是「單面的」,而是「多面的」。就像白色包含著光譜中的所有色彩一樣,他們將所有的人類可能性都匯聚在自己身上。

每個人都具有這些性格,但我們通常受到訓練,只發展對立兩極中的一端。在成長過程中,我們可能培養本性中好鬥、競爭的一面,輕視或壓制關愛、合作的一面。富有創造力的人可能同時兼具侵略性與合作性,這取決於情境。具有複雜的人格意味著能夠表達人類所蘊含的所有潛在性格。由於我們認為某個極端是「好的」,而另一個極端是「壞的」,因此有些性格退化了。

這類人擁有多種多樣的性格,瑞士心理學家卡爾·榮格(Carl Jung)認為這是成熟的人格。他還認為,我們的每一個突出性格都包含著一個被壓制的陰影面,而大多數人拒絕承認這一點。做事有條不紊的人也許渴望衝動一把,馴服的人也許希望擁有權勢。只要我們否認這些陰影,便永遠不會圓滿或滿足。然而那正是我們通常的所作所為,因此我們不斷與自己鬥爭,試圖突破扭曲真實自我的個人形象。

複雜的人格並不意味著中庸或平均。它並不是處在兩極之間某個中點的位置。例如,它並不表示優柔寡斷,結果一個人既不會異常好鬥,也不會非常合作。而說明這個人可以根據情境的需要,從一個極端轉變為另一個極端,也許中庸之道是他選擇的默認位置。富有創造力的人確定地知道兩個極端,體驗著相同強度的兩個極端,卻不會感到內在的衝突。

10對明顯對立的性格

用10對明顯對立的性格來說明複雜的人格也許更簡單些,這些性格通常同時顯現在富有創造力的人身上,並且毫無衝突地彼此融合在一起。

1.富有創造力的個體通常體力充沛,但也會經常沉默不語、靜止不動。他們長時間、聚精會神地工作,同時朝氣蓬勃並洋溢著熱情。這體現出了優秀的體質與遺傳優勢。然而奇怪的是,身體健康、精力旺盛的七八十歲老人經常會記得自己童年時愛生病。海因茨·邁爾萊布尼茨為了從肺病中康復,在瑞士山區臥床了數月。孩提時的喬治·法魯迪經常生病,心理學家唐納德·坎貝爾(Donald Campbell)也是如此。公眾輿論分析家伊麗莎白·諾埃爾諾伊曼(Elisabeth Noelle-Neumann)曾被醫生宣佈沒有活下來的希望,但順勢療法治癒了她並改善了她的健康狀況。30年後,她甚至可以比4個年齡只有她一半的人更玩命地工作。這些人的精力似乎產生於內部,但更多是源於他們專注的思維,而不是基因的優勢(儘管有些被訪談者,比如萊納斯·鮑林,在被要求解釋他們獲得成就的原因時,他們的回答是「良好的基因」)。

這並不意味著富有創造力的人總處在「開機」狀態,不停地到處折騰。事實上,他們經常處於休息狀態,睡很多覺。重要的是,他們能夠控制自己的精力,而不被日曆、時鐘或外部的日程安排所左右。在必要的時候,他們能將精力像激光一樣聚集起來用於工作,在放鬆的時候,他們馬上開始補充精力。他們認為活動節律後的閒散或反思,對他們的事業成功非常重要。這並不是基因攜帶的生物節律,而是通過試錯過程掌握的一種實現目標的策略。羅伯遜·戴維斯提供了一個很好笑的例子:

你知道,它將我導向生命中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這聽起來有點傻,而且相當微不足道。我總是堅持午飯後睡一小覺,這是從我爸爸那兒學來的。有一次我對他說:「你已經做得非常棒了。移民到加拿大的時候,你還是個孩子,而且一無所有。什麼使你做到了這一切?」他說:「嗯,我總是希望每天吃完午飯後能睡一覺,這促使我自己做了的老闆。」於是我想,這真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動機。不過確實如此,他每天午飯後都要睡上20分鐘。我也一樣。我認為這很重要。如果在生活中你不讓自己被驅使、被迫使,便有可能會更享受生活。

精力充沛的一個表現是性慾旺盛。富有創造力的人在這方面也是矛盾的。他們似乎具有強烈的性慾或大量的力比多(Libidinal enengy),有些人的力比多直接表現在性方面。與此同時,某種艱苦的禁慾也是他們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節欲常常能導向卓越的成就。如果沒有性慾,便很難讓生活充滿活力;如果沒有克制,精力便很容易散失。

2.富有創造力的人很聰明,但有時也很天真。他們實際上有多聰明仍存在討論的餘地。做出重要貢獻的人可能具有較高的一般核心智能,也就是心理學家所說的g因素。不過我們也不應該把通常印在心理學教科書邊欄裡的清單太當回事。根據這些清單來衡量,約翰·斯圖爾特·密爾(John Stuart Mill)一定擁有170的智商,而莫扎特的智商為135。當時如果對他們進行測試,他們不一定能獲得很高的分數。18世紀時有多少智商可能更高的孩子,最終卻沒有做出任何令人難忘的事情。

有關心智能力的漫長研究最初始於1921年的斯坦福大學,由心理學家劉易斯·特曼(Lewis Terman)實施。研究顯示,高智商的孩子在生活中表現出色,但超過某一個點後,現實生活中的優秀表現便與智商不再相關了。後來的研究發現,分界點在120左右。低智商的人很難做有創造力的工作,但智商超過120後,智商的增加並不一定意味著更高的創造力。

低智商會妨礙取得富有創造力的成就的原因很明顯,但高智商也會損害創造力。一些高智商的人變得很自滿,安於現狀,失去了創新所必需的好奇心。

低智商會妨礙取得富有創造力的成就的原因很明顯,但高智商也會損害創造力。一些高智商的人變得很自滿,安於現狀,失去了創新所必需的好奇心。學習知識、在領域現有的規則中運用知識,對於高智商的人來說很容易,他們不再有動力去質疑進而改進現有的知識。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歌德以及其他人說,天真是天才最重要的特質。

表達這種對立關係的另一種方式是,比較智慧與幼稚這兩個極端。正如霍華德·加德納(Howard Gardner)在對本世紀富有創造力的重要人物的研究中所說,某種不成熟,包括情感與心智的不成熟,與最深刻的洞見密切相關。

另外,能為某領域引入有價值的富有創造力的人,似乎能很好地使用兩種相反的思維:聚合思維與發散思維。智力測驗衡量的是聚合思維,它涉及解決定義清晰、只有一個正確答案的推理問題。而發散思維擅長的是沒有標準答案的解答。它涉及流暢性或產生大量觀點的能力、靈活性或從一個視角轉換到另一視角的能力,以及發現觀點之間不尋常關聯的獨創性。這些是思考的維度,大多數有關創造力的測試都會測量它們,大多數工作坊都試圖提升它們。

在有利於產生創造力的系統中,思維具有流暢性、靈活性以及原創性的人更有可能提出新穎的觀點。因此,在實驗室及公司中培養發散思維的做法是合理的,尤其當管理層能夠從眾多的想法中挑選出並實施最適當的想法時。不過還存在一個攪得人不得安寧的論斷:在成就創造力的最高層次上,新事物能不能產生並不是主要問題。伽利略和達爾文並沒有提出很多新觀點,但他們緊抓著核心觀點不放,以至於改變了整個文化。與之類似,我們研究中的個人通常認為自己在職業生涯中只提出了兩三個新觀點,但每個觀點都非常具有獨創性。他們的一生都在忙於檢驗、擴充、詳細闡述及應用這些觀點。

如果沒有區分好主意和壞主意的能力,那麼發散思維也就無法使用了。這種選擇涉及聚合思維。曼弗裡德·艾根聲稱他與缺乏創造力的同事之間的區別在於,他能分辨出一個問題是否可解,這讓他節省了大量的時間,避免了許多錯誤的嘗試。曼弗裡德·艾根並不是唯一持有這種觀點的科學家。喬治·斯蒂格勒強調流暢的重要性,也就是說,一方面是聚合思維;另一方面是識別問題的良好判斷力:

我認為自己對「什麼問題值得去探索,什麼職業值得去做」具有很好的直覺和判斷力。我以前經常說(我認為這是一種自誇),大多數學者的觀點是頂多有4%的可能取得成功,而我的觀點是大約有80%的可能取得成功。

3.第三個矛盾的性格是玩樂與守紀律或負責與不負責的結合。毫無疑問,好玩樂的快活心態是富有創造力的個人的典型心態。約翰·惠勒說:「對於年輕的物理學家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活力和闖勁,我總將它與科學中的樂趣聯繫在一起。他們應該到處探索,那不是在鬧著玩,而是在玩鬧的輕快中探索觀點。」在戴維·瑞斯曼(David Reisman)的描述中,「超脫的迷戀」心態使他成為了對社會事件的敏銳觀察者。他一直強調「希望自己既是不負責任的,同時又是負責任的」。

不過這種玩樂在沒有其對立面——堅忍不拔、持之以恆等品質存在的情況下,便不會走得太遠。為了完成很多艱難的工作,為了克服富有創造力的人必然會遇到的障礙,新穎的觀點是必不可少的。當漢斯·貝特(Hans Bethe)被問及什麼使他能夠解決那些物理問題,並以此而出名時,他笑著答道:「需要兩件東西。第一是大腦;第二是願意花很長時間去思考,而且知道很有可能什麼也想不出來。」

尼娜·霍爾頓的雕塑來源於她朦朧的想法,不過她同樣非常強調努力工作的重要性:

當告訴別人我是一位雕塑家時,他們通常會說:「哦,那多令人興奮、多精彩呀!」而我想說:「有什麼精彩的?」作為一位雕塑家,有一半的時間就像一個泥瓦匠或木匠。不過他們不想聽到那些,因為他們只能想像到令人興奮的第一部分。然而,正如赫魯曉夫曾說過的,那可不是煎煎鬆餅。最初的想法不會自己做出矗立的雕塑,它們只會停留在大腦裡。因此下面一個階段是艱巨的工作。你真的能把它轉化為一件雕塑作品嗎?或者它只是當你獨自坐在工作室中時,想到的一個看似令人興奮的東西?它看起來會像什麼?你能實際把它做出來嗎?你能親手做出來嗎?你用什麼材料?因此第二部分工作充滿了辛苦。你看,雕塑就是如此。它是精彩非凡的想法與大量辛苦工作的結合。

當雅各布·拉比諾為一項需要耐力多過直覺的發明而工作時,他會採用一個有趣的心理戰術來放慢速度:

是的,我有一個竅門。當要做一件需要花費大量努力、需要精雕細琢的工作時,我就假裝自己在監獄裡。別笑!假如我在監獄裡,花費時間不會影響任何別的事情。如果它需要一周的切削時間,那就用一周的時間。我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可做?我要在這裡待20年,是不是?這是一種心理戰術。因為如果不這樣做,你會說:「我的天呀,它沒有進展。」然後你就會犯錯。而採用另一種方法,你會說時間完全不重要。人們會開始說這段時間將讓我付出多大的代價。如果我和其他人一起工作,那麼代價也許是一小時50美元或一小時100美元。這些都毫無意義。你只是忘記了所有的事情,除了要把它建造出來。對我來說,這樣做根本不困難。一般來說,我做得很快。如果粘某樣東西需要一天的時間,第二天粘另一面,總共需要兩天,這對我來說也完全不成問題。

儘管很多富有創造力的人喜歡無憂無慮的氛圍,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會工作到深夜,比缺乏動力的人有耐力。1550年,瓦薩裡寫到,當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保羅·烏切羅(Paolo Uccello)弄懂了透視的規則時,他整夜來來回回地踱步,喃喃自語:「這幅透視圖多美呀!」他的妻子反覆叫他上床睡覺都沒有用。近500年後,當物理學家、發明家弗蘭克·奧夫納在試圖理解耳膜的工作原理時,他是這樣描述時間的:

啊,答案可能會在半夜降臨!當我開始思考有關耳膜的問題時,我的妻子會在半夜提醒我:「現在別想那些膜了,快睡覺。」

4.富有創造力的個體可以在想像、幻想與牢固的現實感之間轉換。兩者都需要與現在斷開聯繫,而與過去保持聯繫。愛因斯坦曾寫道,藝術和科學是逃離人類所設想出的現實的兩種形式。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對的。偉大的藝術和偉大的科學都是通過想像躍入一個與當下非常不同的世界。但是,其他人經常將這些新觀點看成是與當下現實無關的幻想。藝術與科學的完整特點是:超越我們目前所認為的真實,去創造新的真實。與此同時,這種「逃離」不是進入幻想之境。使新觀點具有創造力的是:一旦我們看到它,便遲早會認識到,雖然它看起來很奇怪,但它是真實的。

很多年前我們對藝術家們進行投射測驗,比如羅夏墨跡測驗(Rorschach Inkblot Test)或主題統覺測驗(Thematic Apperception Test)。他們在測驗中的反應體現出了這種對立。這些測驗要求你根據一些模稜兩可的刺激,比如幾乎可以代表任何東西的墨點或圖畫,編出一個故事。越富有創造力的藝術家編出的故事越新穎,並且具有獨特、有趣、複雜的要素。但是他們不會給出「古怪的」回答,而普通人有時卻會這樣做。古怪的回答就是既便帶著世界上所有的善意,你也無法從刺激中看出來的回答。例如,如果一個墨跡隱約看起來像一隻蝴蝶,而你說它看起來像潛水艇,但又不能給出圖中任何合理的線索來說明為什麼你會那樣說,那麼這個回答就可以被看成是古怪的。普通人很少具有獨創性,但他們有時是古怪的。富有創造力的人具有獨創性,但不會表現得古怪。他們看到的新穎性根植於現實。

從日常活動來看,當他們開始進行富有創意的工作時,藝術家會像物理學家一樣嚴肅現實,物理學家會像藝術家一樣放飛想像。

多數人認為藝術家(音樂家、作家、詩人、畫家)更擅長幻想,而科學家、政治家和商業人士比較現實。從日常活動來看,確實如此。但是當他們開始進行富有創意的工作時,所有的推斷都失效了。藝術家會像物理學家一樣嚴肅現實,物理學家會像藝術家一樣放飛想像。

例如,我們肯定會認為銀行家們是缺乏想像力的,對什麼是真的、什麼不是真的只具有常識性的看法。然而諸如約翰·裡德這樣的金融領袖對於糾正這種觀念有很多話要說。在訪談中,他一再提到現實是相對的,是不斷變化的。他認為這種視角對於富有創造力地迎接未來至關重要:

我不認為存在所謂的現實。對現實的描述可以多種多樣。當現實發生改變時,你必須留心事情的發展。沒有人能真正弄懂現實,但你必須保持機敏。那意味著你應該具有多面的視角。
在任何時刻都存在著某種現實。在我的頭腦中始終有關於世界將如何發展的某種模型。我經常旋轉那個模型,試圖獲得對事物的不同洞見。我還會將它與它對商業的意義、對某人行為方式的影響聯繫起來,如果你願意。
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沒有任何事情處於核心地位。我只是認為我們可以用很多不同的方式來看待現實。目前在我所處的商業領域中,判斷銀行是否成功的基礎是資本比率,而10年前根本沒有「資本比率」這個概念。我完全無法理解儲蓄和信貸危機對國會和監控者以及對行業的影響。從什麼被認為是重要的事情這個角度看,現在我所生活的世界與10年前的世界幾乎沒有相似之處。因此我們不應該給現實下定義。在我看來,現實不是空的,但它接近於空的。
像其他人一樣,我也是慢慢地認識到新現實的。事實證明瞭解這類事情非常重要,因為如果你脫離了基礎,你的自由程度便會減少。為了參與和你們以前看到的遊戲非常不同的遊戲,我進行了大量的調整。但是現實是不斷變化的。我非常清楚,從長期來看資本比率還不夠穩健,還不足以成為適當的領先指標。5年後,那些煩惱如何為銀行股票定價的人將不會專注於資本比率。我把成功描述為漸進的成功。

愛因斯坦對藝術和科學的見解再次出現在對銀行業的描述中:這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當前的現實很快會過時,人們必須對將要發生的事情保持警覺。與此同時,新出現的現實不是空中樓閣,而是根植於此時此地。我們很容易對裡德的遠見置之不理,把它看成是遭遇了太多現實的商業人士的冒險故事。但是他非正統的方法顯然是有效的。最近一期《新聞週刊》(Newsweek)宣稱:「約翰·裡德有點沾沾自喜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3年前,在前景最黯淡的日子裡,他默默地為購買花旗公司股票的投資者創造了驚人的425%的回報。」一位評論員補充道,裡德5年前進行的海外投資被認為是垃圾,但現在它們都是熱門股票。「什麼都沒有改變,除了觀念。」金融專家說。這與裡德接受市場現實的做法遙相呼應。

5.富有創造力的人似乎兼容了內向與外向這兩種相反的性格傾向。一般來說,我們要麼是內向的,要麼是外向的;要麼喜歡紮在人堆裡,要麼喜歡當局外人,觀察周圍的現象。事實上,最近的心理學研究顯示,外向和內向是最穩定的人格特徵,並能夠被可靠地測量。而富有創造力的人似乎同時表現出這兩種特徵。

「孤獨的天才」是一種很深入人心的刻板印象,而我們的訪談對此也提供了很多支持。畢竟,為了寫作、繪畫或在實驗室裡做實驗,人們通常必須獨自一人。正如我們從對年輕天才的研究中所瞭解到的,不能忍受獨處的青少年不太可能發展他們的技能,因為練習音樂或學習數學都需要忍受孤獨寂寞。只有那些能夠忍受獨處的青少年才能掌握某個領域的基礎知識。

不能忍受獨處的青少年不太可能發展他們的技能,因為練習音樂或學習數學都需要忍受孤獨寂寞。只有那些能夠忍受獨處的青少年才能掌握某個領域的基礎知識。

然而,富有創造力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強調了觀察其他人、聆聽其他人、交換觀點、瞭解其他人的工作與想法的重要性。物理學家約翰·惠勒像以往一樣,直率地表達了這個觀點:「如果你不和周圍人交往,便會被冷落。我總是說,沒有人可以孤身一人成為什麼人物。」

物理學家弗裡曼·戴森(Freeman Dyson)非常微妙細膩地表達了他工作中完全相反的兩個階段,他指著自己辦公室的門說:

科學是社交性的職業。讓這扇門開著與把它關上之間存在著本質區別。搞研究的時候,我會讓門開著。想要時常與人交談,在一定程度上歡迎被打擾,因為正是通過與其他人交流,你才完成了有趣的事情。它本質上是一項公共事業。一直都會有新事情發生,你應該始終瞭解最新的發展狀況,讓自己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你必須經常進行交談。
不過,寫作就不同了。當我寫作的時候,我會把門關上。即使如此也常會有很多聲音透過來,所以在寫作的時候,我經常會躲到圖書館裡。那是一種孤獨的遊戲。我想這就是主要的差異。不過寫作過後,反饋當然很強烈,會有很多人聯繫我。許許多多的人給我寫信,只是因為我寫了一本針對普通讀者的書。這樣我便可以接觸到更廣泛的朋友圈,它大大拓展了我的視野。不過這只是在寫作完成後,而不是在寫作過程中。

約翰·裡德在他的日常工作中會交替進行內向型的沉思和外向型的社會交往:

我習慣於早起,通常每天早晨5點就起床了,大約5點半洗完澡。我一般會在家或在辦公室裡工作。那是我進行思考和設定事情優先級的時間。我很擅長列清單,常常會列一個有20個待辦事宜的清單。如果有5分鐘的空閒時間,我就會坐下來列一個應該擔憂或應該做的事情的清單。我通常在6點半到辦公室,並且盡量在9點半或10點前擁有一段安靜的時間。之後我就會被捲入一大堆的事務當中。如果你是公司總裁,那就會像部落的酋長一樣,人們走進你的辦公室,頻繁和你交談。

甚至在非常個人的藝術領域,互動的能力也是非常重要的。尼娜·霍爾頓這樣描述善於社交在藝術領域中的作用:

你真的不能完全獨自工作。你需要其他藝術家來和你討論事情,比如「你是怎麼突然想到它的」。你必須得到某種反饋。你不能完全獨自坐在那裡,從來不展示它。當你最終展示它的時候,你知道自己必須擁有一個網絡。你必須認識美術館的人和你所在領域中相關的人。你也許想搞明白自己是否希望成為其中的一部分,但你會不由自主地成為團體的一部分,你知道嗎?

雅各布·拉比諾再一次清晰地說出了很多富有創造力的人所面臨的困境: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舉辦了一個大型派對,我的妻子格拉迪斯說我有時太愛我行我素。我的確如此,總是沉浸在自己的觀點中,被觀點深深地吸引著,沒有聽其他人在說什麼。這種情況有時會發生。你想到一個好主意,你覺得它真的很棒,完全投入進去,沒有注意其他任何人。你想漸漸疏遠他們。對於我來說,做到客觀是很難的。我喜歡社交,喜歡其他人,喜歡講笑話,喜歡去劇院。不過有時格拉迪斯確實希望我能更關注她和家人。我愛我的孩子們,他們也愛我,我們的關係很好。但是如果我不是發明家,而是做其他常規的工作,那麼也許我能有更多的時間待在家裡,給予他們更多的關注,而工作也許會變成我不喜歡做的事情。人們因此或許會不喜歡工作,而更愛他們的家。這很有可能。

6.富有創造力的個人非常謙遜,同時又很驕傲。當你見到一個你以為會很自大傲慢的名人時,卻發現他是謙虛和害羞的。這讓你覺得很吃驚,但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這種現象。首先,用牛頓的話說就是,這些人很清楚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們對自己所在領域的尊重,讓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成功有賴於前人的許多貢獻;其次,他們還知道在自己的成就中,幸運所發揮的作用;第三,他們通常專注於未來的項目以及當前的挑戰,而過去的成功,無論多輝煌,對他們來說都不再有趣了。當被問及「回顧你所取得的成就,哪一個讓你感到最驕傲」時,伊麗莎白·諾埃爾諾伊曼的回答很具有代表性:

我從來不去想自己會為什麼事情感到驕傲。我從來不回顧,除了去發現錯誤,因為人很難記住錯誤並從中得出結論。回顧過去令自己感到驕傲的事情,在我看來是危險的。當人們問我是否對什麼事情感到驕傲時,我只是聳聳肩,希望不要再談這個話題。我會解釋說我總是向前看,我所有的快樂想法都來自對未來的設想。自從我20歲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是這樣了。每一天都是一個新的開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堅持實證研究。

儘管神經心理學家布倫達·米爾納(Brenda Milner)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享有盛譽,但她認為自己非常善於自我批判,而且對自己的創造力存在很大的懷疑。加拿大藝術家邁克爾·斯諾把自己的成功很大程度歸因於他試圖驅散的迷惑感與不安全感。

謙遜的另一個表現是,富有創造力的人常常從家庭的角度,而不是從令他們出名的某項成就的角度,來回答這個問題。例如,弗裡曼·戴森的回答是:「我想,令我感到驕傲的是,我撫養了6個孩子,正如大家看到的,他們都是有趣的人。我想這是我最大的驕傲。」約翰·裡德的回答是:「哦,上帝,我想我的驕傲是為人父母。我有4個孩子。如果必須說出既令我吃驚又帶給我許多快樂的事情,那我會說,這件事情是與孩子們親近,我很喜歡他們,而且從沒想到有孩子會帶來這麼多的樂趣。」

與此同時,無論這些人多麼謙遜,他們當然知道,與其他人相比,他們取得了很大的成就。這種認識給予了他們安全感,甚至是驕傲。這通常表現為自信。例如,醫學物理學家羅莎琳·耶洛(Rosalyn Yalow)反覆提到,在一生中她從沒有懷疑自己能在所做的事情上取得成功。雅各布·拉比諾也有相同的觀點:「當進行發明時,你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做。我將它稱為存在的證明。這意味著你必須假定這個發明是可行的。如果沒有這樣的假定,你就不會去嘗試。我總是假定,這個發明不僅能被實現,而且我能夠實現它。」一些人強調謙遜,另一些人強調自信,但實際上我們訪談的所有人似乎都兩者兼有。

表達這種雙重性的另一種方式是,將它看成是志向與奉獻或者競爭與合作的對比。對於富有創造力的個體來說,野心勃勃、爭強好勝通常是必需的。與此同時,為了使自己正在做的項目取得成功,他們也樂意降低個人的舒適感與降低職位晉陞的重要性。在競爭激烈或很難引入創新的領域中尤其需要競爭能力,用喬治·斯蒂格勒的話說就是:

我認為從某種意義上看,每位學者都是爭強好勝的。如果他想改變自己所處的學科,他就必須咄咄逼人。如果你訪談過凱恩斯或弗裡德曼,便會知道他們在自己想改變的世界中也是咄咄逼人的,因此才能成為輝煌的公眾人物。不過那是一種很難玩的遊戲。

布倫達·米爾納說她總是非常爭強好勝。幾家全國性草根政治組織的創始人、政治家約翰·加德納(John Gardner)清楚地描述了在同一個人身上可以同時存在溫和與好鬥這兩種天性:

我曾是卡內基基金會(Carnegie Corporation)的總裁,我的生活很有趣,但沒有很多新鮮的挑戰,也沒有喧囂紛亂,我生活得安定平穩。當我去了華盛頓之後,我發現過去我並不太瞭解自己。我喜歡政客,和他們相處甚歡。我喜歡應對媒體,就像任何喜歡與媒體打交道的人一樣。接下來我發現自己喜歡政治鬥爭,這與別人對我的印象相去甚遠。我是一個很平和的人,但這些事情發生了。生活讓我內在的特點顯露出來,正如我說的,我是一個慢熱的人,但在50多歲的時候,我學會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一些人提到,在他們的職業生涯中,工作的動機從以自我為中心的目標轉向了服務於他人的志趣。例如一開始是人類學家,後來成為小說家的莎拉·萊文(Sarah LeVine)這樣說道:

直到最近,我還會經常想,我的創作只是為了獲得更大的自我榮耀。但是我現在不再這樣認為了。能夠因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獲得認可當然很好,但更重要的是為其他人留下一些可以借鑒的東西。
富有創造力的女孩比其他女孩更堅強、更有影響力,而富有創造力的男孩比其他男孩更敏感、更少侵略性。

7.在所有的文化中,養育男孩強調的是「陽剛之氣」,輕視並壓制其被認為具有「陰柔」特點的性格,而對女孩的期望正相反。富有創造力的個體在某種程度上避免了這種嚴格的性別角色成見。當對年輕人進行男子氣概/女性氣質的測試時,結果一次又一次地顯示,富有創造力的女孩比其他女孩更堅強、更有影響力,而富有創造力的男孩比其他男孩更敏感、更少侵略性。

人們常從性的角度來理解這種雙性性格,因此會將它與同性戀發生混淆。但心理上的雙性性格是一個更寬泛的概念。它指的是一個人無論什麼性別,都同時具有侵略性與合作性、剛強與敏感、控制與順從的性格。具有心理學意義上的雙性性格的人事實上有雙倍的反應庫,能夠以更豐富多變的方式來與世界發生互動。毫不奇怪的是,富有創造力的個體可能不僅擁有自身性別的優勢,還具有另一種性別的優勢。

在我們所訪談的人中,很難覺察到這種雙性性格。這一部分是因為我們沒有採用任何測量它的標準化測試。然而,顯而易見的是,女性藝術家和科學家比社會中一般女性更獨斷、更自信、更咄咄逼人。樣本中的男性體現的「女性氣質」最明顯的證據或許是,他們對家庭特別關注,對環境中微妙的變化比較敏感,而其他男性會認為那根本不重要而不去理會它。儘管具有這些性格對他們的性別來說是不尋常的,但他們也保持著自己性別所特有的性格。一般來說,除了具有跨越性別的性格之外,富有創造力的女性很具「女性氣質」,而男性則非常「陽剛」。

8.富有創造力的人通常被認為是反叛的、獨立的。但是如果不首先深入某個領域,便不可能富有創造力。為了學習領域的規則,一個人必須首先相信領域的重要性。因此,他在某種程度上一定是一個傳統主義者。一個人只有既傳統、保守,又反叛、反傳統,才能富有創造力。一味保持傳統會導致在領域中墨守陳規;只是不斷冒險而認識不到有價值的東西,則很少能做出被認可的創新。藝術家伊娃·蔡塞爾說,儘管她創作的陶瓷製品被現代藝術博物館認為是當代設計的傑作,但她所從事的民間傳統才是「她的家園」,以下是她對創新的看法:

創造不同的事物不是我的目的,它也不應該是任何人的目的。因為,首先,如果你是一位設計師或這類行業中一個喜歡玩鬧的人,你必須能夠保持很長時間的創作能力,因此你不能總嘗試標新立異,不能總是不斷試圖創造出與之前不同的東西。其次,希望與眾不同不應該成為你工作的動力。另外,標新立異是一種消極的目標,任何富有創造力的想法或事物都不會來自消極的衝動。消極的衝動通常是令人沮喪的。標新立異意味著既不像這個也不像那個。「什麼都不像」就是為什麼加了一個前綴「後」的後現代主義行不通的原因。消極的衝動不會產生快樂的創意,只有積極的衝動才可以。

然而,願意冒險、打破傳統所帶來的安全感,也是創新所必需的。經濟學家喬治·斯蒂格勒對此深有同感:

我想說,有能力的人最常犯的錯誤之一是缺乏勇氣。他們玩著安全的遊戲,採取文獻上記載的做法,並稍微擴展一點。例如,在我們的領域中,我們研究雙頭壟斷,也就是市場中只有兩個賣家。那麼為什麼不試一試第三家,看看會發生什麼?為了創新,你必須玩不太安全的遊戲,即使那會很有趣,但它能否進展順利也是不可預測的。

9.大多數富有創造力的人對自己的工作充滿了熱情,但他們同樣會非常客觀地看待工作。超脫與迷戀的碰撞所產生的活力被很多人認為是他們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什麼會這樣呢?如果沒有熱情,我們很快會對充滿困難的任務失去興趣。如果不能保持客觀,我們的工作就不會做得很優秀,而且會缺乏可信度。因此,創造的過程就像一些被訪談者所說的那樣,是在這兩個極端之間交替轉換。以下是歷史學家娜塔莉·戴維斯的說法:

有時我像一位試圖讓過去重現的母親。我熱愛自己做的事情,熱愛寫作。對於以某種方式讓這些人復活過來這件事,我投入了大量的熱情。這並不意味著我一定會喜歡這些來自過去的人物,但是我非常喜歡瞭解他們、重現他們以及他們生活的環境。我認為很重要的是要找到一種方法讓我與自己所寫的東西分離。你不能與你的工作有太緊密的關係,否則你無法接受批評與回應。像我一樣對工作投入大量情感可能帶來危險。不過我意識到了這一點,而且知道何時將自己與工作分離。年齡的增長有助於領悟這一切。

10.最後,富有創造力的人的坦率與敏感使他們既感到痛苦煎熬,又享受著巨大的喜悅。我們很容易理解他們的痛苦,高度的敏感性使他們會感覺到常人感覺不到的輕蔑與焦慮。多數人會贊同拉比諾的話:「發明家有較低的痛苦閾值,太多事令他們煩惱。」設計糟糕的機器會引起有發明才能的工程師的痛苦;在讀到拙劣的文章時,作家會感到痛苦。獨自處於學科的最前列也會使你「高處不勝寒」。傑出會招致批評,甚至是惡意的攻擊。如果一位藝術家花費數年的時間完成一件雕塑,或者一位科學家提出了一條新的理論,卻沒有人在意,那就會給他們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自從幾個世紀前,浪漫主義運動掀起狂潮時,人們便認為藝術家們會遭受痛苦,因為他們要展示靈魂的敏感性。事實上,研究也顯示,藝術家和作家患精神病以及具有成癮性的比例通常較高。然而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呢?詩人馬克·斯特蘭德(Mark Strand)對此評價道:

有很多關於作家、畫家患抑鬱症和自殺的不幸事例,我不認為這是與領域相伴而生的現象。即使這些人不寫作,他們也可能會抑鬱、酗酒或自殺。我認為這是他們的性格組成部分。我不知道這種性格是否驅動他們寫作、繪畫,並促成了他們酗酒或自殺。我知道的是,有許許多多健康的作家和畫家,他們根本不會想到自殺。總的說來,我認為這是一個虛構的故事。它在藝術家周圍創造出一種特殊的氛圍和脆弱性,好像他們的生命岌岌可危。他們對周圍的世界非常敏感,他們必須對它做出回應,有時候周圍的世界幾乎令他們無法忍受。覺知的負擔如此沉重,他們只能通過藥品或酒精來逃避或者自殺。但是,覺知的負擔對於不想自殺的人來說也一樣沉重。
對於晦澀主題的濃厚興趣及全力投入通常得不到回報,甚至會招來嘲笑。發散性思維通常被認為是偏離主流的思維,因此富有創造力的人會覺得孤獨,不被理解。

另外,對於晦澀主題的濃厚興趣及全力投入通常得不到回報,甚至會招來嘲笑。發散性思維通常被認為是偏離主流的思維,因此富有創造力的人會覺得孤獨,不被理解。這些職業風險可以說是與領域相伴而生的,很難看到一個人既非常富有創造力又是不敏感的。

令富有創造力的個體最難承受的事情可能是,由於某種原因,他們不能工作時所感受到的失落和空虛。正如馬克·斯特蘭德所表明的,當一個人覺得自己的創造力正在枯竭,整個自我的存在受到威脅時,他會感到尤其痛苦:

是的,當想出一個自認為值得探究的主意時,你會感到短暫的平靜與滿足。當你竭盡所能地為這個主意而奮鬥並完成了它時,你也會有這樣的感覺。然後你也許一天都徜徉在完成的滿足感中。在夜晚你會小酌兩杯,因為你今天不必再到樓上去查看什麼了。
接下來你會希望重新開始。有時這種空當不只持續一個晚上,而是持續數周、數月或數年。完成兩本書之間的空當越長,你會變得越痛苦、越沮喪。「痛苦」這個詞對於他所感到的挫敗感來說,也許太誇大了。但是如果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下去,發展成文思枯竭,那就是最令人痛苦的了,因為你的存在感受到了威脅。你是一位作家,別人都認為你是作家,如果你不寫作,那你是什麼?

當這個人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中工作時,擔憂和顧慮便會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極大的快樂。所有富有創造力的個體最重要、最一致的特點也許是有能力享受創造過程本身。如果沒有這種特點,詩人會放棄對完美的追求,只寫些廣告詞;經濟學家會為銀行工作,這樣他們的收入是在大學裡工作時的兩倍;物理學家會停止基礎研究,加入工業實驗室,那裡的條件更好,未來更加可以預期。事實上,享受是創造力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們將在第5章中更加詳細地探討兩者的聯繫。)

瑪格麗特·巴特勒(Margaret Butler)是一位計算機科學家、數學家,也是第一位被選入美國核學會(American Nuclear Society)的女性。在描述自己的工作時,就像我們的大多數被訪談者一樣,她不斷強調工作中的樂趣和享受。當我們問她「對於工作中的成就,你感到最驕傲的是什麼」這個問題時,她的回答是:

嗯,我認為工作中最有趣、最令人興奮的事情是早些時候在阿爾貢建造計算機。我們團隊合作設計出了第一台計算機。我們與生物部門的人合作開發出圖像分析軟件,用以掃瞄染色體,試著進行自動的人類染色體核型分析。我認為在我40多年的實驗室工作中,這是最有趣的。
我不停地工作,努力工作,盡量做到最好。當吉姆(她的丈夫)和我進行染色體的研究項目時,我們有時會工作一整夜。早上我們走出實驗室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科學充滿了樂趣。我認為女性應該有機會獲得這樣的樂趣。
出於野心或賺錢的慾望,我也許會同樣努力地工作。但是除非我也享受這項任務,否則思想便不會完全集中。我的注意力會時常轉向鐘錶,幻想做更有意思的事情,甚至憎恨工作,盼望它早點結束。這種分散的注意力、不完全的投入,與創造力水火不容。富有創造力的人通常不僅很享受他們的工作,而且也很享受生活中的很多活動。

瑪格麗特·巴特勒在描述自己退休後的活動時,對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使用了「享受」這個詞。她幫助丈夫繼續做數學研究;為美國核學會的女性寫職業指南;與學校的老師合作,讓女學生對科學產生興趣;組織支持女性科學工作者的團體;瞭解並參與當地的政治活動。

這10對相互矛盾的人格特點也許是富有創造力的人最顯著的特點了。當然,這個清單在某種程度上是武斷的。有人會說,很多其他重要的特點被遺漏了。不過很重要的一點是,這些相互矛盾的特點或其他矛盾的特點,通常很難在同一個人身上找到。如果沒有第二個極端,新觀點便不會被認可;如果沒有第一個極端,它們便不會發展到可接受的程度。因此,通常只有那些能在兩個極端游刃有餘的人(被我們稱為富有創造力的人),才能創造出足以改變領域的新事物或新觀點。

創新者小傳
約翰·裡德(John Reed,1939— ),男,美國銀行家、慈善家,花旗銀行前CEO,斯隆–凱特琳癌症中心(Sloan-Kettering Cancer Center)、麻省理工學院、斯賓塞基金會(Spencer Foundation)、羅素·塞奇基金會和斯坦福大學行為科學高級研究中心的董事會成員。
曼弗雷德·艾根(Manfred Eigen,1927— ),男,德國化學家。曾因研究快速化學反應而獲得諾貝爾化學獎,他還榮獲過奧托·哈恩獎。他的作品包括Laws of the Game、Steps Towards Life。
伊麗莎白·諾埃爾諾伊曼(Elisabeth Noelle-Neumann,1916—2010),女,德國傳播學研究者、商務人士、教師,美因茨大學新聞學教授。她創辦並領導了德國第一個調查研究所——阿倫巴民主促進研究所(Institut fur Demoskopie Allensbach),曾榮獲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勳章、世界民意研究學會的海倫·迪納曼獎(Helen S. Dinerman Award)。她的著述包括The Germans:Public Opinion Polls、The Spiral of Silence:Public Opinion-Our Social Skin等。
羅伯遜·戴維斯(Robertson Davies,1913—1995),男,加拿大記者、作家。曾榮獲多米尼翁戲劇節(Dominion Drama Festival)的路易·茹韋導演獎(Louis Jouvet Prize)、加拿大皇家學會的洛恩·皮爾斯獎和總督小說獎。Peterborough Examiner的出版人,創作了德普特福德三部曲和what』s Bred in the Bone等作品。
弗蘭克·奧夫納(Frank Offner,1911—1999),男,美國電氣工程師、發明家,他的成就包括應用晶體管測量設備,開發差分放大器及一些醫學測量設備,比如心電圖、腦電圖和肌動電流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成功研製出熱自導引導彈。
瑪格麗特·巴特勒(Margaret Butler,1924—2013),女,美國數學家、計算機科學家。20世紀50年代,她協助開發了第一台數字計算機。第一位被選為美國核學會會員的女性,擔任女科學工作者協會(Association of Women in Science)執行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