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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不簡單的人往往都有一顆簡單的心

1592年12月25日,風雪交加,黎明,明朝大軍浩浩蕩蕩,如鐵流一般蹚過鴨綠江。

歲末的朝鮮,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天寒地凍。部隊的急行軍卻進行得熱氣騰騰。馬車裝載著數百門佛郎機炮、虎蹲炮和滅虜炮,壓得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綿延不斷的隊伍在冰天雪地中猶如一條巨大的長龍。戰馬的嘶鳴聲,士兵的喘息聲,伴隨著積雪咯吱咯吱的聲音,震顫著白茫茫的大地。

朝鮮備邊司認認真真數著入朝作戰的人數和馬匹:一個人,一匹馬;兩個人,兩匹馬……最後的統計數字,一共48005人,馬匹26700匹,千總以上的將領還沒算在內。有零有整,夠詳細的,不過與明朝實際入朝的人馬不符,多了幾千人,看來不是每個人都識數。

明朝大軍雖然人數不多,只有四萬多人,卻匯聚了全國精銳:遼東鐵騎一萬人,宣府、大同精騎各八千人,薊鎮、保定精銳步兵各五千人,還有戚家軍和川軍近萬人。

朝鮮國王李昖與大臣柳成龍、尹根壽、李德馨等一干人站在雪地裡,親自迎接,激動得熱淚盈眶。這種情形很像在熊市中煎熬的股民,終於聽見救市的聲音,盼來主力資金。不過,已經賠得血本無歸的股民一般都心有餘悸,朝鮮大臣柳成龍就是這樣,他弱弱地問:「就這麼多人嗎?後面還有沒有?」

柳成龍不是龍,被嚇成了一條蟲。

他眼睛只盯著人數,看不見那些需要幾個人,甚至十幾個人才抬得動的火炮。當然,他更不明白,冷兵器的人海戰術即將從歷史舞台上消失,熱兵器時代已然來臨。

李如松和袁了凡等人沒有回答柳成龍的問題,下馬徑直走到朝鮮國王李昖身邊:「啟稟大王,我大明皇帝請大王渡過鴨綠江,移駕遼東寬甸堡。」說完,便讓親兵呈上萬曆皇帝賞賜給李昖的兩萬兩白銀。

這意思是說,國王,我們馬上就要開打了,這裡不安全,血會濺你一身,還是到後邊去吧。

兩萬兩白銀,說賞賜是為了好聽,實際上就是安家費,困難補助。

明朝皇帝夠意思,不過,李昖也很夠意思,對明朝的能力毫不懷疑,不像柳成龍心裡老犯嘀咕:就這麼點兒人,能打贏嗎?日軍可是有二十多萬啊!

李昖沒有理睬柳成龍的嘀咕,他對明朝相當信任。

早在1592年9月,女真人努爾哈赤聽說日本侵略朝鮮,心中狂喜,馬上派使臣馬三非來見李昖。

馬三非,這是個什麼名字啊,不三不四,非五非六,一看就是惹是生非的主兒。馬三非對李昖說,我們有騎兵三四萬,步兵四五萬,全是亡命之徒,能征慣戰,聽說日本侵略朝鮮,因為咱們是鄰居,唇齒相依,願意出兵援朝。

聽見馬三非這樣說,李昖想起一年前豐臣秀吉派來的使臣。

那一次,他把豐臣秀吉的話當成玩笑,不理不睬,繼續看夕陽,結果導致今日國破山河在。

這一次,他再也不敢掉以輕心,雖然不明白對方的真實意圖,但經過仔細掂量,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努爾哈赤一定不懷好意。

最後,他做出明智的決定,拒絕了努爾哈赤,一心一意信賴大明。

……

雪越下越大,袁了凡穿著棉衣,騎著戰馬,迎著風雪,心潮澎湃。

作為文官能夠躍馬疆場,能文能武,該是何等的榮耀啊!

孔老先生算他讀書考功名,最多只能在四川做三年縣官,五十三歲就壽終正寢,可是今年他已經六十歲了,還能夠遠赴異國他鄉,置身金戈鐵馬的戰場,生命是何等的璀璨和輝煌。

經過多年的積善成德,袁了凡已經深深地感受到,生命不僅是一個時間概念,更是一個空間概念,你走過的地方越多,經歷越豐富,你的人生就越有意義。

一個人在自己出生的山溝溝裡,即使活上一百年,天天看那些山那些水,那些飛禽和走獸,有什麼意思呢?正如電影《天堂電影院》中的台詞:「如果你不出去走走,會以為這裡就是世界。」

當然,也有人會說,袁了凡,你不是努力積善成德嗎?跑到朝鮮去幹什麼?

殺人!

難道殺人也是積善成德嗎?

對於這樣的質問,袁了凡早就心如流水,一流而過。

他心裡十分清楚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有時候,打人,殺人,也是行善。

想當年,呂文懿公為官清廉,從宰相的位置退下來後,家鄉父老敬佩他,猶如群星環繞北斗,可是獨獨有一個二桿子喝醉了酒後,罵他:「你個老不死的,牛×什麼!」

其他人聽見後,都想上去教訓一下這個人,可是呂文懿公度量大,不跟他計較,周圍的人都稱讚他心地善良。

誰知一年後,這個二桿子卻因殺人入獄。

呂文懿公聽說後,十分後悔,後悔當初沒跟他計較,把他抓起來,送進派出所,拘留十天半月,讓他明白罵人是要受到懲罰的,這樣一來,他就會收斂自己的行為,不至於犯今日的死罪,也能拯救被他殺的無辜者的生命。

他感歎道:「我當時心存善念,沒想到我的這一善念,卻養成了他的大惡,這不正是善心做了惡事!」

在《了凡四訓》中,袁了凡還講了一件事情,有一年鬧災荒,一些人乘機作亂,大白天到處搶劫糧食,弄得老百姓提心吊膽,社會治安相當的混亂。

由於縣官對這種犯罪行為不理不睬,搶劫之風愈演愈烈。

這時一個人站了出來,他聯絡左鄰右舍,把搶劫的人抓了起來,狠狠地教訓了一番。

很快,社會就安定了。

袁了凡說,有時候打人殺人看起來是惡,實際上卻是善。

袁了凡對於善與惡的認識,深刻影響了後來的曾國藩。

曾國藩對《了凡四訓》推崇備至,不僅作為自己的人生指南,還要求兒子們牢記書中的金玉良言。

後來,曾國藩成為湘軍統帥,殺了不少人,人們給他取了個綽號——「曾剃頭」,意思是他殺人不眨眼,就像理髮師剃頭一樣。

為此,他悶悶不樂,心想我這是在做孽呢,還是在行善?

在曾國藩的人生道路上,似乎每一次遇到困難,《了凡四訓》都能幫助他。

第一次,當他對命運感到絕望的時候,是《了凡四訓》告訴他,命運可以靠自己改變,於是取名「曾滌生」。

這一次,當他對自己的行為深感不安時,又翻開《了凡四訓》。當他讀到袁了凡關於善與惡的深刻分析時,心中豁然開朗,堅信自己是在行善,不是作惡。

後來,有人把他的行為總結為:用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

實際上,這句話最早出自《了凡四訓》中的:「以噁心而行善事。」

……

袁了凡騎在馬背上,看見沿途無數被日軍燒燬的房屋,一群接一群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難民,以及隨處可見還沒被積雪覆蓋的屍體,心中悲憤交加。

日本侵略者犯下滔天大罪,懲罰犯罪是最大的善;縱容犯罪,是最大的惡;殺殺人的人,是善;對殺人的人視而不見,是惡。

六十歲的袁了凡作為一個文官,躋身在彪悍的將軍行列中,看起來是那麼乾癟瘦小,但就是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兒,心中卻激盪起萬丈雄心:

要想獲得和平,必須瞭解戰爭。

人類只有蹚過戰爭的血路,才可能有朝一日通向和平。

李如松策馬在前面疾馳。

袁了凡揚鞭緊隨其後。

看著李如松虎背熊腰的身材,袁了凡感歎,這個人不愧是當朝第一名將。

名將往往都很有個性,古往今來,名將千千萬,個性都一樣:驕橫,目中無人!

巴頓將軍是「二戰」時的名將,可是巴頓的驕橫世界聞名。什麼吹牛說大話呀,粗口罵人呀,打士兵耳光呀,狂妄叫囂向蘇聯發動進攻呀,全是他幹的,連歐洲盟軍最高司令艾森豪威爾也拿他沒轍。

沒辦法,誰讓人家能打呢?

李如松很像巴頓,對於這一點,袁了凡深有體會。

記得幾天前,抗日援朝總指揮宋應昌在丹東主持召開了一次軍事會議。

宋應昌是萬曆皇帝欽點的「經略」——「經」,是組織策劃,「略」是戰略方針。「經略」組合起來的意思是管大事的決策者,任何重要的決策必須由「經略」拍板。

宋應昌是經略,李如松是提督。「提」是提調,「督」是督查,「提督」是軍事主官,專門負責打仗。

經略管戰略,提督管戰術。

經略負責決策,提督負責執行。

說得通俗點,經略是一把手,提督是二把手,二把手必須聽一把手的。如同總經理必須聽董事長的一樣。

雖然李如松很能打,不過,他現在只是一棵挺拔的松樹,還不能像他爹李成梁那樣成為棟樑,獨立撐起一片天,當一把手。

在寧夏之役中,李如松也是二把手,一把手是葉夢熊。

葉夢熊雖然出身文官,卻並沒有染上官僚集團的腐朽氣,不僅清廉正直,還足智多謀,精通軍事。

實際上他的這些品質和才能,早就隱含在他的名字中。

「葉夢熊」這個名字來源於成語「熊羆葉夢」,《詩經》中有「維熊維羆,男子之祥。」意思是母親懷他的時候,夢見了一頭熊。熊是一種猛獸,具有陽剛之氣,預示著所懷的孩子是個男孩,將來十分勇敢,能夠統帥一支雄師勁旅,非常吉祥。

雖然李如松出生在遼東,是一隻東北虎,但在「葉夢熊」這只熊的面前還是只能老老實實的,讓他幹什麼就幹什麼。

葉夢熊說:「李如松,去,把哱拜綁了!」李如松只能下級服從上級,一切行動聽指揮。

葉夢熊說:「李如松,明天早上九點開會,不許遲到!」李如松儘管心裡不服,但只能忍著,乖乖地準時到達。

可是,到了東北,回到老家,李如松卻不想再忍了。

宋應昌召開軍事會議,按理說,下級第一次見上級,必須整裝進見,主動行禮。但李如松姍姍來遲不說,還故意穿了一件便裝,就像別人參加你的婚禮,故意穿了件晨跑時的運動鞋和帽衫。這還不說,身穿戎裝的各級將領看見穿帽衫的李如松走進會場,心裡都在猜測,李總司令這是要幹嗎?還沒等大家想明白,李總司令又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宋應昌的身邊,對遠處那個自己應該坐的位子視而不見。

袁了凡是精通讀心術的,對李如松的肢體語言一目瞭然,這不是要與宋應昌平起平坐嗎?

袁了凡看見宋應昌的臉色微微沉了一下,正替他捏一把汗,宋兄,淡定呀,淡定,小不忍則亂大謀。會場的空氣凝固了一般。

不過,袁了凡的擔心是多餘的,部長畢竟是部長,久經考驗,頃刻之間,宋應昌便恢復了正常。他平靜地說:「都到齊了,我們開會吧!」

李如松的確有本事,也的確很驕橫。

祖承訓與李如松是發小,一起撒尿和泥,一起出生入死,但李如松發起火來六親不認。

當各處將領紛紛聚集遼東後,第一件要緊的事情,就是迫切想瞭解敵人究竟是什麼樣的。

雖然吳惟忠和駱尚志是第二代戚家軍,與倭寇打過仗,可是他們抓獲的俘虜大多是中國人,一審問,才發現真正的倭寇並不多,大多是中國的走私犯。

吳惟忠問:「大膽強盜,為什麼要燒殺搶掠?」

走私犯回答說:「大人,沒有呀,我們只是想做點絲綢、陶瓷和茶葉生意,政府不允許,我們只能走私了!」

吳惟忠大吼一聲:「來人呀,拖出去,砍了!」

所以,儘管吳惟忠和駱尚志是戚家軍,也沒見過日本的正規軍。

那麼,在明朝這些將軍中誰見過日本正規軍呢?

祖承訓。

這些將領陸陸續續來找祖承訓:「老祖,你見過日本人,他們究竟如何?厲不厲害?長什麼模樣?」

祖承訓說:「面目相當的猙獰,穿著獸皮,插著雞毛,臉上還戴TM個面具,就像是從地獄裡面爬出來的妖魔鬼怪,打起仗來,很厲害!」

心理學的知識告訴我們,對某件事情不瞭解,就容易對之產生恐懼。比如雷電,過去我們對它不瞭解,就會認為是天神在發怒發威。

其實,戰國時期的日本武士都這樣,造型怪異,比如日軍第三軍司令官黑田長政,打仗時喜歡戴一頂形狀像鍋鏟的帽子(用四川話說,戴個鏟鏟),第五軍司令官福島正則打仗時戴的帽子有兩隻大牛角……總之,這種打扮用一個詞來描述恰如其分——牛鬼蛇神。

從心理學的觀點來看,造型的怪異反映出他們內心的變態。

日本好戰分子從古至今一直心理變態。

對於這些變態的日本人,我們要做的事情是首先瞭解他們,然後消滅他們,不要被他們猙獰的面目嚇倒。

可是,由於明朝一些將領不瞭解日本人,聽祖承訓這麼一說,個別膽小的人不免對日本人心生畏懼。

李如松知道後,把祖承訓找來:「是你在妖言惑眾,動搖軍心嗎?」

祖承訓回答說:「你還不瞭解我嗎?我是那種膽小怕死的人嗎?」

李如松繼續質問:「難道不是你說的日本人面目猙獰,很厲害嗎?」

祖承訓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沒錯,是我說的,這都是實情,但是我從來就沒有怕過,我一直憋著要報仇雪恨。」接著,他又說:「如松兄,日軍士兵武器獨特,作戰勇猛,戰法奇異,咱們應該多研究,不可輕敵呀!」

祖承訓越說越來勁兒,李如松越聽越氣憤,大喝一聲:「來人呀,把祖將軍拖出去,打二十軍棍,再敢造謠、動搖軍心者,殺無赦!」

作為參謀長的袁了凡清楚,祖承訓挨打有點冤,可是李如松打他也自有打他的道理。

雖然祖承訓說的是實情,但確實有動搖軍心之嫌。

當下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瞭解敵人,知己知彼,找到敵人的弱點。

很多時候,敵人的長處就是他們的短處。比如抗美援朝的時候,有些新兵起初也害怕身材魁梧的美國兵,指導員就給這些士兵講:「不用怕,美國兵好打!」

新兵問:「為什麼?」

指導員說:「你想呀,他們身材高大,目標也大呀,容易瞄準!」

袁了凡找到祖承訓:「祖將軍,日本兵究竟如何?我年輕的時候,聽說倭寇用的火銃很厲害,是不是真的?」

挨了二十板子的祖承訓躺在帳篷中,聽見袁了凡的話後,就像找到了知音:「袁參謀長,是真的,我們衝鋒的時候,他們火銃一排排打來,身邊的士兵一排排倒下。」

聽完這話,袁了凡忙著收集資訊,開始思考,他找到曾經偵察過日軍訓練的偵察兵,詢問倭賊的情況。那個偵察兵說:「我看他們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蹲下,一會兒又後退,僅此而已!」

袁了凡又找到吳惟忠和駱尚志,請教日本人這套訓練方法究竟是幹什麼的。

吳惟忠,浙江義烏人,駱尚志,浙江余姚人,都與袁了凡是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袁了凡與他們一見如故。

對於袁了凡的問題,吳惟忠開始也弄不清,想了片刻後,恍然大悟,對袁了凡說:「他們這是在訓練用火銃交替射擊。你想呀,火銃每分鐘只能發射兩顆子彈,有效殺傷距離是一百米,間隔時間是三十秒。」

駱尚志說:「對呀,三十秒,士兵一個百米衝刺衝到敵人身邊,大刀一揮,他們的子彈還沒有裝好,人頭就落了地。」

吳惟忠接著說:「日本人很狡猾,他們一排人站起來開完槍後,後退,裝鉛彈,另一排人上來,彌補這個空當,繼續射擊,這樣一來,幾排士兵輪流射擊,我們便沒有了衝鋒的機會。」

袁了凡接著又去找朝鮮方面的將軍:「日本士兵的火銃配置如何?」

朝鮮將軍回答說:「日本士兵裝備了很多火銃,不過,他們不叫火銃,叫鐵炮。」

不管是中國人說的火銃,還是日本人說的鐵炮,都是源自於西方的火繩槍。

日本人從葡萄牙人手中獲得火繩槍之後,如獲至寶,不僅自己學會了製造火繩槍的技術,還不斷改進,並借鑒西方的戰法,最大程度發揮出了火繩槍的威力。

袁了凡在兵部時查閱過嘉靖朝的資料,上面清楚地記載著——

1548年4月7日,明軍清剿葡萄牙和倭寇盤踞的舟山雙嶼島,大獲全勝,不僅繳獲了不少火繩槍,還抓獲了很多能夠製造火繩槍的日本人。

1558年,明朝兵器工業部仿製了第一批火繩槍一萬支,稱之為「火銃」,或「鳥銃」,用來裝備軍隊。

鳥銃的製造非常不容易,銃管需要精鐵製作,這種精鐵十斤粗鐵才能煉出一斤。

鳥銃的製作不容易,而士兵用起來更不容易。

一是比較麻煩,是個技術活兒,又是填藥,又是裝彈,還要用火繩點燃方可射擊。風大了,火會熄滅。你點火時,敵人可能還沒來;敵人來了,你開始點火已經來不及了。

二是危險,鳥銃常常出現質量問題,比如士兵正全神貫注瞄準敵人射擊,「砰」的一聲槍響了,鉛彈沒射出去,敵人沒倒下,自己的眼睛卻崩瞎了。

什麼情況?

銃管炸裂了!(明朝也有豆腐渣工程)

明朝士兵,尤其是北方士兵一看,洋人的武器太麻煩,太危險,哪有大刀豪放,殺起敵人來痛快,於是紛紛棄鳥銃不用,還好,南方的士兵由於心細,懂技術,一直堅持使用,並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相反,日本人的鐵炮質量比明朝的好,並不斷創新,性能已經超過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火繩槍。

祖承訓上次慘敗,就敗在倭賊的鐵炮上面。

夜深人靜的時候,袁了凡在帳篷內夜不能寐,他將這些零零散散的情報組合起來,腦海裡逐漸形成了一幅清晰的倭賊畫面:頭戴嚇人的面具,手端噴火的武器,肆意踐踏別國領土,邪惡吞噬無辜的生命。

這不就是傳說中青面獠牙的鬼嗎?

原來自己到朝鮮是去驅鬼!

袁了凡想起在棲霞山時,雲谷禪師教過他如何驅鬼。

雲谷禪師說:「驅鬼要畫符。」

袁了凡問:「如何畫符?」

雲谷禪師說:「符的種類很多,不過,最關鍵的是畫符時要做到心無雜念,把心中的畏懼、焦慮、反感、憂慮和妄念等情緒清理乾淨。當你感到內心澄明時,拿起筆來先點一點,這叫混沌初開,然後再一筆揮成,這樣畫的符就很靈。」

經過多年的修心養性,袁了凡知道不管做什麼事情,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妖魔鬼怪,心一定不能亂:心亂了,你的世界就亂了;心不亂,一切牛鬼蛇神都拿你沒轍。

在寶坻當知縣時,袁了凡每天晚上焚香禱告,並不是在搞什麼封建迷信,正是為了集中精氣神,讓自己內心澄明。

袁了凡不斷積善成德,其目的也是為了用善心的光輝驅散心中的霧霾。

袁了凡改名,意味著他要在平凡的世界中做不平凡的事情,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凡人。

那麼,大多數凡人為什麼不能成為了不起的凡人呢?

因為他們想得太多,內心很複雜,似翻江倒海,不是狂妄自大,想入非非,就是畏首畏尾,陷入自閉和自卑。

了不起的凡人有什麼不同呢?

了不起的凡人心如流水,讓該來的來,讓該去的去,心無掛礙,內心簡單。

實際上,不簡單的人往往都有一顆簡單的心。

簡單的心是澄明的心,就像晴朗的天空,清清爽爽,沒有風起雲湧,沒有黑雲壓城。

人一旦擁有了這樣的心,智慧便會汩汩流淌,擋都擋不住。

現在的袁了凡就是這樣。

當他看清敵人猙獰的面目時,也看清了自己的優勢。

於是,一個破敵的主意浮現了出來。

第二天,在宋應昌主持的又一次軍事會議上,袁了凡把自己的主意說了出來。

袁了凡的主意只有兩個字——火炮!

什麼?火炮!

眾將領聽到袁了凡破敵的主意後,都笑了,他們盯著這個六十歲的老頭兒,就像看一個怪物。

一位將軍說:「袁參謀長,我們打仗一直都用火炮,你沒打過仗,當然不知道了。」說完大家哄堂大笑。

但有幾位將領沒笑,他們對袁了凡有些瞭解,覺得這個書生並不迂腐,這些將領分別是祖承訓、吳惟忠和駱尚志。

袁了凡沒有在意將軍們的嘲笑,繼續說道:「火炮從永樂年間開始普及,並建立神機營,當時我們的火炮獨步天下,可是後來一百多年都沒有發展,直到嘉靖時的汪鋐繳獲佛郎機後,才開始有所改進,可是從嘉靖到萬曆又過去了五十多年,火炮卻止步不前,沒有任何創新,今天用的火炮依然是嘉靖時期的。」

沒等袁了凡說完,一位將軍質問道:「你是想說咱們的火炮不敵倭軍的鐵炮嗎?」

袁了凡回答說:「不,倭軍的鐵炮很厲害,我們的火炮也很厲害,不過,我是想最大程度發揮咱們火炮的威力,壓制住他們的鐵炮!」

另一位將軍不屑地說道:「袁參謀長恐怕是讀書讀壞了眼睛,沒看見部隊中那些大大小小的佛郎機炮嗎?」

袁了凡沒有理睬對方的輕蔑,平靜地說道:「當然這些小炮是必須的,但還應該有『重炮』,即『大將軍』炮!」

大家聽到「大將軍」炮這三個字後,不再嘲笑袁了凡了,開始猜測:「這傢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李如松說:「袁參謀長,你說的是五百斤重的大樣佛郎機嗎?」

袁了凡說:「五百斤重的火炮,我們當然要用,不過,我說的是一千斤重的火炮!」

袁了凡的話如同往滾燙的油中潑了一瓢水,立刻炸開了鍋。

一位將軍提出質疑:「千斤重炮如何運往朝鮮?」(你以為是抗日劇中的八路軍,一句台詞:「每人攜帶一百五十公斤炸藥」,說得輕飄。天呀,三百斤!還每人攜帶,這是普通人嗎?莫非個個都是二郎神?)

另一位將軍說:「即使找幾十個士兵將千斤重炮抬到朝鮮又如何使用?這種火炮都是固定在要塞和城樓上用來防守的,根本無法移動。」

一位將軍接過話來:「是呀,我們這次是進攻,不是防守。」

袁了凡對將軍們提出的一大堆問題,早就深思熟慮。

他說:「可以改動一下『大將軍』炮,不用人抬,用騾子和馬拉著走,一頭騾子一匹馬不行,就用兩頭騾子兩匹馬。」

一位將軍問:「火炮開炮時後坐力很大,在野外如何保持穩定?」

袁了凡答:「可以用大木楔深入地下,固定炮身!」

另一位將軍問:「開炮後,炮身震動,濺起石頭傷到炮手怎麼辦?」

袁了凡答:「可以在大炮附近挖築簡單工事,炮手點燃火藥後,跳進工事則可避免受傷!」

眾將軍一一發問,袁了凡對答如流,到後來,將軍們再也問不出任何問題。

整個會場鴉雀無聲,主持會議的宋應昌頻頻點頭。

李如松很是驚訝,心想一個書獃子,怎麼對火炮如此瞭解,如同身經百戰,親自試用過一般,絲絲入扣,符合實際。

宋應昌對李如松說:「李總司令,你怎麼看?」

李如松說:「我看可以!」

袁了凡繼續說:「還應該多帶一些實心彈、霰彈,以及鐵丸!」

袁了凡的意思,李如松很清楚,實心彈可以攻堅,比如摧毀城牆和城門;霰彈是用來大面積殺傷敵人的。

明朝的霰彈由鉛鐵小丸或者堅硬的碎石子構成,一顆炮彈打出去,鉛丸、鐵丸、碎石子成扇狀散開,殺死殺傷敵人一大片,據說殺傷範圍達數十丈。

所以,一顆炮彈,就可以消滅幾排向明軍射擊的日軍鐵炮手。

宋應昌心中大喜,李如松很是詫異。

宋應昌對李如松說:「李總司令,要不,這件事情就交給袁參謀長負責吧?」

李如松點了點頭:「好,就這麼定了!」

散會的時候,祖承訓在門口碰見袁了凡:「老袁,你是怎麼想出這個法子的?」

袁了凡笑了笑:「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它來找我的!」

祖承訓摸著腦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袁了凡接受命令後,立即忙著與南方炮手一起行動起來。

晚上,吳惟忠和駱尚志兩位將軍來到袁了凡的帳內:「袁兄,你的這個主意是不是……」

沒等他們說完,袁了凡說:「是的,正是源自戚繼光將軍的《練兵實記》。」

兩位將軍感歎:「還是袁兄厲害,我們怎麼就想不到呢?」

袁了凡說:「不是二位將軍想不到,是因為你們心中有障礙,不敢去想。」

袁了凡的意思是,自從張居正被抄家後,戚繼光就成了官僚集團的目標,他們攻擊戚繼光貪污行賄,還誣陷他與張居正企圖謀反,緊跟戚繼光的將領紛紛遭殃。吳惟忠和駱尚志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哪裡還敢去讀戚繼光的兵書,琢磨他的練兵方法?

袁了凡清楚,人的心中一旦有了顧慮和障礙,就不可能做到心明眼亮。

用馬來拉千斤重炮,說穿了簡單,但卻是戚繼光的一次軍事革命,因為它可以根據需要隨時移動火炮,讓死炮變成活炮。

這一軍事革命就像是給步槍安裝上刺刀一樣,創意一點就破,可這層窗戶紙一直捂了兩百年,才被人揭開。

但遺憾的是,雖然戚繼光提出馬拉炮的創意,並進行了訓練,但由於沒經過實戰,威力還沒人知道。更遺憾的是,因為政治原因,這一創意差點被人遺忘了。

明朝軍隊有南北之分,特徵十分鮮明。

北方以傳統的騎兵為主,弓箭、大刀、長矛,配有少量鳥銃和佛郎機炮。

這些士兵彪悍豪放,打起仗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勇猛頑強,還很講哥們義氣,看見戰友犧牲了,拼了命也要報仇雪恨。

但是他們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缺少文化知識,打仗喜歡用身體,不喜歡用腦子。用戚繼光的話說:「北方軍官自將領而下,十個人中間,只有一兩個識字的。」原話是這樣說的:「十無一二能辨魯魚。」在繁體字中,「魯」和「魚」比較接近,容易混淆,分不清「魯」和「魚」,意思就是大字不識幾個。

所以,北方士兵在戰爭中除了不要命地蠻沖蠻打蠻幹,技術含量很低。

當然,調動他們的積極性也不能一味地用紀律,還應加上歃血為盟的儀式。在這方面李成梁和李如松駕輕就熟。

可以說,北方騎兵是一支傳統的部隊,沒有吸收多少科技發展的成果。

幸好,南方士兵彌補了北方騎兵的不足。

南方離澳門很近,很多軍官常常被邀請登上葡萄牙軍艦觀看歐洲最先進的武器表演,大開眼界,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再加之,戚繼光一直努力將鳥銃和火炮用於戰爭,所以,南方士兵的文化程度普遍比北方士兵高。作戰時,南方士兵不僅用身體,更用腦子,技術含量很高。

表現最突出的,就是南方炮手。

南方炮手是明朝軍隊中技術含量最高的兵種。

北方士兵點炮後,「轟」的一聲,炸了膛,自己傷了眼睛不說,戰友的胳膊也被他卸掉一隻。可是,南方炮手上來,鼓搗幾下,一點炮,「轟」的一聲巨響,幾里外的一棵大樹被打斷,樹枝樹葉亂飛。

南方炮手就像綠茵場上的足球明星一樣,他們不上場,足球就踢得沒意思。同樣,明朝任何一場戰爭都離不開南方炮手,更別說這次揚兵域外了。

實際上,在朝鮮的《宣祖實錄》中就有這樣的話:「此賊非南方炮手不可制!」

不過,從這次兵馬調動的情況來看,還是以北方騎兵為主,總兵力四萬多,遼東鐵騎一萬全部出動,加上宣府和大同的騎兵一萬六,薊鎮和保定的北方步兵一萬,川軍五千,這就佔了四萬一千人,南方兵只有幾千人,是絕對的少數派。

袁了凡之所以要在軍事會議上提出戚繼光的創意,就是看見總司令李如松過分倚重騎兵,忽視了火炮的威力。

袁了凡知道,靠歃血為盟組織起來的軍隊,一般都有門戶之見,你與我是兄弟,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你與我不是兄弟,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這樣一來,人就很難做到內心澄明,並看清局勢,正確判斷敵情。

作為參謀長,及時給予提醒,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經過幾天急行軍,明朝大軍於1593年1月5日抵達平壤城下,包圍了平壤城。

平壤,一座歷史悠久的名城,是朝鮮民族的發祥地,但現在城頭卻插滿了怪異的旗幟,陰森恐怖。倭賊獐頭鼠目,囂張地看著明朝大軍,釋放出這樣的信息:「來呀,你們來進攻呀,看你們有什麼本事!」

倭賊們知道平壤易守難攻,自己手中有鐵炮,何況祖承訓還是手下敗將。

他們心中有底。

可是他們心中的這個底,就像股市的底一樣,跌到第一層,雙腳落地,以為是底了,哪裡知道還有地下室,而且是十八層。

當時的平壤相當大,東、南、西、北,分別有八座城門。

東面有兩座城門:大同、長慶。城門外是一條江,名叫大同江,現在江面凍結起厚厚一層冰。

南面有兩座城門:蘆門、含毯。

西面有三座城門:大西門、小西門、七星門。

北面有一座城門:密台門。城門附近聳立著一座高峰,名叫牡丹峰,居高臨下,地勢險要。

平壤守軍是日軍侵略朝鮮最精銳的部隊——第一軍全部,第二軍一部,一萬八千人,司令官是小西行長,另有朝奸部隊五千餘人,合計兩萬三千人。

豐臣秀吉是日本的大瘋子,這次侵略朝鮮,他派了九個小瘋子,分別是小西行長、加籐清正、黑田長政、島津義弘、福島正則、小早川隆景、毛利輝元、宇喜多秀家、羽柴秀勝。

這些瘋子打起仗來不要命,殺起人來不眨眼,視生命如生魚片,吃人不吐骨頭。

小西行長是小瘋子之首,一個最瘋狂的小瘋子。

明朝大軍將平壤城團團圍住,李如松帶領一班人騎馬繞著平壤城轉了幾圈,面對這樣堅固的城池,究竟該從哪裡下手呢?

攻城是艱難的,李如松對此深有體會。

因為他剛剛攻陷寧夏城,便來到了朝鮮。

寧夏城,李如松他們前後攻打了六個月,又是堆沙袋,又是放水淹,可是哱拜死死堅守在城內,李如松只能乾瞪眼。

後來還是葉夢熊用了一個計策,勸哱拜投降,說投降可以免死,並頒發了免死鐵券,哱拜這才打開城門,放李如松進城。

打了幾個月仗,敵我雙方都疲倦不堪,需要徹底放鬆放鬆,放鬆的方式就是喝酒吃肉。

正當叛軍與明軍稱兄道弟,一起共飲之際,葉夢熊把李如松叫來:「李如松,叫你的兄弟們別喝了,去,把正在喝酒的哱拜綁了!」

「得令!」李如松輕輕回答。

哱拜正在自己家中喝酒,聽見李如松殺了進來,才發現自己上當了,什麼免死鐵券,都是騙人的,我真TM腦殘,居然相信了。於是他做了一個更腦殘的決定,關閉房門,把自己的小兒子小女兒叫來:「我不能讓官兵把你們押進北京活剮啊!」

說完,親手殺死了他們。

然後,自殺!

李如松衝進來後,將哱拜府上上下下兩千人全部殺淨。

……

置身冰天雪地的朝鮮,寒風讓李如松的頭腦變得十分清醒:

寧夏城實際上不是攻克的,是智取的。如果哱拜不上當,繼續堅守,攻克寧夏城恐怕還要幾個月。

而眼前這座平壤城,比寧夏城還要堅固,敵人比哱拜還要厲害,如果他們堅守幾個月,大批倭賊增援,來個反包圍,恐怕形勢就危險了。

入夜,李如松還在思考如何攻城。

親兵進來報告說:「袁參謀長求見!」

李如松說:「有請!」

袁了凡進來後,看見李如松一副沉思的模樣,在玩深沉,說道:「總司令,還在思考攻城的事情吧?」

李如松冷冷地回答道:「袁參謀長有什麼高見?」

袁了凡知道李如松心高氣傲,看不起他們這些文官,所以,即使出謀劃策他也很講究策略。

袁了凡謙虛地說:「我哪裡有什麼高見,小時候,我差點學醫,不像總司令從小精通兵法。不過,中醫也很有意思,有些話至今還記得,比如治病猶如驅賊,驅賊要打開房門,讓賊逃跑,如果關門捉賊,賊沒出路,就會拚死反抗,病情加重。」

聽完袁了凡的話後,李如松一時沒反應過來,心想這個老傢伙,大半夜跑來跟我談中醫養生,沒看見我正忙著嗎?

袁了凡說:「總司令,您先忙,我告辭了!」

袁了凡走後,李如松越琢磨袁了凡的話,越覺得有深意。

他想如果自己攻打寧夏城時,網開一面,放一條路讓哱拜逃跑,恐怕要不了三天,寧夏就可以攻陷,何須半年。

想到這裡,李如松心中一陣狂喜,原來袁了凡是在拐彎抹角提醒我——圍師必缺。

這個老傢伙,看來不可小覷。

李如松不愧為大將之才,一經提醒,一個完整的攻城計劃很快便形成了。

與此同時,平壤城內的日軍司令官小西行長也在制定堅守計劃。

他想南城地勢開闊,城牆堅固,攻城的明軍完全暴露,不利於用兵,所以,這裡不會是攻城的重點,用五千朝鮮兵防守就可以了。

東城有大同江,這幾天一直沒看見有明軍的動靜,如果……他想的是如果城破的話,從這裡可以突圍,不過,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最後,他判斷北城和西城是明軍的主攻方向。

於是,小西行長把自己的主力全部押在了北城和西城。

1593年1月7日晚,李如松召集各路將領下達作戰命令。

李如松擲地有聲:「眾將聽令,明日攻城,務必竭盡全力,畏縮不前者,斬無赦!」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眾將精神抖擻,鬥志昂揚。

李如松高聲叫道:「中軍指揮官,楊元,聽令!」

「到!」一位威風凜凜的將領站了出來。

「令你率軍一萬人,攻打西城小西門!」

「得令!」

「左軍指揮官,李如柏,聽令!」

「到!」親弟弟李如柏站了出來。

「令你率軍一萬人,攻打西城大西門。」

「得令!」

「右軍指揮官,張世爵,聽令!」

「到!」張世爵應聲出列。

「令你率軍一萬人,攻打西北七星門。」

「得令!」

李如松就像一棵高大的松樹威嚴屹立:「以上三萬人,為我軍攻擊主力,攻擊方向西城。」

接著,李如松下達北城攻擊命令:「南軍指揮官吳惟忠,遼東副總兵查大受,聽令!」

「到!」吳惟忠已經等了很久了。

「到!」查大受早就不耐煩了。

聽見叫自己的名字,他們就像打了一劑興奮劑。

「令吳惟忠率三千步兵,在前攻打北城牡丹峰!」

「得令!」

「令查大受率本部騎兵,在後攻打牡丹峰!」

「得……令!」查大受回答得有些遲疑!

聽到北城的攻擊命令,大家一定會想到《亮劍》中的李雲龍,讓全團參加攻擊,連炊事班都上了,卻把騎兵連放在最後。

吳惟忠的步兵在前,查大受的騎兵在後,這是什麼打法?

這不明擺著是讓吳惟忠當炮灰,讓自己的嫡系查大受撿便宜嗎?

可是,吳惟忠就像他的名字「惟忠」一樣,除了忠誠,還是忠誠,他忠於職守,聽從將令,服從指揮,不抱怨,不懷疑,不鬧情緒。戚家軍真正貫徹了一個宗旨——軍令如山。

即使有時候上級的軍令是錯誤的,下級也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

記得當年戚繼光任薊州總兵訓練新兵時,突然大雨滂沱,其他士兵都跑去躲雨了,唯有從南方帶來的幾千戚家軍一動不動站在大雨中,直到晚上戚繼光喊了一聲「解散」,士兵們才從泥坑中走出來。

這就是戚家軍,一支鋼鐵之師。

但遺憾的是,最後戚家軍卻敗了,沒有敗在軍事鬥爭上,敗在了政治鬥爭中,唯有吳惟忠一息尚存。

李如松沒有理睬查大受的遲疑,繼續下達南城的作戰命令。

「神機營參將駱尚志,遼東副總兵祖承訓,聽令!」

兩位將領異口同聲回答:「到!」

「令駱尚志率領南軍兩千,祖承訓率領士兵八千,攻打南城含毯門。」

「得令!」兩位將領又異口同聲。

作戰命令下達完之後,祖承訓心想:「南城、北城、西城,都有人攻打,東城卻沒有人攻打,是不是把東城留給了川軍『劉大刀』了?不對,『劉大刀』作為後續部隊,還沒趕到平壤。」

祖承訓雖然挨過板子,畢竟與李如松是發小,他問道:「東城呢?」

李如松回答道:「東城不必攻!」

「為什麼?」祖承訓心有疑問。

李如松罵道:「滾犢子,難道你不知道兵法中有一條,叫『圍師必缺』嗎?」

祖承訓恍然大悟,眾將領也恍然大悟,原來打麻將要缺一門,攻城也要缺一門。

袁了凡看著李如松也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接著對李如松說:「李總司令,將領們都衝到前線殺敵立功,我也想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李如松盯著這個怪老頭,心想這個智多星又有什麼妙招:「你想做點什麼,說來聽聽!」

袁了凡不緊不慢地說:「一把老骨頭了,衝鋒陷陣,肯定不行,我想在駱將軍和祖將軍攻打的南城外樹一面大旗,上面用朝鮮文書寫幾個大字——投降免死,讓守城的朝鮮士兵老遠就能看見!」

聽完袁了凡的話後,嚴肅緊張的大帳內,爆發出將領們的哄堂大笑。

他們笑這個老書生太迂腐,你樹一面大旗,難道就有人打開城門走到大旗下,向你投降嗎?

百無一用是書生。

李如松沒有笑,他想到了寧夏城,想到了葉夢熊給哱拜的那張免死鐵券,心想又是免死的計策,可謂花樣翻新,文人的鬼點子真多。

袁了凡淡定地解釋說:「我並不是想要朝鮮兵真的來投降,我是想讓他們記住還有一條退路可以選擇,你們想呀,如果人只有一條路可走,沒得選擇,他們就會沿著這條獨路堅定地走下去,可是一旦有了另一條路,有了選擇,人就會猶豫和遲疑,是走這條呢,還是走那條?人只要一猶豫,就會糾結;只要一糾結,就不可能全力以赴。他們不全力以赴,我們全力以赴,攻打起來不就容易了嗎?」

一些將領開始頻頻點頭:「有點道理!」

袁了凡接著說:「這個方法對倭賊不行,倭賊都是瘋子,一根筋,朝奸士兵首鼠兩端,用這一招正好!」

末了,袁了凡說出了類似美國大兵總結的一條軍規——如果一個愚蠢的方法有效,那它就不是愚蠢的方法!

李如松說:「袁參謀長不要多說了,你自己去辦就是!」

最後,李如松提高聲音命令道:「明天拂曉,發起攻擊!」

眾將領紛紛離開大帳,積極準備。

當駱尚志和祖承訓也要轉身離開之時,李如松叫住了他們:「你們倆等一等,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去辦!」

李如松究竟吩咐他們去辦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這件事情對戰局有什麼影響呢?

謎底明天才能揭開。

1月8日,拂曉。

寧靜的平壤城外,突然響起一聲號炮,明軍的進攻開始了。

倭賊們從城牆內探出頭來,察看明軍的動向,不禁覺得奇怪,明軍士兵聽到號炮聲後,並沒有發動攻擊,而是三三兩兩抬著一個玩意兒走到荒野中、山坡上,開始擺弄。

這些玩意兒有的很大,用馬車才能拖動,有的很小,一兩個士兵就可以搬動。不一會兒,這些玩意兒就密密麻麻在北城和西城擺放好,足足有數百個。

倭賊們居高臨下,蔑視著忙碌的明朝士兵,以及那些破玩意兒,起勁高唱:「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看你能把我怎麼樣,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倭賊們很囂張,做夢也沒想到正義的滅蟲靈馬上就會從天而降。

一聲號令,虎蹲炮、滅虜炮、佛郎機炮、大將軍炮,一齊發出雷鳴般的怒吼,頃刻之間,火光沖天,一顆顆炮彈呼嘯著飛向城頭,向鬼子的頭上砸去。

虎蹲炮,擺在地上就像老虎蹲著一樣,威風凜凜。該炮身長六十六厘米,重三十六斤,一次能發射一百枚小彈丸或五十枚較大的彈丸,散佈面大,能有效殺傷密集敵人。

滅虜炮,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是專門打擊侵略者的,該炮重九十五斤,屬中型火炮,能發射一斤重的鉛彈。

大將軍炮,名字響亮,發起飆來更厲害,屬重型火炮,炮身用生鐵鑄造,重一千斤,口徑一百毫米以上,能發射七斤重的實心鉛彈,或散彈。

大將軍炮太重,不容易移動,雖然都知道它很厲害,過去卻無法用於機動的進攻,只能在固定地點守株待兔,可是,今天由於戚繼光的創意,袁了凡的獻策,大將軍炮終於成為世界上第一批車載重炮,貨真價實地參加了戰鬥。

據朝鮮觀察員當時的記錄:「在距離平壤城五里左右的地方,諸炮同時開炮,只聽得炮聲隆隆,地動山搖,火光遮天蔽日。」

朝鮮方面的觀察員可能記錄的是大將軍炮,其他炮的射程似乎沒有那麼遠,何況觀察員只是旁觀,如果離前線太近的話,比較危險。

不過,朝鮮觀察員雖然沒有觀察到虎蹲炮、滅虜炮和佛郎機炮的情況,但就大將軍炮來說,還是比較符合實際的,沒有誇張,不像現在一些抗日劇表演的那樣:「八百里開外,一槍幹掉鬼子的機槍手!」

我去,這是什麼概念?

也就是說在呼和浩特,八路軍一名神槍手趴在草原上正兒八經瞄準、開槍,然後,八百里開外,北京德勝門上日本鬼子的機槍手,便應聲倒下了!

這究竟是什麼精神?

比刀槍不入還愚昧的精神!

愛國不能愚昧,愚昧不是愛國,是害國。

愛國最要緊的是尊重事實,講究科學。

朝鮮觀察員就很尊重事實,他們不僅觀察到了我方的情況,還觀察到了敵方的情況:「這時,實心炮彈飛向敵方,把城牆炸出一個個巨大的窟窿,亂飛的磚頭瓦片,打得倭賊抱頭鼠竄,哭爹喊娘,一些日軍也開始用鐵炮還擊,可是只能乾瞪眼,距離差老遠了,明軍打得到他們,他們打不到明軍。」

更有意思的是,朝鮮觀察員還將敵軍鐵炮的聲音與明軍大炮的聲音做了比較研究:「倭賊鐵炮的聲音雖然四面俱發,聲音也聽得很清楚,乒乒乓乓,但是哪裡比得上天軍的火炮,如天崩地裂一般,炮彈打到哪裡,哪裡就糜爛,化為一片焦土(犯之無不焦爛)。」

明軍的炮彈一顆顆落下,不斷糜爛著日軍的身體,缺胳膊斷腿的倭賊終於見識了明軍的厲害,幾乎是眨眼的工夫,那些高唱「我們是害蟲」的日軍,很多都變成了糜爛的屍體,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散發出腐爛的臭味兒。

就連日軍司令官小西行長也被打傷,他摀住糜爛的傷口發瘋般大叫:「八嘎牙路,這不是破玩意兒,是火炮!」

沒錯,正是火炮。

第一輪火炮攻擊,日軍沒有準備,倭賊糜爛無數,損失慘重。

小西行長草草包紮了一下傷口又繼續指揮。

他對驚慌失措的手下喊道:「你們的,不用怕,火炮的,不能連發!」

一個個沒死沒殘的倭賊又提心吊膽地爬上城來,探出頭。

小西行長,是誰告訴你,火炮不能連發的?日本的火炮不能連發,並不代表中國的火炮也不能連發。

第一輪火炮攻擊之後,沒有間隔,第二輪火炮又來了,這回用的是散彈。鐵丸、鉛丸、碎石子像大雨傾盆一樣,呼嘯著,怒吼著,密集地射向日軍。

日軍被打懵了,司令官不是說火炮不能連發嗎?

小西行長也懵了,什麼的幹活?明軍的火炮怎麼可以連發?

原來在葡萄牙佛郎機炮的基礎上,明軍製造出了可以連續發射的火炮。

一輪接一輪的火炮,連續發射,持續不斷地轟擊日軍,平壤城中黑煙滾滾,日軍屍橫遍地,城牆也成了斷垣殘壁。

伴隨著隆隆炮聲,以及日軍的慌亂,明朝大軍分四路,在楊元、李如柏、張世爵、吳惟忠的率領下,開始向小西門、大西門、七星門和牡丹峰發起了潮水般的進攻。

南軍炮手的活兒幹得漂亮,你們繼續,現在輪到北方騎兵上場了。

這些彪悍的北方漢子,健步如飛,衝向牆根,搭起雲梯,開始攻城。

小西行長這下反應過來了:「武士們,明軍開始攻城了,他們的火炮不敢開炮了,拿起鐵炮,預備,射擊!」

小西行長的確是豐臣秀吉一員得力大將,挨了那麼多炮彈,還受了傷,依然指揮若定。

在他的指揮下,鐵炮開始一排排射擊,明朝士兵一排排倒下,而南方炮手的火炮卻不敢開炮,因為明軍離敵人太近,怕誤傷了自己人。

沒辦法,明朝勇士們只能冒著敵人的鉛彈,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不斷前進,前進。

倭賊們個個都像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魔鬼,眼睛冒火,他們掀翻攻城的雲梯,幾個率先攀上城的明軍士兵,被瘋子一樣的倭賊亂刀砍死。

戰鬥進行得相當激烈。

戰役一打響,總司令李如松就一身戎裝,騎著戰馬,帶領兩百名騎兵,在西城和北城來回巡查、督戰。

李如松發現戰鬥最激烈的地方有兩處,一是牡丹峰。

這裡地勢險要,日軍不斷向下發射鐵炮,吳惟忠率領戚家軍用鳥銃一路向上射擊,隱蔽前進。由於日軍的火力太猛,加上地理優勢,兩次進攻,剛衝到一半的時候,就被打了回來。幸好,戚家軍作戰經驗豐富,傷亡不大。

牡丹峰是日軍防守的重點,卻不是明軍進攻的重點。

雖然吳惟忠知道自己不是主角,是配角,但配角也要演出好戲,不能給戚家軍丟臉,自己這裡進攻得越凶,敵軍就越覺得是主攻方向,就能給真正的主攻減輕壓力。

在吳惟忠的指揮下,第三次衝鋒展開了。

這一次,吳惟忠衝到最前面,還高高地揮舞著指揮刀。

那一刻,他似乎並不知道後來美國大兵有一條軍規——不要太顯眼,因為那樣會引來攻擊!

果不其然,一個狡猾的日軍看見了他,心想這一定是明軍的大官,於是舉槍、瞄準、射擊,一套動作做完,一顆鉛彈擊中了吳惟忠的胸部,頓時,鮮血流淌。

吳惟忠感覺一陣劇痛,還好,鉛彈超出了有效殺傷距離,是皮外傷,輕傷不下火線,他繼續揮舞軍刀,指揮攻擊。

李如松看見帶傷堅持戰鬥的吳惟忠,不禁心生敬意:「好樣的,吳惟忠,這裡我放心了!」

另一處戰鬥激烈的地方是七星門。

由於日軍的鐵炮著實厲害,明軍傷亡慘重,一些士兵膽怯了,開始後退,指揮官張世爵一看情況不妙,如果士兵一退,兵退如山倒,那時候,不僅「張世爵」這個名字不能因軍功獲得爵位,恐怕腦袋也會搬家。他急忙大聲呵斥那些想要逃跑的士兵,但無濟於事。

就在緊急關頭,李如松趕到了,他在心裡大罵張世爵:「傻×,這時候罵是不管用的,得見點血!」

李如松衝上前去,攔住一個後退的士兵,手起刀落,一顆人頭落了地,那情景十分恐怖,血淋淋的頭顱像足球一樣在地上來回滾動,沒腦袋的屍體血流如注,噴向天空。

後退的士兵們驚呆了。

李如松威嚴地吼道:「後退者,格殺勿論!」

明軍士兵停住後退的腳步,望著李如松就像望著一尊凶神。

李如松身經百戰,知道砍掉那個後退士兵的頭顱,可以用行為藝術告訴士兵,後退就要人頭落地。可是,向前,也有可能死得很慘呀!

怎麼辦?

李如松不愧為當朝第一名將,他用一句話給士兵指明了一條生路,他高喊道:「殺盡倭奴,只在今日!」

這意思是要想活命,後退是死,唯有殺盡前面的日軍,大家才能生。

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有可能活下來。

不用多解釋,在生死關頭,大家都是聰明人,士兵們瞬間便明白了生路只有一條,那就是不怕死!

於是,成千上萬的士兵轉過身去,向七星門發起了更猛烈的攻擊。

當西城和北城激戰正酣的時候,南城卻平安無事。

南城地勢平坦,視野寬闊,有什麼動靜一目瞭然,不利於隱蔽和突襲。

五千名朝奸守軍望著一點動靜都沒有的曠野,心想自己只是個打醬油的,什麼槍炮呀、弓箭呀、流血呀,都與自己無關。

不過,漸漸地,遠處出現一桿大旗,迎風招展。大旗慢慢靠近,停住。他們看清楚了大旗下面站著一個老頭,像是明朝的一位文官,大旗上四個朝鮮大字清晰可見——投降免死!

一些朝奸士兵覺得好笑,等了半天,來了個勸降的傻帽兒。

可是,有經驗的老兵沒有笑,他們知道明軍的進攻馬上就要開始了。

不一會兒,曠野上出現了很多明朝士兵,朝奸部隊開始緊張起來,積極準備弓箭、石頭和滾燙的油……但是,當這些士兵慢慢靠近時,他們發現不是明朝士兵,是國王李昖的部隊,這些士兵無精打采,懶洋洋的,就像是在旅遊觀光,或者跟李昖一樣,喜歡邊散步邊看太陽。

城頭上的朝奸士兵,不管是新兵,還是老兵,這回都笑了。

原來是李昖的部隊呀,他們怎麼能打仗呢?

說我們慫,他們比我們更慫,對付他們,輕飄!

李昖的部隊慢吞吞地來到城牆下,搭起雲梯,開始攻城。誰知轉眼間這些士兵就像錄像按了快進鍵一樣,突然個個都變得身手敏捷,動作迅猛,飛快地攀登上了城樓。朝奸士兵看見他們外衣內穿著明軍的衣服,恍然大悟:「大事不好!這不是李昖的部隊,是明軍!」

原來昨天晚上,李如松叫祖承訓和駱尚志去辦的重要的事情,就是向朝鮮同志借幾千件衣服,喬裝打扮成他們的模樣。

這些朝奸部隊哪裡知道後來的美國大兵還有一條軍規——那支你不加注意的敵軍部隊其實是攻擊的主力!

這時明軍不需要偽裝了,紛紛脫下朝鮮軍服,露出了明軍的戰袍。

率先登上城樓的是駱尚志率領的南軍。

駱尚志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崇尚鬥志,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何況他還是光榮的戚家軍。駱尚志一馬當先,在他的鼓舞下,南軍士兵浴血奮戰,用鳥銃、長槍、大刀,攻擊驚慌失措的敵人。

英勇的北方騎兵也不示弱,他們在祖承訓的帶領下,奮勇殺敵。祖承訓殺得尤其兇猛,因為他心中憋著一股氣:「狗日的朝奸,你們上次用弓箭射殺了我多少兄弟,今天老子要替他們報仇雪恨!」

看到明軍如此英勇,朝奸部隊想起了那面迎風招展的大旗,想起了大旗上面那四個大字——投降免死!

投降,對於他們來說已經習慣了,一會兒投過去,一會兒投過來,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算個事情,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就像一些人有了第一次出軌,就會經常出軌一樣。

朝奸部隊很快就投了降!

南城被攻下。

含毯門,就像一張地毯被明朝軍隊踩在腳下。

小西行長得知含毯門失守,火速派日軍增援。

日軍在一百米外用鐵炮輪番射擊,阻擋明軍的進攻,即使有少數明軍衝上來,他們也會與之展開肉搏。

日軍與朝奸部隊不同,他們一根筋,寧肯戰死,絕不投降,因為日本已經打了一百多年仗,他們早就不把生命當作一回事。

明軍的進攻被遏制住了。

再看西城。

小西門的日軍十分頑強,鐵炮在這種距離,盡顯威力,小西門久攻不克。主將楊元帶頭攻城,結果頭部受傷;副將丁景祿,就更慘了。

一般來說,人一生會追求四樣東西:福、祿、壽、喜。不過,最完美的是這四樣東西不偏不倚,均衡發展,不能這個多,那個少。「丁景祿」這個名字只追求了「祿」。「祿」是俸祿,借指官位,無功不受祿,但如果缺少了「壽」,怎麼消受「福」和「祿」呢?

最後副將丁景祿壯烈陣亡。

大西門的情況與小西門差不多,日軍用鐵炮瘋狂射擊,李如柏的頭部挨了一槍,幸好,在有效射程外,加之李如柏的頭盔質量很好,有驚無險!

七星門的戰鬥尤其激烈,不,應該說是慘烈!

李如松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二百名親兵在西城三座城門之間來回巡查、督戰、指揮,一看就是一個大官的模樣,他似乎也忘記了美國大兵總結的那條軍規——不要太顯眼,因為那樣會引來攻擊!

日軍早就看出李如松是明軍一個特大號的官,一直在尋找機會,機會終於來了。當李如松騎馬又來到七星門的時候,一排日本兵用鐵炮瞄準、射擊,一排鉛彈打過去,李如松被掀翻在地。明軍和日軍都看到了這一幕。

時間似乎靜止了,戰鬥似乎停止了。

明軍傻眼了,主帥都戰死了,這仗還怎麼打?

日軍心想,打死了他們特大號的官,勝利在望。

正當明軍緊張不安,日軍準備歡呼的時候,李如松從地上站了起來,連身上的土都沒撣,對身邊的親兵說道:「換一匹馬來,繼續戰鬥!」

這回輪到日軍傻眼了,這個人莫非是神,一排鉛彈都打不死?他們氣得直咬牙,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

明軍歡呼雀躍,他們為主帥的神勇所鼓舞。

不過,這一摔還有一個更大的作用,就是把李如松摔醒了。

李如松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但豐富的經驗也有一個壞處,那就是讓他形成了固定的思維模式,以為攻城就是靠勇猛,不怕犧牲,大將軍炮就是防守,只能用在固定的地方。這一摔讓他猛然醒悟:「媽了個巴子,袁了凡不是把大將軍炮拉來了嘛,為什麼不使?」

他大喊一聲:「來人呀,把大將軍炮拉來!」

不一會兒,幾匹馬拉來了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炮,南方炮手動作熟練地壓低炮口,對準七星門,裝上了七斤重的實心彈。大將軍炮的有效射程是五里,現在把它運到近在咫尺的七星門前,其威力可想而知。

南方炮手提高聲音的分貝:「預備,點火,開炮!」

隨著一聲巨響,久攻不下的七星門被轟開了。

被壓制了很久的明朝大軍舉起明晃晃的戰刀,像巨大的沙塵暴一樣席捲過去,七星門被攻陷了。

這一情景不由得令人想起李雲龍在攻打縣城時,所用的那門意大利炮。

用大炮轟開城門,李雲龍是高手,李如松卻是開山鼻祖。

南城的含毯門被攻陷,日軍還能頑強抵抗,西城的七星門被攻陷,日軍的戰線徹底崩潰了,很快小西門和大西門也被攻克。

按理說,兵敗如山倒,這時的日軍應該繳械投降,或者逃跑。但鬼子就是鬼子,相當頑強。小西行長是這些鬼子的頭兒,是茅坑裡最硬最硬的那塊石頭。他沉著應對,組織日軍有序後退,並佔據有利地形,繼續負隅頑抗。

看到這種狀況,我想到蟑螂,人越是用開水在廚房裡燙那些討厭的蟑螂,蟑螂就越是鑽進縫隙中不出來。

負隅頑抗的日軍鑽進了平壤城的幾個高地——練光亭、風月樓,以及北城牡丹峰上的牡丹台。

風月樓,有點像一個風月場所,可是這時的日軍沒有工夫逍遙了。

因為李如松馬上要用滅蟑螂的藥讓他們死光光了。

李如松看見日軍鑽進了高地,對士兵們說:「兄弟們,打了半天,辛苦了,不用打了,你們去找一些木柴來!」

士兵們一聽樂了,難道總司令要請我們吃韓國燒烤不成,還是在戰場上?太有創意,太刺激了!

明軍紛紛找來木柴,堆得跟山一樣高。

李如松命令:「用木柴把牡丹台團團圍住,點火,燒!」原來不是烤魚、烤蝦、烤肉,是烤鬼子。

頃刻之間,濃煙滾滾,火光沖天。躲進縫隙裡的鬼子本以為可以憑借地形居高臨下,等明軍進攻時,用鐵炮攻擊他們,以待援軍,哪裡知道李如松改變了遊戲規則,不跟你玩硬拚,改燒烤了。

李如松還命令五千士兵,攜帶大量佛郎機炮、鳥銃和弓箭,圍在外面,先用炮轟,轟出鬼子來,就用鳥銃和弓箭射擊,打得鬼子鬼哭狼嚎,慘叫聲不絕於耳。

第二天早上,袁了凡來到牡丹台,看見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高地上佈滿了日軍密密麻麻的屍體,有的是被熏死的,有的是被燒死的,有的是被佛郎機炮轟死的,有的是被鳥銃和弓箭射死的,一股焦臭的屍體味瀰漫全城。朝鮮觀察員用八個字進行了描述:「焦臭沖天,穢聞十里!」

望著這些屍體,袁了凡沒有同情,只感到噁心,就像看見被開水燙死的大片大片蟑螂。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望日本人引以為戒,不要再侵略別國了!」

後來日本的好戰分子果然引以為戒,不過,不是不侵略別國,而是變得更狡猾了。他們在強國面前手捧菊花,謙卑而溫柔:「沙揚娜拉!」

但在弱小民族面前,卻凶神惡煞舉起屠刀,殺人不眨眼。

對付他們,一定不能心慈手軟!

日軍看見眼前的那一幕徹底膽寒了,明軍太厲害了。

誰說日本人不怕死,不膽小,那是因為你沒把他們打痛、打服!

在平壤之戰中,李如松、袁了凡、楊元、李如柏、張世爵、吳惟忠、祖承訓、駱尚志等將領和士兵,就把日軍徹底打痛打服了,打得他們聞風喪膽。

這時,小西行長身邊還聚集著幾千人,他們驚恐地望著自己的司令官。

怎麼辦?

逃!

往哪裡逃?

東門!

日軍悄悄地逃跑,打槍的不要,好不容易逃出城,來到大同江邊,膽戰心驚地踩著冰面開始過江,誰知明軍的火炮又響了。

炮彈沒有瞄準敵人,而是瞄準他們腳踩的冰面。

冰面裂開了,無數日軍掉進刺骨的江水中,活活被淹死。

昨天是被高溫燒死,今天是被低溫凍死。

很多逃得快的士兵渡過江來,驚魂未定,又發現查大受率領的三千騎兵早就等候在岸邊了。一陣掩殺,日軍又丟下了數百具屍體,倉皇逃竄。

至此,平壤戰役結束,明軍大獲全勝。

此役殲滅日軍一萬五千人,明軍陣亡七百九十六人,還包括被李如松砍掉頭顱的那位。

那位仁兄真是點背,那麼多後退的人,獨獨他倒了霉。

沒辦法,誰讓他後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