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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袁了凡的抗日援朝

當時的兵部相當於今天的國防部,職方司全稱「職方清吏司」,類似於今天的參謀總部。職責是根據情報分析敵情,對軍事態勢做出判斷,制定軍事計劃等。

職方司設主事兩名,具體工作是提供軍事地圖和行軍路線。

主事級別不高,但統籌全局,不僅勞神辛苦,還要承擔很大的責任,常常背黑鍋。比如前方將領作戰不力,就會把責任推給他,說他提供的軍事地圖不準確,或者制定的行軍路線有問題。所以,主事級別不高風險高。

一般來說,高風險意味著高回報,但對於想撈錢的人來說,職方司主事是一個例外,風險很高卻沒有多少回報。你想呀,一天到晚紙上談兵,說這裡埋伏一個軍,那裡調幾萬石糧食,結果自己手中卻沒有一兵一卒、一粒糧食,如何雁過拔毛?所以,主事是清水,沒油水。

但是對於心懷大志的人來說,這個職務是掌握軍事全局的制高點,是培養傑出將領的搖籃。

知道後來的袁崇煥嗎?他最早的職務與袁了凡一樣,也是職方司主事。

職方司主事最主要的事是琢磨地圖。

那時的地圖,相當於今天的衛星導航系統,誰的導航系統先進,在戰爭中就容易取勝。可以這樣說,在明朝時誰的地圖先進,誰就能掌控戰局。西班牙和葡萄牙艦隊就是憑借自己先進的地圖,稱霸世界。與這些海上強國相比,明朝的地圖是有差距的。這種差距表現為當麥哲倫環球航行100年後,整個明朝還沒有一幅世界地圖。直到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來到中國後,明朝才有了第一幅完整的世界地圖——《坤輿萬國全圖》。

為什麼鄭和七下西洋繪製的地圖沒人感興趣,以至於失傳?

為什麼葡萄牙人已經來到身邊我們卻不去瞭解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以及正在發生的變化?

……

雖然這些問題沒有具體的答案,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明朝最大的問題並不是出在外面的世界地圖上,而是出在內在的心靈地圖上。

所謂心靈地圖,就是人的三觀,即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

世界觀是人對世界最基本的看法,比如地球是圓的還是扁的,到底是地球圍著太陽轉,還是太陽圍著地球轉等。

世界觀在明朝另外有一個名字,叫「天理」。天理錯了,後面的一切都錯了。

與世界觀相連的是價值觀,即人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比如人究竟應該為什麼而奮鬥,什麼是最有價值的事情。明朝最流行的價值觀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緊接著價值觀的是人生觀,即人應該怎麼生活。究竟應該活給別人看呢,還是活出真實的自己?應該去追逐屬於自己的夢想呢,還是替別人圓夢?在明朝最權威的人生觀是「存天理,滅人欲」。

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就像一幅儲存於心的地圖,每時每刻都在指引著我們的思想、情感、判斷、決策和行為。

人有什麼樣的三觀,就有什麼樣的心靈地圖,走什麼樣的道路。

這時西方經過文藝復興,思想獲得了極大的解放;經過宗教改革,中世紀黑暗的宗教勢力漸漸被關進籠子裡;經過思想啟蒙,新的心靈地圖開始形成。

在這幅新的心靈地圖的指引下,他們開始探索世界,繪製出完整的世界地圖;開始探索人性,追求自我價值,激發出旺盛的生命力和創造力;開始發展科學技術,製造出大量的堅船利炮。

先進的心靈地圖,需要實事求是,根據社會的發展和進步,不斷升級,不斷解放思想,最大程度釋放生命的激情和潛能。

落後的心靈地圖,則是死守陳舊的觀念,壓制生命的激情和潛能,按照祖宗的規矩亦步亦趨,不管外面的世界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都視而不見,始終按照自己心中那幅殘缺的地圖採取行動。

落後的心靈地圖最突出的表現是自閉,死守腐朽的倫理道德,用四書五經解釋宇宙,能解釋通的,就接受,解釋不通的,則視之為怪力亂神,嗤之以鼻。

在這種落後的心靈地圖的指引下,人們不願意接受新生事物,最後的結果便成了槍打出頭鳥,淘汰精英,誰牛×,誰就被卡嚓。

張居正要改革,這是新生事物,與過去的三觀不符,怎麼辦?扼殺!

張居正死後,他的改革很快被廢止,廢止改革的不是某一個人,或某幾個人,是整個朝野上下根深蒂固的落後的心靈地圖。

不可思議的是,張居正本人也是這幅落後心靈地圖的捍衛者。

當李贄宣揚「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何心隱提倡個性解放時,他便用這幅落後的心靈地圖殺死了他們。

為什麼大明帝國從皇帝到黎民百姓,既是落後心靈地圖的受害者,又是它的捍衛者呢?

因為落後的心靈地圖能夠維持穩定——維持家庭的穩定、地方的穩定和朝廷的穩定。

但令人遺憾的是,落後的心靈地圖所維持的穩定,就像用敵敵畏滅蟲一樣,消滅了不穩定的因素,也扼殺了人的生命力和創造力,讓本該生機勃勃的春天變得死寂。

當然,生命力如同奔騰的河水,能滋潤萬物,也能毀壞萬物。運用好生命力就如同治水。

治水最好的辦法不是堵,而是疏;不是壓制,而是引導;不是統治,而是管理。具體來說,就是通過一些河道和溝渠,既能讓水奔騰不息,養育萬物,又不讓其氾濫成災,危害百姓。

這些河道和溝渠是什麼呢?就是法律和制度。

但是,明朝採取的方法不是疏導,而是狂堵;不是管理,而是統治。

統治是什麼?是亂打,亂罵,亂殺;是壓制和摧毀。

與統治相配套的心靈地圖是什麼?是讓你相信打是親罵是愛,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是扼殺你的青春,送你一座貞節牌坊;是存天理,滅人欲。

這樣一來,雖然落後的心靈地圖維持了穩定,卻壓抑了人性,淘汰了精英,失去了創新,讓整個社會死氣沉沉。

尤其令人費解的是,為了維持穩定,大明帝國不惜採取禁海政策,閉關鎖國長達幾百年。根本不像曾經的漢唐自信地打開國門,建立起絲綢之路,讓中國瞭解世界,讓世界瞭解中國。

所以,漢唐的穩定不是死氣沉沉,是繁榮昌盛。

漢唐是開放的,開放意味著不拘束,生命力可以盡情釋放。

在漢代,愛吹牛的司馬相如勾引寡婦卓文君,與她私奔,還跑到漢武帝那裡大嘴吹牛,最後居然當了大官,成就一段佳話。

反觀明朝,李贄,一個老頭,僅僅進了一次寡婦的房間,什麼都沒幹,卻成了不可饒恕的罪狀。

如果把司馬相如擱在明朝,他肯定會被廷杖致死,而卓文君呢,肯定會被唾沫星淹死。

在唐朝,人們更是無拘無束,大膽而開放,可以隨便吃,想怎麼胖就怎麼胖;可以隨便穿,大尺度地暴露身材(今天的人們也做不到)。

隨著身材的暴露,人們的創造力也一覽無餘地呈現了出來。

很難想像一個足不出戶、這也不敢做、那也害怕做的人能夠創新。

創新需要開放和膽量。

一個國家就像一個人,壓抑會讓人自卑,自卑會讓人自閉,自閉會讓人猥瑣地蜷曲著身子,用驚恐的目光看著陌生的世界,畫地為牢。

可以這樣說,在明朝,紫禁城就像是一座豪華監獄囚禁了朱翊鈞;而禁海政策則把整個中國變成一座巨大的監獄,囚禁了全體國民,淘汰了無數精英,扼殺了中華民族旺盛的創造力和創新力。

戚繼光有創造力,創造了世界第一支步兵、炮兵、騎兵混成旅,屢戰屢勝。但是這樣的精英最終是要被淘汰的。淘汰他很容易,只需要官僚集團用落後的心靈地圖一比照,就會發現戚繼光是一個在道德上有嚴重瑕疵的人,比如他經常賄賂張居正,送給他很多美女,很多銀子,至於他的功績則不值一提,因為在落後的心靈地圖中,節操是大事,其他是小事。

就這樣,戚繼光被罷免,最後窮困潦倒而死。

他的軍隊,他的下屬,他治理軍隊的創造性思維也就灰飛煙滅了。

袁崇煥也是一位有創造性思維的人,他力排眾議,運用從國外引進的紅夷大炮,在寧遠之戰中大敗努爾哈赤,並使之命喪黃泉。但是,這樣的精英在落後的心靈地圖中,也是要被淘汰的。

袁崇煥的命運比戚繼光還慘,被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其實,在落後的心靈地圖面前,很少有人能夠得到善終,尤其是那些有創造力的精英。

不修正心靈地圖的錯誤,戚繼光和李贄的悲劇就會一直上演,永遠不會謝幕。

……

1592年,袁了凡升任兵部職方司主事,開始管理全軍的軍事地圖。由於他過去把兵書當成武俠小說狂讀,所以,對這個工作很感興趣。

可以相信,憑借袁了凡的能力,他完全能夠輕而易舉修正軍事地圖上存在的錯誤,但是,他能修正人們心靈地圖上那些根深蒂固的錯誤嗎?

這時大明帝國懷揣著落後的心靈地圖,從表面上看風平浪靜,但是,危險正在悄悄逼近。

早在四年前,即1586年,也就是袁了凡考上進士、朱翊鈞開始自閉的那年,遠在菲律賓,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醞釀。

當時西班牙征服了菲律賓,葡萄牙在印度建立起殖民據點,控制馬六甲,接著,他們一齊將目光鎖定在幅員遼闊的大明帝國。

1586年4月,幾乎在袁了凡參加春闈的同時,西班牙駐菲律賓總督召集政府要員、教會人士、高級軍官以及社會名流等五十一人在馬尼拉召開了一次秘密會議,制定了一個進攻中國的計劃。

什麼?

等一等,進攻中國?

有沒有搞錯!

我也懷疑這是西班牙人在愚人節這天開的一個玩笑。

仔細研究半天。

不是,是一份認認真真進攻中國的計劃書。

該計劃十分詳細,大致內容如下——

一、作戰目的:征服中國,成為全球帝國,萬王之王。

二、作戰方針:以菲律賓為戰略基地,以西班牙無敵艦隊控制日本、中國台灣、琉球以及周邊各島嶼為登陸跳板。

三、兵力組成:最高指揮官為西班牙陸軍上將;陸軍指揮官為菲律賓總督;海軍指揮官為西加斯的加海指揮官。

西班牙陸軍一萬至一萬二千人(包括意大利和盟國士兵)。

日本兵五千至六千人。

菲律賓人若干。

西班牙和葡萄牙籍囚犯,及其他歐洲探險流亡人員四船。

奴隸五百人。

……

共計兩萬五千人。

大型戰艦十至十二艘,運輸船若干。

四、武器:除西班牙軍隊攜帶的武器裝備外,還帶有五百個頭盔,大量的火銃和大炮(適合各種彈藥)。

五、彈藥補給:在菲律賓建立軍工廠;向中國商人購買硝石和黃銅,就地取材,製造攻擊登陸時所需的火藥。

六、食物補給:在菲律賓囤積大米、肉類、魚類和葡萄酒,支撐海陸軍完成登陸行動。

七、被服補給:採購中美洲的呢絨為士兵製成大衣,為傷病員製成軍毯。

八、宣傳:對內,以戰士封爵制度鼓勵西班牙人參加征服戰爭;對外,以傳教士為嚮導,向中國人宣傳天主教教義及和平思想,使他們瞭解征服行動是解救中國人民於殘酷統治,使中國不戰而降。同時,採購大批玻璃器皿、念珠、織繡、地球儀、葡萄酒(沒準兒是拉菲,當時還沒有LV包)等奢侈品,賄賂中國各級官員,緩衝他們的敵意。

九、作戰部署:總司令部設在菲律賓。陸軍由海軍協助,以輕型快艇迅速登陸。西班牙軍自沿海某地登陸;葡萄牙將軍率領一軍從澳門向北攻擊前進;日本兵分編於各攻擊部隊。

西班牙軍隊以短銃為主要武器,在炮兵和海軍艦隊的掩護和支援下深入。

葡萄牙軍第一目標是廣州。

征服部隊應密切配合宣傳人員宣揚西班牙國王之威德,盡量避免犧牲,以解救中國人民於桎梏。

征服中國後,西班牙官兵可以得到陞遷,西班牙人可以定居中國,並自由與中國婦女通婚。

在中國建立大量學校,灌輸西班牙文化。

設立五十八個大主教、主教和一個總主教,傳播天主教,並引入西班牙人的生活方式,比如搞西班牙鬥牛、舉辦巴西狂歡節什麼的。

建立一套新的賦稅制度。

建立一系列爵位,如公爵、伯爵和侯爵,委任四到六名總督,如同十五省的巡撫。

侵佔中國後,保留中國政府,促使它繼續繁榮和富裕。

……

總之,這個計劃書面面俱到,重點突出,還強調征服戰爭不能使中國的人口減少,人口減少意味著財富的消失。

菲律賓總督將這個詳細的計劃書報告給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腓力二世居然批准了,一點沒像是在開玩笑。

那麼,後來,這個計劃怎麼樣呢?有沒有執行?

在這裡,大膽想像一下,如果該計劃得以執行,世界將會怎樣?

無非幾種可能,第一種,西方聯軍被明朝軍隊打得丟盔卸甲,登陸沒成功,全軍覆沒,明軍繳獲大量先進武器裝備,繼續禁海,閉關鎖國,依然按照落後的心靈地圖夜郎自大,我行我素。

這種可能性不大,當年小股倭寇都很令人頭疼,一小股五十多人的倭寇居然能夠長驅直入,逼近南京,打死打傷軍民四千多人。

抗日戰爭時期,國軍與日寇戰力之比是1:4,即四個中國軍人才能對抗一個日本兵。如果以那次情況來推算,明軍與倭寇戰鬥力之比很懸殊。

也許,你會說,不可能!

明朝時日本沒那麼強大。

是的,日本沒有那麼強大,但是倭寇中夾雜著葡萄牙人。準確地說,是葡萄牙人在後面指揮,倭寇充當炮灰。

那時日本浪人對葡萄牙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能跪在地上叫爹。

為什麼日本人一看見葡萄牙人就跪拜呢?因為日本人有一個習慣:欺軟怕硬。

當時葡萄牙人很硬,其實硬的也不是人,是他們手中的傢伙——火繩槍,以及他們先進的地圖——世界地圖和心靈地圖。

早在1543年(嘉靖二十二年)8月25日,倭寇大頭目王直就帶領三名葡萄牙人在日本九州南部的種子島靠岸。

當成群結隊的日本浪人興奮地跑來圍觀這三名高鼻子西方人時,葡萄牙人舉起手中的火繩槍,趁機搞了一次表演。他們先將火藥和鉛彈裝入槍中,然後點燃火繩,隨著一聲巨響,伴隨一道火光,百米外的一隻雞當場被射殺,血流一地。

看到這裡,日本人驚呆了,撲通一下全體跪下,向葡萄牙人哀求,不是求饒,是求賣給他們一些火繩槍。

葡萄牙人很大方,不僅賣給他們一些火繩槍,還教會一些日本人如何製造火繩槍。最後讓他們當炮灰,拿著火繩槍,到中國沿海橫行霸道,深入腹地,如入無人之境。

有了火繩槍的徒弟(日本人)都這麼厲害,作為師傅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人當然就更厲害了。

所以,如果西班牙進攻中國的計劃被執行,明朝軍隊要想迅速消滅西方聯軍恐怕是不可能的。

實際上,西班牙人之所以那麼狂妄,正是因為倭寇已經投石問路。

第二種可能像八國聯軍一樣,三萬人殺進北京,滅了義和團,擊潰京津冀附近的清軍,趕走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逼迫清政府簽訂《辛丑條約》,從此,中國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國家。

不過,這種可能性更不大,大明帝國雖然開始走下坡路,但與世界最先進國家的差距還不像清朝那麼大。坦率地說,這時西方先進並不是先進在物質和武器上,而是先進在觀念上,即心靈地圖上。只不過後來,憑借先進的心靈地圖,西方人才越來越強大,而懷揣落後的心靈地圖,明朝和清朝才日益沒落。

尤其是到了清朝,落後的遊牧民族延續落後的心靈地圖,基本上原地踏步,不管是在政治、經濟、文化,還是科學技術方面都沒有任何創新和發展。

反觀西方,隨著工業革命的興起,英國、法國、德國和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迅速崛起,中國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面。在被稱之為乾隆盛世的時候,英國馬戛爾尼使團訪華,借口為乾隆皇帝祝壽,實際懷著兩個目的:一是希望通商,二是偵察。

馬戛爾尼乘坐的「獅子號」軍艦裝有64門大炮,到大沽港後,改乘清朝提供的小船沿白河進京。

在馬戛爾尼呈送的禮物中,有英國最先進的110門炮艦模型、新式火炮、前膛槍、望遠鏡、地球儀等。英國人本以為這些東西可能會引起中國官員的興趣,結果令英國人大失所望,大清朝的大臣絕大多數都是文人出身,對此不感興趣。

落後的心靈地圖往往就是這樣,對自己不熟悉的事情輕視,對自己不懂的東西鄙視,對超過自己的人視而不見。

看著那個先進的艦船模型,乾隆皇帝用輕蔑的語氣對群臣們說,不要玩物喪志。

看著那些新式武器,官僚集團嗤之以鼻,這些都是奇技淫巧,我們要一如既往,用倫理道德來武裝自己。

他們把馬戛爾尼送來的大炮等禮物,放進圓明園的廁所裡,直到若干年後,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時,才在這間廁所裡發現它們。

在乾隆皇帝和官僚集團的心目中,英國馬戛爾尼使團也只不過是為我大清皇帝祝壽的眾多外來使團中的一個。

但是,僅僅過了四十多年,英國人又來了。

這次不是祝壽,是開著軍艦,拉著大炮來了。

他們用奇技淫巧的堅船利炮,轟開了大清帝國封閉的大門,大肆傾銷鴉片。

用倫理道德武裝起來的大清軍隊不堪一擊,後來的義和團又用迷信武裝自己,鼓吹刀槍不入,但在馬克沁機槍每分鐘600發子彈的掃射下,這些愚蠢的愛國者們一片片倒下,用鮮血和生命告訴後人:落後就要挨打,打死了,淪為殖民地;打得半死,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

當然,這時的明朝還不至於如此,有證據表明,當時明軍的戰鬥力並不是很低。早在1521年(正德十六年),中國軍隊就與葡萄牙軍隊幹過一仗,最後的結果是明軍勝利。

這次小規模戰爭被稱為廣東屯門海戰。

這次海戰發生的時間很奇怪,正德十六年八月,這時正德皇帝已經死了,嘉靖皇帝剛剛繼位。

為什麼嘉靖一繼位就發生了這場海戰呢?

原來1509年葡萄牙船隊第一次抵達中國沿海,停靠在珠江口岸,要求上岸進行貿易,遭到當地政府拒絕後,隨即佔領了珠江對面的屯門島,並在島上修築工事,刻石碑宣示「主權」。

1518年葡萄牙船隊又停靠在廣東懷遠,穿上穆斯林的白布長袍,冒充已被滅掉的馬來王國使臣,企圖騙取明朝的貿易許可證。

畢竟高鼻子藍眼睛的歐洲人不太容易化裝成亞洲人。冒充的把戲被揭穿後,葡萄牙人很機靈,隨即承認自己是「佛郎機國」使臣,要進京面聖,並掏出大把大把的金銀,賄賂廣東地方官以及鎮守太監。葡萄牙船隊於是被允許在廣東沿海停靠,船隊首領佩雷斯也被允許入京,覲見正德皇帝。

佩雷斯入京「面聖」,送給正德皇帝一桿火槍,一個火人。

火槍,就是火繩槍,明朝人叫鳥銃;火人,名叫火者亞三,留在了正德皇帝身邊。

正德皇帝對這兩件禮物非常喜歡,所以,當廣東官員請求驅趕葡萄牙人時,別人是愛屋及烏,正德皇帝是愛人及人,不同意。

但正德皇帝一死,情況就不同了。

火者亞三被當成間諜處死,佩雷斯在福建被抓,押送北京後流放西北,下落不明。

不久,嘉靖皇帝即位,登基後第三天,就收到了「滿刺加國」王子的訴狀,細陳遭葡萄牙滅國的經過,請求明朝助他復國。嘉靖皇帝對「復國」毫無興趣,但對葡萄牙人在廣東賴著不走很是不爽,令廣東地方官員驅逐葡萄牙人。

葡萄牙船隊得到消息後,將艦隊集結在屯門島,企圖負隅頑抗。

1521年,東西方第一次海上較量就這樣展開了。

屯門海戰,葡萄牙人讓中國人見識了什麼叫高科技。他們的火繩槍著實厲害,比弓箭威猛得多,弓箭的有效殺傷距離只有六十到七十米,而火繩槍的有效殺傷距離是一百米。戚繼光在訓練「戚家軍」時規定:「敵人進入百步之內發火器,進入六十步內發弓箭,敵人再進,便用『鴛鴦陣』。」

千萬不要相信電影電視劇中的一些鏡頭,比如《番號》中的八路軍扔出一顆手榴彈,就炸落一架日本飛機,《紅高粱》中的周迅用高粱酒燒日軍,比炸藥還威猛。

科學就是科學,不是文學,文學可以想像,科學要符合實際。

什麼是實際?

實際就是明軍士兵拿著弓箭在一百米外拉弓猛射,箭頭卻在前方七十米處紛紛墜落,力氣大一點的士兵射得遠一些,箭頭在八十米處無力飄落,極少數飛到敵軍士兵腳下的冷箭也成強弩之末,沒有了殺傷力,葡萄牙人毫髮無損。

反觀對方,用火繩槍不緊不慢地裝彈、填藥、點火,「砰」的一聲,伴隨火光,一名英勇的明軍士兵倒下了。

他能打死你,你打不死他。

這就是火繩槍與弓箭的區別。

尤其是葡軍的佛郎機火炮,如驚雷炸響,火光沖天,有效殺傷距離是五到六里,炮彈落在哪裡,哪裡就一片糜爛,轟得明軍死傷無數。

第一個回合,明軍敗。

明軍的總指揮是廣東海道副使汪鋐。

這個名字很威風。

鋐,左邊是一個金,說明一生一定與金屬和兵器有關,而右邊的「宏」是宏大的意思,意味著他做的事情就像鐘聲一樣能傳播很遠。

第一次領教到西方武器的厲害之後,汪鋐並沒有氣餒。他心裡想,你的奇技淫巧厲害,我也要讓你們嘗一嘗我中華文化的威力。

第二個回合一上來,汪鋐就用上了三國時期火燒赤壁的策略,把填滿油料和稻草的船點燃,借來東風快速衝向葡萄牙艦船。葡萄牙艦船巨大,行動緩慢,無法躲避,最後燃燒起來,葡軍大亂。

望著尖叫的葡軍士兵,汪鋐覺得還不過癮,又用上水泊梁山的招數,派一批水性好的士兵,跳進水中,潛泳到葡萄牙戰艦的底部,用斧頭砍,用鋸子鋸,最後把巨大的戰艦弄沉。(斧頭幫前傳)

葡萄牙人哪裡見過這架勢,最後丟盔卸甲,幾乎全軍覆沒,剩下幾條命,逃回馬六甲。

很多人看到這個結果,興奮不已,手舞足蹈,那些文官們又開始發表高論,一個蕞爾小國,怎敢與堂堂中華對抗,這不是螳臂當車,自取滅亡嗎?

但汪鋐不這樣,他想這只螳螂怎麼能夠從幾萬公里外的西歐游過來?

佛郎機火炮為什麼這麼厲害?

我們的火炮為什麼總也解決不了一個技術難題——炸膛?

屯門海戰後,汪鋐三次上奏嘉靖皇帝,請求在明軍中推廣使用「佛郎機火炮」。

為說服嘉靖皇帝,他還將繳獲的葡萄牙火炮送入京城當場實驗。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汪鋐的努力下,嘉靖皇帝和官僚集團終於同意「以夷制夷」,於是明軍開始大規模地更換裝備。

武器的更新,帶來了戰術的革新。

後來戚繼光的混成旅就是在此基礎上進行的。

中國人民從來就不缺乏創造力和創新力。如果不遭到壓制,我們的聰明才智不遜於任何一個民族。

就拿這個「佛郎機火炮」來說吧,觀念的問題一解決,技術就根本不是問題。很快,幾經改良研發,明軍就製造出了一系列武器,什麼重型火炮(大樣佛郎機)、輕型火炮(小樣佛郎機)、連發火炮(多雷佛郎機)、騎兵專用火炮(馬上佛郎機)等多種型號,成為明軍中的主戰火炮,在後來抗日援朝戰爭中大放光彩。

而深謀遠慮的汪鋐,後來不僅成為兵部尚書,還兼吏部尚書,身兼兩大尚書,在明朝二百七十年歷史中唯汪鋐一人。

從明軍與葡萄牙軍隊的交手來看,西方聯軍想像八國聯軍一樣欺負我們,無疑是癡人說夢。

不過,明軍大敗葡萄牙軍隊,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16世紀,世界變化得快,一年等於以前的幾十年。很像現在,你剛拿著蘋果4s手機還沒牛幾天,別人就拿著蘋果6在炫耀了。

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變化的,除了變化本身。

16世紀的西方也是這樣,當戚繼光在張居正的巨轎旁讓士兵拿著火繩槍護駕炫耀的時候,葡萄牙人已經扔掉火繩槍,用上了更先進的簧輪槍,後來是燧發槍。(據說簧輪槍是達·芬奇發明的)

這時西方在狂奔,明朝則被封建禮教的裹腳布死死纏住,一跛一顛,步履蹣跚,還自認為很美。

所以,當歷史來到萬歷時期,嘉靖時的優勢已經不復存在了。如果西班牙的計劃被執行,最大的可能是第三種:西方聯軍登陸成功,明朝政府驚恐萬分。

估計戰爭一打響,萬曆皇帝和內閣都認為是倭寇捲土重來,當各地戰報像雪片一樣飛來,他們感到似乎不像是倭寇小規模的燒殺搶掠。

還沒等朝廷回過神來,弄明白敵人究竟是誰,西方聯軍就憑借先進武器,一路攻擊前進,取得了一系列勝利。

西班牙軍以倭寇為嚮導,輕車熟路,深入腹地,明軍節節敗退,血染山河。

葡萄牙軍從澳門北進,一路血戰,最後佔領廣州。

大明帝國朝野震驚,終於弄清楚這是一次大規模的侵略,以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為主,夾著不少日本人、勞改犯、冒險家,目的是要亡我大明。

朝野上下深感大明帝國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擱置下立誰不立誰的太子之爭,假正經的文官們不再空談道德。

明朝士兵的鮮血流得越多,道德潔癖者們越感覺到自己的迂腐和虛偽。

萬曆皇帝怒髮衝冠憑欄望,果斷放棄自閉的打算,重新練兵,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無恥的侵略戰爭,把年輕的朱翊鈞放進狼群中,激發出他旺盛的生命力,也給予他無畏的勇氣。

什麼祖宗的規矩,什麼存天理滅人欲……不砸碎這幅腐朽的心靈地圖,就找不到出路,就會亡國滅種。

這次侵略戰爭就像遭遇百年不遇的狂風暴雨,朱翊鈞重新取了一個名字後,終於騰空而起,搏擊長空,不管等待他的是生是死,是失敗還是勝利,他都毫不畏懼,生命之火開始熊熊燃燒。

與此同時,新科進士們紛紛報名參軍,軍人的地位迅速超過文官,久違了的唐朝「邊塞詩」再一次響起——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當然,袁了凡義無反顧入伍,由於他懂軍事,在軍隊中很快被提拔,萬曆皇帝親自召見,他乘機提出「以夷制夷」的策略。

朱翊鈞問:「如何才能以夷制夷?」

袁了凡答:「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建議皇上成立專門的機構研究西方政治、軍事和文化。」

萬曆皇帝在殘酷的進攻面前,終於痛下決心,取消長達幾百年的禁海令,派人出國考察,逐步讓中國融入世界。

當然,鄒元標也因一時激動參軍,率領一隊明軍偷襲葡萄牙人,結果中了埋伏,逃回來的部下悲哀地感歎: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這是一場艱難的持久戰,也許持續了八年,或者十八年,甚至更長。

這場戰爭把大明帝國打得千瘡百孔,但是,通過這些洞孔,朝廷上下看清了世界最真實的模樣,開始修正落後的心靈地圖。

接著一系列改革措施出台了:對外開放,對內宣揚個性解放,鼓勵創新,鼓勵精英,鼓勵商業,發展資本主義。

他們限制皇權,也給皇帝留下很大的空間。

萬曆皇帝很高興,自己終於可以立朱常洵為太子,死後也能與鄭貴妃葬在一起;官僚集團也很高興,自己不用再裝了,不用再按照四書五經治國,開始制定法律;當然,老百姓更高興,縣官不能再隨便抓人,隨便收稅了,他們的權利充分得到了保障。

總之,大明帝國每個人的生命力和創造力都釋放了出來,民族和國家獲得了新生。

沒過多少年,像鄭和那樣強大的艦隊又開始航行在印度洋、太平洋,還有大西洋。

你們可以來,我們也可以去。

……

但是,這畢竟只是個人的幻想,真實的歷史是西班牙進攻中國的計劃流產了。

為什麼呢?

因為這個計劃還沒開始執行,西班牙的無敵艦隊就被英國艦隊滅了。

英國在這之前一直不如西班牙,但是由於圈地運動和資本主義的發展,英國在政治制度、經濟發展和軍事方面都超過了西班牙,西班牙艦隊的滅亡再一次說明:落後就要挨打!

西班牙進攻中國的計劃流產了,西班牙人不會遺憾,他們被一大堆屁事纏身,自顧不暇。

但是有一個國家卻很失望。

這個國家是誰呢?

日本!

這時日本已經結束了長達兩百多年的戰國紛爭,由豐臣秀吉統一。

豐臣秀吉這個人以前不行,原因是他的名字沒取好。

他最早的名字叫籐吉郎,這個名字只配幹點偷雞摸狗的事情,成不了武士。

後來改名木下籐吉郎,成為一名下級武士,不過,這個名字也沒令他有多大出息,頂多腰上掛只死耗子,冒充打獵的。

再後來改名為羽柴秀吉,「羽」有飛的意思,這個名字取得好,在這個名字的指引下,他變得很瘋狂,一聽打架就興奮,老遠也會飛奔過去,見男人就打,見女人就殺,儼然一個瘋子。

被這個名字罩著,他不僅沒受傷,還榮獲全日本打架冠軍,搶奪了其他土豪的土地、牲口和農具,成為了日本最大的土豪。其他土豪看見他打起架來不要命,有的真心歸降,有的暫時依附(譬如德川家康),就像一團螞蟻聚集在了一起。

羽柴秀吉成為螞蟻頭,身邊聚集的螞蟻越來越多,隊伍不斷擴大,按理應該知足了,但是,這哥們還不滿足,繼續改名,自己江郎才盡,取不出好名字了,那就請人取。

請什麼人呢?

最後他請天皇給取了個名字,叫豐臣秀吉。

1585年,豐臣秀吉在京都接受日本天皇冊封,成為日本最大的官兒「關白」。

關白,就是日本的宰相,這個稱謂來自中國。

白,是說話、陳述、稟告的意思,比如獨白。《漢書》說:「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後奏天子。」意思是,什麼事情都要先稟告宰相霍光,然後再告訴天子。

後來,日本人把這個稱謂拿過去用,也沒有付版權費。

不過,日本的關白比明朝的宰相權力大,明朝的宰相經常被宰,日本的關白權力很大,天皇基本上是個擺設,很像春秋戰國時期的周天子,掛名而已。

就是這個豐臣秀吉,聽說西班牙和葡萄牙取消了進攻中國的計劃後惱羞成怒,狂妄地叫囂:「八嘎牙路,他們不幹,老子自己一個人干!」

怎麼幹?

豐臣秀吉捧著從西班牙人那裡買回來的地球儀,仔細研究,這裡是西班牙、葡萄牙、英國,這裡是大明帝國,這裡是日本。

在大明帝國和日本之間鑲嵌著一個朝鮮。

在日本與朝鮮之間鑲嵌著一個狹窄的朝鮮海峽。

看著看著,豐臣秀吉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喲西!」就這樣決定了,先進攻朝鮮,然後以朝鮮為跳板:一跳,跳進關外;二跳,跳進關內;三跳,跳進紫禁城。

豐臣秀吉向魔鬼發誓:「在我有生之年,誓將唐之領土納入我之版圖。」(由於唐朝給日本留下的印象太深,不管朝代如何更替,他們始終把中國稱為唐)

這個計劃相當完美,不過,純粹瞎掰。

瞎掰的計劃源於瞎眼的人。

這時豐臣秀吉利令智昏,已經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人往往這樣,被身邊的人一吹捧,就飄;一飄,就恍兮惚兮,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豐臣秀吉也是這樣,由於自己特別能戰鬥,被別人吹捧為戰神,於是便忘了自己僅僅是日本的打架冠軍,並不是世界打架冠軍。

在日本他能打人,在別的地方只有挨打的份兒。

雖然從倭寇的口中,他得知明朝已經開始衰敗,大不如前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大明帝國是一顆流星,也不會那麼快就毀滅。

儘管日本湊錢買了很多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先進火銃,自己還能仿造,但與大明帝國相比,還是有差距的,豐臣秀吉想通過佔領朝鮮進而佔領中國,簡直蚍蜉撼樹。

不過,在這個世界上瘋子很多,不切實際的妄想更多。

1592年5月24日,豐臣秀吉終於發瘋了,從釜山登陸,向朝鮮發起瘋狂的進攻,日軍猶如黑壓壓的螞蟻從朝鮮海峽爬上岸來,密密麻麻向朝鮮王城(首爾)撲去。

快六十歲的袁了凡到了兵部,屁股還沒坐熱,就屁顛屁顛忙活起來。

5月26日,兵部接到遼東巡撫的急報:「5月24日,日軍從釜山登陸,進攻朝鮮。陸軍五萬餘人,指揮官小西行長,水軍一萬餘人,指揮官九鬼嘉隆、籐堂高虎(一瞅這倆名字就不正經,比較邪性),水陸並進,已經攻克尚州,現正向王京(首爾)攻擊前進。其他情況待查。」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嘩然。

一些脾氣火爆的人開罵,草泥馬,小日本竟敢欺負朝鮮,朝鮮是大明的親戚,欺負朝鮮,就是欺負咱們大明。

當時,朝鮮與大明帝國的關係不一般。想當年朱棣篡奪侄子皇位後,便再也沒生過兒子,朝鮮關懷備至,進貢美女若干,希望借個火——不,錯了,是借個龍種。

由於風大,火沒借成——不,又錯了,是龍種沒借成。(恐怕是篡位時,下手太狠,殺了太多的生靈,上天給他提個醒,這叫報應)

僅從這件事情就可看出,大明帝國與朝鮮的關係深了去了。

當然,也有人發表高見,朝鮮離中國很遠,中間還隔著鴨綠江,咱們不可以為了別人的事情,費自己的力氣,把敵人擋在門口就行了,不用出門去擋。

還有人乘機附和,對,就是嘛,打架畢竟不是好孩子,何況是幾萬人打群架。

就像所有事情一樣,朝廷很快形成兩派:一派喊打,一派喊不打。

喊不打的是文官,擅長君子動口不動手,人多勢眾,能說會道,佔了上風。

喊打的人雖然不能說,卻觸及事情的本質,看出日本的狼子野心不在朝鮮,在大明。

其實豐臣秀吉在進攻朝鮮前,事先與朝鮮國王有過商量:「兄弟,我要向你借個東西,去進攻大明。」

朝鮮國王李昖驚訝地問道:「借什麼東西?」

豐臣秀吉答:「借道!」

李昖笑了:「開什麼玩笑!」

「李昖」這個名字很有意思,別人的名字都有深意,以表明心跡,我查了一下,「昖」除了「日行」之外,什麼意思都沒有。

所以,「李昖」這個名字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它沒有意思,每天坐在宮廷裡什麼也不幹,看日出日落,混日子。

這個沒有意思的名字,恰恰說明,這個國王是一個沒意思的人。

首先,國王李昖把豐臣秀吉的話當成玩笑,沒有通知明朝,不僅沒意思,還很不夠意思。(也許是看夕陽忘了)

其次,不通知明朝沒關係,自己也應該準備準備吧,比如多派一些崗哨,把年久失修的防禦工事加固一下,再從明朝進口一些先進武器,可是,他什麼事情也不做。

最後,當豐臣秀吉的日軍像螞蟻一樣爬過來時,沒有意思的李昖採取了很有意思的策略:跑!

1592年6月13日,兵部又接到遼東巡撫急報:「已探明,倭軍這次進犯,分為九路,人數共計十五萬八千七百餘人,傾國而來,倭軍第一軍小西行長,第二軍加籐清正,第三軍黑田長政,已經於12日分三路進逼王京(首爾),朝軍望風而逃,王京失陷,朝鮮國王李昖逃亡平壤。餘者待查。」

看到沒有,日寇還沒有打到首爾,這位仁兄一聽見槍聲,就以為是長跑時發令槍響:預備,跑!

他撒丫子跑,不管不顧,那速度,都快趕上世界長跑冠軍,不愧為「日行」,比太陽運轉得還快,一口氣從首爾竟然跑到平壤。

7月5日,袁了凡所在的兵部又接到遼東巡撫的急報:「十萬火急!7月3日,倭軍繼續挺進,抵進平壤。朝軍守將畏敵貪生,打開城門後逃之夭夭,平壤已失陷,朝鮮國王李昖逃往義州。」

義州,在哪裡呢?

袁了凡打開軍用地圖一看,我去,義州不就挨著鴨綠江嗎!站在義州城,沒有霧霾的時候,就能看見大明這邊的丹東。

袁了凡心想,朝軍徹底崩潰了。

然而,此時的朝廷還在爭論,一派喊打,一派喊不打。

兩派爭吵得越厲害,豐臣秀吉的進攻就越順利,而李昖呢,跑得就越快。

這時兵部尚書石星被朝廷兩派吵得兩眼直冒金星,於7月15日氣憤地上奏:「自倭賊入侵之日起,至今僅兩個月,朝鮮全境八道已失七道,僅有全羅道幸保。朝軍守將無能,士兵毫無戰力,一觸即潰,四散而逃,現在倭軍已進抵江(鴨綠江)邊。是否派軍入朝作戰,望盡早定奪。」

眼看豐臣秀吉搭好跳板,馬上就要開始三級跳了。

可是官僚集團中的那些道德潔癖者們還在大放厥詞,說不可能,朝鮮也是東方強國,怎麼這麼不經打,這裡面一定有陰謀,弄不好是朝鮮心懷叵測,勾結倭寇,暗算大明,出兵正好中了他們的圈套。

喊打的人說,這很容易判斷,現在朝鮮國王李昖已經逃到邊境,派一個人去問一問不就結了。

喊不打的人說,沒那麼容易吧,你知道跑到邊境的那個人是真國王,還是假國王呢?

兩派繼續爭論不休,好不容易達成一致意見,派使臣去看一看,可使臣剛派出,對方又說,不行,還得派一個精通讀心術的人去讀那個人的心,看他是不是真李昖。精通讀心術的人剛走,有人又說,還是不行,應該再派一位畫家暗中畫出那個人的相貌特徵,讓見過李昖的人來指認。

幾批人派出去,結論相當一致,沒錯,這位仁兄是真國王。

為什麼這回沒有分歧呢?

主要歸功於李昖本人。

兩個月前,沒意思的李昖採取了有意思的策略:跑!

兩個月之後,沒意思的李昖跑到鴨綠江邊又採取了更有意思的策略:哭!

很多年前,國人評價外國電影:越南電影飛機大炮,朝鮮電影哭哭笑笑。現在韓劇同樣是車禍、癌症、治不好,涕淚交下,看來他們哭的歷史相當悠久。

明朝派出的使臣問李昖:「貴國兵強馬壯,怎麼會如此不堪一擊呢?」

李昖長歎息以掩涕:「安穩日子過了二百多年,哪知有今日啊,萬惡的倭寇實在凶殘,攻我城池,破我山河……」

李昖邊說邊哭,那淒厲的聲音,那真實的淚水,不需要精通讀心術,普通人一眼也能看出來,這是真哭,不是假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不到傷心處,貴為朝鮮國王的李昖如果不是真傷心,怎麼會哭成這樣呢?

喊打的人對喊不打的人說,國王是真的,情報是真的,這回應該出兵了吧?

喊不打的人說,說得輕巧,打?國庫沒剩幾兩銀子如何打?

喊打的人說,替朝鮮打仗,錢糧當然由朝鮮出。

使臣去見李昖。

李昖說:「錢糧當然應該由我們出,我們在首爾有糧食多少,在平壤還有一個大糧庫……」說著說著,若有所悟,長歎一聲:「唉,可惜城池已經淪陷,糧食肯定被倭寇掠奪!」

說完又開始哭。

使臣看著國破家亡的朝鮮國王,半天無語。

突然,國王又若有所悟,對明朝使臣說:「我有個辦法,能解決大明軍隊的糧草!」

使臣興奮萬分:「什麼辦法?」

李昖說:「你們可以帶錢到朝鮮境內去買!」

沒意思的李昖出了這麼個沒意思的主意,這回他不哭了,輪到明朝使臣哭了。

明朝使臣哭笑不得,心想,大哥,您這是什麼主意呀?別說了,說了半天,是讓我們自己掏腰包。

使臣沮喪地回來,把情況如實匯報,喊不打的人更理直氣壯了。

朝鮮形勢危急萬分,明朝大臣依然爭論不休。

到底是打,還是不打呢?

這時一個人大吼一聲,站了出來!

站出來的這個人是誰呢?

就是已經自閉了很久的萬曆皇帝,朱翊鈞。

萬曆皇帝雖然自閉,但似乎嚴格遵守一個原則,小事情不管,像戰爭這樣的大事則堅決要管,正因如此,才有了歷史上著名的「萬曆三大征」。

萬曆皇帝鏗鏘有力地說,吵什麼吵,人家都打到家門口還在吵,還不趕緊出兵救援!

聽到皇帝久違的玉音,官僚集團沉默了,一個人剛要開口問:軍餉如何解決?

萬曆皇帝說,軍餉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用朕的私房錢,從內庫中撥。

官僚集團瞠目結舌,皇帝這麼大方,識大體,還有什麼理由反對呢?再反對自己不就成了道德侏儒了。

萬曆皇帝嘴角翹了翹,帶著一絲輕蔑,平時你們不是總指責朕派太監去收礦稅,把錢用在女人身上嗎?朕要用實際行動告訴世人,錢用到了哪裡。

朝廷決定出兵援朝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樣,飛快傳到遼東,整日提心吊膽的李昖總算鬆了一口氣。

不過,他還想瞭解詳情,派自己的大臣尹根壽找到明朝的葛總兵打探消息。

葛總兵私下告訴尹根壽說:「這次準備動員關內關外,包括南方的士兵,大約七十萬人,一路殺到首爾,全殲日軍!如果讓他們逃走,明年一定還會入侵。皇上的意思是,不打則已,要打就要打痛,讓日軍片甲不還!」

尹根壽是一個仔細的人,聽完葛總兵的好消息後,並沒有飄飄然,小心翼翼地問:「那麼,糧草的問題如何解決呢?」

葛總兵說:「這個你不用擔心,皇上說了,軍餉由內庫撥付。」

尹根壽說:「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擔心的是七十萬大軍進入朝鮮後,朝鮮老百姓哪有那麼多餘糧賣給明軍?何況他們也不一定認明朝的貨幣呀。」

葛總兵一聽,我去,這打的是什麼仗呀,有了銀子還不行,必須自帶乾糧,估計死後也要自己埋自己。不過,這個情報太重要了,還是趕快匯報上去,不能耽誤。

當時兵部獲得的情報五花八門,相當混亂,很多情報還自相矛盾。

比如,日軍究竟有多少人,武器裝備如何,糧草多少,都一塌糊塗。

朝鮮情報人員一會兒說日軍五萬,一會兒說十幾萬,一會兒又改口說三十幾萬。到底是多少呢?完全由他們的心情而定。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由於跑得太快,朝鮮情報人員對敵情一無所知,敵軍的人數隨著他們內心的恐懼與日俱增。

但是,有時候,他們又會將敵軍的人數故意減少,目的是勸說明朝早一點出兵。

他們會悄悄地說,其實倭軍沒有多少人,你們一出兵,他們就會土崩瓦解。

如果問沒多少人為什麼你們會敗得這麼慘呢?他們便開始大肆忽悠,我們怎麼能夠與天朝神兵相比呢?倭軍一個可以打敗我們十個,而明軍一個則可以打敗倭軍十個。

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朝鮮大臣還特地帶領明朝偵察兵去偵察日軍操練,他們藏在密林中,看著遠處操場上日本兵一會兒蹲下,一會兒起立,一會兒後退,一會兒前進,莫名其妙,便得出結論:日軍沒什麼了不起,天朝軍隊一到,指定可以剿滅。

早在1592年6月,朝鮮國王李昖剛逃到義州時,就派使節李德馨屢次上書明朝遼東巡撫郝傑,懇請出兵。(夠低調的,嚴重違背了外交不對等的禮節)

李德馨,這個名字,怎麼看怎麼像個搞藝術的,德藝雙馨嘛,怎麼會當外交官呢?

可是,李德馨不僅懇請出兵的外交辭令寫得好,表演哭的本領更是令無數演員望塵莫及。他坐在巡撫帳下,日夜痛哭,不肯回去,哭得相當逼真,哭得人心酸,哭得人感動不已,不愧為「德馨」這個名字。

誰沒有過傷心的時候,看著國破家亡、妻離子散的李德馨哭得肝腸寸斷,巡撫郝傑同情萬分,決定不等兵部了,先出兵。

郝傑問:「守平壤的日軍究竟多少人?」

朝鮮情報人員連忙回答:「只有九百人!」末了,還加上一句:「天朝軍隊一出,日寇定將作鳥獸散!」

倉促中,副總兵祖承訓率領騎兵三千渡過鴨綠江,向平壤進發,長途奔襲。

打仗是不容易的,不像電影電視中表演的那麼輕鬆。

大家都有過出門旅遊的經歷,頭天晚上開始忙忙叨叨準備,收拾行李,帶上身份證、零花錢、信用卡、換洗的衣服等,以為一切準備得很充分。

可是,一到目的地,卻發現天下起了大雨,我去,忘了看當地的天氣預報。

結果淋得像落湯雞,精心準備的一切都泡了湯。

祖承訓這次長途奔襲也是如此,一進入朝鮮,才知道朝鮮根本無法保證糧草的供應,也沒想到6月正是朝鮮多雨的季節,連日大雨,淋濕了明軍的火器;同時,沒想到朝鮮情報人員提供的是假情報,說平壤的日軍九百人,可真實的情況是一萬都不止;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並肩作戰的五百名朝鮮士兵,與日軍一交戰,四百人就以國王為榜樣開始逃跑,剩下的一百人舉手投降,反戈一擊。

人吃不飽,槍打不響,炮點不燃,情報不准,友軍反水……這仗能打贏才怪。

這一仗明軍幾乎全軍覆沒,祖承訓隻身逃回丹東九連城,將慘敗的實情詳細給總兵楊紹勳做了匯報。最後又說,日軍的武器是「鐵炮」(火繩槍)和長劍,可是我親眼看見很多兄弟被弓箭射死,弓箭是朝鮮士兵使用的武器呀。

祖承訓可不是一個推卸責任的人,他承接的祖訓是精忠報國,不貪生怕死。

祖承訓的名氣似乎不大,可是他的兒子卻大名鼎鼎,名叫祖大壽,是袁崇煥的戰友,吳三桂的舅舅。不過,後來由於崇禎活剮了袁崇煥,祖大壽害怕了,他並不畏懼清軍的兇猛,他畏懼朝廷的黑暗,在忐忑不安中,他既要阻擊前方清軍的進攻,又要防備後方的暗算。

最後,祖大壽投降清軍。

當祖承訓慘敗的消息傳到兵部後,袁了凡夜不能寐,在辦公室緊緊盯著軍事地圖,分析著,思考著,計劃著,朝鮮的局勢如此混亂,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假的,如何才能去偽存真,制定出可行的作戰計劃呢?

由於袁了凡十分投入,沒有注意到一個人已經走到他的身邊。

當然,他更想不到這個人將把他的人生帶上頂峰。

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來到袁了凡身邊的這個人,名叫宋應昌,是兵部副部長(右侍郎),也是萬曆皇帝剛任命的抗日援朝總指揮。

宋應昌其貌不揚,沉默寡言,與部長(尚書)石星相比,甚至還有點猥瑣。

石部長儀表堂堂,能言善辯,就像名字中的「星」字一樣,說起話來總能冒出思想的火星,語驚四座。這次入朝作戰,石部長十分積極,慷慨陳詞,多次主動請纓,說不用別人,自己帶兵就能把日軍趕出朝鮮。

按理說,抗日援朝的總指揮非石部長莫屬,可是,萬曆皇帝做起事來就是詭異,偏偏把這麼露臉的事情交給了一個這麼不露臉的人——宋應昌。

在武俠小說中,閉關的人武功都會有很大的長進。同樣,萬曆皇帝在自閉中也明白了一件事:能吹的不一定能打,能打的不一定能吹;越是歪瓜裂棗,越香甜可口。

宋應昌就是萬曆要找的歪瓜裂棗,他親自把令人羨慕的軍事大權交給了他。

接過軍事大權的宋應昌,感受到肩上擔子沉甸甸的份量。前線情報如此混亂,祖承訓出兵又遭遇慘敗,人心惶惶,究竟該如何應對呢?

宋應昌夜不能寐。

兵部偌大的辦公室中,一個夜不能寐的人來到另一個夜不能寐的人身邊。

袁了凡聽見響動,抬起頭來,看見頂頭上司,打了個招呼:「宋部長好!」

宋應昌問:「袁主事,朝鮮的局勢你怎麼看?」(元芳,你怎麼看)

袁了凡回答:「我覺得,愈是在風雨如晦的時候,心愈是要篤定。」

其貌不揚的宋應昌驚訝地看著其貌不揚的袁了凡,就像找到了知音。

很多時候,人有沒有本事,憑一兩句話就可以看出來,宋應昌覺得眼前這個人雖然名字中有一個「凡」字,卻可能是一個不平凡的人。

他想好好與之談一談。

宋應昌坐了下來,兩個人深夜在兵部辦公室內促膝長談,從軍事情報到行軍路線,從糧草調動到統一指揮權,從調兵遣將到武器裝備,談呀談,談了整整一夜。

袁了凡感覺彷彿置身棲霞山中,對面坐著雲谷禪師,自己有很多話要談,可當天亮的時候,他的想法才說了不到一半。

看見不知不覺天已大亮,宋應昌抬起身來:「袁兄,回頭咱們再細談,現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馬上去辦。」

說完,宋應昌就急急忙忙走了。

望著宋部長遠去的背影,袁了凡覺得從「袁主事」到「袁兄」這個稱呼的變化似乎蘊含著什麼。

但到底是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宋應昌要辦的重要事情是進宮面見皇帝。

萬曆皇帝雖然把自己自閉在紫禁城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上朝與廷臣們商量事情,但國家真有什麼大事的時候,他還是允許一些人進來「探監」,並把自己的旨意傳遞出去。

關於萬曆皇帝三十多年不上朝,一些人懷疑他是躲在紫禁城裡吸毒,不過,我倒覺得他可能患有演講恐懼症,就像電影《國王的演講》中那位國王,一當眾講話,就緊張得汗流浹背,語無倫次,像一個傻瓜。

萬曆不想當傻瓜,所以取消了上朝。

說實話,整天聽那幫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掉書袋講倫理道德,又有幾個人不恐懼、不煩呢。

但宋應昌是萬曆皇帝不煩的人。

昌,有兩層含義:一是繁榮昌盛;二是誠實正直,實事求是,不虛頭巴腦。

顯然,在「宋應昌」這個名字中,第二層的含義更多,「應昌」,意味著他是一個敢於說真話,說實話,昌言無忌的人。

萬曆皇帝之所以不用石星,就是因為石星比較虛。

萬曆皇帝心想平時來點虛的還可以,你把石頭說得天花亂墜,彷彿天上的星星,都沒關係,可是真刀真槍地打起仗來,可玩不得半點虛假。

萬曆皇帝看見跪在地上的宋應昌問:「宋愛卿,準備得如何,什麼時候可以入朝作戰啊?」

宋應昌回答道:「啟稟皇上,入朝作戰的班子臣已經擬定,請聖上裁決;軍隊、糧草和武器紛紛從各地調往丹東,正在集結,估計兩個月後可以開戰。」

萬曆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宋愛卿,說說你的人選。」

宋應昌說:「總司令(提督)李如松,中軍指揮官副總兵楊元,左軍指揮官副總兵李如柏,右軍指揮官副總兵張世爵,參謀長(軍前贊畫)袁了凡,前線將領有遼東副總兵祖承訓、查大受、李如梅,浙江參將吳惟忠,神機營參將駱尚志,四川副總兵劉綎等。」

萬曆皇帝在記憶中搜索:「李如松這個人,朕很瞭解,有大將之才,不過,他不還在寧夏前線剿滅叛軍哱拜嗎?能趕回來嗎?」

宋應昌回答:「啟稟皇上,臣正要匯報,寧夏叛亂幾天前剛被甘肅巡撫葉夢熊平定,頭目哱拜也被李如松殺了,兒子哱承恩被活捉,正與其他俘虜一道被押解進京。」

萬曆皇帝龍顏大悅:「如是甚好,如是甚好。」他接著原來的話題繼續說,「李如柏、李如梅是李如松的弟弟,打虎親兄弟,很好;祖承訓前次吃了日本人的虧,一定會牢記教訓,報仇雪恨;吳惟忠、駱尚志是『那個人』的部下,有豐富的抗倭經驗;劉綎外號『劉大刀』,是我朝第一猛將,據說他的大刀是鑌鐵打造,重達一百二十斤;楊元、張世爵、查大受等朕也聽說過,不是等閒之輩。」

宋應昌很是驚訝,都說萬曆皇帝整天自閉、不理朝政,可是談起前線將領如數家珍,看來當初官僚集團不讓他練兵真是埋沒了他的才華。

皇帝所說的「那個人」,就是戚繼光,已經死了四年,萬曆皇帝還沒原諒他,依然是個罪人。戚繼光的部下也大多被革職或戍邊,吳惟忠和駱尚志作為戚家軍中的小魚存活下來。

接著,萬曆皇帝話鋒一轉:「這個袁了凡,不知道他是……」

宋應昌連忙答道:「啟稟皇上,袁了凡是兵部職方司的一名主事,此人雖然出身文官,卻熟讀兵書,頗有韜略,更關鍵的是處變不驚,臨危不懼,臣整天都在尋找這樣的人才,可惜一直沒找到,直到昨晚……」

宋應昌有些激動,畢竟知音難覓啊。

萬曆皇帝看見平時穩重的宋應昌說起袁了凡居然有點興奮,心想袁了凡一定不凡,遂降旨:「事不宜遲,就這樣定了,李如松任總司令,袁了凡任參謀長,其他人事安排不變!」

袁了凡接到朝廷任命之後,急忙回到家中,匆忙告訴妻子一聲,就火速奔赴遼東前線。

……

在通往遼東的官道上,袁了凡策馬疾行。

他看見一路上長途跋涉的士兵,裝滿糧草的馬車和騾車,在秋風秋雨中綿延不絕,不禁想起杜甫的詩句: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

不過,袁了凡沒看見塵埃,看見的是秋風搖落的枯葉,漫天飛舞,以及綿綿秋雨所造成的泥濘的道路。

策馬路過一隊士兵時,袁了凡聽見一個士兵說:「格老子,東北硬是冷得很吶!」

聽口音,他知道這一定是劉綎的川軍。

不管是在明朝,還是在抗日戰爭時期,川軍從來都不落後,無川不成軍。

路過另一隊士兵時,他又聽見一個士兵說:「娘希匹,還有多遠才到丹東呀!」

聽口音,他知道這一定是來自浙江的戚家軍。

在浩浩蕩蕩的集結大軍中,袁了凡時不時還能看見一隊隊騎兵風馳電掣般從官道旁飛過,馬蹄噠噠濺起路邊的稀泥,四處飛揚,掉到一些川軍的臉上,川軍怒罵道:「這些龜兒子是幹啥子的嘛?這麼跩!」

一些見多識廣的川軍說:「這個都不曉得撒,他們是李如松的遼東鐵騎。」

明朝有兩支軍隊,令敵人聞風喪膽,一支是戚繼光的戚家軍,一支是遼東鐵騎。

戚家軍勇於創新,最大程度發揮了火器的威力,創造性地把火炮、火銃、弓箭、長矛和大刀,以及騎兵和步兵編在一起,組成混成旅。

戚家軍的訓練大綱要求,當敵人距離五到六里時,火炮開始轟擊,轟他個人仰馬翻,打亂敵軍的陣型。

當敵人距離一百米時,火銃開始射擊,一排排鉛彈射出,一排排敵軍倒下。

當敵人距離六十米時,萬箭齊發,好不容易衝上來的敵軍躲過了火炮,躲過了鉛彈,卻躲不過這密集如雨的箭頭。

最後,當敵人靠近時,用鴛鴦陣。

鴛鴦陣由十二個人組成,有手執籐牌專門負責防衛的;有拿著一丈三尺長的竹竿把敵人掃倒於地的;有手執十二尺長槍專門挑刺敵人,負責攻擊的;有手持短刀,負責劈殺敵人的;還有專門投標槍的。

由於這種陣型左右對稱,很像鴛鴦,因而取名鴛鴦陣。

中國士兵過去一直擅長單打獨鬥,鴛鴦陣改變了這一弱點,攻守兼備,相互協同,變化多端,環環相扣,充分體現了團隊精神,令倭寇談之色變。(建議中國足球借鑒一下,不要只學外國足球的陣型,也搞一個屬於自己的鴛鴦陣)

從戚家軍的戰略戰術可以看出,紀律是取勝的關鍵,任何個人的失職都會導致集體的失敗。

所以,戚家軍的軍紀近乎嚴酷,戚繼光的二兒子由於違反軍紀,被他毫不猶豫處死,士兵離隊小便也會被割掉耳朵。但正是不近人情的紀律終於鍛造出了一支鋼鐵之師。

戚家軍自成軍以來,參加過大小戰役數百次,從來沒有敗績,被稱為「十六到十七世紀東亞最強兵」。

現在戚繼光已經死了,但抗日援朝怎麼能缺少戚家軍的光輝旗幟呢?

所以,宋應昌不管路途多麼遙遠,不管要等待多少時間,也要從浙江調來所剩無幾的戚家軍。

另一支威猛的軍隊是李成梁的遼東鐵騎。李成梁,是李如松、李如柏、李如梅的爹。

「李成梁」這個名字,表明這個人必將成為國家的棟樑。

李成梁出生於大城市鐵嶺,生性豪爽,很講哥們義氣,大有梁山好漢的氣概,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砣分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如果說戚繼光的鋼鐵之師靠嚴明的紀律和制度取勝,那麼,李成梁的遼東鐵騎依仗的則是一股子豪氣。很像現在一些東北人:「干哈?不願意跟哥混呀?這樣給你說吧,有哥一口,就有你一口,別跟哥說分紅細則,小心哥削你!」

李成梁憑借江湖義氣,聚集起一批驍勇善戰的騎士,鎮守遼東,與蒙古騎兵作戰,所向披靡,使遼東三十年安然無戰事。

李成梁給自己的兒子分別取名李如松、李如柏、李如梅,就是希望他們像松樹一樣挺拔,像柏樹一樣獨立,像梅花一樣耐寒,最終成為國家的棟樑。

李如松的確不愧這個名字,雖然只有四十多歲,卻早就開始抵禦風暴,成為國家的一道屏障。

李如松很忙,是真忙,不是假忙。

他剛剛結束「萬曆三大征」的第一征——寧夏之役,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就馬不停蹄趕往遼東,參加「萬曆三大征」的第二征——朝鮮之役。

李如松在明朝西北和東北兩大邊境線上風塵僕僕,來回奔跑,就像球王馬拉多納在綠茵場上前後奔跑一樣,哪裡需要,就出現在哪裡。

遼東鐵騎來了,戚家軍來了,川軍來了,各路人馬紛紛集結完畢。

李如松來了,袁了凡來了,吳惟忠來了,駱尚志來了,劉綎扛著一口大刀大搖大擺也來了,祖承訓不用來,他壓根兒就沒有走。

他一直盼望著,盼望著,盼望著兄弟部隊到來,從夏天盼到秋天,從秋天盼到冬天。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一聲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