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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袁學海死了,袁了凡活了

心潮澎湃的袁學海,渾身充滿力量。

他將向命運發起猛烈的衝鋒。

但是,就在衝鋒即將展開,已經擺好勇往直前的Pose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還不知道進攻的方向。

他回過頭來問道:「禪師,我該向哪個方向衝鋒呢?」

你真正的敵人,不是別人,是你自己。

如果要衝鋒,你應該向自己發起衝鋒。

方向,內心!

不過,在衝鋒之前,你應該先瞭解一下對手——你自己。

雲谷禪師說,不帶任何偏見,平心靜氣,捫心自問,就目前的心態和行為,你自己配不配當舉人進士?該不該有兒子?像不像一個當爹的人?

不找任何借口,不怪罪命運,更不與別人攀比,只想自己的問題,把心中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曬一曬,晾一晾,見一見陽光。

……

實際上,這種做法,儒家心理學的說法是空乏其身;禪宗心理學的說法是明心見性;如果用西方心理學的說法,就變成了:

將內心呈現出來,它將拯救你;如若不然,它將毀滅你。

所不同的是,東方人說得委婉一些,西方人說得猛一些,什麼拯救呀、毀滅呀,觸目驚心,怪嚇人的。不過,話糙理不糙。

其實,對於這種做法,今天懂電腦的人也有一個時髦的說法,叫重裝系統。

如果現在你辦公桌上的電腦出了問題,運行速度超慢,反應遲鈍,還老死機……

什麼原因呢?

可能是由於垃圾文件太多,或者誤操作,抑或中了病毒!

怎麼辦?

很簡單,重裝一下系統唄!

第一步,把有用的東西拷貝出來;第二步,把原來的系統清理掉,換一個新系統;第三步,把拿出來的東西再重新裝進新系統中。

重裝系統就相當於空乏其身,明心見性,或呈現內心。

這是雲谷禪師改心造命的核心。

你想呀,心都換了,難道命還不變嗎?

現在,袁學海多麼像一台有問題的電腦,一天到晚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幹,心如死灰。

他的人生停滯了,卡殼了,不運轉了!

這不是死機狀態是什麼呢?

用四川話說:「他這個樣子活起有啥子意思嘛,還不如死毬了算了!」

袁學海死機了。

原因可能是由於高考複習資料(八股文)背得太多,垃圾文件塞滿大腦,損壞了系統(很像中國一些大學招天下英才而毀之);也可能是誤操作,一根筋鑽進死胡同出不來了;更大的可能是中了那個姓孔的算命先生埋伏的病毒。

雲谷禪師心想,不管是哪種原因,只要能讓他「空乏其身」,一切問題都能夠迎刃而解,就如同重裝系統能夠解決很多電腦問題一樣。

作為電腦,重裝系統,清理掉那些沒用的程序和病毒,是為了讓電腦正常的功能發揮出來。

作為人,「空乏其身」,並不是讓他什麼事情都不做,是要讓他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不去做那些不該做的事情,也就是「行拂亂其所為」。

不過,遺憾的是,人常常在不該做的事情上花費大量精力,卻在該做的事情上淺嘗輒止。

雲谷禪師盯著這個即將衝鋒陷陣的人,問道:「你知道智慧的秘訣嗎?」

袁學海搖了搖頭。

智慧的訣竅就在於知道哪些事情應該忽略,應該放下。

荀子說:「大巧有所不為,大智有所不慮。」

一旦知道哪些事情不用去做,人就會變得能幹;一旦知道哪些事情應該忽略,不用操心,人就會變得智慧。

能幹的人做事做到點子上。

智慧的人不瞎操心。

言外之意,過去袁學海操心沒操到正道上——心中整天縈繞著那張命運圖,揮之不去,都魔怔了,根本沒有精力幹正事。就像一些人用很長的時間擔心一件事情,花在真正做這件事情的時間卻少得可憐。

這是在擔心事,不是在做事。

比如,工作中遇到棘手的事情時,總在想為什麼老闆偏偏把難題交給自己,他憑什麼為難自己,欺負自己呢?

越想越生氣,越生氣越難受。

如果是女生,她會獨自垂淚,望著空氣,做黛玉狀。

如果是男生,心會翻江倒海,徘徊來,徘徊去,做哈姆雷特狀:是做呢,還是不做,是抗爭呢,還是忍受……

倘若是一個小時,這些人會用五十五分鐘來擔心、抱怨和抗拒這件事情,真正做這件事情的時間只有五分鐘,而且在這五分鐘裡也是心猿意馬,不可能做到聚精會神。

袁學海正是這樣。

在三十六年的歲月裡,他把自己最寶貴的青春都用在了擔心和焦慮上。他由對命運的擔心到失望,由失望到絕望,由絕望到死心。

對命運的牽腸掛肚,耗乾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然而,在自己該操心的事情上,比如修心養性、空乏其身、增強能力方面,他卻一點兒也不操心,一點也不花精力。

在不該操心的事情上瞎操心,人就會泛起無盡的憂愁、焦慮、煩惱和恐懼,這些東西是內心的PM2.5,將嚴重污染心靈,把真實的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

雲谷禪師對袁學海說,仔細想一想,什麼是空乏其身?

是無慾無求嗎?

是心如死灰嗎?

是失去了生命的熱情和激情,對任何事情都無動於衷,宛如一塊頑石嗎?(這是在說他呀,袁學海臊得臉通紅。禪師,馬上就要衝鋒了,你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 )

不!

絕不是!

如果真是這樣,孟子就不是在渡人,是在殺人!

實際上,如果你真的能夠做到空乏其身,內心就不會像麻將牌中的白板,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而是會感到內心澄明,這種狀態就像沒有霧霾的天空和大地,你能看清自己的本來面目,知道哪些事情該放下,哪些事情該堅持,並重新對生活燃起熱情。

這種內心澄明的狀態,著名歌手騰格爾用歌聲表達得十分形象。

藍藍的天空,

清清的湖水哎耶,

綠綠的草原,

這是我的家哎耶。

……

當然,這絕不僅僅是我們生活中的家園,也是精神上的家園,更是心靈的歸宿,靈魂棲息的地方!

人一生其實只干兩件事:一是出門,一是回家。

曾經,袁學海出了門,走著走著,卻迷了路,猶如一隻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回家的路。

家,那個心靈的家在哪裡呢?

他迷迷瞪瞪:自己是誰呀?這是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呢?

若干年前,法舟禪師對青年雲谷說:你唸經,首先要弄清楚這個唸經的人是誰。

若干年後,雲谷禪師對心如死灰的袁學海說:為了讓命運播下新的種子,你必須首先清理心田。

雲谷禪師說,把你的內心呈現出來吧,看一看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該不該配那樣的命。

袁學海低下頭,沉默,再沉默,他的心在不斷地翻捲、檢索、回憶……

茅屋、森林、山谷、白雲,乃至整個棲霞山,都寂靜下來。

似乎只有他們二人心跳的聲音。

空氣凝固了。

這是衝鋒前的寧靜。

蘊藏著排山倒海的爆發!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又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

袁學海終於抬起頭來,鎮定地望著雲谷禪師說:「我看見了,看見了心中的那個自己!」

雲谷禪師微笑:「說來聽聽!」

那個人性情急躁,脾氣火暴,一點就著,他在哪裡出現,立刻,哪裡的空氣就變得緊張,弄得別人下不了台。

那個人剛愎自用,度量狹小,不能寬容別人,既處理不好與同事的關係,也處理不好與上司的關係,連與自己媳婦的關係也處理不好。

那個人有點才氣,別人是有錢任性,他是有才任性,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最可恨的是,還常常仗著自己的伶牙俐齒,欺負口吃的同學。

那個人缺乏耐心,做起事來怕麻煩,蜻蜓點水,不能深入下去,無法持之以恆,總想憑借自己的小聰明尋找捷徑,一夜成名。

……

袁學海在衝鋒的道路上,不斷向自己的內心挺進、深入……

但就在他還想繼續高歌猛進的時候,雲谷禪師打斷了他,想讓他先緩一口氣,總結總結。

「那麼,你覺得這個人應不應考上舉人進士,配不配去當官造福百姓呢?」雲谷禪師問道。

「不配!」

這兩個字袁學海說得乾淨利落,斬釘截鐵,不含糊其辭,不拖泥帶水,十分誠懇,沒有一絲一毫的矯情。

似乎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說別人。

好像他已經開始與自己說的那個人剝離,割袍斷義。

「為什麼呢?」雲谷禪師追問。

袁學海一發不可收拾:脾氣暴躁的人沒人願意與之相處,很難有真正的朋友。在關鍵時刻誰都不會幫他,或者給他透露一下今年高考的重點範圍。所以,這個人高考不可能超水平發揮。

剛愎自用的人動不動發火,有意無意間得罪不少人。所以,在他人生道路上絕對不缺給他挖坑使絆子的人。

尤其……尤其是面試的時候,面試官最討厭輕言妄談、口吐狂言的人,往往大筆一揮,在這個人的名字下打上一個大大的黑×:「你牛×,我就給你個×,偏不錄取你!」就像皇帝宋仁宗做面試官時,看見柳永的詞中有這樣兩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很不高興,御批:「你不是牛×嗎,那就去填詞吧,進士什麼的,就別想了(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袁學海繼續分析。

更何況這樣的人即使僥倖當了官,也會負才任性,目中無人,恐怕不會造福一方,多半會坑害無辜的人,製造一些冤假錯案。

……

聽著袁學海的內心傾訴,雲谷禪師很是欣慰,他十分清楚,這個人開始有自知之明,內心已經覺醒。

以前,這個人看不見自己,懵懵懂懂的,自己在幹什麼,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不知道,整個一個夢遊。

其實,現在夢遊的人真不少,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幾乎都在夢遊。

老子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知人者,就是瞭解別人的人,他們是別人的知音,對別人的問題洞若觀火,也能給別人出謀劃策。

這些人是別人的智囊,卻未必是自己的高參。

自知者,就是瞭解自己的人,他們對自己的問題瞭如指掌,清楚自己有什麼長處和短處,知道哪些應該堅守,哪些應該放下。

自知者的內心是澄明的。

印度大哲克裡希那穆提說:「我們的內心必須澄明。只要做到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切都會進展順利。只要內心澄明,你根本無須去做什麼,事情自然會順利進展。」

袁學海的內心在覺醒中逐漸變得澄明起來,他清楚地看到過去的自己只配有那種命,不配有更好的命,活該考不上舉人進士,做不了官。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是誠懇的,老老實實的,發自肺腑的。

不像一些人,嘴上說:「哎喲,我哪有能力擔任那個職務呀!」

心裡卻在想:「靠!這個職務非我莫屬,誰都別想跟我爭。」

一旦沒如願,又原形畢露,跳出來大聲嚷嚷:「憑什麼呀,憑什麼他能陞官,我卻不行,你們到底收了他多少兩銀子?」

或者怒火中燒:「哼,就憑他那個樣子,肯定開了外掛,吃了夜草,搞了潛規則,這到底是什麼世道呀!」

那意思,他是黃銅鑄造的鐘,聲音清亮,別人都是泥巴燒製的瓦罐,尖銳刺耳。組織人事部門有眼無珠,居然毀掉黃鐘,用瓦罐當樂器,這不明擺著黑白顛倒嗎?(黃鐘毀棄,瓦釜雷鳴)

於是憤憤不平,一股腦兒把自己的境遇推給別人、社會和命運。

唉,能怪誰呢?

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沒攤上一個有本事的爹,如果自己的爹是王健林,自己是王思聰該多好呀!

當然,爹是無法隨便找的,不過,乾爹卻可以。

這些人一天到晚責怪天、責怪地,責怪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和事,卻很少去想是不是自己的問題。

他們羨慕王思聰有一個好爹——王健林,卻從來沒去想王健林的爹是幹什麼的。

如果他們真上網一查,發現王健林的爹跟自己的爹一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又會說,那是他那個時代好,我出生得太晚,沒有趕上。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缺糧食,缺石油,缺水,缺信仰,缺誠信,缺乾淨的空氣,但從來就不缺理由。

很多人特別擅長為自己的不如意找個理由,然後心安理得地告訴自己:「你看,這不能賴我。」

失敗的人都是找理由的高手。西楚霸王項羽在失敗之際,對身邊的馬弁說:「這是天要亡我,不是我仗打得不好!」

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他還驅策馬迎向追兵,手起刀落,砍下幾顆人頭:「看見了吧,我沒說錯吧,這不是我的問題,是天的問題(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很多人也是這樣,工作不順心的時候,他們會怪老闆不是伯樂、同事都太苛刻,覺得如果自己進的是另一家公司,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失戀的時候他們痛罵對方不懂珍惜,無福消受如此閃耀的自己,心想如果換一個人,肯定就能有個你儂我儂的結局。

但換來換去才發現,除了跳槽的次數在增加,談崩的對象在變多,一切似乎還都是老樣子。

天呀,怎麼所有人都在跟我作對,我的命咋這麼苦呢?

他們很少問自己,工作不順,到底是平台不好,還是自己脾氣不好,搞壞了人際關係?

情路坎坷,到底是別人眼光偏頗,還是自己氣量狹小,不能包容對方?

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把責任推給別人,等於把自己命運的掌控權交給了別人。

一個人推卸責任有多成功,人生就有多失敗。

一個人可以失敗很多次,但直到他開始責備別人時,那才是真正的失敗。

二十多年來,袁學海一直把自己的命運歸咎於孔老先生的那張命運圖。與此同時,那張命運圖也給了他強烈的心理暗示:看到了吧,這一切都不是我的問題,是命的問題!

實際上,這種心理荒唐到竟然試圖用自己的一生來證明孔老先生算的命有多准。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心理暗示的作用十分強大,尤其是對於凡夫俗子。

是時候結束夢遊,用覺醒的眼光看自己了。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這時傳來畫外音,恍惚諸葛亮的聲音,原來是諸葛亮睡夠了,醒來了。他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問童子:「有俗客來否?」

哇塞,有沒有搞錯?劉備是曹操「煮酒論英雄」節目中評選出來的唯一英雄,在孔明這裡竟成了俗客,可見他是仙人了。

……

當然,諸葛亮是仙人,他醒來後說的話自然是神話。

而袁學海呢?他是凡人,他醒來後又會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呢?

現在,他到底是醒了,還是沒醒?

在向內心挺進的道路上,休整片刻之後,袁學海繼續前行。

雲谷禪師問道:「那你覺得那個人配不配有兒子呢?」

「不配!」

袁學海的回答依舊誠懇、堅定,不容置疑。

「為什麼呢?」雲谷禪師繼續問。

袁學海繼續分析,並總結出如下幾個原因——

其一,這個人有潔癖,不能忍受一點兒髒東西,倘若嬰兒出生後,屎尿弄得到處都是,尿布掛滿一屋子,夜裡還哭哭啼啼,怎能容忍?所以,很有可能他下意識在拒絕這個孩子。

喜歡乾淨,很正常,但太過分,變得不近人情了,則不正常。越是肥料多的泥土越不清潔,但恰恰是這樣的泥土,才能夠長出東西來。相反,太清潔的水反而養不住魚。

潔癖屬於心理問題。這種心理問題是導致不孕不育的原因之一。(余好潔,宜無子者一)

其二,這個人脾氣不好,喜歡發怒,這也看不順眼,那也看不習慣,動不動就生氣,常常指責別人,煩惱自己。

天地間,要靠陽光的溫暖,柔風的呵護,細雨的滋潤,才能生長萬物。這個人常常生氣發怒,不是驕陽似火,就是狂風暴雨,要不然天天地震,沒有一點和育之氣,怎麼會生兒子呢?《黃帝內經》說,恬淡虛無,真氣從之,萬物孕育,而怒氣傷肝。肝火太旺容易燒干精液。(余善怒,宜無子者二)

其三,養兒育女需要愛心,需要無私的付出。

仁愛,是生生的根本。沒有仁愛,就像果子沒有果仁,怎麼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呢?

這個人缺乏仁愛,比較刻薄,比較自私,總是困守自己的疆域,不願意走出去幫助別人。(常不能捨己救人,宜無子者三)

其四,這個人喜歡滔滔不絕,高談闊論,整天不是做時事評論,就是做嘉賓訪談,或者在微博微信中大放厥詞,用今天的話說,他就是「袁大炮」。多言耗費真氣,所以,他也不容易有孩子。(多言耗氣,宜無子者四)

其五,人靠精、氣、神,才能活命。這個人喜歡喝大酒,常常爛醉如泥,不僅傷精神,也傷精子。這樣的人即使有了兒子,不是殘疾,就是短命。(喜飲鑠精,宜無子者五)

其六,這個人喜歡通宵達旦打坐,不睡覺,不休息,不知道養生,身體相當虛弱。如同一些人整宿打麻將,白天上班的時候,卻對領導說:「不知道咋回事,最近身體很虛,腰酸背痛的,沒有精神。」(好徹夜長坐……宜無子者六)

……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袁學海向內心發起的衝鋒繼續朝縱深挺進,深入細緻,毫不留情。

這是真正意義上爆發在靈魂深處的革命。

這是在徹底毀滅舊我,建立一個新我。

每個聖人都有過去,每個罪人都有未來。

伴隨著心中最隱私最齷齪的東西不斷流出,袁學海深切感受到從內心深處那個高懸的「心如止水」的堰塞湖裡,一股污水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噴湧而出,一瀉千里。

他長長舒一口氣,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和釋然。

這種情形多麼像西方人做懺悔,在教堂的小房間內開個小窗戶,黑咕隆咚的,不見牧師臉,只能聞其聲。

就這樣,懺悔者對著小窗戶不停地說呀說,說出內心那些見不得人的想法,那些曾經幹過的醜事、壞事、骯髒事,說出自己身上所存在的毛病和缺陷。

他們說呀說,不藏著掖著,不閃爍其詞,不留死角,完全徹底地把自己心中的髒東西,統統翻騰出來,像洗衣服一樣洗一遍。

該情景,電影《非誠勿擾》中葛優在日本北海道的一個路邊教堂裡有過相當精彩的表演。葛優的懺悔從下午一直進行到黃昏,從雞毛蒜皮的小事,到童年時的惡作劇,一件一件呈現出來,沒完沒了,弄得牧師筋疲力盡。

實際上,這就是心理治療。

這就是生命的重建。

這就是一條超凡入聖的道路。

不過,心理治療有一條重要的原則:誠實。

斯科特·派克說:「心理治療,其實是一種鼓勵人說真話的遊戲。」

一個人即使有一千條缺點、一萬個錯誤,只要他誠實,不對自己撒謊,敢把自己的內心呈現出來,他就有美好的未來。

但這是一個艱難的歷程,正如前面所說,人類無法忍受太多的真實。

真實的東西往往是令人難堪的、痛苦的,也是人們不願意承認,極力掩蓋,千方百計逃避的。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人們都會迴避那些令自己痛苦的事情,並把它們深深地藏進心裡,或者用選擇性失憶,將其壓在潛意識的五指山下,從而使內心成為一隻泔水桶,盛滿臭魚爛蝦、殘羹剩飯。

正因如此,心理治療便有了第二條原則:勇氣。

勇敢地把那些令人噁心的髒東西呈現出來,一不怕醜,二不怕臭,更不怕別人的嘲笑和小報記者的添油加醋。

這需要何等的勇氣啊!

這勇氣類似於壯士斷腕。

因為只有把這些東西呈現出來,才能與那些髒東西分離,鳳凰涅槃,獲得新生。

所以,敢於接受心理治療的人是真正勇敢的人,是值得敬佩的人,是有可能成為聖人的人。

現在,袁學海正充滿力量,無比堅定,勇敢無畏地站進這個行列中。

袁學海飄到雲谷禪師對面,坐了三天三夜。

雲谷禪師又和他聊了三天三夜。

他們聊呀聊:聊人,聊名,聊命,聊心。

他們聊呀聊:聊儒,聊釋,聊道,聊人生。

……

聊完三天三夜後,袁學海死了。

他不是餓死的,不是困死的,也不是自殺,是他殺!

殺死他的正是雲谷禪師。

雲谷禪師殺他,沒有用刀,沒有用棍,用的是話,用那些誅心的話無情地殺死了他。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同樣是那些話,似春風,似細雨,似溫暖的陽光,喚醒了另一個嶄新的人,他就是袁了凡!

雲谷禪師最後用什麼話作為利器殺死了袁學海呢?

雲谷禪師說,上天是公平的,命運亦是如此。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過去的你只配有過去的命。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命都是與他的內心和行為相配的。

享福的人,自有他享福的道理。

受罪的人,自有他受罪的理由。

即使有些人開了外掛,最後也會被遊戲公司封號。

即使有些人打了雞血,最後也會原形畢露。

即使有些人吃了夜草,用不正當的手段獲得了財富、職位和名譽,最後也會加倍償還。

孔老先生算你只能活五十三歲,理由是充分的,你看你,脾氣暴躁傷身,酗酒成性傷肝,整天舉著一張難看的臉,就像別人都欠你二兩銀子不還似的,這不僅傷心,還傷害免疫系統,很容易得癌症、糖尿病和心臟病,更何況你整宿整宿不睡覺,瞎折騰,如此這般身體何以承受,能活五十三歲就不錯了。

五十三歲這個果,是你自己行為種下的因。

有智慧的人,知道這些都是自作自受;糊塗的人則將這些全推到命運頭上去。

命運何嘗虧待你,是你自己虧待了你自己。

雲谷禪師這些話振聾發聵,令人聞之色變,原話是這樣的:

天不過因材而篤,幾曾加纖毫意思。

上天是一位公正嚴明的法官,你的起心動念,一言一行,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不會忘記,並根據這些來決定是給你好評呢,還是差評。在這個過程中,上天絲毫不會夾帶自己的意思,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禍福無門,唯人自召。

當然,上天也像一面高懸著的明亮的鏡子,在高空俯視你。人在做,天在看。你的一切都會反映到鏡子裡:你髒,你在鏡子裡就髒;你乾淨,你在鏡子裡就乾淨。

注意,這面鏡子不是哈哈鏡,不會把瘦的你變胖,把漂亮的你變醜,當然,也不會把醜女變成美女。

如果說雲谷禪師前面的話振聾發聵,那麼後面這些話就觸目驚心了。

雲谷禪師是這樣說的:「上天降下的災難,自己完全可以改變;但如果是你自己作的孽,就死定了,無法更改了。」(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他繼續說道:「孔老先生給你算的命,是天作孽,這種孽是可以違背,可以改變的。從現在起,如果你能夠痛改前非,廣種福田,就一定可以收穫善果,改變命運!」

……

雲谷禪師的這些話就像一道道閃電,直接擊中了袁學海,他雕塑般僵硬地坐在地上,心卻在沸騰,變得滾燙。

……

過了很久,雕塑抬起頭來說道:「禪師,我想改名!」

雲谷禪師會心一笑:「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袁學海又執拗地重複了一遍:「我就是想改名!」

雲谷禪師笑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內心的志向是什麼?」

袁學海說,我再也不想這樣過,再也不想痛苦地生活,我再也不想這樣地消磨……

你是不是想結束以前的生活?

你是不是想改變自己的命運?

你是不是想做一個超凡脫俗的人?

袁學海堅定地點了點頭。

想了一會兒,雲谷禪師說,那好,你就改名叫「袁了凡」吧!

「袁——了——凡!」袁學海在心中默念這三個字。

他在慢慢咀嚼,這個名字取得好,三個字中沒有一個生僻字,不用翻字典,通俗易懂,但組合到一起,卻很新穎,還有一定的含義。

好名字都這樣,如果一個人的名字中有一個生僻字,遇到基礎知識不紮實的老師念錯了,全班哄堂大笑不算,沒準還會把他的命運給弄顛倒了。

同時,好名字很好記,念起來朗朗上口,流傳起來也久遠,不像那些拗口的名字,記了半天,最後還是忘了。別人一問,支支吾吾,只能說:「就是那個人,名字怪怪的那個。」

「袁了凡」這個名字不會,凡是識文斷字的人都認識,音韻也很美,最後的「凡」字韻母是「an」,念起來特別響亮。

當然,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好名字應該呈現內心,那麼,「袁了凡」這個名字呈現了怎樣的內心呢?

袁學海琢磨,「凡」字容易理解,平凡和凡人的意思。自己一開口說話,雲谷禪師就看出了這一點。他取的這個名字中有一個「凡」字,很貼切,符合實事求是的原則,自己不僅不反感,反而認為雲谷禪師的話入木三分,自己完全承認——我本來就是被那張命運圖捆綁了;我本來就患有自閉症;我本來就是一個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

承認問題是解決問題的前提。

一些人不能解決問題,是因為他們壓根就不承認問題:「你說誰呢?我有心理問題?你才有心理問題,你們全家都有心理問題!」

還有一些人一輩子都在「裝」,明明自己是凡人,卻要裝成不凡的人;明明自己沒有學過中醫,卻要裝成神醫;明明自己已經當了父親,卻還要去裝孫子……對於這些不誠實,不敢承認自己有問題的人來說,也根本不可能解決自己的問題。

袁學海對這個「凡」字欣然接受,覺得這個「凡」字真好,平易近人,貼近人心,沒有絲毫裝的成分,是對真實自己老老實實地接納,是承認自己的不完美。在這個世界上,凡人是絕大多數,有幾個人能像諸葛亮那樣呢?何況諸葛亮的很多故事也都是別人編的,當不得真。

一個「凡」字可以把自己與芸芸眾生聯繫起來,他們是凡人,我也是凡人。他們犯的錯誤,我也會犯。

身體因快樂而結合;心靈因痛苦而靠近。

凡人的痛苦,凡人最容易理解,他們的心是相通的。

想到這裡,袁學海心中一亮,他明白了「袁了凡」這個名字的第一層含義——了悟!

了,是瞭然。

悟,是領悟。

了凡,就是對自己是凡人這個事實,瞭然於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了凡,就是明心見性,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他沖雲谷禪師會心一笑,此時此刻的袁學海宛如佛祖的弟子迦葉尊者,雲谷禪師則是拈花示眾的佛祖,彼此配合默契、心神領會、心意相通,從袁學海的微笑中,雲谷禪師知道他已經領悟了這其中的深意。

但是,「袁了凡」這個名字中不會僅僅只有這一層意思,袁學海繼續琢磨,「了」,還有「了斷」的意思,「了凡」意味著了斷過去那種庸庸碌碌的人生,給以前的生活畫一個句號。

袁學海的腦海中於是出現了一幅畫面:一個凡夫俗子,與一大群凡夫俗子聚集在一起,心有靈犀,彼此傾訴衷腸,大倒苦水,抱怨自己多麼命苦,但就在這時,其中一個凡人站了起來,停止了抱怨,他要離開。

那麼,他要往哪裡走呢?

他要結束這種怨天尤人的生活,了斷凡人的命運。

一群凡人的目光齊刷刷盯向這個想要脫離凡人群的凡人,這個凡人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其他凡人的心。他們清楚,如果這個凡人能超凡脫俗,他們也就能夠超凡脫俗。所以,這個凡人的命運,就是他們這一群凡人的命運。

在那一群凡人的注視下,這個凡人感覺自己責任重大,他能不能了斷凡人的命運已經不單純是自己的事情了。那麼,他該怎麼了斷呢?

自己本來就是凡人,又如何了斷凡人呢?

袁學海不停地想呀想,最後終於想明白了,「袁了凡」這個名字中的第二層意思——了斷,最準確的理解應該是,在明心見性的基礎上,即了悟的基礎上,勇敢放棄那些應該放棄的,堅持那些應該堅持的,並不斷拓展自己,超越自己。

了斷,就是了斷妄念,果斷放棄那些應該放棄的,比如自己是一粒蘋果種子,就要放棄結出橘子的妄念。

了斷,就是堅定理想,勇敢堅持那些應該堅持的,比如自己是一粒蘋果種子,就要努力生長,讓紅彤彤的果實掛滿枝頭。

所以,「了斷」自己的過程,實際上是一個拓展和超越自己的過程。

了斷凡人,實際上就是拓展凡人。

拓展凡人,實際上就是超越凡人。

袁學海越想越激動,超越凡人這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啊!

當「了不起」這三個字閃過腦海的一剎那,他的心豁然開朗,一下子領悟到「了凡」這個名字最深層的寓意——做一個了不起的凡人!

一粒沙很平凡,卻能見一個世界。

一滴水很平凡,卻蘊含著生命的全部秘密。

象棋中最不起眼的是「兵」和「卒」,但如果這些「兵」「卒」不斷拓展自己,過了河,那可是任何「車」「馬」「炮」都難以對付的。

……

「袁——了——凡!」袁學海興奮地把這個名字輕輕念出聲來,一遍又一遍。

越念,他越覺得這個名字親切,也越發品味出了其中蘊含的東西。

越念,他越覺得這個名字往內心鑽得越深,似乎整個人與這個名字完全融為一體。

越念,他越感受到這個名字中隱藏著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動著自己朝一個目標堅定地前行。

念著,念著,他突然明白原來雲谷禪師用這個名字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調整了自己人生的頂層設計,即最終目標。

如果說袁學海的頂層設計是走別人的路,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讀書當官,那麼,袁了凡的頂層設計則變了,變成了走自己的路,做一個了不起的凡人。

這不是簡簡單單的目標調整,而是內心的覺醒,是對人生的大徹大悟!

隨著頂層設計的變化,人生方向也勢必隨之調整。如果說袁學海的方向是向外尋覓,那麼,袁了凡的方向則是向內深入。隨著方向的調整,他們的人生感悟和人生道路也就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袁學海在人生的道路上,邊走邊發脾氣,不是怨聲載道,就是心如死灰,整個一動如癲癇,靜如癱瘓,「死不驚人語不休」。

袁了凡在人生的道路上,雖然也會去讀書考試做官,卻不會抱怨,不會把自己命運的責任推給別人,而是會不斷通過自己的經歷來拓展自己,超越自己。所以,即使他們有時會做同樣的事情,但是人生卻迥然不同,命運也將發生徹底的改變。

如果說「朱元璋」這個名字,是要把誅滅元朝當成一生的目標,那麼「袁了凡」這個名字,就是要為超凡脫俗而奮鬥終身。在這個過程中,袁了凡也許能夠中舉,也許不能夠中舉,但是這些都不是他的最終目標,他的最終目標只有一個——了凡——做一個了不起的凡人!

好名字是一盞燈,能照亮人生的路。

不好的名字是一片葉,會遮擋你的眼睛。

歲月如梭,幾十年過去了,幾百年過去了,當年那些狀元、榜眼和探花早就隨著風吹雨打去,而「袁了凡」這個名字、這個人卻依然熠熠生輝,激勵著一代又一代善良的人們在改變命運的道路上,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所以,「袁了凡」這個名字看似平淡無奇,實則蘊含萬丈光芒,一路走來,那些有趣的人物,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深深震撼人心,令人蕩氣迴腸。

……

當然,「袁了凡」要想超越凡夫俗子的命運,第一步,就是要與「袁學海」分離,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永遠消失,即讓他死。

就這樣,袁學海被這個想改過自新的人親手掐死了,這個人沒有猶豫,沒有心軟,也沒有憤怒,因為他清楚地看到,袁學海阻擋了自己的路,不掐死袁學海,他就沒有光明的前途;不掐死袁學海,他就無法超越自己;不掐死袁學海,他自己就得死,在五十三歲時死,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袁學海被掐死了,你也可以說這不是他殺,是自殺,因為他是主動殺死自己的,是自覺自願的行為,他已經年滿十八歲了,是有行為能力的人。

不管怎麼說,這個人的死,都與雲谷禪師脫不了干係,至少也是一個教唆犯。

袁學海死了,袁了凡活了。

那麼,袁了凡,他到底能不能「了凡」呢?

這是我們這些凡人最關心的事情。